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5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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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自己该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要冒险跑一趟冀州,去见袁绍?是勋低头沉吟不语。陈登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膝盖,安慰道:“今日宏辅也见到了,陶使君独使愚兄行文,表奏孟章,可见他对愚兄的信赖,已在曹、麋与卿三兄之上。只要拿定了主意,愚兄有把握稳定徐州的局势,将来不管附曹还是附袁,都不必宏辅你再伤脑筋了。”
  是勋瞟了他一眼:“你打算如何做呢?”
  陈登先不回答,反问道:“宏辅以为,刺杀陶使君之贼,究竟是受谁指使?”是勋答道:“不是袁术,便是笮融。”陈登点头:“愚兄奈何不了袁公路,却视笮伟明如草芥尔。只要使陶使君相信,笮融便是罪魁祸首,正好卿舅曹叔元要率军南迁,以镇广陵,愚兄即可为其策划,趁机除去笮融。进而再因笮融之罪而挟持麋子仲与卿三兄,则刘备亦无能为也。徐州可安。”
  是勋提醒他:“笮融奸狡,行事无所不用其极,元龙其慎。君子爱惜羽毛,小人肆无忌惮,是故君子常为小人所算。”陈登微微而笑:“先告罪了——其实卿舅曹氏兄弟,亦未必为君子也。”
  是勋闻言,也不禁笑了起来——曹豹还则罢了,曹宏要是也算君子,那这世上就没有小人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有两个人的请求,他从感情上就压根儿无法推拒,一是太史慈,二就是陈登。陈登好言相劝,想让他跑一趟冀州,他满心地不想去,但就是张不开嘴来拒绝。当下又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皱眉说道:“倘若袁绍可附,或许弟便留在冀州……”心里却说,那他喵的就完全不可能!即便我不知道袁绍是虾米东西,他那么大一个势力短时间内就土崩瓦解,绝对不是偶然,而源自于本身的性格、才能,以及整个集团的构成、风气,历史再怎么改变,成不了器的家伙终究还是成不了器。
  陈登接口:“愚兄会照顾宏辅的新妇,将来安全送去冀州的。”
  是勋顿了一顿,问道:“倘若袁绍不可附……就怕他不准我再返回兖州啊。邺城便非龙潭虎穴,也成监牢囹圄,兄能使我全身而退乎?”
  “此事愚兄思之甚熟,”陈登竖起两枚手指来,压低声音说道,“宏辅明日即可往见陶使君与荀友若,如此这般……”
  当晚,是勋在烛火下给曹操写了长长的一封信,详细交待了自己的遭遇,分析了目前徐州的形势,然后报告了对未来的设想、自己下一步的计划,派人快马送去鄄城。然后第二天一早,他就跑去跟陶谦告辞,说既然我的使命已经完成,那就该返回兖州去啦。话语间还似乎不经意地透露出荀谌邀他前往冀州一事——
  “勋虽然身在兖州,其实心在徐方——家族寄于州内,如今妻父也为使君之臣,岂能不为徐州虑,为使君虑?勋以为我主曹兖州为能安天下者也,以徐州附曹,定可保安。然而袁冀州亦一时雄杰,勋未见其人,所言多为揣测,是否以徐州附袁……使君可遣陈元龙往邺城去,以元龙之智,定能为使君谋划万全。”
  陶谦皱着眉头,缓缓地说:“老夫如今须臾离不得元龙……既然荀谌邀宏辅你往冀州去,不妨便向曹兖州告假,走这一遭吧。老夫相信宏辅的眼光。”
  是勋假装为难:“勋终究是兖州之臣……”
  陶谦冷笑道:“汝以为麋子仲勾结刘备、笮伟明勾结袁术,乃至卿舅等欲献城于曹兖州,都是为徐州计,为陶氏计吗?他们不过为保家族安康、富贵不堕而已。昨日只有卿与元龙对老夫说了真话,老夫独独信卿二人啊。卿其勿辞。”
  是勋心说耶,昨天陈登也跟陶谦把窗户纸捅破了吗?他是在我之前说的还是在之后说的哪?要是在我之后说的还则罢了,要是在我之前说的……我靠老子进陶谦寝室前你就不能多提醒我一句,差点让你丫给卖了呀!亏我对你那么信任,真是遇人不……啊,交友不慎哪!他喵的也不知道陈登给老头儿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老头儿这么信赖他,都舍不得他暂时离开,出使冀州。
  是勋在陶谦面前,假模假式地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答应了。但他按照陈登的设谋,要陶谦把荀谌叫过来,当面提一个条件。
  是勋说:“勋得陶使君信重,徐州谁属,或许便在此一行之间。然而亦恐袁冀州拘某为质,不使归还……”
  荀谌插嘴说这不可能,我主气概恢弘,不会做这种不义之事。是勋笑着问他:“勋与君四弟(荀彧)为莫逆,自然相信友若先生不会向冀州进言,拘留是某。然而先生能为他人作保乎?”
