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校对)第175部分在线阅读
裴该从前在徐州打土豪、分田地,在关中却不方便再搞那一套了。一则关中豪门甚多,虽然不比河南、兖、豫,比起徐州,尤其是淮南地区来,数量和等级则都要上一个台阶,裴该方欲安定人心,招揽关中士人,实不宜纯用暴力压制。
裴该骨子里其实很瞧不起那些世家豪门,那不但是一票恶心的封建食利阶级,而且其中八成以上都是蠹虫,对国家、民生毫无裨益。但社会环境摆在这儿,他同时也不得不无奈地承认,若要安民、定国,还偏偏离不开这些家伙……这年月识字率很低,别说平民百姓了,即便寒门士子,真能通读经史的也并不多。固然通经未必能任事,但若不读经,非但眼界不广、心胸不宽,而且光来往公文你就搞不定啊,怎可能做官为吏?
换言之,只有掌握了文字知识——先不管有用没用——才是命中注定的统治阶级,文盲国度是肯定建立不起来的。
所以裴该才被迫要和世家做一定妥协,至于扶持寒门,使其崛起以拮抗世家之事,没办法,总得等社会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再说吧。如今寒门中若有人才来投,裴该必然青眼有加,但要他自己跑乡下去寻贤,无益于大海捞针也。
其次就是百姓大多死散逃亡,剩下的数量太少,根本就掀不起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来,裴该想煽动农民闹革命,也缺乏足够的基础啊……
因而只能向豪门商借田土,反正你们短时间内也雇不到人,垦不了地,不如暂借于朝廷。天子亲自下诏,尚书颁行制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这些田地的所有者还是你家,朝廷绝不会私行吞并。
当然啦,若等裴该势大,朝廷稳固,说吞你的田也就吞你的田了,只要把事端维持在可控的范围内,不同时得罪所有大族,还怕你等翻天不成么?
在这件事上,韦、杜两家做了表率。韦鸿既入裴该之幕,自不便轻易违旨,得罪上官,相反,他抢先站出来表态接受朝廷之命,会为自己乃至族人的晋身铺平道路。至于杜家,杜乂终究与裴该有亲,他本人又是个没什么主意的,裴该亲自前往探病,哄上一哄,也便欣然应命啦。
反正只是借嘛,又不是强占。而且若非裴该北伐,直入关中,我等如今还将在南方卑湿蛮荒处栖身,这些田土与我何用啊?
京兆大致搞定之后,裴该便又命其余各郡国从之行事。其中自然也有几家不开眼的豪门,或者主事人是愣头青,但多数家业不广,力量小弱——京兆韦、杜,安定胡、梁等二流家族都听命了,那些三流乃至四流家族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你若不允借田,正中下怀,乃可以党同叛贼焦嵩,或者勾连胡部彭卢之名,举族抄灭,不光田土,连家宅、墓地都一律充公!
裴大都督养了这么多兵,不是吃素的,而且只要说因为某家某家不肯听从朝廷之命,军粮才会欠缺,你瞧士卒们抄起家来,乃至杀起人来会不会手软?
田地归公,或者暂且归公之后,便择其肥美处,召聚流民屯垦,一如昔日徐州之政。经过汉末以来的长期兼并,即便没有胡乱,关中民户都有超过四成为佃,即便自耕农大多数也耕地不足,被迫要在农忙时节帮豪门打短工。很多佃农离散之后,未必还愿意再去找旧东家,自耕农则多数遗失了田契——或者被豪门趁乱侵占——等再返乡,无地可耕,便只能由官家组织民屯了。
要知道这年月之人,大多安土重迁,老百姓除非实在活不下去了,否则是不愿意远离故土的——略阳、天水等六郡晋戎百姓因为天灾和齐万年之乱而被迫入蜀,不知道遭了土著多少的欺压,矛盾终于激发,才诞生李特的“流民大营”,有了巴氐之乱,即可为证,真所谓“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啊!
