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校对)第28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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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虎闻言,不禁微微一愕,反问道:“先生此言,究竟是何意啊?”
  徐光乃道:“既云雍王谋叛,则将军为皇汉之臣,自当发兵以助天子,讨伐雍王,断无援救雍王之理。然而雍王若败,天子仍为天子,平阳仍属刘姓,于将军不过晋爵加赏而已,有何实利啊?且既无朝命相召,也实不宜轻离防地。
  “何如暂作壁上观,由得二刘相争。倘若天子胜,雍王丧败,则皇太子必归,彼与赵王实有嫌隙,乃可趁机说赵王自立矣。而若雍王胜,岂肯再戴天子?必生篡逆之心,将军便可大张讨逆勤王之旗,南下夺取平阳。且若平阳城内皇帝,不是今上,赵王尚有何理由,仍旧俯首于雍王或其所立傀儡之前哪?”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是煽动石勒称帝的大好机会,您可千万别把机会给糟蹋了呀。
  石虎闻言,连连点头,说:“先生所言是也,是我操切了。然而,倘若平阳城中有诏来,命我往救,又当如何?”
  徐光笑道:“且看是谁人下诏,诚意如何(这其实是说‘价码如何’),再作区处不迟。”
  然后隔了没两天,刘虎率部来投,通报了刘聪驾崩的消息。徐光乃对石虎说:“可矣,将军可急发兵南下。”石虎犹疑道:“天子虽崩,刘粲尚在,难道我要与刘粲合兵,攻伐刘曜不成么?宁负骂名,我亦终不肯与刘粲为伍!”
  徐光摇头道:“皇太子安能成事啊,唯雍王才是大敌,且占据平阳,若不急灭,必生后患。将军若能先入平阳,到时候皇太子安敢归城?予求予取,都在将军。”
  石虎说好,便即召集众将,计点兵马物资。
  确如裴嶷所料,目前石虎还真拿不出太多兵马来,主要原因就是太原的晋人多数怀念刘琨——虽说刘琨在时,他们拖拖拉拉的,未必肯于应命——而敌视羯军;尤其石虎所经城邑,多数放开了大杀大掠,百姓乃多逃蹿乡间,拒坞而守。石虎分遣诸将,四处攻夺坞堡,劫掳民众、物资,此外还须防范拓跋鲜卑南下,真正能够用之于外的机动兵力,实在不足。
  此前受刘粲之邀,南下护守采桑津,他就仅仅出动一万余众而已,时隔数月,兵马日盛,粮草却反倒更加局促了,所以最终仅仅挑选了一万五千精兵,打算再到中阳去汇合晁赞所部,合并成两万人。
  不过对于本军的战斗力,石虎还是很有信心的,自恃只要刘曜、刘粲不肯合兵抵敌,单独哪一家,四五万大军都不在话下,我可轻易挫败之。
  但他没想到,一应出兵的准备工作还没搞完,就有天使自平阳而来,通报刘恒登基之事,并且封赏石虎,要他南下以援刘曜而敌刘粲。石虎乃问徐光:“刘曜先遣人来,当如何处啊?”徐光笑道:“彼近而皇太子远,自然其使先至,不为怪也。相信皇太子之使,不日亦当抵达。将军可佯应之,或可轻松诓开平阳城,一举而擒雍王。”
  果然,石虎点兵出城,未及一宿,就接到了刘粲的来使,通报说刘粲已然践祚了,下诏各地兵马勤王,讨伐叛逆刘曜、刘恒。石虎欣然应命,然后再行一日,又再接到刘曜方面的使者,说刘粲已然挂啦,上党郡公您可以不必南下了,还请返回晋阳去吧。
  石虎勃然大怒道:“方命出师,却又阻我,是何道理啊?朝令夕改,朝廷威仪何存?我今便率这两万众,亲往平阳去觐见新君,并奔先帝之丧,孰云不可?!”
  根本不加理踩,即入中阳,与晁赞会合。
  正在跟部属商议,咱们是打正讨逆的旗号去攻伐平阳呢,还是继续假奉刘恒,借机诓开平阳城门为好啊?徐光道:“刘粲既死,外无大敌,则将军率精兵南下,雍王又岂肯开城而纳?不如暂驻军于中阳,急遣使请赵王正位,便可名正言顺地攻伐之了。”
  石虎摇头道:“阿叔远在襄国,使命往来,不知需要多少时日。我固不信刘曜于数月间即可收拢人心,足以敌我,但恐晋人见在河东,倘若趁虚而入,平阳反落晋人手中,那便懊悔无及了。还是先佯奉命,继续南下,待至平阳城下再观刘曜动向,以决进退。”
  稍稍休歇两日,便即离开中阳,继续向南,然后就接到了刘曜的第三拨来使……
  石虎先是笑:“刘曜举措失常,亡无日矣。”随即皱眉道:“晋人来得倒快。常闻甄随为晋国第一勇将,惜乎未能相遇,我今即于平阳城下,大挫其锐,倘能生擒或斩杀甄随,则晋人胆丧,天下可尽归阿叔所有!”
