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90部分在线阅读
“陷阵营”全都骑在马上,闻令便跟随主将汹涌杀向城下。距离城墙约一箭之地,高顺领头,纷纷下马,步行冲锋,随即接过正装模作样攻城的侯、程等部兵卒所持长梯、挠钩、绳索,发一声喊,直往城墙扑去。
城上乱箭射下,高顺所部大多与主将相同,左手木盾,右手长刀,当下以盾遮挡,不过被射倒了六、七人而已,便已全数到了城墙之下。几名兵卒架好长梯,高顺身先士卒,纵跃而登。城上守兵用钩叉来推长梯,却推之不动,以滚木擂石来打高顺,都被他闪身避过,有探身出来欲往下放箭的,却被“陷阵营”中的神射手瞄准了一箭穿脑。眼看高顺已经接近城堞,两名守兵各举长矛来刺,好一个高长道,左手抛了盾牌,右手长刀也暂且衔在口中,空出双手来一手一个,将两柄长矛牢牢握住,随即借力纵跃而起,便已然稳稳地站上了城堞。
那两个兵奋力抽矛,然而矛柄却如同生在高顺手上一般,根本抽之不动。随即高顺奋起双膀之力,双矛一并,将那两个兵撞到一处,碰得是骨断筋裂,委顿在地。高顺弃了矛,就口中取下刀来,一声暴喝,早将一名敌将由左肩到右肋,斜斜地劈作了两半。
李傕守备北城的兵力本就薄弱,更加之大军合围已有数日,将领皆不欲降,或不敢降,兵卒们可早就起了逃亡之心,故而此刻见到高顺已然登上城墙,所向披靡,众守兵发一声喊,陆陆续续地四散奔逃。很快,登上城墙的“陷阵营”士兵越来越多,高顺便率领他们将城上守军彻底赶散,并且杀至城下,斩闩开锁,把吊桥“轰隆隆”地放下,把城门“吱嘎嘎”地扯开。
侯选、程银等将齐声欢呼,率领所部兵马长驱而入。
北门既破,李傕等自知大势已去,只得聚拢兵马,因见东城敌少,便开了东门杀出,想要趁隙逃亡。然而攻打东城的乃是贾诩,堂堂贾文和岂能不早作准备,预设埋伏?结果李傕、李利、李应、王昌等将行不上两箭之地,便被绳索所绊,纷纷坠马,皆为段军所擒。
李傕被按倒在地,还在高呼:“段忠明何在?叫他出来打话!”贾诩策马而出,冷冷地道:“段将军不在军中,李公有何话语,可与某说。”李傕梗着脖子,瞧了他一眼,哀声告饶道:“贾公,昔日王允匹夫要害某等性命,全赖贾公相救。不知今日还能救我否?”
贾诩面沉似水地答道:“昔日我等入长安,诛王允,诩苦苦相劝,要李将军、郭将军等善辅天子,以成王业,汝等却不听我。今既日暮途穷,还望救耶?”
李傕长叹一声道:“曩者天子东归,追之不及,吾固知有今日矣。虽然,天子、百官恨傕入骨,必车裂我,还望贾公念在同乡、故人份上,容我自绝。”
贾诩微微点头,然后拨马离去。隔不多久,李傕等全都自尽,军士割了首级下来,献给贾诩——长安就此光复。
是勋在攻城前就跟各路诸侯约法三章,部众大多仍驻于城外,每部仅容千人入城,可自择旧时公卿宅邸居住,不得骚扰、抢掠百姓。府库重地,请夏侯渊率骑军先占住了,日后粮秣按士卒比例分配,金帛等各部均分,朝廷只要长安城及城内百姓,余皆一毫不取。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抢掠惯了的吕布这回竟然非常听话,贾诩也无异议,至于侯选、程银、杨秋等本来兵马就不多,听说各部都只准千人入城,事后金帛还要均分,全都喜之不胜,连称“遵命”。剩下一个马腾,年岁渐长,性子也变得温吞起来,一看众议难悖,叫嚷了两句后也便不再坚持了。
破城以后,诸军开入,是勋等首先占据了李傕的旧邸,吕布占据了郭汜邸,马腾占据了百郡邸,余各有所据。贾诩前在长安本有旧宅,即取百金与住户,命其搬出,自己住了进去,随即便遣人将李傕等的首级用石灰处理了,送去给是勋验看。
