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校对)第19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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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晓心说我如今是什么身份,况且还有士卒监护,怎么敢不勤勉啊……表面上却是一副感激泣零之貌,连声说我做得还很不够,还不能尽赎前愆。
  柳习说你有这种想法很好,那就继续努力,为大司马效劳吧。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来,展开来大声诵念,内容不外乎嘉奖彭晓之功,赦免其罪,并且加授八品材官之职。
  材官本是武职,裴该的用意,彭晓你搞的是军工,则组织关系自然应当留在军中啦。
  就这样,彭子勤再度翻身,他不再是囚徒,是苦力了,虽然仍然在作坊里搞试验,轻易不得外出,但日常供奉都依八品官禄来走,也不再有兵卒见天儿跟在屁股后头,监督工作。当然啦,假期也有了,想出去渔色,只要不犯法、不耽误工作,大家伙儿也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
  ……
  荀氏产子,消息传开,大司马府上下将吏莫不欣喜,都感觉自家的根基更加牢固了一些,且有望传之子孙后世。于是一连好几天,大司马府门前车乘是络绎不绝啊,大家伙儿全都带着礼物登门道贺。裴该对于超过千钱之礼,一概婉拒,不足千钱的才致谢收下。
  时隔不久,洛阳方面也陆续有使者到来,上起天子司马邺,中有荀崧、祖逖等,下到普通两千石,也都有礼物送达,对此裴该就照单全收了。
  他心说想不到生个儿子,倒能发一笔小财。曾经听到过一种说法,不要怕孩子养不活,老实孩子是都会把足用的财货给爹娘带过来的——此言竟然不虚。
  本拟婴儿足月之时,再遍邀亲朋,大宴一场,顺便把儿子的大名给定下来。可是才刚半个月,竟然就从渭汭送来了新鲜出炉的《姓氏志》——董景道老先生的笔头还是很快的。
  这部《姓氏志》,总计开列九十九姓、一百八十四家。比起唐代《氏族志》或者宋代《百家姓》当然差了不少,不过考虑到很多南北朝之际的胡姓转为汉姓尚未发生,理论上就应该差不离了吧。
  裴该掐指一算,老先生平均每天要写三千多字,在这年月算是高产了。
  但是董景道也在所附书信中明言,我这只是初稿,还需核校、润色。一则我学问有限——主要是手边的资料不足——肯定会有错漏,而且对于某些家族的传承、官途,纯属道听途说,理应反复核实;二则具体排名谁高谁低,这得裴公你拿主意,我写的篇章先后,你就随便调整吧。
  裴该当即将幕中文学之士全都召唤了来,要他们详细审校这部《姓氏志》,然后跟裴嶷两个商量了好几天,定明高下,并且还多添了一姓进去,凑足一百之数——裴文约多少有点儿强迫症。
  完了裴该又单独唤来郭璞,说借用卿这支如椽大笔,以《姓氏志》为基础,帮我写一篇《百家姓》出来吧。
  《姓氏志》在士林中流传,《百家姓》则可以作为启蒙教材——就跟后来宋代的《百家姓》那样。裴该还在徐州的时候,就下令军中将吏都要认识五百个常用字,后来把范围扩展了,士卒也都可学——不强迫,但若不识字,你觉得自己有机会升迁吗?等到入关执政,他又搜罗抚养了数百孤儿——既有兵卒子弟,也有本地失怙者——目标当然是要培养成新时代的“羽林孤儿”。可是无论兵士还是孤儿们,以及为做官而必须学习的技术工,都缺乏一本认字的初级读物啊。
  所以今天趁着《姓氏志》即将火热出炉的机会,裴该将重任交到了郭景纯的肩膀上。要求很简单,只列籍贯、姓氏,四字一句,写成易诵易背的韵文。
  郭璞领命而去,这种活儿对他那当然是小CASE啦,不到三天,便将初稿呈于裴公过目。裴该打开来一瞧,只见开篇先是:
  “国姓司马,天开晋图……”
  裴该本人是很希望把河东裴氏列为第一名的,但他终究还是晋臣,势必不能把那个宋版《百家姓》里吊尾的复姓给撇喽……所以裴姓只能第二——
  “闻喜有裴,如柏巍巍……”
  再下面是——
  “颍阴荀氏,圭璋取携……”
  荀氏本为天下高门,荀组见为太尉,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裴公他才刚诞生的嫡子,外家是姓荀啊!
