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校对)第20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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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宰杀氐羌的牲畜,饱餐一顿,把城内居民全都绑缚起来,留下十名健卒看押,要他们等胡焱率后军跟上来,便将这些百姓全都逼迁到蒯城去。甄随也不守城,带上十日之粮,翌日一早,便即扯着辛攀出城西行,直向河池。
  从故道到河池,将近三百里地,就没有什么象样的道路,只是在山谷间有溪水冲刷出一些羊肠小道来,等若兽径。甄随干脆把坐骑也撇了,卷起裤腿,缘溪而行,他麾下那些士卒纷纷仿效,个个行走如飞,就仿佛是在官道上行军一般。
  唯独苦了辛攀,他是大户子弟、士人出身,啥时候走过这种路啊……且平生若有远行,即便无马,也总能找匹驴、骡来代步。辛怀远很快就呼哧带喘地落在了后头,甄随连声催促,说你是向导,应该走前面啊,赶紧追上来吧。
  辛攀摇头道:“我实实是走不动了……此间道路,攀也未曾走过,何言向导?将军还是先行,容我暂归故道吧。”
  甄随突然间大笑起来,说:“倒是我高瞧了辛从事了,早知如此,便当在故道城内寻一个向导来。”下令原地暂歇,派几名士兵折回去找向导。
  故道城内,倒确实有人走小路去过河池,不多时被押了来,队伍这才继续上路。不过甄随也不肯放辛攀回去,命令几名健卒轮流背负,强带着他一起走。
  但是这样道路,就算再习惯于山地行军的队伍也走不快,辛攀曾经说“每日最多行二十里,十五日才能抵达河池”,甄随还腹诽过,如今看来,道路曲折往复,每天三十多里也已经是极限了……他向老天爷祈祷,希望杨坚头可以多守几天,熬到自己赶到——可千万别我辛辛苦苦抵达河池,却只能见到他的首级啊!
  甄随越走就越是懊悔,因为这种兽道压根儿就不是军队该走的,倘若不及下平,杨坚头就败,而杨难敌领兵来战,到时候自己以寡击众,且阵势都排不开,再勇又能济得甚事?或许只能分散奔逃了,他倒是不担心自己跑不掉,但实在有损本将军的威名啊!
  再者说了,口粮只够十日——主要是故道百姓甚穷,再多也搜不出来——你往回逃这些天,就只好临时狩猎,甚至摘取野果充饥,若是撞见什么盗匪,哪怕是氐羌猎户,我堂堂甄将军都未必逃得回去!
  实在是托大了呀……
  可惜世事就是如此,你越担心什么,什么事情便越可能发生,当距离河池城还有一日半行程的时候,突然就迎面撞见了杨坚头的败兵……
  杨坚头在亡父留下的部族中,并不敷众望,论起战阵之能又远不如杨难敌,加上河池弹丸之地,城小堞低,根本就守不住。在原本的历史上,兄弟二人倒是对峙了相当长时间,直到五年后,刘曜自关中上陇,亲自率兵攻打杨难敌,杨坚头还曾不念旧恶,将兵相助过。
  当时诸氐、羌皆降,杨难敌无奈之下,只得归顺了刘曜,但旋即陈安在陇上竖起反旗,他也起而呼应,等到陈安被杀,杨氏兄弟大恐,相携南逃汉中,借了成汉兵马,才得以在数年之后复夺仇池。
  不过在这条时间线上,因为杨次率军来助,故而杨难敌主动对兄弟发起了猛攻,杨坚头不敌,部属星散,最终只带着家眷、亲信三十多人遁入东山,打算从小路跑去故道。等到见了甄随,杨坚头不禁放声大哭,说:“将军来何迟也!”
  甄随心说还迟?换一个人,估计这会儿连故道城都还没进呢。当即斥喝道:“胜败兵家常事,何必如此脓包相?汝既愿归顺大都督,有大都督撑腰,还怕不能杀回老家去,做掉乃兄么?!”
  他见前面有一座高山,便即扯着杨坚头和辛攀登山而望,只见山岭之间,一片沉寂,侧耳倾听,只有鸟鸣兽语。甄随就问了:“汝兄未曾遣兵来追么?”