是勋瞧着那几个首级匣就有点儿肝儿颤,只好装模作样地微微一笑:“我又不识得彼等,如何验看?”他既然占据了李傕的府邸,府中本有家人奴仆,便挑了几个过去瞧瞧,确定了真实无误,于是封存起来,改天带回许昌去。
当晚,是勋、鲁肃便在李傕府内大摆宴席,款待诸将。先说了几句套话以后,是勋便道:“此番扫荡逆贼,收复长安,温侯所部高顺率先破城,居功第一,勋即以天子命,册高顺为讨逆将军;贾公斩李傕、李应、李利、王昌诸魁渠首级来献,为次功,昔贾公曾任宣义将军,今勋乃复拜之,请贾公切毋再辞。”
高顺这个人挺可惜的,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多次直言劝谏吕布,反倒为吕布所忌,把他手里的精锐全都转给魏续了,但即便如此,高顺也从无恨意,最终还给吕布殉了葬。虽说史书上对于高顺也就光留下了几句话而已,但他能打硬仗,为人清廉,忠诚无二(虽然是愚忠),确实挺让是勋佩服。所以是勋要急着给高顺封官儿,想要离间他跟吕布的关系,找个机会好挖吕布的墙角。
至于贾诩,他原本辅佐段煨,当个白衣谋士,自然不需要有官有职,但如今代段煨领兵,眼瞧着段家军就要摇身一变,变成了贾家军,再不给个名号说不大过去——估计贾诩也不会再推辞了。并且也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争取把贾诩给拉到朝廷一方来。
当下听了是勋的话,吕布毫不在意地一撇嘴:“布代高顺谢过了。”——这次大宴只召集了各部首脑,高顺还没资格入宴。贾诩倒是急忙站起身来,深深一揖:“李傕蹿亡鼠辈,杀之不难,诩有何功,朝廷以名爵授之。虽然,天使之命,不敢不从也。”
杨秋等人在旁边就不大高兴:“若无我等牵制,高顺安得登城?贾……贾公安得斩李傕首?有功必赏,才彰显朝廷之恩,难道我等皆无功者乎?!”
第三十二章、羌胡杂虏
关西军阀听从朝廷的命令,发兵围攻长安,并不是他们有多忠心,真想为朝廷出力。只是汉朝虽然衰败,被曹操新立起来的许昌朝廷多少还有点儿威信,曹操、袁绍、吕布、刘表、陶商,再加上新近降伏的袁术,理论上全都尊奉身在许昌的刘协,故而天使相召,前来出力,可以给自己的大旗添添光彩,便于招兵买马,割据一方。再说了,李傕已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迟早会被捏掉,自己若是不去踩上一脚,好处就都被别人给分光啦。
可是动兵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应粮秣物资都需要筹划,还可能死伤自家部众,倘若仅仅为了勤王的虚名,这些军阀们也是不肯来的。他们围攻长安,还希望得到朝廷的额外赏赐,比方说给钱给粮啦,给正式划定地盘啦,给升个官儿,赐个爵啦,等等。
是勋持节镇抚关东,是有一定权限暂署官员的,虽说回朝还要上报,才能正式任命,但若非太过无稽,朝廷一般不会驳回。所以是勋前此就任命了好几位郡守和县令、长,这回又直接拜高顺和贾诩为杂号将军,都既在他权责范围之内,又事先跟曹操打过了招呼。
然而这么一来,那些关西军头都不干了——又不是光高顺、贾诩两个攻的城,我们也有出力啊,为何不得封赏?想那高顺亲冒矢石,奋勇先登,背后又有吕布做靠山,还则罢了;贾文和不过是赶巧了李傕等人想从他的防区闯过,才捡个便宜,要是那群杂碎打我们防区过,我们也能轻松取其首级啊。何以我等皆不获赏,单单赏他们两个?
