勒胡马(校对)第30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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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杨清率兵来至兵部,早有小吏迎上前来,拱手道:“杨中尉请即入部,所部兵卒随我前去安置。”
  杨清跟这小吏交接毕了,便即独自一人,迈入兵部大堂。兵部掾辛攀并未接见,只命副手出来,核对了杨清的身份之后,指示他:“大司马早有安排,中尉既入长安,则当前往军校就学。”
  杨清闻言,不禁发愣:“军校又是何处啊?”
  要说这“军校”,还是在长安官学建成后不久,裴该与陶侃、郭默、辛攀等人商议,新设置的机构,其主要目的,一是便于诸将交换和总结战场经验,二是培养中下级将领。
  裴该原本就规定,凡队长以上,欲升迁者除上官推荐和计功外,还须识文断字,并且经过考核,不过无论习字还是考核,都在本营内部完成。等到三军大调整、大整训,复设定军衔制以后,裴该就又考虑,或许只有通过集中学习,使自己能够直接影响甚至于掌控中下级军官,才能够真正地避免诸军、旅军阀化倾向,本大都督也才能牢牢地把住统帅权吧。
  于是即在长安城内,辟地建立军校,不但有升迁希望的军官都须入校作短期培训,其他军官也都要轮流从学,总结和交流过往的经验,并且了解最新的军事技能。别的不说,如具装甲骑、虎蹲炮等新军种,都有什么特性,临战之时应当如何与之配合,这都不是将领临时一拍脑门儿就能琢磨出来的事儿啊。
  计划拟定后,便任命熊悌之担任军校“校长”。
  裴该这也是给了老熊一个合适的去处。大司马三军中,虽多百战良将,终究五指长短不齐,难免有几个拖后腿的——普遍认为,高乐、熊悌之与周晋最劣。不过三人的情况不尽相同,高乐和熊悌之俱都怯懦,但老熊因势所迫,尚能勉强建功;至于周晋,纯属运气不好……
  此前熊悌之自武都郡率部归来,裴该见其军,尚算严整——说明老熊于治军方面,还并不算太过懈怠——但观其人,就不禁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是勇是怯,固然在脸上瞧不出来,但短短数月不见,熊悌之竟然又胖了一圈儿,若说甄随榔槺如熊,则熊悌之简直就是猪了……还不是野猪,是养足了膘待宰的家猪!
  裴该当时挠挠下巴,心说这老熊如今的形貌,却有些眼熟……再一琢磨,对了,是在平阳城内缚住的刘骥!三层下巴,腹大若怀四胎,这个样子可怎么上战场啊?
  固然真正的勇将,都得甄随那般肥满,后世身材匀称的健美先生,其实倒未必能打。但事不可极,腿比旁人粗两圈就算到顶了,这肚子比旁人整厚一围,两条腿怎么支撑得起?肯定在活动上,和精力上,都会受到严重影响啊。而且你瞧老熊的坐骑精疲力竭,垂头丧气的,多么可怜……
  诸将亦每言熊悌之不堪用,但裴该实不便将其彻底投闲置散——终究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且“徐州有一熊”的歌谣还在军中传唱,即便夺其兵权,也应该换个不重要的位置,让他可以继续发光发热。
  于是便命熊悌之担任军校校长,直属行台司马,负责军校庶务。他若是乐意,也可以挺着肚子去给军官们上上课,缅怀一下自家从前在阴沟水畔的“丰功伟绩”。
  裴该倒不怕熊校长将来桃李满天下,从而尾大不掉,终究老熊没有常公的野心,而他裴大都督也非孙医生,完全对军事一窍不通,即便去军校也只能空话连篇,只是宣讲主义。
  至于高乐,日益颓唐,尚且不如熊悌之,裴该正在考虑如何安置他,突然间便有机会从天而降——陶瞻又自汉中前来,为周访向长安请求增援。
  此际裴该已经彻底打通了与汉中和凉州的联络途径,三方假援助、赏赐之名,实际上大搞易物贸易,可以相当程度弥补关中的不足。不过陶道真此次来,并非请赐军器、马匹,而是希望行台可以派一员将领前往汉中,去协助周访练兵。
  此前周士达发兵西进之初,就听说裴该于河桥以寡击众,大破胡军主力二十万,不禁顾问陶瞻等人,说:“大司马三军,竟然如此精强乎?我若有此强军,何愁巴贼不破啊?且即王处仲,也不敢再来谋我矣。”等到夺占了汉中,遣陶瞻北上去联络裴该,以粮食交易军械,陶道真返回南郑后,备言大司马三军果然训练有素,士饱马腾。周访就又问了:“然则大司马究竟是如何练成此军的,卿可向乃父探问过了么?”