  荀谌心说这有点儿困难,群臣当中一个许攸,一个田丰,做事都有点儿肆无忌惮,接近于没有底线,他们会不会给老大出馊主意,我可真担保不了。于是问是勋:“卿有何条件?”
  是勋就说了:“勋到邺城,即请上禀冀州,使群贤毕集,勋只见一面,论罢即行。”那意思,你们说不扣留我,可是不明着扣留,想尽办法不让我走,拖一天是一天,那也不成啊。咱们说定了,包括你主子袁绍,谁想见我,来跟我说说徐州问题的,就都请过来聚在一起,我就见他们一面,见过就走,一天也不多呆。
  荀谌说行,有陶使君跟这儿作证,我绝对不会食言。
第二十四章、唇枪舌剑
  是勋明白荀谌为什么一定要邀请自己往冀州去,因为自己如今的地位非常重要,也非常微妙,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左右徐州的政局。首先,自己是曹家的女婿,通过婚礼之前的连番拉拢,如今曹家在州内的势力就如日中天,只要笼络住了自己,就等于笼络住了曹家,笼络住了大半个徐州的士大夫阶层。
  其次,自己是陈登的妻堂兄,而且对陈登的影响力要绝对超过另外几个正牌舅子,如今陈登一跃而成为陶谦驾前第一宠臣,那么通过自己就可以笼络住陈登,进而直接影响陶谦的决策。
  其三,自己是曹氏、陈登连接曹操的纽带,徐州想要依附于旁的势力,此际只有两个备选,一是曹操,二是袁绍。只要能够笼络住自己,自然就断绝了徐州附曹的可能性,到那时候,徐州除了依附袁绍,又还能去靠拢谁呢?
  他提出要一次性面见冀州君臣,荀谌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按照荀谌的想法,反正很多人都会想来说服是勋的,与其添油战术,不如密集轰炸。只是根据陈登为是勋的谋划,把冀州群臣都聚集到一块儿,其实还有别的用意……
  翌日,是勋和荀谌同车离开了郯县,北上前往冀州。车行不远,荀谌就开口套话:“吾弟在兖州,常有书信往来,备言州中人物,说是宏辅为人中龙凤,有安邦定国之大才。此番相见,此言不虚也。”
  是勋心说你给我戴高帽子干嘛?老子可不领情。他淡淡地一笑:“文若亦常与勋论及冀州人士。听闻他昔日曾往冀州面见过袁将军,有诸?”
  荀谌说有——“那是初平二年之事,吾本仕于故冀州牧韩公(韩馥),因荐弟于韩公,但当文若到时,冀州已属袁将军……”
  是勋不等荀谌说完,就故意打断了他的话头:“勋闻袁将军待文若以上宾之礼,且非独友若先生,同郡辛仲治(辛评)、郭公则(郭图)尽皆仕于袁将军。然文若终于弃之而走,往东郡仕于我主曹兖州——友若先生以为令弟的识见如何?”
  荀谌听了这话,脸色不禁沉了下来:“人各有志,虽兄弟亦不可相强也。”
  是勋“哈哈”大笑:“文若亦尝与勋言及冀州人物,不知友若先生可欲听闻否?”
  荀谌说想听,你说吧。于是是勋就掰着手指头,逐一道来:“友若先生为文若尊兄,自然不肯妄言。此外,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治,审配专而无谋,逄纪果而自用……不识果然否?”
  以上四句评价,其实不是是勋听荀彧说的,而是后来官渡之战前,荀彧为曹操打气时候说的话,被史书记录在册,是勋上一世就背熟了,如今掏出来故意寒碜荀谌。其实史书上还记载着荀彧说过,袁绍“貌外宽而内忌,任人而疑其心”、“迟重少决,失在后机”之类的话,但这就不能当面跟荀谌说了——当人面骂他的同僚,顶多不开心,而且说不定反而有点儿小窃喜,当人面骂他老板,那后果就很严重啦。
  果然荀谌听了是勋的话,面色略略一霁:“人非圣贤,安能无过?昔吴起杀妻求将,卒能为魏、楚干城,陈平盗嫂受金,卒辅高祖成帝王之业,身为一代贤相。用人但取其长而遏其短,此正见袁将军不以小过罪人,而能包容四海之心胸也。”
  “哦,取其长而遏其短,”是勋不禁笑道,“未知许攸贪赃、审配专断,此短可真有所遏制乎?”