以杨秋为首,众人当即鼓噪起来。
他们这么小家子气,也早在是勋的意料当中。不过是勋也郁闷,以我的权限,拜俩杂号将军已经顶天了,汝等昔日党从李傕、郭汜,身上也都挂着将军号呢,难道要我开口授汝等四平四安甚至四征四镇不成吗?我哪儿有那权限!当下急忙举起酒杯,微微笑道:“卿等安得无功?不日即可与勋共返许昌,献首天子,并录前功,天子必有重赏。”
马腾轻轻摇头:“微末之功,安敢求赏?我等远来为天子诛叛逆,侍中以长安粮秣、金帛相酬,足矣。各有防区,不可远离,且待异日再往许昌去觐见天子吧。”那意思,我可不会为了一点点儿赏赐就急巴巴跑许都去,那是曹操的地盘儿,去了就是羊入虎口啊。
杨秋等诸将听了马腾的话,就有一多半儿都明白了过来,赶紧跟着推辞,说我们刚才想左了,把粮食和财物赏给我们就得,我们不应该要求更多。只有程银粗蠢得让人起急,撇着嘴道:“粮秣、财帛自然要分,然而各部皆有伤损,若不得官位时,我等或不在意,只恐部下不满,倘若争执起来,恐与侍中大为不便。”那意思,我们知道你的权限就到这儿了,不可能马上给我们升官,但是可以先封拜我们的部下呀,先给搞几个杂号将军、校尉啥的来吧。
是勋瞟他一眼,心说你以为我是李傕、郭汜啊,还是杨奉、韩暹,见个人就给封将军,捡块石头就给刻印?这回攻城,各部总共也就折损了数百人,在城门楼上砍死的助守百姓都比这数多,哪个部下有高顺这么出力,值得封赏?当然他不好明着呵斥程银,只能先陪笑脸:
“勋在城西,未见将军等攻城之勇姿,亦不晓谁为有功者也,可先报将上来,容某斟酌……”
说着话,突然注目马腾:“城西攻战之际,勋见一少年将军,身披锦衣,手持长槊,不惧箭矢,逼近指挥,不知何许人也?”
马腾急忙回答道:“不敢,乃犬子马超尔。”
是勋心说我猜就是西凉锦马超,只是当时没来得及问,不过么,现在问一问倒是恰得其时——“果然虎父无犬子!勋素闻西凉骑兵甲于天下,今日一见,传言不虚。早知仅召将军前来,便可使李傕授首了。”
他从夸奖马超,瞬间一转,变成了夸奖凉州兵、马家军,杨秋、侯选等人都知道马家军的厉害,虽然心里有点儿不大舒服,也不好说些什么,贾诩低头夹菜,就跟没听见一样,只有吕布闻言,不禁冷冷一哼:“羌胡杂虏,强横残虐,能战则未必!”
吕布是并州五原郡九原县人,麾下一水的并州将领(陈宫除外),皆自负武勇,以为天下骑兵无出其右者,自然不会把凉州人放在眼里。再加上,他其实跟凉州兵一直是有心结的——想当初杀丁原而投董卓,董卓手下一水的凉州将,把凉州兵当心腹,把并州兵当外娘养的,尤其大都护胡轸,不忿董卓宠吕布,三天两头想找空宰他,于是吕布就趁着出征之际在军中大散流言,乃致有阳人聚之败;再后来攻打长安,杀了吕布恩主王允的,也全是一票凉州人。所以是勋一夸凉州骑兵,吕布就忍不住要撇嘴。
可是他瞧不起凉州骑兵那很正常,幽、并、凉三州地接草原,骑士勇锐,还真排不出个一二三名出来,但吕布一开口“羌胡杂虏”四个字,可就把马腾给得罪狠了——马腾自称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其实是羌汉杂种,不是纯种的中原人,生平最恨别人拿来说事儿。当下闻听吕布之言,马腾脸上得意的微笑瞬间冻结,双眉一挑,想要发作,又觉得不太值当,面孔憋得青紫,胡须直往上奓。
他本来是个极火爆的性子,近年来官位一路攀升,于愿已足,耽于享乐,就变得不那么爱惹事儿了,这要搁五年前听到这话,非当场拔出刀子来朝吕布扑过去不可。可是马腾还没打定主意要不要发作,旁边马玩先不干了——这位也是凉州人,跟马腾多少还沾亲带故——站起身来,一脚就踹翻了面前的食案,戟指喝骂道:“反复小人,便汝也敢小覷我凉州骑兵……啊呀!”