  陶瞻摇头,说我倒是问过了,但我爹不肯多说——而且我并不擅长军旅之事,就算我爹肯仔细讲解,也未必能得其精髓啊。他建议周访直接写信给陶侃,探问其情。
  周士达仔细想了一想,微微摇头,说:“不可也……”陶侃从前在江南,他的兵马跟我的部队,素质差不太多,他练兵、用兵的手法,我也都很清楚;故此大司马三军之精强,必非陶士行之力,而是裴大司马,或者他身边什么高人的指点。则练兵之道,既非陶士行的专利,他当然不方便向你我透露啦。
  你以为是个人,只要物资充裕,都能够练出强兵来的么?其中必有秘术,岂可轻易授人?
  因而仔细考虑过后,周访就派陶瞻再跑一趟长安城,向大司马请求,说我军中将吏不足,练兵无方,希望您能够派一两员战将,前来汉中督导。周访之意,大司马若是不藏私,自然会派人来授我练兵之法;其若藏私,我只好打消这个念头,但请员将过来,也方便将来居中联络——多几张嘴吃饭而已,我又不是请不起。
  裴该本人倒并无藏私之意,而且实话说,他在练兵方面并没有什么秘辛,基础全都是跟祖逖和陶侃学的。但在军队组织建设、思想教育方面,倒是颇有所长,他也曾经详细对祖逖讲解过,只是以祖士稚的眼界和能力,只能部分吸收,用之于本部亲军而已。
  所以他真不担心自己的法子被周访给学了去,一则并未将周士达当作潜在的对手——汝若仍在江南,还则罢了,既入梁州,就在我眼皮底下,通过一段时间的互通有无,我不信你仍然死保司马睿,而不肯从我之命——二则汉中保障关中的南线,地位非常重要,他也希望周访可以长守此地,甚至于更能进取成都。
  因此当即便应允了陶瞻所请,顺势把没用的高乐给派到汉中去了。
  高乐虽然怯懦,终究是跟随自己的原从班底,自己治军都有些什么手法,他再明晰不过啦。周访若使高乐将兵出征,八成会坏事,但若只是请其练兵,甚至于只是求教,而并不让高乐亲自插手练兵事——这是大有可能的——则关系不大。只要安排妥当,废物也是可以利用的嘛。
第十八章
今苏武
  九月冬麦收,逮九月底则基本入库,各郡国上计吏齐集长安民部,报上税粮的数额。不过长安行台最大一部分收入则来自于屯部,此外将近二十分之一,来自于虞部和商部。其后以上各部再行文度部,度部统核全数后,直报裴该。
  自秦汉以来,国家财政即采用“量入为出”的方针,先确定大致能收多少赋税,再决定来年如何花销——即以十月,为一个财政年度的开始。于是部掾们便各自提交计划书,向度部请费。
  其中兵部、枢部和警部在经过协商后,提交出了一个天文数字,其额度几占本年赋税的七成。兵部掾辛攀想要完成裴该十万大军——且是正兵——的计划,而枢部掾郭默则以石赵僭位为辞,要求预留七到八万以上大军远征四到五个月的粮秣、物资。
  裴该直接就问他了:“卿将八万军而东,比及五月到半年,可能平灭石勒、石虎否?”你要有这个把握,我勒紧裤腰带支持你,否则的话……咱们后年不过啦?