故此因为兵燹而逃亡的雍州百姓,大多数跑得并不远,或西入秦州——东方去不得也——或南至梁州,甚至于很多只是躲进了南山(秦岭)之中,等听说胡寇已退,关中初定,裴该又遣人专门去宣讲政策,他们陆陆续续就都回来了。只是虽然回来,却多数无田可耕,当即被官兵绑去屯垦——虽号民屯,那也是强迫性的,无田无业者一律捉捕入营,不放其在乡间游逛。
当然啦,裴该还是给吊了根胡萝卜,许诺只要奉公守法,老实垦荒,三到五年之后便会释放出营,而且还给他们分田分地,可传永世。
具体屯田政策的实施,一开始交给了徐渝,不过徐子垠工程为长,理民却短,他善选了适合垦殖的地区,规划了各种水利工程,但等到真的把流民掳来,该动工了,却管理得混乱不堪,逃亡者与日俱增。裴该听说之后,只得换人,命韦鸿暂代其事——地头蛇应该比较方便管那些老百姓吧。
农业之外,就是工矿业了。关中地区原本矿产丰富,但经过秦汉以来数百年的利用,可采之矿尽其一半——更多的埋藏在地下,以这年月的技术根本就挖不出来。汉武帝于元狩四年宣布盐、铁官营,当时设置在关中的铁官共有七处,而等到东汉班固著《汉书》,于《地理志》中记载,却只余四处而已,分别为:郑、夏阳、雍和漆。
其中郑即下邽,县城在渭北,铁矿却在渭南,距离长安城相当近便。汉光武时曾有南阳太守杜诗发明水排,借用水力鼓风冶铁,裴该前世读史,也知此事,就借着探病的机会向杜乂询问,说你家中可有相关记载,能够复制其器啊?杜乂连连摇头:“我家本自南阳迁来关中……”言下之意,杜诗既然能做南阳太守,就说明他不是南阳人啊,跟我们五百年前或是一家,但分流已久了,我家里怎么可能留存有他的发明信息?
裴该无奈之下,只得命徐子垠从无到有,重新发明……要说中国古代的发明创造浩若星海,可惜的是官府并不重视科技——天文技术除外——加上周期性的天下大乱,很多发明都失传了。比方说张衡的地动仪,就只在《汉书》中略略提过一笔而已,后世博物馆里摆了好几种复制品,皆由书中十几字揣测而得,跟原物距离究竟有多远,谁都不清楚。再比方说指南车,据传黄帝造之以破蚩尤之雾,但到了汉代便已失传,曹魏时大发明家马钧还得重新再发明一回,然后……马钧的指南车同样也失传了。
好在水排的原理并不复杂,在裴该的指点下,徐渝很快就再次成功发明,重启郑地的铁矿。只是管理矿山、打造农具、军器,同样用不上徐子垠,裴该便将此任授予了新近来投的柳习柳季言。魏晋铁官本归地方管理,裴该将之收归中央,仍按汉制,隶属于少府——新设金部校尉,总司天下矿藏。
柳氏也是河东大族,本籍解县——解县梁亦不如解县柳烜赫——得姓之祖据说就是那位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柳氏在汉代本来贫寒,最多也就出过一名齐相和一名光禄勋而已,但入晋之后却不同了,原因是贾充之母即为解县柳氏……柳轨因此得任吏部尚书,其子柳景猷(以字行)曾任侍中,孙柳耆任汝南太守、柳纯任太常卿。
永嘉乱起,时柳耆已殁,其子柳恭、柳琚仍留老家,筑堡自守,柳纯则领着一大家子先从河东逃到洛阳,继而又从洛阳逃到襄阳。等到中原初定,裴该亲自写信请他回来,老头儿还想观望风色,借口年老不良于行,只派了两个儿子柳习、柳卓入关。裴该与二子恳谈之下,感觉勉强合格,于是便命柳习担任金部校尉,柳卓入己幕为书记。
柳习的第一件工作,就是要把长安郊外的银矿和郑地的铁矿恢复起来,下一步再考虑漆、夏阳等地铁矿——夏阳地近黄河,也方便用水排鼓风锻冶,并以水运输送铁锭,但可惜一河之隔就是胡境,多少存在着危险性;漆县道路难行,雍地近于秦州,因此也都暂且先放一放。
除了银、铁外,关中别无矿产——其实也有,只是当时人不知道——尤其缺铜,所以裴该才说我要用钱都得从徐州发运,手头实在拮据啊……
至于那些铁矿,都是旧矿,只要人手足够,恢复生产很方便。可是人手从哪儿来呢?裴该一方面把自家军中工匠多数暂借于柳习,去开矿冶铁,打造兵器和农具,一方面将当日因索綝而下狱的很多囚犯全都“输做左校”——左校隶属于少府,掌管工徒,换言之,专司苦役和劳改犯。
至于历次战争所俘获的少量晋人和大批胡卒,此前就一直被逼着做苦役,但天下之苦,还有能超过挖矿的吗?老老实实都给我去挖矿挖到死吧!