原来他这儿才踢翻食案,那边吕布就把陶制的酒罂给抄起来了,抡圆了直掷过去,正中马玩的面门。吕布那是多大的膂力,这一下直打得马玩头破血溅,“啊呀”一声望后便倒。杨秋、李堪急忙扑过去扶住马玩,以手一探,已经没气儿了……
席间当即大乱,马腾、张横、成宜等人都把佩刀给拔出来了,吕布也不拔刀,单手抄起食案来,冷笑着摆摆手:“来,来,今日教汝等看我并州人的勇力!”侯选、程银既不是凉州人,也不是并州人,本来不想掺和,可是又怕殃及池鱼,所以全都扶着佩刀朝后缩,只有贾诩照样喝酒吃菜,头也不抬,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虽说他也是凉州出身。
“各位请住手,何必如此……”是勋一边忙着缩缩,尽量要猫到鲁肃身后去,一边摆手劝解——他是想趁机挑拨吕布和马腾等人的关系来着,可是没想到效果竟然这么好……不要吧,你们就在这儿开打,那我可怎么办?也不知道鲁子敬能不能保护得了自己。
就听“啪”的一声,震惊当场,众人全都循声望去,却原来是鲁肃连刀带鞘,摘下来狠狠地拍了下食案,差点儿没把案子给整个儿拍成两截。就见这位一贯仪态端庄、不温不火的鲁御史,整张脸都憋得通红,眉毛直立起来,面目狰狞得使人不寒而栗,厉声喝道:“天使在前,汝等焉敢相斗?此大不敬也!都收了兵器,否则以大逆论处!”
吕布只是冷笑——反正他手里只有一条案子,也根本没有兵器——马腾等人却既怒且惊,一时间都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才好。杨秋见机较快,匆匆地朝是勋一抱拳:“吕布无礼,非我等冒犯天使也。今且避去,必有弹状呈上!”说着话,和李堪二人抬着马玩的尸体,快步下堂而去。
杨秋他们这么一走,马腾算是找到了个台阶,于是也不收刀,随口说两句场面话,一边以刀当胸,面朝着吕布,一步步地退至阶下,呼唤从人牵过马来,愤恨而去。接着侯选、程银也跑了——就吕布那脾气,说不定就会把火撒在我们头上啊!
吕布冷笑着目送众将离去,顺手抛下手中食案,却去旁边贾诩案上将起陶罂来,仰起头,“咕咚咚”鲸饮而尽。贾诩瞟了他一眼:“某也是凉州人,又与温侯有仇,温侯可来杀我。”
吕布一手提着陶罂,抬起腿来,“哗”的一声将贾诩面前食案踹翻,撇嘴道:“谁耐烦杀汝?汝可自去,率军来与某一战!”贾诩苦笑着望望吕布,又望望神魂才定的是勋,沉声道:“诩若留下,尚可活,若去,必死无疑矣。”
吕布“哈哈”大笑,随即蹲下身来,把陶罂往贾诩面前一顿,一边擦着胡须上的酒水,一边说:“汝非战斗之将也,何必学人据地为王?可来助某,某带汝杀回凉州去。”
“凉州,”贾诩悚然一惊,不禁注目是勋道:“原来侍中放这条猛虎入关来,是为的凉州!”
第三十三章、谋取凉州
是勋奉命持节以督关西诸将讨伐李傕、郭汜,但是路既遥远,又当秋熟之前,朝廷实在派不出太多兵马来相随,夏侯渊所部虽然精锐,终究数量太少,就很难折冲诸将之间,为朝廷把关中地区给稳定下来。正因如此,郭嘉才建议调吕布从征——终究吕布比马腾、杨秋等人都要更尊重天子,也有讨贼之心。
但是随即问题也来了,你要不给足够的好处,凭什么吕布肯帮忙镇定关中?你又不肯在事后把他就封在关中地区啊。是勋和鲁肃在商量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又不禁想得更深远一步:吕布蜷曲在河东半郡,暂时无力北上与袁绍争雄,要是南下取弘农,又会隔断许昌和长安的联系,他又不是张绣,就真肯长久地窝在方寸之地吗?所以是勋第二天就跟曹操说了,吕布“久必为变”,得给他找一个发展方向,让他远离着咱们去单独地折腾才成。
那么,把哪儿当成吕布势力的宣泄口呢?是勋给出主意,跟曹操二人各自把地名写在手上,然后双掌摊平了一对,都不禁“哈哈”大笑——原来两人手上都写着“凉州”二字。
凉州地方广袤,羌胡杂处,朝廷向来就不大管得住——东汉之所以衰败,其实也有很大一个原因是长年的羌乱难以平定,削弱了朝廷的威望,掏空了国家的府库,同时也陪育起以董卓为首的一大票西凉军阀出来——天高地广,正好给吕布纵横驰骋。再说了,马腾、韩遂也不是易与之辈,放吕布去跟他们狗咬狗,曹操正好趁机腾出手来对付袁绍。
