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校对)第243部分在线阅读
“末将以为,此事不可行。今天子昏庸,太子刚愎,且与赵公素不相得,常有谋害之意,假以时日,赵公必悟,便可如程司马等所谋划的,请其南面……”郭敖父子也是希望石勒能够更进一步,与胡汉决裂,自己登基称尊的。
“然而雍王素与赵公相善,彼若得入平阳秉政,赵公必不肯背——此亦非明公所愿睹之势也。”石虎同样是“拥立派”的,所以郭荣才敢放心大胆,对其直言不讳。
然后郭荣又说:“今皇太子西征关中,裴该兵寡,即便僵持不败,亦不可能大挫王师。则若皇太子闻讯,急返平阳,战败雍王,复以此而责赵公,赵公既未定计,势必责罚明公——恳请明公三思。”
石虎一开始还若无其事地听郭荣讲话,但等郭荣口中道出“裴该”二字,他不自禁地面上肌肉就是一跳,当即沉下脸来。就此对郭荣说:“裴文约岂是汝所能预料?我观刘粲此去关中,如跛虎自蹈陷阱,必为裴文约所破!本来胡势蹙,于我不为无利,我可挥师直下平阳,砍了皇帝,去请阿叔来登基坐殿。奈何阿叔尚且犹疑,主意未定,强要为此,反触其怒。因此反复筹思,不如相助刘曜……
“刘曜在高奴,顶多两三万兵马,刘粲败后,想必亦不过此数而已,则其返身来敌,势必迁延日久,难分胜负。到时候无论刘曜还是刘粲,都要倚我家为援,我等岂止西河,便平阳、河东,亦不难得。且阿叔见胡人这般无用,说不定便起了率师西下,‘勤王’之心……”
石勒阵营里反对仓促与胡汉决裂的,自然以张宾为首,主要观点就是胡、羯合则强,分则弱,就目前形势来看,仍应当相互扶持。但倘若刘曜和刘粲相争,杀得不亦乐乎,那胡势还能扶持谁啊?这种朝廷,或者说盟友,只能扯后腿,还不如不要呢!
最终石虎冷冷一笑,道:“其实我最盼望的,乃是刘曜入平阳,一刀将皇帝斩了,自立为主。则皇帝都死了,阿叔的忠心还能与谁?即便不肯自立,恐亦不可得了!”
第四十四章
画蛇不必添足
围绕着刘粲攻伐关中,各方势力俱怀深谋,各欲待时而动;而随着战事进展的并不顺利,明眼人都能看出胡汉大军其势已衰,恐怕终不能穿鲁缟,遑论裴该所部百战精锐?因而大多蠢蠢欲动起来。目前一石投水,涟漪暂且泛至平阳、河东、河内、河南,尚不能撼动河北局势,然而北有张宾,南有王贡,也都谋划着因刘粲之败而从中取利。
拉回到大荔城下,刘粲知道时机紧迫,来不及三面包围城池,便从正北方向发起了迅猛的进攻。陈安初时尚在城楼观望,下达指令,但很快就被迫亲履前阵,手执刀、矛,护守城堞。
因为眼瞧着胡军来势虽然凶猛,却因为准备不够充分而缺乏调度的灵活性,但知蚁附而登,自己实在不需要什么指挥了,但驱策士卒,奋力固守便是。他被迫把其它三面城墙的守兵也都陆续调至城北,以防胡军车轮般反复攻打,导致守军体力消耗太大。倘若在这段时间,刘粲遣一军绕向城西或者城东,恐怕晋人难以抵御……
但刘粲既不清楚城中调度,而且已下了全军押上的指令,一时间也难以重整队列,分兵他往。就这样,血腥的攻城战持续了大半个白天,直至午后申时,北城之下,堆满了胡兵的尸体,城壕之中,到处翻滚着黏稠的血浆。
胡兵数次登上城头,都被陈安亲率部曲,奔来堵口,奋力将之压逼了下去。这一日陈将军在城上刀矛齐施,当者无不披靡,胡人见之而肝胆俱裂。
防守方已然连续替换了三拨士卒,换下去的兵丁无不骨软筋麻,瘫倒在城墙之下,良久难再起身。好在三千秦州兵虽非陈安本属,终究出身陇上,谁不知陈将军的勇名啊?既入其麾下,人各奋勇,无敢言退。而无论冯翊郡兵还是大荔城中青壮,多为本地人氏,当年刘粲、刘曜等曾破关而入,杀戮甚惨,几乎每个人都对胡寇怀有血海深仇,加上裴该曾驻大荔以御刘曜,日夕鼓舞士气,余音犹在耳畔,因而虽面强敌,也少有人怯懦、闪缩的。
偶有懦夫,陈安都毫不留情,下令当场斩首,并且抛尸城下,使与胡人同葬。
士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乃是集体意识,组织力越强,则集体意识越牢固,将领统驭得法,集体意识也更趋向于抱团。集体意识涣散的时候一人言退,万众崩溃;集体意识尚固之时,则一人向前,万众奋勇。
当然啦,人的体力有时而尽,士气也有时而衰,尤其士气鼓得越高,若至顶点而犹不能却敌,跌落的速度也会越快。陈安深知战不能久,我若能熬到黄昏时分,胡军暂退,明天就还有机会;倘若在此之前便遭逢重挫,只怕众心难一,甚至于瞬间崩散……
因而即便血透衣甲,两臂发麻,腿脚酸软,他也不肯再登城楼,而要与麾下将兵奋战在同一处。还有一个原因,陈安心中如有一条冬眠的毒蛇,得阳春温暖,于冰雪消融之际,亟欲从地洞里探出头来——此城难守,不若请降?但若请降,必须生缚荀氏往献刘粲,则自己实在没脸再回到城楼上去见她了呀!