  杨坚头说当然会追啊,只是我跑得快,把追兵给甩了,估计他们找不见我的踪迹,已然尽数撤回河池去啦。
  甄随揉着下巴沉吟,旁边儿辛攀道:“既已救得杨将军,不如就此退归故道去吧。”甄随一撇嘴:“汝何其之怯也!”一指山下:“杨难敌不再来追,则必不知我已到了此处,恐是正与杨次在河池城中摆宴庆功呢吧。我若趁机挥师急进,出其意料之外,必大有胜算!”
  辛攀苦笑道:“若本军皆至,自然可以施此奇袭之谋,但如今将军只率三百人来此,敌军不下万数,众寡悬殊,岂有胜理啊?”
  甄随摇摇头:“兵行至此,不可行也只得行了……”转头望向辛攀,问他:“所携粮秣将尽,杨坚头身边也无多少,汝说回故道去,如何回得了?”
  杨坚头是仓促逃离的河池,身边自然不可能携带大批粮秣,非但如此,他路上连几个走得慢的小妾,甚至于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儿子都给扔了。不过习惯使然,他倒是带上了不少的金珠——方便携带嘛——甄随见了直咬牙,直接把杨坚头当饭吃了的心都有。
  辛攀听他所言,不由得啧了一下嘴,心说这还不是你的失策吗?我当时也曾反复规劝,应该在故道城内多呆几天,等后军来合再行动,你就是不肯听啊……然而职责所在,只好再次劝说,请甄随切勿一错再错为好。
  甄随道:“人非圣贤,孰能无错?我错了又如何,难道就此认输不成么?”伸手一指山下:“如今只有去博一把,要么输个干干净净,也省得考虑该如何折返故道去,要么彻底翻盘!”随即就说辛从事你要是胆怯,就不必去了,跟这儿保护着杨坚头的家眷吧。
  于是留下数名兵卒护卫辛攀,自己硬扯着杨坚头,及其亲信部曲,匆匆下山而去,继续朝河池挺进。翌日晚间,他们摸黑就来到了城墙边。
  大司马军中因为特别注意了营养的摄取,夜盲症比例并不高——甚至要强过了绝大多数游牧部落——而甄随这回带出来的更都是自家精锐,人人惯行夜路。杨坚头部下倒有不少跟不上他们的步伐,于路就都给撇了。
  杨坚头指点城上,说哪里哪里,前数日守城时为敌军所破,城堞塌了一角,比较方便攀爬。甄随便即领兵悄悄地靠近,一声令下,士卒各抛加了铁爪的挠钩,纷纷踊跃而登。
  城守兵毫无防备,又当夜半,直接蜷缩在堞后打瞌睡的都有不少,当即就被甄随等人顺利攀上城去,砍翻数人,又冲入城中。甄随命士卒到处放火,并且高呼:“小杨将军请了朝廷官军来,十万天兵,已到河池!”“武卫将军甄随来此,专取杨难敌首级!”
  杨难敌倒是还没有睡,正在与杨次秉烛商议,下一步该当如何行动。按照杨难敌的意思,既然已经打跑了兄弟,我就该折返下辩去啦,然后前往仇池,去正式继承老爹的王位……杨次劝他应当继续东进,拿下故道,以防堵可能杀过来的官军。
  正在商议,忽听城中喧嚣声起,出门一望,火光冲天,二杨不禁大惊失色。急忙召集部属,只是仓促间一团混乱,如何聚得起来?杨难敌无奈之下,只得跳上马,一口气冲出城外,落荒而逃。杨次的动作慢了一拍,结果还没逃到城门口,就被甄随迎面给堵住了。
  甄随一见这人身着锦衣,头戴小冠,不禁大喜,呼叫道:“汝便是杨难敌么?甄随在此,还不速速下马就缚,更待何时?!”嘴里这么说,手上也不停,拧矛便刺。杨次听到甄随之名,吓得腿都软了,矛头还没近身,他就先一个哆嗦,滚鞍翻落,随即跪地求饶道:“我是鹰扬将军杨次,还请甄将军饶命啊!”
