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77部分在线阅读
“唏溜溜”,对方猛地一勒战马,面色阴晴不定:“汝识得我?!”
先前是勋一边儿跟对方搭话,一边儿在转脑筋,究竟这青、兖交界之处,有啥人物自己从没见过面,但是有可能听过名字,对方又怕被自己揭穿身份呢?接着听对方说跟曹家有仇,对应奚虚之名,他立刻就想到了——原来是这个鸟人!
《三国志》的犄角旮旯里记载过两个人名,一般人(包括是勋的上一世)读着读着就肯定滑过去了,根本就不可能记得住。要不是是勋这一世归了曹,又老在这青、徐、兖、豫等地转悠,他也压根儿就想不起来。
此二人,一名徐翕,一名毛晖,都是兖州本地的豪强,后来仕曹为将。吕布入兖的时候,徐、毛二人叛曹投吕,战败后落荒而逃。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们是跑去投了臧霸——两人的名字就记录在《臧霸传》中,说曹操要求刘备交出徐、毛二人,刘备下指令给臧霸,但是被臧宣高给拒了。曹操为此还挺敬重臧霸,所以后来臧霸投曹,曹操也就赦免了徐、毛之罪,任命二人都做了郡守。
但是在这条时间线上,徐、毛二人就没能去投臧霸——因为徐、兖合纵,臧霸等于认曹操当老板了,他们哪儿还敢去自投罗网啊。他们当然也不能去投袁氏,因为不清楚跟曹操结盟的袁家肯不肯收留自己,终究自己只是小角色而已,袁家说卖你也就卖了。
就好比原本的历史上,刘备连吕布都敢收留,就没道理不敢收留徐、毛,但是曹操一发话,他还就要臧霸将二人绑起来献给曹操——这俩货太没名气了,又没什么用处,为这点儿小事跟曹操翻脸,不值当的。所以臧霸单秉持着一个“义”字,公然拒绝,曹操才会不怒反喜,从而更加看重臧宣高。
因而徐翕、毛晖就只好在青、兖、徐三州的边境上转悠,打家劫舍,想瞅个空档杀出重围,奔西方去找吕布。是勋是这回经过鄄城的时候,听曹德说起过的,说那两贼要老在青州窝着,我拿他们没办法,可是时不时还回兖州来打劫,我就断不能容了。两人比原本历史上的运气要差太多,尤其是毛晖,被曹德派人打了场埋伏,砍下了首级。就此光剩了个徐翕,再不敢靠近兖州一步。
是勋心说怪不得呢,就算没跟曹德恳谈过,我这几年跟随曹操,也听过你们俩的名字,所以你不敢在我面前说真话。可是编假名就编假名吧,还只会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叫啥“奚虚”,要不是这样,我还真未必猜得到是你。不专业就是不专业啊,你瞧我两次报假名,一个杨过,一个杨修,就跟是勋二字有屁关系了?谁能联想得到啊!