眼看又打退了胡军的一轮进攻,陈安便吩咐道:“取凉水来。”部下奉上一桶才从深井中汲取的凉水,陈安摘下头盔,毫不犹豫地便即当头浇下,随即冷透重腑,不禁深深地打了一个寒战。他表面上是为了洗涤衣甲上血水,其实是想浇灭心头的妄念——天气尚寒,那条毒蛇啊,你赶紧再缩回洞中去啵!
随即抹一把面上血水,又伸双手整了整头巾和抹额,然后转头再朝城下望去。但见退却的胡军重新整列,胡骑往来奔驰,其状又与适才不同,陈安不禁微微一惊:“刘粲见不能得手,想要改变策略了么?倘若大造攻具,或者分兵攻东、西城,恐怕难御……”
大型攻城器械不是很快就能打造完成的,况且大荔城下屡经兵燹,稍大一点儿的树木早就被砍伐殆尽了,估计撞车、云梯什么的也造不起来。倘若刘粲欲造攻具,那再次发起猛攻,就起码得是明天的事儿啦,我应能守住大荔城一日一夜……但若分兵攻打别处城墙,我这儿士卒疲惫,就怕很难及时调动到位……
不禁抬起头来,又瞥一眼城楼,虽然距离颇远,瞧不清荀氏的相貌,陈安却仿佛觉得荀氏一双眼睛正在狠狠地盯着自己。是否要行此下策呢?若待胡兵破城,我再请降,那就毫无意义,除非擒住了荀氏以献……但听说荀氏并非普通闺阁女子,力气既大,性又刚烈,倘若愤而自尽,则自己不但失去了晋身之阶,还从此与裴大司马结下深仇,再无缓解的可能……
……
刘粲在大荔城下,指挥诸军猛攻城防,却一连数次都被晋人逼退了回来。
本来也是意料中事,此城高峻、牢固,守卒数量虽然不多,用来守备这一面城墙,也勉强敷用了。根据刘粲多年来行军作战的经验,只要守兵士气不堕,将领不生怯意,这般城池,等闲守个三五天总归不成问题——因为己方并没有大型攻城器械啊,纯靠蚁附而登,相当于守方五人当我一人,哪儿那么容易突破得进去?
非止一将,已然多次跑来恳请,还是暂时退兵归营,重新编组,延缓攻城之速,减弱攻城之力,只尝试用车轮进攻,消耗守兵的体力为好。倘若还是这般全师押上,虽说对守兵的体力消耗更大,士气压逼也更有力,终究己方消耗太大,难以承受。已经有十多个小队被彻底打残了,非止氐、羌杂胡,仅匈奴甚至屠各健卒横尸城下的就不下数百人,要再这么打下去,到天黑也未必能够破城,己军士气倒要跌落谷底了!
然而刘粲自知时不待人,斥退众将,仍命猛攻。他自带兵以来,所临坚城大邑也不在少,包括洛阳、长安,说不上一鼓而下,也从来都没有过那么大的伤亡。晋人虽然善守,但面临胡军如此迅猛的攻势,多数在支撑了一整个白天之后,士气都会涣散,翌日再攻,便要轻松得多。大荔城终不比洛阳、长安,守军数量也不甚众,我不信它能够支撑更长的时间!
