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82部分在线阅读
是勋一瞧见那是蜡烛的光亮而不是火把的光亮,他就明戏了,这并非追兵,而是此处主人,于是告饶道:“匿我,百金酬卿!”等叫完了,双眼也略微适应了一些光亮,这才从手指缝里大着胆子朝外望去——咦,怎会如此!
只见那持烛的,竟然并非男性,而是一位妙龄少妇,头上盘着旋螺髻,插一支荆钗,素面无妆,身穿细麻的白襦、青蓝色的长裙,外罩半臂,一手持烛,一手捂在嘴前,表情似乎颇为惊愕。是勋的观察能力和分析能力是比较强的,所以只瞟了这女人一眼,便立刻得出了四点结论:一,真年轻,可能还不到二十岁;二,挺漂亮,若是化点儿淡妆,自己的一妻一妾全都不是个儿;三,衣着得体,是士人家的装扮;四,家境普通,并没有什么珍奇的首饰。
是勋心说,女人一般都比较胆儿小,但也比较心软,我必须得装装可怜啦,博取她的同情,那就有机会暂且匿于此处,再找机会逃出城去。也不知道这家中是否只有这少妇一人……嗯,一般情况下,若有成年男子在,是不会一个年轻女人自己秉烛出来查看狗洞的——难道这是个……寡妇?
正这么想着,琢磨着该怎样说服这少妇藏匿自己呢,突然间,听得脑后风声响起,随即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勋的判断并没有错,家中若有成年男子,是不会让一个年轻女人自己秉烛出来查看狗洞附近的动静的,所以——男人就在旁边,只不过隐藏在暗影当中,故此才能奋起不意,一棍子就把他给打晕了。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勋就觉得后脑如同千针攒刺,巨痛无比,几乎就盖住了屁股上箭伤的疼痛。他想要摸摸后脑,却发现身体竟不能动,匆匆睁开眼睛,奋力挣扎了几下,这才综合昏迷前的记忆,大致搞清楚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天仍然还未放亮,四外漆黑一片,据是勋那通过后世各类文艺作品所得出的比这年代绝大多数人都要丰富的社会经验,对照思索,自己应该是被绑在了一间四面透风的矮棚当中。他歪着身体,半坐在地上,双手被绑在背后,与脊背一样,都接触着一样硬而未必冷的东西——那应该是木柱吧。绳子绑得很紧,但因为是箍在铠甲之外,所以并不使是勋感到勒痛,理论上,这样的绑缚是无法限住一名真正有经验的江洋大盗的——只可惜,是勋既不是江洋大盗,又毫无经验……
他朝四外望望,黑漆漆的一片,棚中隐约有些暗影,大概是存放的大件杂物。尝试着挣了两下,不但挣不脱,反而不小心触碰到了仍然插在屁股上的羽箭,疼得他差点儿叫出声儿来。大概因为失血的缘故,口干舌燥,喉咙也开始发痛,但这些痛苦都无法抵御内心深处的恐慌——
这是户怎样的人家?他们应该天明以后,就会把我押送给袁军吧?会被交到谁的手里?若是惠衢,或许凭着这条三寸不烂之舌,还能有一线生机,若是交给了老粗的李丰、乐就,恐怕便绝无幸理啦!
可是仔细再想一想,我又怎么知道李丰、乐就一定是大老粗了?终究自己对于那两人的出身、学识,就丝毫也不清楚啊,这又不是宋朝、明朝,武将九成九都是粗坯。而至于惠衢,即便他肯定是一位士人,但出身不详、履历不明、性格不确,自己又有什么信心可以说服他饶过一命了?是宏辅啊,你不要自我感觉过于良好吧,你这回是真的九死一生,深陷险境啦!
就不知道曹操是不是逃出了城去,日后得知自己遇难,会不会跟宛城之战后哀悼典韦那般,为了自己而放声大哭,并在史书上记下一笔呢?话说以自己目前的功绩,起码够个几百字的传记了吧,即便标题没名儿,也应该被附在某人的传后吧——会附在哪篇传后呢?《诸夏侯曹传》,还是《荀彧荀攸贾诩传》?