是勋觉得这天下大势,已经被彻底地扭转了,自己逐渐地把握不清其中的脉络了,放吕布西去凉州,究竟是一条驱虎吞狼的妙计呢,还是一个养虎贻患的馊主意呢?他实在想不明白。但他知道,把吕布继续放在河东,危险系数是很大的,自己最早跟董昭他们的谋划,是希望吕布北上跟袁绍争夺并州,然而河东与并州之间有群山阻隔,正不易穿越,估计吕布且打不过去哪。吕布北上无望,想要西取关中朝廷又未必肯答应,会不会就此汹涌南下,蹂躏弘农、河南,成为曹操的心腹大患呢?反正都是祸患,与其留在身边儿,还不如赶得远一点儿为好。
所以鲁肃建议把吕布引去凉州,是勋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都想不明白利弊得失,也就只好这么着向曹操进言了,随即曹操告诉他,荀公达昨晚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是勋这才一块石头放落肚中——有鲁肃、荀攸那两位当代谋略大师给担保,这主意应该不会太糟吧。
所以他回去又跟鲁肃反复商量,要怎么才能说服吕布扔下河东,也不占关中,却跑去跟马腾、韩遂等人争抢凉州。鲁肃就问:“吕布所疾恨者,谁也?”是勋想了一回儿,回答他说:“第一为李傕、郭汜,昔日驱其出长安者也;次为袁绍,吕布为其讨张燕,彼反欲害吕布;三即曹公也,曾并争兖州。”
鲁肃微微点头:“卿前往雒阳、华阴,所与吕布语,亦皆相告肃知,以肃所见,吕布甚尊奉天子,但天子在曹公手中,吕布不敢与争。若有天子密诏,转吕布为凉州牧,使其平定凉州,肃料其必肯起行——河东一隅,终非用武之地,吕布不得以而居之也。虽然,吕布易驱,陈宫难说,倘其从中挠阻,恐事终不可为。”
于是是勋就闷着头琢磨,该怎么去说服陈宫呢?先从头想起,陈宫会是种什么样的心思,他会建议吕布怎么做?原本历史上的陈宫,那是一门心思要吕布绝曹操而联袁术,因为当初就是他跟张邈两人主谋叛了曹操,把吕布引进兖州来的,所以谁都可以事后请曹操原谅,也八成会得到宽恕,只有他们俩不成。但是如今吕布的势力太小,根本无力单独跟曹操对抗,身边也没有可以联合之人——难道去联合袁绍么?吕布比恨曹操更百倍地恨袁绍哪!
吕奉先对陈公台绝不是言听计从,信任不疑,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如此。陈宫想联袁术而拒曹操,陈登劝吕布绝袁术而盟曹操,陈宫就没能斗过陈登,事后又煽动郝萌等人搞兵谏,结果被吕布打败了。吕布是没有就此杀了陈宫,因为他还用得着陈宫,这俩货就不是主明臣贤的典范,而是赤裸裸的互相利用关系。
所以说,吕布真要是打定主意往凉州发展,陈宫是根本扭不回来的,也就只能暗中下下绊子。当然自己最好让他连绊子都下不了……那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不行,还得反过头来想,陈宫当初为什么要背叛曹操而迎吕布?根子当然是因为曹操打压兖州的豪强大族,可是陈宫本身也就是中等门户,说不上纯粹的世家,那肯定不是因为啥阶级感情了。应该是陈宫认为曹操这么不管不顾地干,迟早会把兖州给搞乱喽,他为了保全乡梓,也为了自家的前途,所以才起了反心。
可是事实证明,陈宫误判了形势,走错了道路,如今曹操不但稳定了兖州,还拿下豫州、徐州、淮南,挟天子以令诸侯,几成不拔之势。相信陈宫回想起来,一定也很后悔,只是后悔归后悔,他不可能走回头路,不可能去恳求曹操的原谅——曹操也未必会肯原谅他。
在原本的历史上,吕布在白门楼授首,曹操还想说降陈宫来着,可是陈宫坚决不肯降,慷慨赴死。其实人莫有不畏死者也,陈宫和吕布又不是真正的君臣相得,再加上也不是没有反叛的前例,他有必要那么愚忠吗?是勋觉得,陈宫不是愚忠,而是他多年相交,早就已经看透了曹操,曹操一时贪图爱贤和宽宏的名声而不杀他,过后说不定就会找机会秋后算帐,到时候还可能连累妻儿。倒不如赶紧死了,还能捞着个“汝妻子,吾养之”。
所以陈宫现在一定很矛盾,想降曹而无路,想抗曹又无门,单纯地为吕布谋划吧,吕布还未必全都听他的。在这种心理状态下,倘若自己跑去跟他说,干脆你离曹老板远一点儿,他也眼不见心不烦,你也踏实,他会不会肯听?