  “煌煌晋阳,高门曰王;恢恢乌氏,传家名梁……”把太原王列在第四名,是裴该特意嘱咐的,同时他还把琅琊王一杆子打到了第十九名去;至于乌氏梁姓,梁芬老头子挺识趣,如今虽然随驾前往洛阳,却理应想尽办法,把他的心仍然留在关西。
  接下去——“遒县有祖,国之貔虎;一世武库,杜陵称杜……”
  京兆杜氏,在关西士人中列名仅次于梁氏,表面上是尊敬当年有“武库”之称、允文允武的名臣杜预,然而实际理由却是:杜乂那废柴的病总也不好,起不了身,杜家如今就根本毫无权势可言。
  再往下排,一直到第十名分别是:平原华(尚书右仆射华恒、散骑常侍华辑之族)、弘农杨、河东卫(卫展之族,所以前十名里仅河东一郡就列名两家)。
  十一到二十名分别是:荥阳郑、高平郗(郗鉴之族)、平阳贾、济阴卞(卞壸之族)、范阳卢(旧族,刘琨幕下见有卢谌,裴该幕下有卢志父)、清河崔(旧族,刘琨幕下有崔悦)、陇西李(李容、李义一族)、中山刘(刘琨之族)、琅琊王、乌氏张(即凉州刺史张轨、张寔一族)。
  再往后则有:南阳许、泰山羊、京兆韦(韦泓之族)、博陵崔、赵郡李、河东柳(柳习、柳卓一族)、陈郡袁、京兆宋(门下侍中宋敞、前平东将军宋哲一族)、济阳虞(司马睿妃虞孟母之族)、陈留阮、吴郡顾(顾荣之族)、冯翊严(散骑常侍严敦之族)、平阳邓(尚书邓攸之族)、安定胡(胡焱之族)、陈郡殷(殷峤之族)、中山甄(跟甄随完全没有关系……)、冯翊游(游遐之族)、太原郭、弘农董(当然就是董景道老先生一族了)、河内张、汝南和、陈郡谢、河东梁(即解县梁)、汝南周(周顗、周访一族)、吴郡陆(陆晔之族)、会稽贺(贺循之族)、金城麴(麴允、麴昌一族)、颍川庾(庾亮之族)、谯郡桓(桓宣、桓彝之族)、太原温(温峤之族)……这是前五十名。
  裴该从中大塞私货,把董老先生原本的次序彻底打乱,不但哄抬关西士人,如将陇西李列在赵郡李之前,把安定梁列在河东梁之前,竟然还石破天惊地将吴郡顾、陆,会稽贺氏等原本被中国士人目为半蛮夷的吴士也拉进了前五十名。
  统一战线嘛,自然要大搞而特搞——好比说陇西辛氏,见为司马保参军的辛明通过裴诜,秘密向裴该致书投款,得以荣登第五十九名;甚至于那家“蜀薛”,因为薛涛来谒及时,也被裴该从原列的九十七名硬扯到了第六十三名……
  ……
  《姓氏志》和《百家姓》的出台,如同一石投水,千浪翻涌,其涟漪以长安为中心,快速向各方辐射,很快便成为压过晋天子还洛乃至裴该得子的重要谈资。
  关西士人莫不欣喜过望,奔走相告,甚至于有打开宗祠,多加一场祭祖活动,以告慰先人在天之灵的。关东士人却多有不满,很多家族互相串联,计划重写一部《姓氏志》——《百家姓》过于俚俗,他们并未放在眼中——以正本清源,拨乱反正。
  只是关东地区屡遭兵燹,实话说文宗儒家也剩不下几个了,且大多不愿意淌这趟混水。那么既缺乏董景道的名望,又没有裴该的权势做加持,外加不懂印刷术,只能靠手抄,就算那些人把书编成了,又能够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呢?
  而且也有不少原本排名就比较低的家族,看出了其中的契机:裴公刊《姓氏志》、《百家姓》,定世庶名次,不仅仅按照往日声名、家族实力,更重要是看如今的地位。比方说范阳遒县的祖家,竟然得列第六(搁从前估计五十名都玄),平原高唐的华姓,得列第十(从前也必定在二十开外啊),缘由何在?不正是因为祖逖得为骠骑将军,华恒做了尚书左仆射吗?
  那么我家虽然声名不显,但若子弟肯努力奋发,荣登高位,说不定将来名次还会上升哪!