唉,想不到自己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老天爷,你把我穿到这个时代来,就是为了让我先钻狗洞然后死吗?不,不,不,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放弃生的希望……可是为什么要让我受这种苦呢?直接在城中给我一箭,穿心而过,可有多痛……快——典韦啊典韦,你为何要多事,救下我的性命来!
他正跟这儿胡思乱想呢,突然就见到不远处又有亮光闪起,并且逐渐向自己靠近……
第十一章、熟悉剧情
是勋被人一棍子打蒙以后绑在棚屋里,本想着对方怎么也得等天亮了才会来押自己去领赏吧,却不料还在黑天半夜,突然有烛光逐渐靠近——是这家的主人来查看他们的俘虏吗?根据他的判断,这家亦为士人,但经济状况不是很好,可能身份并不高贵,要说服这种身份普通的士人,应该比说服袁术的将吏简单得多吧?他忍不住就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嘴唇,仿佛是战斗前先抻抻膀子,做做热身活动似的。
灯光越来越近了,是勋逐渐看清了执烛人的身影,怎么……怎么还是那个女人啊?他家男人呢?又躲在暗处打算给我一棍?是勋想到这里,后脑不禁又是一阵剧痛,眼前也瞬间一黑。
好在,没人有兴趣再给个被五花大绑在棚柱上的俘虏来上一棍。是勋尽量宁定心神,仔细瞧过去,只见那少妇左手执烛,右手却端着一碗水,缓步走近。瞧她的神情,有四分的害怕、四分的羞涩,似乎还有两分的怜悯惋惜。
“你……”是勋话才出口,便被那妇人给打断了:“我……我见你流了那么多血,舀碗水给你喝。”是勋再次舔舔嘴唇,连连点头,心说我先喝了水再跟你搭话吧,实在是渴得难受啊,舌尖缺水,便如同机器缺油一般,这游说的威力要大打折扣呀。
只见那妇人弯下腰来,将烛台放在地上——是勋略略一瞥,这妇人倒好身段,但随即就想搧自己一巴掌,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琢磨这个?果然所谓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妇人放下烛台后,即双手端了碗,递到是勋的面前,是勋伸长脖子,贪婪地一口气喝干——呀,这妇人好纤长的十指。待到将水喝完了,“辩才无双”是宏辅虽然血槽仍然只有一半儿,但蓝条就几乎长满,可以放技能了——
“这位夫人,卿家与袁氏有旧否?”
那妇人疑惑地瞟他一眼:“不曾。”
“那为何要将某绑缚起来?”是勋急促地说道,“某已承诺,若匿得我时,百金相酬!”
妇人一边再次弯腰去捡起烛台来,一边淡淡地回复道:“儿夫要将你献与袁公,好谋州吏的位子。”
是勋心说真是短视的家伙啊,这袁术的官儿有什么好当的?“某乃朝廷大吏,若宽放我时,便将尊夫荐于许都,三、五百石立可致也,岂不好过在扬州为吏?”
那妇人轻轻摇头:“家中事,儿夫主持,妾身无可言也。”
是勋心说你也太贤惠了吧?急忙央告道:“便请夫人请了尊夫过来,容我与他相商。”
谁想那妇人还是摇头:“儿夫饮了酒,已睡下矣。”
“不是尊夫命你与我水喝的么?”
“不是,”那妇人似乎只会摇头,“是妾身看你可怜,故舀了水你喝。儿夫不知。”
老公吃醉了酒先睡了,老婆瞧见有人受伤流血,心有不忍,故此前来救护——这剧情怎么就那么熟悉呢?啊,对了,请教夫人,你夫家是不是姓杨,你娘家是不是姓包啊?