  可是他终究没有甄随跑得快,这边羯军尚未离开西河郡界,那边甄随已抵平阳城下。甄随也鬼,知道自己带的兵不多,乃故意多张旌帜,并且挑选出最精锐的兵马来列在第一排,亲自跃马挺矛,来看城防状况。
  胡人分明已有准备,城门紧闭,将士多上城护守,仅仅正当晋军的南城,瞧上去就不下三千之众。
  甄随暗叫一声苦——这城可不容易攻啊。
  不禁暗恨靳准,心说你叛的什么乱,弑的什么主啊?若使刘粲和刘曜先打个两败俱伤,甚至于把平阳城壁敲得千疮百孔,那时老爷再来取此城与二刘的人头,何其便当——大都督就曾经跟我们说起过一个故事,一鸟一蚌相争,结果被个躲藏在侧的渔夫给捡了便宜,全逮回家炖汤了。
  那哥儿仨我真是杀得一点儿都不冤!
  他还在这里郁闷,城上胡人却只有更感惊骇恐惧,急报刘曜,说晋人来了,其势不下万数。刘岳请令,出城与战,却被台产、羊彝等人给死死拦住,说如今城内人心未定,军士疲惫,实在只宜坚守,不宜对阵哪。
  其实羊彝基本上已经被吓破了胆,即在刘曜面前连连搓手,说:“甄随已至,而上党公未到,这可如何是好啊?”刘岳冷笑道:“即便石虎将兵来,是与晋人对战,还是趁机袭夺平阳,恐怕也还在未知之数。”
  台产说了,咱们如今欠缺的就是稳定局势、徐徐积聚的时间,只要给咱们几个月的时间,以平阳郡的富庶、人口繁密——此前胡人便多次从河南、河内等地掳掠晋人,以充实平阳腹心——大可重整旗鼓,如今则……
  “还当谋划良策,先退晋人,再御羯军。”
  刘曜说我也希望如此啊,但计从何出呢?
  羊彝大着胆子建议道:“曩昔勾践有会稽之耻,汉高有平城之败,则含羞忍辱,未必不是英雄,卧薪尝胆,终有重振的一日……”
  刘岳说你这都是废话,以咱们如今的状况,又能够拿出什么条件来换取甄随退兵呢?难道说把平阳周边几个县,比方说襄陵、杨县、北屈等割让给他?那不是更增其势,而且晋人旦夕可至平阳城下吗?
  羊彝试探着说:“何妨暂时向晋称臣,以退晋师……”
  刘景一直跟旁边儿捻着胡须不说话——因为他也没啥好主意——闻言大怒道:“容叔住口!若想对晋称臣,除非自降为王爵,不但等同于抛弃了光文皇帝与先帝之伟业,抑且既去帝号,再难勒束石氏叔侄,岂非自蹈死地么?世间又岂有二帝相君臣之理啊?!”
  倘若裴该在此,闻听此言,一定会撇嘴吧——胡奴也未免太死板了,谁说皇帝不能向人称臣?殊不知后世有个姓石的,那才叫创意无限……
  正在计议不决,城上又来报,说那甄随于城壁前高声叫骂,笑我皇汉无人,说要么出城与战,要么开门投降,这数万之众闭城而不敢出,难道是……
  “甄随如何言讲,汝且老实复述,不必讳饰。”
  “甄随道:难道是城中男子全都死光了,只剩下一群妇人了不成么?妇人正好,老爷体格甚佳,可先送几名刘聪的妃子出来,睡给汝等看……”
  刘曜不禁冷笑道:“这蛮子徒逞口舌之利,必是不敢攻城。”
  ——甄随说错话了,他提什么刘聪的妃子啊,倘若提刘曜的老娘、媳妇儿,估计骂战效果要好得多。
  台产道:“甄随见我城高堞密,防备森严,本便不敢轻率来攻。但恐他只是前军,晋人增援将陆续抵达,尤其若等裴该自长安,或祖逖自洛阳来,则平阳城断然难守!”