  阶层一旦固化,社会就缺乏活力,一旦给在下位者打开晋升的通道,即便狭窄、凶险如同独木桥,也一定会有人鼓掌欢呼,踊跃向前的。虽然裴该没有标明《姓氏志·建兴五年版》,但大家伙儿都觉得,既然你今天可以上下其手,那么将来也必可因应时势而作一定调整吧。
  关东世家也并非都是铁板一块,且除了荀、郑、崔等寥寥数家外,如今有底蕴的泰半衰败,能够顺利挤进河南祖逖集团里去的,反倒多为二三流甚至于庶族——比方说李矩李世回,本为平阳人,是赵郡李的庶流,但在《姓氏志》中不再单列家门,直接算他赵郡李,无形中拔高了身份——故此对于裴版《姓氏志》和《百家姓》的抵触,竟然远低于预期。
  祖逖自然是最先得裴该相赠二书的,他看了觉得很不好意思,就写信给裴该,说我家是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若能列名五十以内,于愿足矣,直接拉扯到这么高,不合适吧?会不会被人嘲笑私心太重啊?
  裴该回信,直截了当地说:“姓氏岂由天定高下,或自定姓时便有尊卑之别?不皆是靠着子弟立言、立德、立功,始能拔升的么?则彼等高门,多承先人之荫,而祖君一代之功,过于他家十世!孰谓不可啊?”
  祖逖收到回信后,也不禁得意,当场就递给兄弟祖约看。祖约连连点头:“裴文约所言是也,阿兄之功,当世无对,则我家自当水涨船高。”
  祖逖要脸,是不会把裴该的话轻易泄露于外的,不过祖约到处去跟人显摆,祖士稚倒是也不拦着……
第十七章
大号和乳名
  小儿满月之际,裴该在长安城内大宴宾客,并且给儿子取名。
  那么该起啥名字才好呢?裴该这个头大啊,想了半天——后世姓裴的谁最有名?自然是《隋唐演义》中排名第三的大锤将裴元庆了。不过这人本属艺术虚构,况且这年月士人还习惯单名,双名者寥寥无几,则叫裴元、裴庆,貌似都不大好听。
  不过裴元庆也是有原型的,那便是隋朝礼部尚书裴仁基的长子裴行俨,曾随父投奔瓦岗,受封上柱国、绛郡公,后归王世充,旋因谋反,父子皆为王世充所杀……
  这么一想,很不吉利啊!
  再想一想,好在裴仁基还有个次子,也就是裴行俨的兄弟,乃是初唐名将裴行俭,倒算是安安稳稳病死于床箦的。
  裴行俭字守约,唐太宗时以明经科考试中选,并得名将苏定方授予用兵之术——其实裴家数世将门,根本不用人教——后被任命为西州都督府长史、安西都护等职,守护西域,多次击退突厥和吐蕃的侵扰,并最终尽平东突厥残部。裴行俭允文允武,官至礼部尚书兼检校右卫大将军,封闻喜公……这位事迹就要光彩多了,下场也很不错嘛。
  裴该想来想去,那就他吧,决定给儿子起名为俭——裴俭,希望人如其名,他将来不会变成奢靡腐化的豪门公子吧。
  定名之时,喜宴还没有开,便先通告家中众人。裴服对此表示异议,对裴该说:“按照惯例,小儿周岁始取大名,冠礼乃定表字。则如今公子尚未满月,便定大名,既不合于时俗,又恐……对流年不利啊。主公三思。”
  裴该脑子里本来并没有这根弦儿——后世哪有小孩儿要到周岁才起大名的呢?户口可该怎么上啊?于是便问:“有名方便称呼,若整年无名,岂不麻烦么?”
  裴服拱手道:“可先起一乳名。且按家乡习俗,小儿多起恶名——自然也有例外——则诸神不扰,群鬼不理,可得安泰。”
  给小孩子起个什么阿猫阿狗的贱名,据说比较好养活,这种习俗倒是一直流传到了裴该的前世,他也曾经听说过。因而便问裴服:“我亦有乳名乎?”我知道曹操有乳名,叫“阿瞒”,还知道顾恺之小名“虎头”、陶渊明小名“溪狗”、王安石小名“獾郎”……除了顾虎头外,就全都是恶名、贱名。那么我有小名吗?没印象了呀……
  裴服笑道:“主公自有乳名,然年深日久,无人呼唤,想是忘却了。”他是曾经跟随过裴頠的老家人,比裴该年长将近十五岁,也就是说,裴该还在襁褓之中,被人呼唤小名的时候,裴服已近成年,对此自然还有记忆。
  当即提醒道:“主公的乳名,唤作‘阿余’。”
  裴该皱皱眉头,竭力搜索这一世残碎的记忆,貌似有些印象。随口又问:“先兄乳名又唤什么?”