  长安行台的赋税,主要来自于雍州各屯所,几占总额之半——如今雍州将近七成的人口全都被拘管在屯所之中——少量自耕农和大户佃客,所缴赋税数量相当有限。至于秦州,地广而人稀,且初定未久,在在需要用钱,本来赋税就不多,还将近半数都被提前预支出去了。
  河东、平阳相对富庶,但上半年才经兵燹,导致人口流散——平阳北方数县之民,就几乎全都被石虎给掳走了——田土也多抛荒,虽然勉强风雨调顺,本年度能够征收上来的粮食却寥寥无几。
  所以裴该治下,虽得丰年,但他的摊子也铺得更大了,一出一入,所获自然难以支撑郭默等人庞大的军事计划。
  且在裴该看来,自己之所以能够在短短数年间便即平定关西,并逐刘曜等而收复河东、平阳,纯属那群姓刘的作死,不能因此就高估了自家的实力。如今石赵占据三州有余之地,内部尚且和睦,且太行险塞,易守难攻,河北富庶,不亚河南,你再想靠一两场大决战便即彻底摧垮之,未免太过一厢情愿了吧。
  裴该预料到,秋冬之际,石勒必然会发起一轮猛攻,这是因为如今小大之势很明显——洛阳、长安相加,即强过石赵,何况还有江左政权,暂时不会强力使绊,起码不会给晋方减分——则如诸葛亮治蜀,若不赶紧扩张地盘、抢掠人口,势必敌愈强而我愈弱,终至再无回天之力……
  裴该与陶侃、裴嶷等人谋划,祖逖在东,直面石勒,主要目的是防守而不是对攻,关中可能还需要分出一两万兵马来,增援朝廷。而自己在西线,同样要防堵石虎南下,若有余力,则尝试进取太原或者上党,如此徐徐侵削石赵之势,才有可能在三五年之后,取得最终的胜利。
  因而驳回了辛攀、郭默等人的建议,正兵数量暂不扩大——除苏峻的“公来营”外,维持三军五旅总计十六个营,五万余众——但需要加强内部建设,提升组织度和训练度;物资暂按四万兵远征五个月来调拨。
  若再加上警部、屯部和行部的经费,这就已经占去赋税的将近五成啦,长史属下文事七部莫不叫苦连天……
  好在新得传报,拓跋鲜卑既南下侵扰,石虎不肯坐守,竟不待秋赋上缴,便亲将万余军北上抵敌,结果在九原城下吃了一个不小的败仗。旋即石虎退入九原城,不敢再出,鲜卑兵绕城而过,一直杀进太原郡内,抢掠了盂县城郊,这才凯旋而北。照此情形看来,石虎在半年之内,当无力再南下进攻平阳了。
  当然啦,也要防石勒千里迢迢调派物资乃至人马,增援石虎。
  裴该就趁着这个机会,继续陶侃昔日所献,从梁山、粟邑节节筑堡北推之策,当年十月,莫怀忠率后军第三营,终于杀到了高奴附近。高奴本是刘曜大荔战败后的落脚之处,他既向平阳,乃留彭夫护率部镇守高奴。如今晋军汹涌而至,彭夫护不敢抵挡,乃被迫弃城而向北方遁逃。
  莫怀忠进入高奴之后,不意竟得鲁凭,乃以安车送归长安。
  鲁凭鲁将德本是扶风内史竺爽的参军,昔日曾奉竺爽之命,来诣裴该军门请降,遂转任安定郡功曹。去岁彭卢侵扰安定,围鲁凭于都卢城中,他旋即便被彭夫护所诱擒。彭夫护劝说鲁凭降汉,鲁将德却道:“大司马麾下猛将若云、贤臣若雨,我因不才,忝居郡功曹,并无不当,又怎会贪图利禄,投身豺狼之间去呢?”坚不肯降,彭夫护乃挟其而东,走归高奴。
  到了高奴,刘曜同样劝诱鲁凭,鲁凭却始终不肯屈节,于是被贬为牧奴,为胡人放马。等到晋军杀到,彭夫护北遁,当时高奴城内人心惶惶,鲁凭乃藏匿于草垛之中,逃过了二度被裹胁的厄运——其实彭夫护这会儿也顾不上他了,只是命部曲去取鲁凭首级,可惜遍寻不见。
  裴嶷、裴粹等人因此都说:“鲁将德陷胡经年,其志不屈,理当旌表,以彰显其忠节啊。”
  裴该手捻胡须,沉吟不语。
  他在琢磨什么呢?原本历史上的鲁凭,曾在刘曜攻陷长安后,即投身而入胡营,担任前赵大将呼延实的长史,其后陈安谋反,杀呼延实,他复归陈安,却又反对陈安彻底背反刘曜,终为陈安所杀。刘曜因此还悲恸慨叹,说:“贤人者,天下之望也,害贤人,是塞天下之情……陈安今于招贤采哲之秋,而害君子,绝当时之望,吾知其无能为也。”
  某些人的人生轨迹,起码所属阵营,并没有因为裴该的穿越而变更,比如说范隆、韦忠等,但鲁凭则彻彻底底地改变了。若说鲁凭是忠臣,则他在原本历史上,先背晋,复降陈,即便不算三姓家奴,两姓总有了;若说他不是忠臣,在这条时间线上,却为刘曜拘禁经年,始终不屈,仿佛小号的苏武……何以如此啊?