  刘曜百般筹谋无策,最终只得遣快马前往襄陵,要右车骑将军王腾速速将兵来援。
  王腾自然早就已经收到了呼延实的书信,知道刘粲已死,不禁放声大哭。但他终究不象乔泰,未怀死志,只得上奏表态,愿意尊奉新君刘恒。等接到刘曜的指令,王腾不敢怠慢,急忙点集城中兵马,约三千之数,匆匆渡汾来援平阳。
  甄随如裴该所言,把探马撒出去很远,因而早便得报,当即转向汾水岸边,以堵截王腾。刘岳趁机开城杀出,与王腾前后夹击,甄随见不能敌,被迫且战且退。王腾渡过汾水后,率军急追,却被甄随杀了一个回马枪,即于阵前刺伤王腾,其军大溃。刘岳见状,急忙来救,保护着王腾逃回了平阳城中。
  这一场仗,厮杀了大概半天时间,胡军投入战场的超过万人,乃是晋军的两倍,但最终仍旧狼狈而归。王腾、刘岳禀报刘曜,说由今日之战可以看出几点问题:一,晋军实不足万;二,甄随非但悍勇,且其进退趋避,将兵亦颇有章法。
  但最重要的是第三点,两倍的兵马与晋人野战,竟然占不到丝毫便宜,最终计点伤亡数字,可能比晋人还要多得多……王腾乃道:“晋寇挟胜而来,其气甚锐,其势不可当,便我军极盛时,也不过将将拮抗而已。而今屡经丧败,又逢天子、皇……先帝驾崩、刘粲授首之时,军心动摇,士气靡沮,哪怕全师而出,恐怕都不是甄随的对手啊……”
第五十六章
条件优厚
  刘岳、王腾败归城内,王腾即对刘曜言讲,说以咱们如今的军心士气,再多兵马也没用,肯定不是晋人的对手。
  羊彝在旁边插嘴,道我怎么说来着,打不过啊,就不应该出城与战。
  王腾厌恶地瞥了他一眼,随即便道:“于今之计,唯有坚守不战,并催促四方勤王兵马来合了。”
  所说“四方勤王兵马”,其实平阳郡内残余几县,统共也凑不出五千装备低劣、素质堪虞的乡卒出来了;上党的蘷安隔着崇山峻岭,十天半月的肯定赶不到;因此平阳城能够寄予希望的,恐怕就只剩下了一个石虎。
  王腾对刘曜说,即便明知道是饮鸩止渴,无可奈何,亦只能去央告石虎。刘曜万般无耐,即请太尉范隆衔命而出,再去催促石虎,同时派尚书曹恂出城去与甄随相商——你要怎么才肯退兵,开个条件出来吧。
  当然啦,这边都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条件来,估计甄蛮子所开的口,胡汉君臣必然难以接受,此举主要是为了拖延时间,且慢晋人之心。
  曹恂乃是刘曜的故交,原本倚若股肱,言听计从,但自从刘均到来之后,嫉妒曹徇,多次在刘曜面前说他坏话,使得刘、曹之间日益疏远。到而今曹恂难免积薪之叹,刘均虽死,却连羊彝、台产都爬自己前头去了。
  乃欲逞三寸不烂之舌,劝退甄随,或起码大摇其心,以便重拾刘曜的信任——曹恂便即欣然领命,缒下城去,来见甄随。谁想甄随一开口便是:“要老爷退兵,也成啊,可先将刘聪的尸体送将出来,任老爷斩其首级,归报长安去。”
  甄随压根儿就不想退兵,哪怕你开出天高的价码来,甚至于真把刘聪的妃子送出来给他睡,那也没用。他原本还在踌躇平阳难攻,等到跟王腾、刘岳见过一仗,杀得胡兵遗尸上千,胆子立刻就壮了。曹恂未至之时,甄随便已遣快马将捷报送往崇山,请裴该即刻北上应援——
  “胡军虽众,却不经战,数万之众,末将视若草芥。唯独平阳城高堞密,末将不擅攻城,还须大都督亲来指挥,才好入城去取刘曜的人头,以及刘聪的烂骨。”
  所以当面对曹恂之时,他一张嘴,就是胡汉方面绝对不可能答应的条件——把先帝的遗骨送给你,让你斩其首级?这特么比直接投降更为耻辱啊,谁肯答应!