第四十四章
遇贼
裴该在关中民屯,即料民五十户为一屯,设屯司马,五屯设一典农都尉,三到五都尉设一典农校尉,或五到十都尉设一典农中郎将——各郡国皆有典农中郎将或典农校尉,秩为守、相之亚。
那位钟声钟艾华就也当上了一名典农都尉,管着两百五十户、一千来人。他昔日在霍阳山中便曾经组织乡人种过地,经验丰富,所以领着屯民赴任的路上就一直在计算,今冬要先把窝棚建好,把水渠、沟垄给开出来,再养些家畜,明春便好播种……官府许诺贷给农具、种子,以及越冬的口粮,我不能平均分配,得看哪户能干就多分给哪户……
倘若天公做美,明秋收成不错,我就回长安去再跑跑王氏兄弟的门路,请裴公给我官升一级。按照曹魏的前例,等到天下大定,民屯迟早是要取消的,归并入县、乡,则我若能为典农校尉或中郎将,即可转为一郡国之守相。就我这种钟氏偏支出身,能为两千石,毕生之愿足矣!
给他划定的屯垦地,是在始平国西部,正当太白山与渭水之间,有沃土三十余顷。官方派来一排正兵协助钟声,排长姓杨,原隶“武林营”,据说还曾经参加过阴沟水之战,资格老、脾气大,并不把钟声怎么放在眼中。
钟声倒是对这个大老粗恭恭敬敬的,不仅仅因为他秉性谦恭,更因为在族中出身低微,打小见了长辈乃至平辈,就都是这么一副德性,习惯成自然了。而且终究这千余流民,多数都是强被绑来的,不似当日霍阳山中,全是乡里,光靠自己一个人根本就没法管啊。倘若跟杨排长闹得不愉快,对方使个坏,故意放走几户,到时候上官怪罪下来,过错八成都得自己扛着,那又何苦来哉?
他态度恭敬,又时不时将出点儿好吃的来款待杨排长等人——都是王氏兄弟酬答他的——逐渐的杨排长也就不对钟声使性了,反过来还暗示钟声,将来若得高升,也带挈带挈兄弟呗?
这一路之上,杨排长领头,对屯民是一日三催,逼急了还上鞭子抽,希望能够早些抵达目的地安顿下来。钟声伸手拦阻,杨排长便道:“这些都是贱骨头,自家无地耕,却不肯入屯,还要我兄弟们将之绑来,若不好好收拾,将来难以管理——行路之时尚可绑缚,等到了田间地头,要其劳作,必释其缚,那还不逃跑么?都尉若心软,休看便是了。”
完了又撇嘴补充一句:“何如我等在徐州时,屯民哪有敢生逃亡之念的?”
钟声是不了解徐州屯垦之事,只好附和说对啊,关中之民就是刁恶——反正他自己也不是关中人。至于当日徐州民屯之时,都是从江北拉来的流民,本身离乡万里,想逃都没处逃,而目下拴着的这些流民,多数是关中土著,自易起逃亡之心,对此钟声不清楚,杨排长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杨排长还提醒钟声:“官家发下粮谷,不要轻与彼等,要彼等胆敢逃离,便只有饿死一途,如此才可将人留住。”钟声连声应承,然后悄悄地问杨排长:“阁下老家是在徐州么?前日遣归两千徐州老卒,如何不去?”
杨排长“啧”了一声:“我非徐州人,本籍在汝南,家人都被胡寇、流贼杀尽,被迫沿淮而下,于徐州跟了大都督。此前大都督亦请祖公于兖、豫圈地,给老卒安家,但我已无家了……想着不如一直跟随大都督,搏个封妻荫子——至于妻子,目下虽缺,将来总归是会有的。”
杨排长喝打屯民,钟声不便也不敢多管,他只好日常穿梭在屯民之间,抚老恤孤,给他们一点儿甜头吃——从来恩威并施,才能驭众嘛,他当日在霍阳山上也是这么搞的。此外还鼓舞屯民,快些赶路——“早到屯所,可免鞭笞。且若早到,我便将出粮来,容汝等饱餐一顿,歇息三日,然后再动工,岂不是好?”