  甄随当即手腕一拧,改刺为劈,一矛杆便将杨次拍翻在地,喝令士卒将其绑了。
  河池城中居民,多数本为杨坚头的族人,此前城破,无奈而暂归杨难敌,如今听说坚头老爷领着官军杀回来,便即各执器械出门,相助甄随他们赶杀杨难敌之兵。从半夜一直杀到黎明时分,终于底定了胜局。
  再说杨难敌,一口气跑出十多里地去,见并无追兵赶来,这才勒停坐骑。等天明后收拢败兵,十停里竟然折了三停——当然啦,被杀、被俘的其实不多,大多数是黑夜中跑散了——而且遍寻不见杨次的踪影。随即有士卒禀报,说我瞧见杨次将军被官兵所俘,杨难敌当场便老实不客气,将数千秦州败兵尽数吞并了。
  然后派人潜入河池去打探消息,这才知道,官军来救杨坚头是真的,猛将甄随亲至也是真的,但入城的也就两三百人而已……杨难敌大怒,当即指挥大军返身杀回。
  这时候甄随正在督促着杨坚头重新招募兵马,并且搜杀奸细、修缮城防,闻听敌讯,上城一看,地平线上乌压压的全都是人,旌旗招展,几乎不下万众。他知道靠自己手下这不足三百人,是很难守得住这座小城的,而杨坚头所部晋、氐又都派不上多大用场。于是干脆下令打开西门,自己寻了一匹马,立马门前,横矛大叫道:“老爷便是甄随,国家拜为武卫将军!素闻杨难敌乃氐中健者,可敢来决一生死吗?!”
  杨难敌不禁苦笑道:“不意我浴血百战,竟然一时不察,败于此莽夫之手!”根本不理会甄随的挑战,直接领着大军就冲杀过来了。
  甄随被迫退返城中,组织防守事宜,同时在城内大搜粮秣,做好了一旦城破,好循原路逃归故道的准备……
第三十四章
天命之贼
  甄随苦守河池城,基本上是被杨难敌逼着打,毫无还手之力。终究双方兵力对比太过悬殊,加上河池城又才刚易过手,城防工事破绽百出,若非杨难敌忌惮于甄随的勇名,不敢全力押上,以免无益地损耗士卒,或许用不了五天,甄将军便只有弃城逃亡一条路可走了。
  其实这次攻守战,另两人所发挥的作用要比甄随来得更大,一是杨坚头,二是辛怀远。杨坚头原有一名幼子,此前在逃亡途中不幸失散,等他跟着甄随返回河池之后,竟然听说此子已被杨难敌所杀……杨坚头当场哭倒在地,指天发誓跟老哥势不两立——终究是你亲侄子呀,你就真下得去这般狠手?我将来一定要砍下你的脑袋,给我儿子偿命!
  杨坚头的部族,在河池城破后遭到杨难敌的血腥清洗,城内可以说是家家哀哭、户户戴孝,无不对杨难敌恨入骨髓,因而在杨坚头的煽动下,他们不要命地涌上城头,与攻方展开恶斗。虽然因为缺乏训练,交换比并不好看,却也给攻军造成了相当的杀伤,使杨难敌迟迟难以得手。
  至于辛攀,此人并非纯粹的文弱书生,对于军事也是有一定了解、认知甚至是经验的,想当初留在家乡管理族务的时候,他就曾经组织民壮,多次打退过盗匪、乱兵乃至氐羌的袭扰。所以说他比较擅长防守战,正是在其辅佐下,甄随才能够多次打退杨难敌的进攻。
  而就甄随本人来说,他的性格从来是朝前冲,并不喜欢防守仗,更缺乏独自指挥一场守城战的经验。甄随这个郁闷啊,他心说我自从跟随大都督以来,除了在蒋集岗因为大都督马惊先遁,吃过一场败仗外,啥时候打得这么窝火过?可是敌我态势如此,他又不傻,也不想死,就不可能再打开城门冲杀出去。
  杨难敌也是一员合格的军事统帅,氐中豪雄,而且论用兵的柔韧性和严密性来说,更在甄随之上。此前遭受夜袭,纯属“闭门家中坐,祸事天上来”,根本料想不到的事情,然而吃一堑,长一智,杨难敌在城下扎营,刁斗森严,防御严密,势不可能再重蹈覆辙了。甄随想要故伎重施,再搞夜袭,却根本无隙可乘。
  甄随是没有宗教信仰的,既不信道,也不信佛,但他有中国人传统的敬天法祖的习惯,所以在围城中,时时向上天和祖宗祈祷,希望自己可以逃过这场劫数。他有时候忍不住就想,我家世代为贼为寇,难道是因为自己悖逆祖宗成法,改做官兵了,所以祖宗才因此惩罚自己吗?