  曹恂正色道:“将军此言,大是无礼。两国相争,胜负难料,今我上党公将勤王之师,二三日即能抵达城下,未知将军二三日间,可能登城否?今若退去,尚可保不败之绩,我国愿归还司马……贵国孝怀皇帝之骨殖,并割临汾、绛邑与将军……”
  甄随大笑道:“临汾、绛邑本便为我所夺,哪还需要汝等归还?至于先帝骨殖,在我看来,不如刘聪首级来得有用。汝等若如此重视死人,也罢,我便求几个活人——可将刘恒、刘曜绑缚了送出城来,老爷即时退兵。”
  曹恂见甄随不吃硬的,无可奈何,只得放低姿态,婉言哀恳。谁想到那蛮子软硬全都不吃,最终听得烦了,便下令将曹恂绑缚起来,用布塞了口,押至城下,再使士卒朝上高呼道:
  “城中遣此人出来,恳求我家将军退兵,但他不晓得说话,触怒了将军。汝等可别遣人来,品位当在此人之上——什么大丞相、大单于的皆可。”
  刘曜又羞又气,几乎当场厥倒,只得装聋作哑,不加理踩——当然啦,这必然会加重挫伤军心、士气。好不容易挨了两天,终于得报——石虎将至!
  石虎也是没料到甄随的进兵速度竟然如此之快——主要是平阳以南的胡军基本上兵败如山倒——他才刚抵达永安城下,便接到了刘曜(自然名义上是刘恒)所下的第四道诏旨,生怕晋军先得平阳,急忙催促士卒,兼程赶路。
  晁赞献策,就利用被遣来宣诏的太尉范隆,叫开永安城门,羯军入城之后,即将府库及县内大户人家抢掠一空,以充军资,并且还掳掠了近千青壮,协助担负粮草。两日后进入杨县境内,又再如法炮制——不过杨县县城略微偏东一些,石虎乃遣部将郭太别率一军前往蹂躏。
  石虎本人则将主力继续南下,随即渡过汾水,抵达平阳城下。他请求入城暂歇,刘曜哪敢放他进来啊,只说晋军又有增援,貌似正在打造攻城器具,相信很快便会发起猛攻——上党公还是先前破晋寇,再入城进谒天子为好啊。
  这本在意料之中,石虎不禁冷笑,对左右说:“且待我先破晋人,看刘曜还有什么理由来敷衍我。倘若仍不肯纳我,我便伐其擅立天子之罪,攻夺平阳!”
  借口是很好找的,终究刘恒不是正牌的皇太子,则在刘聪驾崩之后,理论上且轮不到他继位呢。刘粲虽死,长幼有序,就应该拥立河间王刘易,或者稍小一二岁的彭城王刘翼、高平王刘悝、济南王刘骥等人,这有好几位成年皇子在呢,哪有直接隔过去立个小孩子的道理?若欲立幼,刘粲之子刘元公貌似也还在生,即便隔过叔叔们立他,都比立刘恒合理啊。
  于是率军绕至平阳城西——城东紧邻汾水,不便作为战场——扎下营垒,欲与甄随一较短长。然而侦骑先出,与晋之游骑在两垒之间搏杀,羯军却吃了不小的亏,残余者归来禀报说:“晋骑人皆高大,马皆雄壮,毡笠皮裘,似为凉州之属。其觇其营,中立‘大司马大都督’之锦旗……”
  石虎不禁愕然道:“裴先生也到平阳来了么?”左手不受控制地就是略略一哆嗦。
  旁边儿晁赞开言道:“裴该远在长安,如何急至平阳啊?恐怕是虚张声势,或彼只将数百精骑来援,未必能领大军……”
  石虎撇一撇嘴,道:“或彼欲先料到平阳大乱,于是早离长安,亦未可知……”
  妻兄郭荣问道:“将军得无有畏惧裴该之意么?”
  石虎“啪”地甩一个响鞭,喝斥道:“岂有此理,我何尝怕过谁来?然而裴先生之智,即便右侯也是忌惮的,且今又独掌关中,才败刘粲二十万兵,岂可不谨慎应对?”想了一想,说不如我亲至阵前,唤裴先生出来打话,趁机探查一下晋人的虚实吧。
  ……
  裴该也是刚到平阳不久。
  他此前得到甄随的捷报,说平阳城高而兵弱,只须大都督率军来合,大有机会攻而克之。于是便留五百兵驻守崇山西麓的大营,自将两千精骑及姚弋仲、郭诵所部,北上来与甄随会合。晋军就此膨胀到了将近一万之众。
  平阳附近的态势,对晋方绝对有利,一则兵强马壮,又挟战胜之势,而胡军龟缩在城内,四五万众竟不敢再出城一步,士气几乎降到了谷底。而且裴该才刚得报,河东郡内有粮秣物资源源不断地运至临汾、绛邑,相信即便打长期围城战,自己也能比刘曜挺得更长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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