眼下一见徐翕勒马,是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当下一撇嘴,举鞭遥指:“徐将军你好糊涂啊!你受人所佣,要拦阻我等,事后倘若曹公得知,必向青州要汝的首级,青州岂会不允?也正好将此事都推在汝等头上,以免得罪天子!难道真会与汝重赏么?难道会允许汝等归附袁家么?”他不知道袁谭给徐翕开出了什么价码,但估摸着不外乎给钱给粮,或者是直接收编。
徐翕听了是勋的话,这眼睛就努起来了,一副不愿意接受可又不得不接受的怂包样。只听是勋继续说道:“眼前本为大好机会,汝等若能安然护送我与郑康成先生返许,立下大功,前事均可不究。某二千石之诺,绝不反悔!”原本的历史上,曹操后来就拜了你们做了郡守嘛,我不过提前一点儿,不信曹操会不肯答应。
徐翕闻言,不禁犹豫,就把目光投向了王修。是勋“哈哈”一笑:“有卿等护送,王公也正好交卸了差事,拜别郑司农,返回临淄去也。”
第二十五章、所忠者天
是勋临阵说动徐翕反正,不是他给自己脸上贴金,换了别的人还真未必能办得到。
首先,是勋“八卦王”的资质,可以使他打听到和记住很多旁人可能忽视的小细节。比方说徐翕之事,在徐翕想来曾经同仕兖州,虽然从来没见过面,但是勋肯定知道自己的名字,所以要临时编造一个“奚虚”的假名。但其实州署中一名文吏,又有啥必要知道别郡普通千人之将的名字了?也就是勋以前一世的阅读加这一世的八卦,才意外地记住了徐翕、毛晖这俩鸟货而已。
理论上,是勋未必就一定知道徐翕,但徐翕肯定知道是勋,因为对方既是曾经的主公曹操身旁的大红人,又与曹操有亲,加上这几年走南闯北,因缘巧合,颇在士人中挣了一点儿名头出来。所以徐翕知道,自己若想重归曹营,能够在曹操身旁帮忙递得上话,求得上情的,是勋绝对算其中一号。其实荀彧、毛玠等人也完全有这个能力,但是徐翕却并无相识之缘、进身之阶,再说了,是勋比起那两位来还有优势,他嘴皮子绝对好使啊,他都能说动曹操不杀管亥,自己又算啥了?当初叛迎吕布的那么多人,曹操饶了其中重归的七、八成,难道就饶不了自己吗?
所以是勋此言一出,徐翕当即动容,一瞧王修在旁边也起不了任何作用,让自己站稳立场,投向青州——王修还郁闷呢,就毫无理由来阻止是勋游说徐翕——于是匆匆下马,跪拜道边:“既如此,徐某从此便听是先生趋策!”
是勋微微一笑:“某今为少府丞,天子重臣,身后还有新任大司农郑康成公,卿能护卫我等,二千石,易得尔!”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别说王修,就算他再附上沮授清晰的头脑、许攸诡诈的心态,以及田丰顽固不拔的精神,那也根本无力回天啊。他除了“跪送”郑玄之外也没有第二条道路可走了。
只是临别前,王修牵着是勋的手,殷殷嘱托道:“宏辅之才,修今日得见矣,感佩无地。希望卿能够辅弼天子,重光汉室,更使冀、豫两州共为汉佐,永不兵戎相见。”是勋心说很可惜啊王叔治,你提的这两条,“臣妾做不到啊”……我要辅的是曹操,就不是刘协,我是想新开曹魏的基业,就不可能重光炎汉天下了,此乃历史发展的必然走向,不破则不立,汉朝已经病入膏肓,难以复振了,强振者必死!至于冀州和豫州,袁绍和曹操是不是开仗,这个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甚至两家老大说了也都不能算——时势如此,非一人之力所可以扭转者也。
但是他表面上还是鞠躬如也,假装恭聆王修的教导。完了他问王修:“孔公见在许昌,为少府之职,王公何不辞了袁青州,再投孔公?”你跟孔融终究有君臣之谊,跟袁谭就有一半儿是被迫,为啥还要留在青州,不肯去复归孔融呢?
王修微微苦笑道:“既已应征,岂有无故辞别之理?卿昔所仕者,亦孔公也,难道辞了曹司空再入孔公幕下么?”