  这也是没法可想的事情啊,若非山寨被官兵所破,部族星散,他又怎么可能给王导为奴,继而上了裴该的船呢?如今手底下没有一个本族蛮子,全是仰慕裴该的中国士兵,他就想再重操旧业,也没这个条件哪!
  甄随盼望着后军可以尽快赶到,但是计点时日,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恐怕休想……因为后军随身还携带着相当多的粮秣、物资,则走起从故道到河池的小路来,必然如辛攀所说,“日行不过二十里”。自己能够扛过十天半个月吗?玄啊……
  同时甄随还担心,即便后军赶到,恐怕也无济于事。不在于后军中没有他这般猛将坐镇,主要是兵员素质、水平,距离自己带来这三百人差得太多了。“劫火中营”离开徐州的时候,也不过一千来人,进入长安后,很快扩充到两三千,等到裴该留台关中,开始再次大爆兵,瞬间就满额到了五千。
  这五千人中,老兵数量其实并不多——不少被调往别营,还有到河南种地去的——新卒虽然经过了将近半年严苛的训练,终究没怎么见过大阵仗,战意和组织力都要大打折扣。甄随之所以挑选精锐急行,把后军远远甩开,就也有对那些兵的能力不报太大希望的缘由在内。
  他心说可别后军赶来,疲乏混乱,结果反倒让杨难敌给包了饺子。我吃一场败仗无所谓,若是把整个“劫火中营”都折进去了,哪还有脸归见裴大都督啊?而且日后我在诸将面前还抬得起头来吗?
  与其如此,我还不如干脆战死在这儿得了!
  他某次于城上护守,在打退了敌军的一轮进攻后,就瘫软在地,随口问身旁的亲信部曲:“汝等将来,打算怎么死法?”
  有人回答说,要回去娶妻生子,然后老死床箦;还有人说,不愿年老体衰,等活到四十,儿女满堂后,就干脆一刀抹了脖子算了;更有人趁机表忠心,说:“唯愿为将军奋战而死!”
  甄随微微苦笑,道:“男子大丈夫,岂可老病而终啊,还是战死来得干脆。我必要身带百矢,刀、矛之创数十处,于阵前死而不倒,这方是男儿本色!”
  好在老天爷还是眷顾这蛮子的,杨难敌猛攻河池城达九日之久,眼看城破在即,甄随正在犹豫是逃亡好呢还是干脆战死好呢,他却突然间退兵了,一夕之间,西蹿无踪。辛攀、杨坚头都不禁跪地向上天礼拜,酬感天恩,甄随却愣愣地想着:难道是因为我还没有子女传承,所以祖宗不肯让我就死吗?
  那么杨难敌为何而退兵呢?一来是打探到了官兵的增援即将抵达。
  在杨难敌想来,官兵来救河池,不会就这么两三百人,而必有大军在后,恐怕是担心河池城难以久守,所以甄随这蛮子才冒险率精锐先行。那么一旦对方援军赶到,我还有取胜的希望吗?正是考虑到这一点,他才不肯全力攻打河池,而想要保存实力。
  他派出很多探子到东方去侦察,因为得着消息,大批官军经小路来援河池,估计两三天后就会到了,正在急筹应对之策,突然间又传来一个消息,才使他不禁望城兴叹,被迫铩羽而归。
  这个消息就是:宕昌羌发兵而东,有袭击他的老窝下辩之意。
  宕昌在下辩之西,位于羌水上游,羌人聚居,有种落数十。永嘉初年,这些羌部逐渐联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大的部族联盟,胜兵达六七千之多。不过宕昌羌的酋大却并非羌种,而是一名晋人,姓梁名懃,本籍乌氏——也就是说,他跟梁芬是同族,论起来算是梁芬的从侄。
  梁懃是先代移居宕昌的,渐得晋、羌拥戴,逐渐成势。他本人并无野心,只想保家卫乡,却因为族属矛盾,难免与仇池氐结下了深仇。仇池、宕昌之间相争、仇杀非止一日,在原本的历史上,杨难敌之所以不肯全力攻打河池,就也有担心宕昌袭其后路的缘由在。这回若不是杨次带了几千秦州兵来,壮大其势,他也不会急着来打兄弟杨坚头。