在是勋前一世的少年时代,《射雕英雄传》几乎就是男生的必读经典啊,所以他对其中的主要情节那也是熟极而流——完颜洪烈率人追杀丘处机至杨铁心家中,结果中箭负伤,全亏杨夫人包惜弱的救护,才得活命,于是那鞑贼便勾结汉奸,杀了杨铁心,掳走包惜弱……
这前半段的剧情,与自己目下的处境,是何其相似乃尔……哦,也有所不同,那就是自己并不仅仅中了一箭而已,还做了人家的俘虏,是被绑起来了。就不知道眼前这位就容貌而言或许可以和包惜弱媲美的妇人,是不是心肠也很软,也跟包惜弱似的见天儿救护小猫小狗小兔子,故而也肯放自己离开呢?
是勋觉得有门儿,正好趁他老公醉卧,装装可怜,骗这妇人把自己给放了吧。他本有演戏的天赋,于是挤挤眼睛,哭丧着脸道:“尊夫若将我献于袁氏,恐怕难逃一死,夫人哪,救人一命,胜造……”突然想到这年月佛教还不流行,只好改口——“救人一命,乃积德善行也,还请夫人宽放于我。”
那妇人却不肯答允,只说:“妾身如何敢背了丈夫,宽放于你?”转过身去便要走。是勋急了,高声叫道:“且慢!……请教尊家姓氏?”
妇人转身瞟了他一眼:“夫家姓秦。”“原来是秦夫人,”是勋咬牙忍着痛,哀告道:“便不肯宽放某时,还请夫人帮忙包扎了伤口,免我血尽而亡。”
秦夫人为难地皱了一下眉头:“这……妾身不会包扎伤口……”是勋心说这你就要比包惜弱差得远了——“既如此,还请夫人取了刀剪来,为我截了这插着的箭杆吧……”
他觉得良家妇女不会包扎伤口很正常,不会使剪刀就不可能了。那先诓得这妇人取了剪刀来,给自己截断箭杆,好趁机会再多劝几句,说不定对方心肠一软或者受不了自己的“唐僧”般语言轰炸,就肯乖乖就范哪。可他想不到的是,那秦夫人却瞬间羞红了脸,说一声:“那地方……妾身不能……”转过身就小碎步地逃掉了。
是勋心说怎么了,你倒是给我把话说清楚了啊!什么地方你就不能……啊呀,不会是因为那箭是插在我屁股上,所以你才害羞,不敢取剪刀来截箭吧?我靠世上还有这种女人吗?宁可让一个大活人把血流尽而死,也不敢帮他一把,就因为他的伤在屁股上?!你真是白长了一副风姿绰约的好容貌啊,我真是白对你寄予厚望啊!
眼见得秦夫人越跑越远,是勋连喊两声都无回应,直气得紧咬牙关,恨声不绝。他就不禁想到了自家的妻妾,倘若是她们在这里,遇见这种情况会怎么办?管巳是绝对懂得如何包扎伤口的,曹淼倒未得知,但应该不怕截断一个陌生男人屁股的上的箭杆——这又不是明朝、清朝了,你哪儿学来的这种封建思想啊?!
等等,不对……倘若是我擒了一员血淋淋的敌将,绑在家中,恐怕她们两人便连水都不会端去给人喝,而且一言不合,怕会当场拔出刀来,将对方一刀两段……想到这里,不自禁地就打了一个冷战。
完了,完了,最后的希望也消逝了,现在只好跟这里等着,一直等到天亮,要么自己真的血尽而亡,要么被押去袁氏营中,斩下首级……不,还有机会,我这张利口说不得无知妇孺,难道还说不得男人么?等明日那姓秦的来押自己,再好好地劝说,许以千金也罢,许以二千石也罢,反正空头支票先给开着,定要说得他不但当场宽放自己,并且倒头便拜!