好不容易走到地方,亏得杨排长等人看管得严,竟无一户逃亡——孤身一人想逃走还是比较容易的,但这伙屯民都有家庭,谁肯弃亲私走?钟声命屯民暂歇,他领着两个兵去勘察土地,圈定了立庄的所在。好房子自然盖不起来,只命屯民砍伐小树,涂上泥,搭些窝棚以蔽风雨而已。
至于钟声本人,则跟杨排长他们一样,暂住帐篷,打算等屯民略微空闲一些,再让他们垒土建屋。
有了居处,下一步就是锄草、翻地,开垄、挖渠,工程量不小,好在钟声安排得宜,青壮劳作,老弱先种些蔬菜,负责缝补衣裳、准备每日饭食而已。他处事公平,加上屯民们又见此处田土肥沃,有所期盼,心也就逐渐定了下来。
可是谁想到田才刚开了一半儿,这一日钟声正在田头监工,杨排长领着几个兵出外狩猎,想捉几只兔子来打牙祭,半道儿却空着手跑回来,还押着一名农夫。钟声问此人是谁,杨排长道:“是西面村庄之人……”随即大眼一瞪:“有贼来,将彼村抢掠一空,此人侥幸逃脱!”
钟声闻言吃了一惊,忙问:“是哪里的贼人?可会到这里来么?”
杨排长答道:“我已讯问过此人了,那些贼人打着官家旗号……恐怕是秦州兵。”
钟声不禁皱眉:“秦州兵如何来我雍州抢掠?”
……
跑来抢劫的,果然是秦州兵,就是张春带过来,占据了蒯城的那一批。
想当日张春止步于蒯城,不敢继续前进,又不好退兵去见司马保,反复筹思,乃出下策,遣人到长安去谋刺裴该。当然啦,他不会光派“裴坦”一个人去,此外还有接应——倒不是想把裴坦接出来,不管是否得手,那都是“死士”,活不了的,只为打听确实消息,好第一时间禀报张春知道。
谁想接应跑回来,禀报说刺杀失手,而且刺客貌似已经供出了幕后主使。张春闻言大惊,当即装病躺倒,随即就以病重为借口,让人舆回上邽去了。司马保措手不及,一时间也没想好让谁来接替张春,守备蒯城。
于是城中这些秦州兵就放了羊啦,时常出城去四乡劫掠,几乎杀得周边数十里内人畜绝迹。等到近处没得可抢了,他们就尝试着更往东跑——反正距离最近的陈仓是在渭北,而且分属两国,守兵未必会肯越境、渡渭来剿自己吧?
就有这么一支小队,一百来人,一直跑到钟声他们屯所附近,连抢了两个村子,粮食、财物、牲畜全都运走,老弱皆杀,青壮绑回去当伕役。此刻半数赶着车、扛着东西已经回去了,剩下约五十人,觉得还不过瘾,就商量着,天色尚早,咱们再往东面走个半天左右瞧瞧如何?
消息传来,钟声大惊失色,就要派人前往武功求援,可是一来一去,两百里地,今天肯定是赶不回来啦。杨排长还算镇定,对他说:“都尉休慌,我等虽属武功,距离太远,不如遣人渡渭前往郿县,可省一半途程。”
钟声问道:“郿属扶风,我始平国之事,彼等肯管么?”