而今猛攻一日,晚间再作几次佯动,以疲累晋人,相信明日,最晚后日,便可克陷大荔。气可鼓而不可泄,倘若放缓了攻势,让晋人得以喘息,就怕短时间内难以陷城,则一旦裴该、甄随等前来救援,己军的形势便岌岌可危了。
故此,坚决不能停!汝等勿虑伤亡,继续奋力攻打可也!
可是到了未时左右,突然有士卒来报,说乔车骑率数十骑残兵来至阵中。
刘粲当场就惊了,急忙召唤乔泰进来,问他:“卿如何败得如此之速啊?”
乔泰伏地而哭道:“殿下才去,当日晚间,裴该便将全师杀出郃阳西城,臣不能阻,乃被迫撤围暂退,以求别立营寨而拮抗之。谁料比及天明,甄随忽自西方杀至,其势锐不可当,臣方立寨,无以阻遏,被其亲将数百锐卒突入中军,几不得免……”
刘粲不禁瞠目道:“如此说来,裴该已与甄随合兵,或将直挠我后么?!”
众将都劝,说这大荔城肯定是攻不下来啦。原本计算着,乔车骑虚张旌帜,可以迷惑裴该,又可牵绊裴该、甄随等两日以上,则咱们起码有两天半的时间可以攻打大荔城。只要阻断了大荔内外的消息,哪怕裴该杀到身后,咱们先一步踏进城去,他也无计可施,更不敢直逼城下。可如今裴该跟咱们简直是前后脚离开的郃阳,最晚明日白天肯定就追来了,则我军背倚敌城,还如何与之对决啊?
况且我军虽众,猛攻大荔一日,士卒亦皆疲惫,士气也不振作,敌虽远来,却是生力勇锐,即便只有两万之数,恐怕亦难拮抗——这还没算甄随所部,以及尚不知身在何处的郭默呢!
刘粲不禁乱了方寸,便问诸将:“今当如何?”
裴该既然杀出了大荔城,他在咱们北方,可见运路已断,而且北归夏阳、涉渡归国的道路同样不通。难道要就此放弃对大荔的攻打,匆忙北进,距城在二十里以上,再寻合适的地方立营下垒,与晋人决一死战吗?北方全是平原地形,无险可守,倘若仓促对决,我军士气不振,难有胜算;倘若立营守备,一夜之间,营垒如何可成啊?而且粮道既断,我又能守几日?
他原本匆促南下,就是想打一个时间差,先攻取大荔,再威胁长安,如此一来,主动权就彻底捏在自己手里了。谁想裴该那么快便瞧破了自己的谋划,连夜破垒来追,那自己进无所据,退无所依,就只有硬碰硬了吗?
退回两三天去,刘粲真不怕硬碰硬,但如今粮道断绝,必然影响军心士气。他虽然带着不少伕役,监押粮车,也不过够七日之用而已——大军行进,不可能把大批粮食全都带在身边;况且国中粮本不足,还得靠韦忠在河东一升一斗地从各世家嘴里往外掏,随时勉强维持半月之需罢了,如今还有数万斛粮尚在夏阳,未及押解南下……
粮食若不能源源不绝运至军中,则军心必然不稳——即便尚够几日吃用的——还怎么寄望于士卒们听指挥、打胜仗呢?
右车骑将军王腾便道:“为今之计,只有放弃大荔,挥师东向,去夺渡口。若得蒲坂渡在手,退路可保,粮运也当不匮,我军可背河下阵,试与晋人决战。”
在他想来,士卒们知道身后渡过黄河,便是自家土地,粮食也可从蒲坂渡口顺利运达,自然心就定了。裴该、甄随见状,若是进入大荔城,那咱们还有回旋的余地;若是一直追到渡口,咱们可以趁其远来,立足未稳之机,尝试发起迅猛攻势。倘能于渡口挫败晋军,便可全师返国。
哦,也不能算全师,呼延实和李景年只好先舍了,看他们是否见机得快,能够早早退却吧。
包括王腾在内,大家伙儿全都觉得这仗打不下去啦,早日撤退为佳。然而皇太子力排众议,举倾国之兵而来,别说战败了,只要毫无所得,白白消耗军粮物资,他的威望都必然受到重挫,恐怕再无颜面回平阳去见那些两朝老臣。故此王腾不敢明说,咱们赶紧抢占渡口,方便退回国内去,只说倚渡为守,尚可与晋人决战一场。
诸将纷纷附和王腾之言,刘粲无奈之下,只得黯然允准,并说:“我已命大将军(刘骥)去取渡口,晋人守卒不多,此时料已克陷,则我军连夜急向渡口,尚可得着半夜的歇息,再分兵筑垒,晋人或不敢近逼——逼则必为我所蹉踏!”