他把明日可能遇到的种种可能性都想了好几遍,大概是失血的缘故,想着想着,就觉得头脑昏沉,迷迷糊糊地便睡了过去。很快做了一梦,是他很久都没有做过的那种梦的类型。
他在梦中,回到了自己原本的时代,似乎是在课堂上参加考试。试题发下来,隐约见得是《尚书》中的题目,越想越是头大,不禁一拍课桌,站起身来,大声质问道:“这是要按夏侯胜的解释来答题,还是按夏侯建的解释来答题呢?”上面站着的监考老师白发苍苍,怒冲冲一拍讲台:“汝是古文派,如何敢按今文派大、小夏侯的解来答题?!”
是勋一惊之下,颓然坐倒。突然觉得旁边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襟,转过头去一瞧,原来是“同桌的她”——那女生偷偷递给他一张纸条,低声说:“正确答案都在上面。”
是勋大喜,急忙接过纸条来摊在桌上,就待照抄,可是纸条上字迹模模糊糊的,根本就瞧不清楚。正在惶急之际,突然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为啥要正确答案?老子都能自家注经了,还要什么正确答案?!”于是再次站起身来,理直气壮地说道:“郑老师,我都把同学们推荐做了五经博士,我就够当教授了,还考什么试啊?我回家了,曹公还等着我哪!”背起书包,朝外就走。
醒来以后,他不禁潸然泪下,心说当初那么讨厌上课和考试,如今想再回到那种虽然乏味却很平静的生活中去,正如此梦,再不可得矣。梦中那白发的监考老师,分明就是郑玄嘛,自己如今就连做梦,也都梦不见前一世的故人了,而全都是这一世的……话说那“同桌的她”又是谁了,相貌好生熟悉,难道是……甘氏?!怎么又会梦见她来?!
正常的意识逐渐恢复,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这是什么时候了?往棚外的天空瞧了瞧,都将近中午了吧,怎么这户的男主人还没来押解自己?一夜兵荒马乱的,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他倒是真恨这家人,还诅咒这家人死绝呢,可是万一他们出了啥事儿,要没人发现自己,自己可会活生生渴死、饿死在这矮棚之中哪!
当下惊慌地挣扎了两下,可是绑得甚牢,根本挣扎不脱,是勋就不禁暗中咒骂道:老天爷呀,拜托你不要太过凶残好吗?!
正当此际,忽听得脚步声匆匆响起,只见一名男子手提长刀,直奔捆绑自己的矮棚而来。是勋心里就是一惊,心说你提刀来做啥?难道嫌押解我比较麻烦,打算直接割了脑袋献给袁术?不要啊!
第十二章、悲摧人生
是勋注目而瞧奔自己来的这家主人,只见那男子三十颇有余,四十略不足,方面广颐,体格颇为魁梧,便不似普通的读书人,瞧着似是鲁肃一类人物——也就是说,读过几天书的乡下(或城镇)土包子。那人提着刀来到自己面前,上下打量了自己几眼,开口便问:“你老实说,究竟姓甚名谁,在曹军中任何职务?”
他要是不提刀过来,是勋就打算随便报个假名,然后央告他宽放了自己,但这一提刀过来……还是报真名吧,好让对方明白,活的自己比死的自己更有价值,即便要献给袁术,也还是活着押去为好。于是老实答道:“某姓是名勋,见为朝廷所任少府丞。”
那男子闻言一愣,是勋瞧不明白对方的表情,又似惊讶,又似惶恐,隐约还透露出三分杀意来。只见那男子把刀在是勋脖子上一比划:“原来是是少府,倒是某莽撞了——是少府深得曹公信赖,若杀了你时,恐怕后患无穷,若宽放了你时,又恐你要寻我复仇。”
是勋心说耶?这是有放我的意思了,只是要先讨个好价钱是吗?急忙辩解道:“绝无此理!阁下若肯宽放是某,是某必有重谢,安有怨怼阁下之意?!”既然对方在要价,那自己就先不报价,什么百金酬谢云云,就当我没说过,咱们重新再来——你先说吧,你要点儿啥?