是勋见劝不动王修,也便只好作罢。仔细想想,这位王叔治还真是当代奇葩。他先仕孔融,孔融为黄巾或袁谭所困,他拼了命地救援——孔融曾说:“能冒难来,唯王修尔。”可是他活下来了,并且在孔融落跑后就归了袁谭。仕于袁谭的时代,袁谭先后为袁尚所迫,为曹操所逼,王修又不顾生死往救——袁谭曾说:“成吾军者,王别驾也。”可王修还是活了下来,并且在袁谭死后又归了曹操。一般情况下忠臣都早死,而他一辈子当忠臣,偏偏就是不死,这命实在太硬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勋觉得王修大可以做自己的榜样。
王修去后,是勋就领徐翕去拜见郑玄,郑玄好生抚慰、勉励几句。然后徐家兵在前开道,曹军于后压阵,一行人继续前行。是勋重新上了马车,端坐在郑玄身旁,郑玄继续闭目养神,也不瞧他,但走了不远,突然开口道:
“宏辅为成君命,竭力用心,忠臣之道,不过如此……”
是勋拱手逊谢,心里说这忠臣嘛……我还真比不上王修。只听郑玄又说:“袁本初不迎天子,据地自雄,诚恐异日必败于曹孟德也。而孟德若不执董道,欺凌天子,能败之者,其唯天乎?宏辅其慎。”
是勋心说嗯,老头子眼光挺敏锐,他这是在提醒我要忠于汉室,而不要忠于曹操——你却不明白啊,象我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忠诚于一家一姓的,不管他姓刘还是姓曹,只要违背或者阻碍了历史的发展,我就不可能舍了性命跟他们走。我所忠者,只有历史的发展……哦,套用这时代的话,吾所忠者,其唯天乎?
就见郑玄缓缓地睁开双目,缓缓转过头来,目光炯炯地望着是勋:“宏辅曾读《礼》乎?”是勋赶紧拱手:“《周礼》能诵,《仪礼》略通,《礼记》唯读《大学》、《中庸》等数篇尔。”
说到这儿,他突然就忍不住开了脑洞——这年月的士人很讲究孝道,而传统孝道中一大条文就是“避讳”,不得语尊长之名,甚至有那些超级假模假式的,连同音字都能避则避。而自己假冒是勋,老爹是是(氏)伊,大家长和大伯父是是仪,所以得避“伊”、“仪”二字。也就是说,不能管伊尹叫伊尹,也不能管《仪礼》叫《仪礼》……
《世说新语》上曾经记载过一段很有趣儿的事情,司马师跟钟毓开玩笑,问他:“皋繇何如人?”钟毓的老爹就是钟繇,司马师故意犯他爹的讳,对于钟毓来说算不上奇耻大辱,可心里也绝对不舒服。好在钟毓脑筋转得快,立刻反喷回去:“古之懿士。”——你不是故意犯我爹的讳吗?那我也犯你爹司马懿的讳!
只是人人都要遵守这规矩,都必须这么说话,那非得累死不可啊!打个比方说,是勋就不能在曹操面前提“嵩”字,那万一将来打到河南,驻军嵩山的时候怎么办?也不能提“腾”字,在曹昂他们面前不能提“操”字……好吧,是勋暗中警告自己,说话就算了,我没这脑子整天记别人老爹的名字,但写文章的时候一定得注意,尤其对于曹家这几代,那是现在和将来的顶头上司,还是尽量别犯讳为好。
他脑洞开得挺大,思路跑得挺远,所以郑玄说的下一句话,得反应一下才明白其意。就听郑玄说:“卿且诵之,吾来教汝。”
诵之?诵啥?哦对了,老头子问我《礼》的事情来着。啊呦,是勋心说老头子要正式授徒了,并且还打算教我他最拿手的“三礼”(《周礼》、《仪礼》、《礼记》)!话说“五经”之中,《礼》一直有师授而无注解,首次注全“三礼”的正是郑玄,所以《礼》可以说是郑学的精髓所在。郑玄直接给是勋……还是一对一地光给他讲《礼》,那可真让他受宠若惊啊。也就是说,从今以后,他就可以直接自称“郑康成弟子”,而不必要再挂“再传”的头衔啦。
虽说在一对一教学当中,学生一方其实挺辛苦的,可是反正整天坐在车上也没事儿可做,与其打瞌睡,还不如听着课打……哦,就自己一个学生,还真不敢打瞌睡。可是是勋过后也想啊,老头儿为啥突然想到要给我开课呢?他也闲得无聊?还是说老头儿觉得我这水平足以安定天下……也足以为祸人间,善恶都在一念之转,所以要赶紧给我上思想品德课?