  一切都因天下大势而变。当晋已无望中原,胡势一时炽烈之时,那些并不识何为民族大义之辈,自然会陆续投入胡、羯的怀抱,甚至于鲁凭还会劝告陈安,勿与刘曜作对;但当晋帙复张之际,则以鲁凭这种执著于传统儒家道德,多少还要点儿脸的士人,就必不肯二三其德了。
  如此看来,鲁凭确实是一个值得宣传的好榜样,但效用正不在教人以忠,而是宣告天下,中国今已复振矣!
  裴嶷、裴粹等见裴该没有第一时间表态,反倒在沉吟,不禁疑惑。好在裴该想的时间并不长,便即笑笑:“卿等所言是也,我当亲往城外,迎候鲁将德。”同时命郭璞将鲁凭的事迹写成上奏,请求朝廷封其子、男之爵。
  秦以军功授爵,自公士而至彻侯,总计二十级;汉代则分封诸王,并将彻侯(后避武帝刘彻讳而改列侯)独列于二十等爵之外。则王、侯为封爵,有食邑,受租税,可世袭;关内侯以下为赐爵,不可世袭,但增其禄、免赋税而已。到东汉末年,赐爵逐渐消亡,唯保留关内侯一级(建安时更加关中侯和关外侯),同时列侯亦有县、乡、亭之分。
  曹魏末期,司马昭秉政,自称沿用周礼,设置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由此晋代的爵位系统就沿袭前朝,被分割为三个部分:其一为宗室,封王,有亲王、郡王之别;其二为异姓五等封爵,亦有郡公、县公,郡侯、县侯之别,且多加“开国”二字;其三为乡、亭侯和关内侯。
  其实伯爵以下,虽有其名,赐封人数却并不多,大概因为基于传统,唯公、侯二字荣显,为伯、为子、为男,受的人也未必能有多乐意吧。郡县公多于开国时册封,新爵则多数封侯——司马亮、司马伦等执政时,滥封侯爵,乃有“亮侯数千,伦侯数千”之语。
  所以此前裴该为其麾下将吏向朝廷求得的爵位,基本上都是县侯。如今他打算用封爵来嘉奖鲁凭,但若仍封其为侯,就怕诸将异言——我们浴血奋战,始得封侯,怎么养一年马也能封侯了?乃请朝廷下赐子爵或男爵给鲁凭。至于乡亭侯、关内侯等,不可世袭,恐怕无人以之为贵啊。
  奏至洛阳,朝廷不日便即下诏,册封鲁凭为褒信子。至于行台方面,裴该在亲迎并嘉勉鲁凭之后,以其熟悉高奴之事,乃命其为高奴县令。
  恢复汉代极盛时期的疆域,乃是裴该的宿志,故此才在刘曜主力离开高奴之后,仍然不遗余力地支持陶侃的北进策略,终于收复了高奴城。此城在秦代便是关中名邑,项羽曾封董翳为翟王,使都高奴,等到刘邦“暗渡陈仓”,攻灭三秦后,即设高奴县。魏、晋以来,上郡逐渐沦陷于氐、羌之手,其县乃不复置。
  裴该此前上奏,请求重置上郡,得到了朝廷的允可,随即便任命虚除权渠为上郡太守,都督上郡戎部诸军事。则上郡虽复其名,不过等同于后世的羁縻州,朝廷是根本管不到尺土寸地的。因而如今既得高奴,便须由行台直接命吏管理了——高奴小县,汉代也不过任命县长而已,裴该则直命鲁将德担任县令。
  根据莫怀忠的禀报,高奴城池虽小,刘曜既然在彼处经营了将近两年的时间,自然会加以修缮,城防颇为严整——实话说若是胡心不乱,彭氏不走,则莫怀忠欲以一营之兵而遽下高奴,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太大把握——周边可以辐射、控制的耕地,也有数千顷之多。只是人口太少,城内、城外,估算着总数也不过五六百户、两三千人罢了……
  裴该乃与屯部掾辛明商议,即下令将高奴县内农户全都降为屯民,于其城东、西、北总设民屯十座,复从冯翊、京兆迁军屯五、民屯三北上,别置于高奴城南。同时命工部召集民众,整修从梁山前往高奴的道路。