  本来以为自家既然势大,又找上了司马保这个靠山,宕昌梁氏当不敢轻举妄动。谁想梁懃一直在关注着下辩的动向,当听说杨难敌兵败河池的消息后,胆气陡壮,就此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杨难敌闻讯,不敢再在河池城下多做耽搁,被迫退兵回去,防堵宕昌。
  甄随就这样逃过了一劫,不久后胡焱也率后军赶到,于是联名上奏长安,汇报这一仗经过,并且求取进一步的谕示。
  按照杨坚头的意思,既然官军大举来援,就应当乘胜追击,直取下辩,砍下我大哥的狗头。他为此反复求恳甄随等人,但这回甄随不敢再冒险了,一口就否决了他的提议。
  甄随的意思,如今野外粮谷尚未收获,你就城内这些储粮,已经被杨难敌糟蹋过一道了,还剩下多少呢?如何资供我全军西进?况且杨难敌兵不下万,我只有五千人,而且远来疲惫,一旦攻守易势,胜算并不见得很大啊。关键是你手下那些氐众,用来守城或许勉强敷用,带着出征……我对他们真没啥信心。
  可是胡焱、辛攀都劝他,不可一口回绝杨坚头,免伤氐人之心,所以才借口向长安请求谕示,暂且加以敷衍——我们此来,本是为了救你,大都督可没有说要主动进攻杨难敌啊。
  消息报至长安,裴嶷不禁喟叹:这蛮子运气也未免太好了吧,这都能让他守住了河池?从前在美阳也是如此,明明是无谋地急进,偏偏就马到功成……你说杨难敌退个啥啊,再加一把劲儿,这蛮子不就完了吗?
  裴该也不禁暗想:究竟谁是主角啊?其实这蛮子才是穿越者吧,竟然带着天命之子的命格……
  他问裴嶷,该当如何答复。裴嶷回答说:“据彼等奏中所言,自故道而抵河池,道路险狭难行,转运不易,则一旦进取下辩失利,关中无可救援,反成蛇足。且杨氏久据武都,势成割据,幸得其兄弟相争,朝廷才有插手的机会。若助杨坚头杀杨难敌,恐是又造一氐王也。不如维持均势,待明公率师上陇,夺取上邽,再自北道南下,可一举而定武都,不至于反为他人做嫁衣裳。”
  最后这个比喻,本是后世语,但因为裴该经常说起,所以裴嶷也学会了。
  裴该就此下令,命留“劫火中营”一部于河池,助杨坚头守城,甄随等人率主力即刻折返故道屯守,以待军向上邽。
  这回随信还绑来了杨次,裴诜等素恨此人,于是向裴该请命,将其押赴刑场,明正典刑了。
  ……
  本年秋季,河朔大蝗——真所谓“风水轮流传,今天到你家”……石勒为此而被迫暂缓了对厌次的攻伐,全力抚安幽、并、冀三州现有的领土。
  相比起来,关中尚算风调雨顺,是个平年,而且税收所得,更在往岁平年之上。
  主要是如今的关中,自耕农很少,将近一半产出来自于世家大族的庄园,更多一些则由留台直接控制的军屯和民屯供应。屯田制度对于尽快恢复生产力是作用明显的,这种非自然经济形式,在生产上可以形成一定的分工和协作,在分配上也有利于商品的流通。最关键是把扩大再生产的职能完全收归官府,大大有助于物资的征集和调配。
  中国传统的小农经济是非常原始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如欧洲中世纪的庄园经济,但它同时也一定程度上保证了中央政权的稳固,有助于维持大帝国形态。裴该承认,就理论上而言,若在中国施行西式庄园经济,有可能使得资本主义萌芽更早产生,工业革命可能会在东方而非西方率先展开,但这可能要以丧失大的一统中华帝国,以及造成长年兵燹,甚至于一战类型的残酷战争为代价,所以他不敢冒这个险。
  再者说了,自秦汉以来,大一统的观念便已深入人心,仅以裴该一人之能,恐怕也难以彻底改变国内的经济形态。盛行于六朝的世族庄园经济,就在隋唐遭到严重破坏,从此只能作为自然经济的补充,而不能再度站上前台,就是明显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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