想到这里,不禁面露微笑:“陈宫亦可说也。”
是、鲁二人商定了计划,西行途中,鲁肃就渡过黄河,到安邑去见吕布,递上天子手书的密诏,转吕布为凉州牧,要他去平定凉州。鲁肃跟吕布说,朝廷欲以讨李傕、郭汜为契机,一举以定关中、关西,然而关中旧都所在,不可能封给温侯,所以希望温侯能够取下凉州,永为朝廷西部屏藩。
接着,他又为吕布分析,说凉州兵虽勇悍难制,但韩遂、马腾等只是暂时勾结在一起,诸将亦各怀心思,只要能够将其分化瓦解,则逐一击破,并不为难。况且,只要等到关中彻底稳定下来,温侯也在凉州站稳了脚跟,朝廷自然还会派发大军增援——“温侯不必畏难,有陈公台为辅,凉州不足平也。”
他口口声声说凉州“不足平”,但是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信息却是:凉州兵很厉害,除了你换别人全都打不下来,而就连温侯你,也未必就真能够一鼓荡平了马腾、韩遂;不过不要怕,朝廷还有增援在后。好象生怕吕布畏惧西凉诸将,不敢从命,所以要找各种理由给吕布解宽心似的。
这是一条拐弯抹角的激将计,吕布听不出来,还跟那儿直竖眉毛奓胡子:“某觑凉州兵如杂虏尔,觑韩、马有如草芥!”旁边的陈宫不可能听不出来,但他却只是顺着鲁肃的话头,极言凉州之难定,请吕布一定要小心谋划,不可轻慢。
因为鲁肃在见吕布之前,就悄悄地先去见了陈宫,话说得很明白,曹操、袁绍都忌惮吕将军,迟早会兵戎相见,而河东一隅之地,实在缺乏腾挪的余地。尤其你陈公台,跟曹公有仇,曹公经常切齿痛恨你,想要写信给吕布,让吕布派你去许昌出使,好趁便取你的性命。不如你们都到凉州去,距离遥远,曹操、袁绍全都鞭长莫及,凉州宽广,民风勇锐,也是称王称霸的好基地。
陈宫边听边冷笑,随即问鲁肃:“此驱虎吞狼之计也,汝等意欲何为?”鲁肃板着一张老实面孔回答道:“此非肃之谋,乃是宏辅、荀公达与曹公言之,谓吕布狼虎也,不如驱之使远。且朝廷也欲得关中。”
陈宫沉吟了半晌,觉得无论对吕布还是对自己来说,这河东地区还真是太过狭小了,既无发展的前途,又随时都有遭受攻击的可能,西取凉州,未必不是一条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出路。于是沉声道:“汝自与吕将军说,他若允时,宫无异言。”
表面上虽然投了弃权票,其实陈宫还是赞同前往凉州的,于是当鲁肃劝说吕布的时候,他也就在旁边小小地帮了一回腔——吕布当即接下了密诏。
接着鲁肃又跟吕布说,他和是勋此番西行,打算召集关中、关西的将领们一起来围攻长安,到时候有不奉命的,有临阵畏缩的,即可以天命讨伐之,吕将军也正好趁这个机会,扫荡几家势力,为自己进入凉州减少一点阻碍。吕布闻言,冷冷地一撇嘴:“正好,某便在长安城下,将彼等尽数殄灭便了!”
这些都是是勋和鲁肃事先商量好的,是既定方针,所以今天在宴会之上,是勋就逞口舌之利想要再次挑拨吕布和马腾之间的关系,只是他料想不到,吕布的脾气竟然这么暴,一酒罂直接就给马玩给打死了!这是吕布吗?这是张飞吧!原本的历史上,吕布多次寄人篱下,从董卓到袁绍到张扬到刘备,他要就这脾气,早被人合伙儿给捏灭了吧?
吕奉先是满身的傲气,但不见得真有那么不管不顾,他并非文雅或多智之人,可也不是彻底的没文化大老粗,怎么在天使召集的宴会上就胆敢如此莽撞行事?他是真的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了呢,还是故意的?
是勋注目吕布,吕布转过头来,却朝他得意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