那男子冷哼一声:“你若发个毒誓,我便信了。”是勋赶紧指……他是想指天划地发誓来的,可惜手足难动,只好光嘴上说:“阁下若宽放了是某,是某绝无丝毫怨怼阁下,反将重谢。皇天在上,有违此誓,我是家祖宗虽在黄泉,亦永不得安!”这在当时是很毒的誓言了,只是是勋既不信鬼神,其实更不是真的“是家”子孙,所以嘛……你先放了我再说。
那男子听了这话,才举起刀来,将是勋身上的绑缚尽割断了。是勋本以为他这就要开始谈条件了,却不料对方将刀一抛,突然很传统穿越小说似地纳头便拜:“小人新兴秦谊,得罪了是少府,承蒙大量宽宥,从此愿为主公执鞭引马,永效忠荩!”
是勋绝处逢生,就觉得这剧本吧……怎么就这么神转折呢?这是啥小白编剧啊,脑袋里进水了吧?写出去会遭读者跳脚骂的吧?会弃文的吧!他挣扎着舒缓了一下四肢,第一要求:“秦兄,能否先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啊呀,”秦谊跳将起来,“是小人疏忽了,主公稍候。”说着话疾步奔了出去——其实这时候是勋正好趁机溜走,但一来身上绵软无力,二来,对方既然已经释放了善意,还是先瞧瞧看吧,终究他手中有刀,要是恼怒自己把他好心当作驴肝肺,干脆举起刀来……好,我等着你。
过不多时,便见那秦谊带着其妻一起返回到矮棚之中。秦夫人为丈夫捧着工具,秦谊先取剪刀来截断箭杆,接着小心翼翼地帮是勋掀开战裙,剪开裤子,然后用一柄铁钳轻轻地取出箭簇,敷上伤药,再用细麻布层层包扎起来。
是勋疼得都麻木了,他本能地察觉到,这位秦谊处理伤口的手法就很老练呀。他是医生,还是……
于是忍不住问:“秦兄以何为业?”秦谊一边包扎,一边回答道:“小人既已愿从主公,主公再不可如此称呼。直呼小人之名即可……”“秦兄匿我,救我,勋如何敢如此无礼?”“要么称呼小人之字也可,小人草字宜禄。”
秦……宜禄,原来是他!是勋恍然大悟,忍不住就又瞟了其妻一眼——怪不得他老婆这么漂亮哪!
秦宜禄,以字行,其实是一个挺悲摧的人物。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本为吕布之将,后来奉命出使淮南,袁术给他娶了个汉室宗女为妻,他就把徐州的老婆孩子全都抛下,跟了袁术了。其后曹操破吕布,关羽因向曹操求取秦宜禄之妻杜氏,曹操就此起了疑心,先跑去瞧了杜氏一眼,就此走不动道儿了——曹操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妻控,那本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乃自纳之”。
于是秦门杜氏,就此变成了曹操的杜夫人,先后为曹操生下曹林、曹衮两名庶子。但她在跟曹操之前就已经有所出了,秦家小崽儿名叫阿苏,就此做了拖油瓶儿,并且还挺得曹操宠爱。据说曹操经常在大庭广众之下炫耀:“世有人爱假子如孤者乎?”其后阿苏长大,起大号秦朗,仕魏为显爵高官,文帝、明帝,几乎都把他真当宗室看待——哦,更准确点儿来说,秦朗得宗室般优荣,却不似宗室般受忌,当真风光并且悠闲得不得了。
再说回秦宜禄,后来也归降曹操,被任命为铚县长。其后刘备叛曹,张飞经过铚县,就责备秦宜禄,说别人抢了你老婆,你还在他手底下当官儿,你丫要脸不要脸啊?!煽动秦宜禄跟着一起落跑。秦宜禄一开始动心跟随,可是才跑出去几里地就后悔了,想要折返回去,被张三爷恼恨起来,手起刀落,取了狗命——这是多么悲摧的人生啊!