  ……
  裴该在策谋着北方之事,与此同时,荀灌娘则在筹划猫儿的“相亲会”。
  裴该原本跟她说:“谢风、文朗、刘光等,咸在青春,尚且无偶。”但是一打听,敢情文朗在不久前已然定下了亲事,商定来年迎娶。
  裴该麾下诸将,陶侃、郭默等暂且不论,则年岁最大的是刘央(刘夜堂),已过四旬,其他多半与裴该岁数相仿,三十上下。在这年月,有条件而三十多岁都不娶妻的,其实罕见,如董彪三十一岁,长子董郃都已经十二了,其他人自然多数也都有了家室。
  而只有谢风、文朗等寥寥无几之人,年近三十尚未娶妻。原本是没条件——从军之前,多数家贫,凑不够彩礼,再加兵荒马乱,就此耽搁下来——其后则身份逐渐尊贵,乃与甄随相同,谋娶士人之女,但士人中又有谁能够看得上这些大老粗啊?
  即便文朗,几人真信他是文俶之孙?
  不过最近情况有所不同了,既得封侯,爵位可以世袭,关中很多二三流家族乃纷纷凑将上来,与谈婚姻之事——文朗就此才做了金城单氏的骄客。
  那就只剩下一个谢风了,关键他是扬州人氏,满嘴鸟语,官话始终说不利索,故而虽也有关中士人上门说亲,却往往见面而却步——听不明白他在说啥啊,条件不好谈哪。
  原本还有刘光可以凑数,偏偏荀灌娘瞧不起胡人;裴该还提起过裴熊,荀灌娘却总当他是自家家奴——裴寂、裴度也是自家家奴出身,则家奴岂可娶荀氏女?那就光剩一个谢风了,还用猫儿选吗?和直接指定婚姻,彻底包办,又有啥不同了?
  于是裴该与荀灌娘商议之后,便扩大了相亲范围,把军中中尉以上,年貌相当,尚未娶亲者,全都给摘出来了,其身在长安的,总计十七人,一并唤至大司马府。裴该设宴款待诸将,而使猫儿于屏风后窥看——你瞧瞧谁比较顺眼,可以跟你谈婚论嫁哪?
第十九章
晏平
  猫儿伴随荀灌娘而嫁的时候,虚岁才刚十二,匆匆三年时光,瞬息而过,终于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以当时的标准而论),可以出阁了。她原本也清楚自己多半是要给裴郎做妾的,但裴该丝毫也无表示,荀灌娘则偶尔出言试探,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将来打算怎么嫁啊?
  猫儿心说喜欢怎样的男子?轮得着我说喜欢么?裴郎见在家中,你却问我这样的问题,是不愿意跟我共侍一夫么?
  因而当裴氏夫妇谈妥之后,荀灌娘正式向猫儿提出“相亲”之事,猫儿不禁有些伤感,抱着荀灌娘,说你就跟我亲姐姐似的,我实在不愿意离开你啊……荀灌娘好生劝慰了一番,但言下之意却很明确:我老公不会娶你的,而且也不会再娶别的女人,你且死心吧!
  虽然情同姐妹,其实还是主奴,猫儿虽然天真,却也不傻,实不敢违拗荀灌娘之意。她只是在心里说:哪有男人做到如此高官,而不望三妻四妾的?我也不知道你能管住裴郎多久,且等他将来忍不住纳妾或者出轨了,我再来羞你的脸!
  念及自身,原本不过蛮酋之女,婚姻也不能自主,说不定就要被许给别部的什么纹身大汉——就跟那个甄随差不太多——她久在荀家,又入裴家,看惯了中国士人的风仪,逐渐对家乡那一套审美已经很不习惯了。如今既能嫁与中国将军,还是以荀氏女的身份出嫁的,去做正室,已属份外之喜,又怎么敢过多奢望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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