就此下令,命安西将军刘雅断后,拔营启程,离开大荔城下,西向渡口而去。城上陈安见此情状,明白是甄随快要赶回来了,使得胡军不敢再攻大荔,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倒霉城池终于是守住啦!他这才终于把心中那条蠢蠢欲动的毒蛇彻底堵回地洞里去,随即满面红光地登上城楼,来见荀灌娘,禀报说:“仰赖将士勇斗,也是大司马威仪庇佑……夫人洪福齐天,胡已退矣!”
荀灌娘还有点儿迷糊,问道:“我见胡寇损失虽众,尚不致败,如何不收拾城下遗尸,便即退去了?得无有诈乎?”
陈安笑道:“方攻半日,若无外援,谁肯以退兵施诈?此必援军近矣——夫人勿虑。”随即双眉一皱,貌似自言自语地道:“我不若点选敢战士卒,出城追杀,或可获利……”
他也是还在犹豫,却被荀灌娘一句话打消了念头——荀灌娘说:“将军,画蛇不必添足。”你能守住大荔城,护得我平安,就已经立下莫大功劳啦,何必多此一举呢?若有闪失,胡军返身再来攻打大荔,又如何是好啊?
第四十五章
蒲津
裴该命甄随、王泽率部先行,来救大荔。二将不敢懈怠,兼程起行,急走两日,终于在这天黄昏时分,抵近了大荔城下。哨骑来报,胡军才刚撤围而去,东向黄河。
甄随道:“此必欲夺渡口,逃归河东去——我等当急追勿舍!”
王泽劝说道:“大都督只教来救大荔,既然大荔不失,我等便当入城守护,以待大都督前来,再作区处。且我远来疲惫,若不入城歇脚,而直向渡口,倘若胡寇返身来攻,又如何处啊?”
甄随横了他一眼:“汝这话却怪。倘若胡军不撤大荔之围,而返身来攻我,我等又如何处?不过与之一战罢了。在大荔城下是战,前至渡口,难道便不是战么?”
顿了一顿,忍不住还是加上了几句解释:“胡寇若守渡口,随时可以退返河东,则其军心必定,说不定刘粲贪心不足,还要沿河北上,去寻大都督决战,或者南下攻略渭汭,断我与洛阳之联络。我若归入大荔城中,则正中彼等下怀。不若前往渡口,与胡相峙,则其必不敢四出,且待大都督来,正好一举摧破之!”
王泽闻言,略略愣了一下,便即抱拳道:“甄督所言甚是,末将思虑不周。”他心说最近军中隐有传言,说甄随其实是假痴不癫、装疯卖傻,这人情商虽然不高,智商还是不能小觑的,否则光凭勇猛和运气,怎么可能打那么多胜仗?我还暗地里嘲笑过这种说法,如今看来……空穴来风,不为无因啊。
其实甄随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老爷在大荔城中等了那么久,就想到郃阳去攻打胡垒,取刘粲的首级,结果光出城转悠一圈,还没能斩杀刘骥,我这儿正郁闷着哪!眼瞧着胡军距我不到二十里地了,一卯劲儿就能见到刘粲大纛,你倒叫我先进大荔城去歇脚?我怎么可能忍得住啊!
倘若此言一出,估计王泽就不会对他刮目相看了,会以为:这才是你真心话,前面都是矫饰!你丫就纯是想打仗,立功心切而已。
于是二将率领所部兵马,急匆匆便向渡口追去。眼见乌云四合,暮光渐隐,这一日黑得似乎比往常要更早些,虽然距离渡口尚有十数里之遥,甄随却不敢再冒进了——而且估计大黑天的,胡军必然在渡口下垒,不会这便转向它处——下令全军止步,就地安营扎寨。
他们立寨的位置,恰好在大荔城东三十里外,此处地形西高东低,有道一丈多高的缓坡。甄随把营中琐事全都委托给了王泽,他自己立马坡上,朝着黄河方向远远眺望。隐约可见,远处黑暗中闪烁出星星点点的火光来——不知道胡寇是否已然攻克了渡口?
探马前出,多数都被胡骑所杀,十之一二带箭折返,都说两军相距不到二十里之遥。那也就是说,自己见天黑而停步,同一时刻,胡军才至渡口,不大可能连夜发起猛攻,势必也要安营下寨。那么倘若己军明日平旦即起,黎明时西进,天光大亮时便即逼近胡阵,则胡寇没有什么余暇再去攻取渡口了。若能将刘粲困死在黄河西岸,待等大都督乃至郭默率军来合,不但能够战而胜之,还可能使其无路可退,匹马不得返归河东去!