但不管怎么说,是勋这趟跑高密宣诏,返程的一路上,收获还是相当丰富的。
在徐翕等人的护卫下,一行人很快出了山地,进入兖州境内。边境线上、道路两旁,横排着上千兵马,静静迎候——是勋在派孙汶送信警告郗虑,赶紧收拾行装,并且定下向各处散布郑玄应召的消息的同时,就遣人快马返回兖州,请曹德派兵来边境上等着了。他就怕袁谭会派兵阻挠自己,要是对方不撕破脸,那自己就文着应对,要是一旦撕破了脸,说不得,兖州兵也便只能越界来动武啦。
好在,事态还并没有发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前来迎接的曹将名叫高迁,跑过来拜见是勋。是勋问他说我信里的要求,你们都准备好了吗?高迁答道:“一众人等的粮秣、用资,已行文曹使君,暂由本郡供给。”是勋说那就好。郑门弟子大多没啥财产,加上走得匆忙,眼看着携带的干粮就快要吃光了——难道还寄希望于青州吗?王修不趁这机会卡你的脖子,拖慢你的行程,那才叫没天理哪。
这也是是勋即便冒险也要闯通徐翕的阻挠,而不肯绕路而走的重要原因。
好在泰山郡已经答应供给物资,并且就由高迁他们带过来了。是勋还不大放心,催促众人继续赶路,一直走到天黑,进了莱芜县城,这才彻底踏实下来,寻屋暂驻、埋锅造饭,让自己的兵卒和郑门弟子们好好吃了顿饱的。其间郑玄就问啊:“应仲瑗仍在泰山么?”是勋心中一颤,回答说:“是。”郑玄就说了:“我欲往奉高一访。”是勋想想,奉高县城就在西南方向,不算绕远儿——“诚如尊命。”
是勋在这一世所八卦……吸收的资讯比所有人都多,所以就难免挂一漏万,甚至灯下黑。就好比这回,直到郑玄提起来,他才恍然大悟——我靠应劭还在当着泰山太守啊!那可是个没用……而又有用的家伙呀!
第二十六章、老成谋国
应劭字仲瑗,也是汉末着名的学问家,但他的专长不在于经学,而主要是法律和礼仪。他曾经撰写过《汉官仪礼》、《律略》、《中汉辑序》等书,还写成博物志《风俗通义》——“建安七子”的应玚应德琏就是应劭的侄子,是勋心说我怎么只念叨过应玚,倒把应劭给忘了呢?!
在原本的历史上,应劭担任泰山太守的时候,奉了曹操之命,以迎曹嵩和曹德,然后不管那俩到底是怎么死的,要么得算应劭迎奉不及时,要么是在他辖区内(虽然已被臧霸等徐州军占据)出的事儿,总之他都逃不脱责任,因而恐慌之下,就北投袁绍去了,后来死在邺城。但在这一条时间线上,因为是勋护住了曹氏父子,所以应劭还老老实实地继续做他的泰山太守。即便吕布乱兖,因为泰山郡位置过于偏东,所以受到的波及不大,事后曹操只是行文责备应劭坐观成败而已,也没有免除他的职务。
是勋就此把这位应仲瑗先生给抛在了脑后——他这回经过泰山到青州去,压根儿没进郡治奉高,所以也没想起来——直到这回郑玄提出此人之名,是勋才赶紧伏身叩拜:“不能使遗贤列于朝堂,辅弼天子,勋之过也!”