杨排长一瞪眼:“都是大都……朝廷土地,如何不肯管?且若彼等不肯来救,则过不在我,事后也方便向上官解释了。”
钟声连连点头,即命人北往郿县求援。杨排长随即又说:“由此向西五里外,有渭水一条支流,水流虽缓,我等还当前出,拒水而阵,使贼不敢涉渡……”
钟声忙道:“不可,不可。敌众我寡,岂可前出啊?还当固守才是。”
杨排长一挑眉毛,左右一指:“此处全是田垄,哪有可据守之地啊?且若容贼人至此,屯民必有惊慌逃亡者,我等又要顾他们,又要御敌,一人哪来的四手哪?”随即摆手道:“都尉留此可也,我等自往御贼,倘若我死了,都尉便可自逃——我若不死,切勿轻弃职守。”
他一个排有兵二十五人,派出一个去求援,然后打算留下四人协助钟声管理屯民,自己领着剩下十九人去拦秦州兵。钟声连声央告,说你多给我留几个人吧,杨排长只是不允,于是钟声便提建议:“屯民中亦多青壮,能助阁下御贼,何不携去?如此便可多留些人手于我了。”
杨排长摇头道:“都是农夫,懂什么打仗?”
钟声道:“聊助声威也可。且我昔日在长社故乡,守护庄院,与胡兵对战竟日,靠的也是乡下农夫啊——难道秦州兵比胡贼还厉害不成么?”转过身,就要去召聚青壮。
杨排长一把扯住他:“且慢!那些屯民此前多欲逃亡,如今才刚定下心来,若闻有贼,恐怕瞬间星散哪!”
钟声说你放心,我暂时不会跟他们说真话的,只说召集青壮做工,等拉过来了,看情况再说。
于是拣选了四十多名农夫,都是二十往上、三十不足的健壮小伙儿,各执耒耜,跟着他过来。钟声使个眼色,先让兵卒们把这些农夫隐隐包围起来,然后才提高声音说道:“适才得报,有贼人前来劫掠,已将西面村庄屠尽矣!”
农夫们闻言,无不面如土色,有几个转过头去就想跑,却被士兵们挺着长矛连声斥喝,给硬生生堵了回来。
钟声挥舞手臂,以加重自己的语气,大声道:“汝等休慌,若想活命,只有与贼搏杀一途。昔日汝等为胡寇所逼,抛弃田土,遂至今日,难道还想逃不成么?前次逃亡,回来尚有屯所可入,尚有地耕,今次再逃,还妄想活命么?
“汝等须知,屯所以兵法部勒,阵前逃亡者,只有斩首一途!”转过头去,装模作样问杨排长:“可是如此?”
杨排长狞笑道:“正是!老子刀头之上,也曾砍过两个逃兵的脑袋咧!”
钟声继续恐吓道:“汝等若逃,难道弃父母妻儿不顾么?即父母妻儿不落贼手,关中虽大,也无汝等容身之处,一旦被擒斩首,彼等也必饿死。何如奋力向前,便有死伤,我……”一排胸脯——“必养汝等妻儿老小!有违此誓,天地不容!”
随即一指扬排长:“且有胜兵在此,昔日杀胡寇如宰鸡犬,岂惧盗贼?命汝等同去,不过相助声威罢了,岂容易死?若肯从命,可握紧手中耒耜向前,我将在屯所整治热食,还有肉脯,候汝等归来享用。若不肯从命,必不是男儿,且自家脱了裤子,给众人瞧瞧鸟有多小吧!”
一番威逼恐吓再加利诱、激将,好不容易才把这四十多人交给杨排长,换得了七名兵卒守屯。
可是这么一番耽搁,等到杨排长领着兵卒和农夫西行后,走出不过一两里路,还没能靠近他预设的渭水支流东岸阵地,迎面就撞见了秦州兵——人早就已经涉渡过来啦!
……
一名屯所中足力较健的小兵,奉命前去求援,也不带器械,只揣了一块腰牌,与钟声临时写下的几行字,就发足向北方狂奔而去。近午时分,游过渭水,然后又跑了十多里地,才终于抵达郿县县城。
然而果不出钟声所料,城中并不肯派发救援。
此时坐镇郿县的,乃是新任扶风国内史卫展卫道舒,听了禀报不禁蹙眉,便问:“此是汝等始平之事,如何不去武功、槐里求援,倒来我国?”小兵急忙回禀说:“武功甚远,是来郿的两倍路程,故此……”
卫展摇摇头:“按律,郡守剿贼不得出境,我实在无能为力也。”
小兵连声哀恳,说您要是不肯派人救援,我们一屯上千人可能尽数为贼所掳啊!卫展倒也不是彻底怠政之官,想了一想,便即修书一封,遣快马传往始平国——先去武功,再往国治槐里,且看看谁能拿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