想到这里,甄随不禁满腔热血,如欲沸腾,左手五指摊开,掌心向上,掂啊掂的,在心中预估刘粲首级的份量。随即他略略偏过头去,轻声询问亲信部曲:“可带着酒么?”
军中原本禁酒,但身为大将,总归有点儿特权,只要不醉酒误事,司马发现了,也未必会上报,大都督知道了,也未必肯深责。甄随好酒,且为海量,等闲不醉,所以行军之时,常会命亲信私带一囊旨酒,以备解馋——反正就这一袋子,哪怕一口气吸干了,老爷也不会醉。
亲信听问,便即回答道:“酒有,只是无处去暖。”甄随说不用暖,凉的就成啊,就我这钢铸铁打的身躯,难道还会吃出病来不成么?当下接过亲信递过来的酒囊,拔了塞子,一口就灌下小半袋去。冷酒入喉,将胸头炽热略略浇息,他这才长舒一口气,笑道:“且回营安睡,明日一早,我率汝等破胡建功!”
……
甄随是不清楚,刘粲早命刘骥率兵去取蒲津,也就是蒲坂渡口,就理论上而言,区区数百晋卒守备的渡口,早就应该被攻下了。然而当刘粲率军抵近渡口之时,却悍然听闻,刘骥竟然尚未得手!
原由是陶侃早率舟船南下,泊于渡口之侧,候胡军抵近,便即乱箭齐发。水面作战,本以弓弩为强,故此他带着足够数量的箭支,刘骥远来仓促,急攻渡口,一时不防,竟被射退。
直到本日午后,刘骥才得以重整军势,再次发起对渡口的猛攻。胡兵高举大盾冒矢而前,与据垒的晋兵展开激烈的肉搏战,花费了很大的气力,渡口七垒,才克其三,然后天就逐渐昏暗下来了,无可再战。
故而刘粲到时,渡口基本上仍旧掌握在晋人手中,不禁气得他三尸神暴跳,心中把兄弟咒骂了无数遍。刘雅建议说,天色将黑,难再攻击,不如暂且下营,以待明日。然而估计明天晋人援军就会到了,且甄随尾随于后,其哨骑前出,多为胡骑所杀,双方大致距离也能够判断得出来。刘雅便即请令,说愿意率部旁出,尝试设伏以待甄随——“彼若急追不舍,或将为我所破。若破甄随,即裴该来,亦易为我所擒也。”
倘若还是平常的时间天黑,或许刘雅之计便可得售,但谁都料想不到今日天黑得比较早,甄随被迫早早止步下寨,刘雅于黑暗中远远望见坡上火光,终究不敢往攻,只得黯然而返。
其后不久,漆黑的夜空一声雷响,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来。刘粲不禁顿足道:“此天欲亡我乎?!”
因为胡军比晋师强处,主要就在于骑兵数量,屠各皆有战马,匈奴六成是骑兵,总计不下万数——其实晋军骑兵也不在少,但多数都归“骐骥营”,以及文朗所统半数“部曲营”,见在郭默麾下,至于裴该和甄随,如今则骑不满千——刘粲还盼望着这些骑兵可以驰骋于平原之上,予晋人以沉重打击呢。倘若这小雨下一阵就停,还则罢了,若是延绵不绝,下一整晚,明日必然土地泥泞,不利于骑兵行动啊。
乔泰建议道:“不克渡口,众心终不得安;而若明日裴该、甄随等至,逼近下阵,恐怕我军也无暇再去攻渡,或将陷于死地。于今之计,当连夜冒雨往攻渡口堡垒,晋人见雨,必以为我不敢夜攻,难免疏忽,或可轻松取下。若得渡口,进退有据,则无惧裴该矣。”
刘粲深以为然——他如今也是被逼急了,在大荔城下,曾连屠各、匈奴精锐死伤数百都浑然不顾地全师猛攻,如今又何惧冒雨攻渡啊?损失再大又如何?只要能够保障退路,再立稳脚跟,死伤再众也是值得的。否则今日全生这些士卒,明日难免都要膏了晋人的刀锋,填了关中的沟壑!
于是命王腾、刘骥,率领氐、羌杂胡猛攻渡口晋垒,真说不上“轻松取下”,但激战将至半夜,伏尸数百,重创者倍之,终于还是夺占了渡口。主要是黑更半夜的,又当雨中,弓箭难以取准,陶侃的舟船就很难再配合陆地守御了。最终陶士行见渡口难守,被迫接应残余步兵下船,启碇而去。胡军来势甚急,落后的十多条舟船都被他们踊跃而登,杀尽舟中晋人,抢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