说应劭是“遗贤”,其实这话不大准确,因为他好歹出仕为二千石,就不算在野。但是应劭年岁不小了,又没有什么军务方面的干才,一直把他放在紧邻青州的泰山郡,直面袁谭势力,实在不算是多好的选择。而应劭在原本的历史上,曾经在邺城制定《汉仪》、《汉宫礼仪故事》,上呈献帝,可以说对许昌小朝廷的新建和制度化,是起了一定作用的——那才是他真正的长处。所以把应劭放在泰山为守,可以说很没用,要是把他引入朝中,那才叫有用哪。
是勋因此而向郑玄致歉。郑玄微微一笑:“都中君子,都见不及此,非宏辅之过也。”是勋赶紧趁机拍马屁:“是以勋才急迎先生入许,唯先生有此识见也。”
于是过了几天,一行人进入奉高城,应劭出城相迎,与郑玄相谈甚欢。郑玄许诺说等我到了许都,就推荐你入朝,朝廷一应礼仪制度,还要请你多费心。至于是勋的成果,就是得应劭送了一套《风俗通义》的抄本,这书主要考证历代名物制度、风俗和传闻,夹杂了很多神话传说,比经书可要有趣多了。
只可惜,每晚临睡前还要听郑玄讲课,就没空看这种“闲书”……
又数日到了鄄城,曹德出城相迎,郑玄暂歇三日。是勋趁机就跑了趟自家庄院,接上管亥父女和小婴儿是复,跟随着一起南下——至于那处庄院,就交给了单父令宁可推荐的一位门客打理。
是勋这趟出差路途挺远,时间挺长,来回两个多月,四月初才始返回许都。入城的前一晚,吴质赶来相迎,并且告诉是勋:“您交待的事情,小人都已经办妥当了。”
是勋打定了把妾侍、孩子接回许都的主意以后,就给吴质写信,吴质按照他所说的,在许昌郊外购买了一处庄院、田产,作为管氏父女、祖孙的居所。就是勋本人而言,当然希望老婆、孩子都能聚在一处,但他一直没机会弥合曹淼和管巳之间的矛盾,如今曹淼身怀有孕,怀孕中的女人情绪最不稳定,最容易受刺激,所以嘛——还是先分着过,以后再想办法吧。
翌日来到许昌城外,曹操等三公亲自郊迎郑玄,随即郑玄上殿谒见天子刘协。刘协大喜,翌日便召来是勋,嘉勉其功——也就只嘴上夸夸罢了,说赏赐吧,他手头没钱,说升官吧,他没这个权力。
根据郑玄和是勋的上奏,召应劭入朝为太常,改任刘延为泰山太守。曹操赦免徐翕之罪,任为山阳太守——是勋心说我跟曹操推荐的人里面,大概就这位最没用,算是个添头。
至于郑玄带来的那数百弟子,朝廷下诏,任命郗虑为侍中,刘琰为中郎,许慈、王经、任嘏等十二人为五经博士,余者三成入太学读书,七成由各府征辟为吏。许昌朝廷初建,官吏缺额非常严重,即便兖、豫士人倒履来投,也填不满这个庞大的官僚系统,如今郑门弟子一来,倒是补充了很多公务员岗位。
曹操因此夸奖是勋:“宏辅一行,遂使朝堂充盈,群贤毕集,功莫大焉。”
但是是勋没有想到,隔了没多久,郑玄就在朝堂上当面顶撞起了曹操。
缘起曹操静急思动,上奏要再征淮南,一举解决袁术的问题。郑玄当朝质问:“袁公路何罪,而公欲伐之?”曹操听了这话就是一愣,心说我跟袁术掐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大家伙儿都是为了争地盘儿、抢人口,还真没给他好好地定过罪名。当然这话不能公开说,他只好绞尽脑汁地思考,最后说:“袁术四世三公之后,而不思尽忠报效,前在南阳,侵伐荆州刘表,后迁淮南,使孙策攻扬州刘繇,岂非罪欤?”
郑玄摇头:“南阳往事,昔日不申其罪,今日无可再言。淮南之事,公既授拜孙策,安能再罪袁术?”孙策要是没罪,袁术怎能算有罪呢?