  裴服回答道:“是‘庆郎’。”
  裴该听了,不禁郁闷:“他生便可庆,我生便多余——同为先父血胤,待遇何其不公啊!”
  裴服笑道:“先公在时,每赞尊兄耿介诚实,聪颖好学,认为必成大器。至于主公……”话说到一半儿,赶紧就给咽了。
  裴该说你讲实话,不必隐晦,老爹还活着的时候,究竟是怎么评价我的哪?
  裴服便道:“先公遇害时,主公不过十岁,孩童心性,如何做得了准啊?只是……先公乃谓,阿余腼腆怯懦,难成大事,唯仰仗父兄荫护,始可成人……”说着话连连作揖,表示歉意。
  裴该不禁莞尔,心说“腼腆怯懦,难成大事”八字考语,其实也很贴切,原本的裴文约要不是胆小儿,也不致于在宁平城外见到尸山血海,当场就给活活吓死了,遂使我趁虚而入。当下想了一想,我确实得给儿子起个小名,总不好对着个襁褓中的婴儿也“裴俭”长“裴俭”短地叫吧。
  猛然间忆起,当日婴儿初生之时,自己曾有“保大不保小”之语,不禁脱口而出:“是儿乳名,可唤为‘保大’。”本身就是我家老大么,叫“保大”挺合适,至于此名不恶……那顾恺之还叫“虎头”呢,什么贱名好养活,裴该本人肯定是不相信的。
  真管自家儿子叫“溪狗”、“獾郎”?裴该还没这么自虐。
  不过乳名只是家里人叫,满月宴之时,自然不便宣之于口,公示众人。裴该也不管裴服怎么说,直接就宣布了,我这个儿子大名为“俭”,就叫裴俭,众人倒是也无疑义。
  因为所谓“百里不同风”,小儿周岁才起大号,这不是儒家礼法,不是朝廷法度,谁知道你们闻喜裴家是啥习惯呢?至于裴嶷等人虽然有些疑惑,但他们也不清楚主支是不是别有规矩——裴俭这名字不错,就这么叫好了。
  这场盛宴,与会者甚众,堂上堂下,列坐了好几百人——其实后堂还有,多为亲戚内眷,由荀灌娘负责招待。小保大由乳娘抱出来,在众宾朋面前亮了亮相,随即就又抱回后院去了,终究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是否敢于面对这么大场面,会不会吓哭乃至受惊,真是谁都难以保证的事儿。
  不过看起来保大的胆子还是不小的,乳娘原本趁着他熟睡的机会往外抱,可是才到前堂,或许人声嘈杂之故,婴儿瞬间就醒了,瞪俩大眼,好奇地环顾四周。众宾趁机连声称赞,说此儿无畏人之意,无怯生之情,将来必成大器。
  裴该心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就这才刚满月的婴儿,又能瞧得出什么来了?不过他也知道,众宾的称颂,与其说是恭维,不如说是美好的愿望。当下先让乳母把儿子抱回去,然后举起酒盏来,敬谢众人,并且说:
  “是儿佳运,不生于丧乱之际,朝不保夕,亦不生于太平之时,纨绔无忧,专捡此胡炽渐息、中国将兴之岁,降临此世。还望诸君与我戮力同心,重定天下,使是儿幼知生而不易,长成后却能安享太平。”
  众宾都举起酒杯来,纷纷表态,说咱们一定会善辅明公,将来也善佐公子的。
  裴该又道:“今儿满月,其后尚有百日之礼、周岁之礼,亦当请诸君前来共宴。且我欲其周岁时行‘抓周’之事,以观其志。”
  “抓周”的习俗绵延近两千年,源头就是这个时代,但并非中原之风,而是江南之俗。北齐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记载道:“江南风俗,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用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试儿。”
  裴该当然不相信摆几件东西就真能试出周岁小儿的志向来,不过是觉得这种风俗很有趣,所以打算耍上一回,小小怡情罢了。座中倒有一半人不明白何谓“抓周”,剩下一半儿听说过的,都当是裴公当年居于建康之时,沾染上的南俗——此事无伤大雅,想搞就搞好啦。
  ……
  这年月的文章、书籍,原本传抄速度很慢,不过裴该已经用上了雕版印刷术,版式一成,无论《姓氏志》还是《百家姓》,旬月间便得千套,还通过各种渠道向外散发——比方说由行商承销,并且不收成本。故此短短数月间,两部书便即传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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