这一条时间线上的发展则有所不同。当日吕布败出兖州之际,秦宜禄恰在东郡之胙城,为曹兵所阻,不得跟随,被迫改装逃亡,经豫州蹿往淮南,最后定居在寿春,并且将妻子杜氏亦从家乡接来。原本的历史上,秦宜禄颇得袁术所爱,故此还选汉室宗女妻之,但那是因为他奉吕布之命,出使淮南,而在这条时间线上,没有吕布之将的身份罩着,袁术那么自傲的人,哪儿会见你一个平头百姓?故此秦宜禄在寿春蹉跎年许,终难寻进身之阶。
这回赶上曹操来攻寿春,秦宜禄早早地就命妻子熄了灯,藏在屋中不可出声儿,他自己搬张凳子,趴在围墙上观望风色。他也是跟随吕布打老了仗的家伙,瞧着瞧着,就瞧出不对来了——曹军虽然中伏,但袁军的指挥也太过混乱了,这仗打下去,究竟谁胜谁负,殊难预料啊。
可是有一点,只有战败一方的将领,才会钻狗洞逃进自己家里来躲藏哪。所以听得是勋的动静,他便让妻子秉了烛,吸引对方的注意,自己绕至其后,狠狠一棍打翻,然后捆绑起来。在他想来,不管谁胜谁负,明日自己将此败将一献,必有出仕的机会,筹划到快乐处,竟然大半夜的让妻子热上酒来,喝得酩酊大醉,倒头便睡。
其后杜氏去给是勋送水,秦宜禄是并不知道的。
第二天早上,秦宜禄直睡到日上三杆才始酒醒,当下起得身来,梳洗毕了,便手提长刀,待去押解是勋。杜氏不合在旁边问了一句:“押了此人去献给袁公,便可得官做么?”秦宜禄“嘿嘿”笑道:“也未必是去解与袁公。”杜氏就问啊:“他说乃是朝廷之吏,若不解与袁公,还解与谁?”
秦宜禄刚想解释,说既然这败将是曹操的人,那我确实是要把他去献给袁术,可是他本来就不傻,听了老婆这几句话,突然长了个心眼儿,忙放下刀,说你好好在家呆着,我先出去探听一下风色再说。出了门不远,便见一队士兵巡街而过,瞧装扮却不似袁军。秦宜禄这下不禁脊背上冷汗直冒,当下又潜行了几条街,到处寻摸,终于被他见到几面大旗——这却似曹军的旗号!
秦宜禄逃跑一般返回家中,寻杜氏商议。杜氏妇人,毫无主意,只是急得要哭,说:“早知如此,他半夜向我哀恳,我放了他便好了。”秦宜禄听这话不对,忙问:“汝何时去见过那人?”杜氏不敢隐瞒,便将送水之事备悉说了,秦宜禄眼中掠过一道阴影:“罢了,罢了,这份功劳不要也罢,干脆一刀杀了,以绝后患!”
杜氏一把扳住丈夫的胳膊:“不可!”她倒不是有多良善,不愿丈夫杀人——秦宜禄也是曾经为将之人,那杀的人还少吗?——只是害怕杀人后无处埋尸,终将为人所窥破。秦宜禄思前想后,说那干脆这样,我去问问此人究竟姓甚名谁,若是无名下将,杀便杀了,外巷还有尸体未及清理,倒时候拖出去一抛,谁知道是我动的手?若是有名之将么……
是勋是宏辅,倒还真算曹操麾下有名之将……之吏,所以秦宜禄听了他的名字,便别起心思,心说这般文官最重名声,最守承诺,我只须逼得他立誓,他便不能再怨怼于我,而我再趁机投在其门下为客——是勋为朝中千石之吏,又深得曹操宠信,若得而为客,我前途也可无量啊!
他当然想不到,那是勋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士大夫,且又不信鬼神,这一夜的担惊受怕、绑缚寒冷,他心中早将秦宜禄恨入骨髓。发毒誓对是勋来说,那是一点儿约束效果也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