曹操闻言,不禁沉下脸来,瞟一眼排位挺靠后的是勋,心说这就是你给我找来的拉拢天下士人的大旗?这旗是竖起来了,奈何他不肯跟我走啊。是勋没有办法,只好站出来帮曹操说话:“天子既迁都定许,所在不远,而袁术不输赋税,不贡方物,是其罪也。”不行职贡就是不敬天子,不敬天子自然应该征伐。
郑玄一举笏板,朝向刘协:“请天子下诏,以此责问袁术,并征其入朝,倘其不行,则可明大义于天下,再伐不迟。”
曹操一听,原来你不是反对打袁术,你老先生是想要维护朝廷的权威,先敲定了袁术的罪状再去打他——虽然有点儿死板,太过执着于程序正义了,好歹不是故意拆我的台。想到这里,面色微霁:“吾料袁术必不应征……”开玩笑,让袁术放下军队孤身到许都来?杀了谁他也不肯干啊——“可先整备粮秣、物资,待申明其罪后,即可与伐。”
谁料到郑玄还有话说:“天子新迁都许,城堞才完、宫室粗建,太学尚未竣工,倘若南征,钱粮何来?”曹操心说你大司农管着国家财政呢,有多少钱粮,够不够打仗,你还不清楚吗?——“月前荆州刘表、冀州袁绍、河内张扬、南阳张绣等皆有粮秣送到,以资王室,岂不可用?”
郑玄反驳道:“古者春夏不征,以便农也。今朝廷虽有粮秣,淮南却无,所行之处,行将田地荒芜,百姓流离。淮南虽为袁术治下,岂非大汉之民耶?使淮南废农,与国何益,与民何德?”
是勋心说您老先生这就有点儿过分了,说起打仗,我虽然也是二把刀,倒是比你更熟悉一点儿,当即答复道:“朝廷有粮而淮南无粮,以有粮对无粮,伐则必取。若待淮南亦有粮时,则战无必胜之算,敌有顽抗之心,迁延日久,死亡必多。况,袁术在淮南横征暴敛,百姓困穷,即便有粮,乃术所有,非民所有也。取淮南而早兴耕织,与国为益,除暴虐而抚以王道,与民为德。”
郑玄捋须微笑:“是少府能见及此,亦不负为王臣也。”转过头去再奏刘协:“臣请将库藏粮秣,一半输军,一半暂留,以待战后赈济淮南之民。”
听了这话,曹操和是勋全都大舒了一口气,心说你老先生拐弯抹角的,原来是这个主张——早说呀!其实郑玄并不反对战争,他的理想是要重振汉室,复归一统,又不是读书读呆了的货色,也不会妄想光靠着德行而不靠打仗就能达成这一宏伟目标。他是要提醒曹操,你如今奉天子而行,就必须得发动“义战”,一要把握大义名分,二要多为百姓考虑——统一战争中可能受到波及、伤害的那些老百姓,可也全都是大汉子民呀!
从朝堂上退下来以后,是勋就问郑玄,说您要是有啥主张就直接提吧,干嘛非要跟曹司空针锋相对,差点儿闹出误会来?郑玄轻轻摇头:“曹公若公而无私,必不会误会老夫;若有私弊,则老夫以此警示也。”是勋心说公私之间,哪儿能分得那么清楚?纯忠之人,从来就没有好下场啊——可能王修例外。但是他知道劝不服老头儿,只好假模假式地鞠躬如也:“先生教训得是,弟子受教。”
回过头来又去找曹操,转达了郑玄对自己所说的话。曹操捋须沉吟了好半天,才喟然长叹道:“郑康成真老成谋国之士也。”是勋心说你这断然不是真话……或者不是完全的真话。不过你放心,倘若我的记忆没有错,郑玄也活不了几年啦,你以后再想找这种束手缚脚的道学家,恐怕都找不到……嗯,也说不定日后的荀彧还会接郑玄的班儿。
当然啦,郑玄不会这就翘辫子,但是是勋没有想到——也是他没记清楚——朝廷的诏书下到泰山,应劭却因病而不能应召,然后没隔俩月,竟然就此挂了。临终前,应劭向朝廷献上《汉仪》和《汉宫礼仪故事》,这倒是和原本的历史相同。
【千里共婵娟之卷六终】
阳晨被紫阙之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