  基本上来说,袁绍手底下一大票谋士,有本事的不少,有节操的真不多。许攸贪赃,还放纵家人犯法,后来审配就是因为这事儿捉了他的家人,才导致他阵前降曹的。然而审配等人并不是因为清廉严明才收拾许攸家人的,完全是因为党争,曹操在攻下邺城以后,就曾经抄检出审配等人的万贯家财,也大多不是正经收入。所以是勋就问啦,你说“取其长而遏其短”,那么他们的短处真的得到遏制了吗?
  相比起来,荀谌在袁家谋士当中算是有点儿节操的,所以不肯昧着良心说假话,矢口否认说没这事儿啊,许攸、审配他们都很清白哪。当下他皱了一下眉头,只好转移话题:“王霸之业,因人谋而更因时势。如今我主雄踞冀、青,北上幽蓟,公孙束手,进讨黑山,张燕奔蹿,三五年内,定能底定四州。那时横大河之北,拥百万之众,天下可定,岂蜷屈于兖州的曹将军可比?”
  是勋反驳道:“兵无常胜,势无常形。昔项羽钜鹿破秦,臣妾诸侯,自封霸王,专擅自恣,其势岂不强于今日之袁将军乎?然而我高祖皇帝暗渡陈仓,自汉中出,席卷三秦,垓下破楚,奄有天下。一时之势,岂可以久恃者乎?”
  荀谌回答道:“项羽之败有三。其一,彭城四战之地,又无险塞,根基不稳;而我主雄踞冀州,东有沧海,南有大河,西塞太行,北勒燕然,如磐石之固。其二,项羽滥易诸侯,使倖进得升,功臣僻居,自然人心不附;而我主仁慈惠下,四方名士望风景从,倘徐州附冀,陶氏亦可保安。其三,项羽不能如约使高祖王关中,失信于天下,复不能逞其志于鸿门,纵龙入渊,乃至丧败;我主便无此贪吝之行、妇人之仁……”
  啊呀,是勋心说这家伙的口才果然很厉害啊。他的巴的巴假装分析西楚霸王项羽失败的原因,顺便拿袁绍来作对比,还则罢了,这最后的一条,话说到一半儿突然刹车,究竟是何用意?他先说项羽既没有按照约定让刘邦在关中称王,说袁绍才不会这样小家子气呢,接着又说项羽也没能在鸿门宴上宰掉刘邦,说袁绍才没有这种妇人之仁呢……他这是在威胁自己吗?还是在威胁自己背后的曹操?
  话说跟这路货色对喷,那很可能就自取其辱啊,况且就算你勉强喷赢了又能如何?荀谌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别扯了呀!当初在遂乡,曹操给你磕了个头,那是因为他此前装模作样打算宰你来着,磕头算道歉,不是说你那一大套说辞真让他惊为天人。再说了荀谌是有主的,他就算不顾及自己的面子,也得顾及主公袁绍的面子,哪怕被你驳得哑口无言,也得梗着脖子继续逞强——你跟他白扯那么多有啥意思?
  所以是勋想到这些,他就不再跟荀谌较真儿了,转换话题说点儿别的。荀谌心里也明镜似的,刚才自己那一套连唬带吓,并没能真正说动是勋,对方只是不想再纠缠下去而已,所以随着是勋的话题转换,他也就跟着“哈哈哈今天天气不错”。
  他们不好再说袁绍,说曹操,甚至也不方便提徐州,那就论论别人,比方说——吕布、公孙瓒。吕奉先、公孙伯珪,这时候可以算是袁、曹两家共同的敌人,所以贬起来就毫无心理负担。而且就连稍微夸夸他们也没事儿,终究袁绍对公孙、曹操对吕布,这时候占的赢面都大,抬高敌人其实也正好抬高了自己。要是说公孙瓒虫豸尔、吕布鸡犬尔……他喵的你们打虫豸、打鸡犬都那么辛苦,又有啥值得夸耀的了?
  就这么着话题越扯越远,两人是越谈越投机。荀谌荀友若,他也勉强可算当世一流的谋士,眼界就很开阔,智谋就很深沉;而是勋呢,他有着比荀谌多好几倍的历史积淀,再加上惯于套话和说书,就经常听得荀谌也是一愣一愣的。
  两人评评人物,论论形势,说说历史,谈谈经书——话说荀谌是谋士,不是正牌学问家,虽说博览群书,粗通“五经”,但钻研得不够深,就正好跟是勋打个平手。是勋心说幸亏我当年跟是宽南下东海的时候,既没跟丫谈诗,也没跟丫谈经,那时候谁知道他是服虔、颍容的弟子啊,要是论起经来,自己非得给打个体无完肤不可。
  可是在另一件事上,是勋就完全说不过荀谌了,那就是——地理。无论是河北的地理、徐兖豫的地理,还是河南、关中的地理,荀友若就熟得如同反掌观文一般,而是宏辅……别说两千年来地理状况有了很大的改变,就他前一世虽然跑过的地方不少,真要说起来也没荀谌清楚。荀谌那是乘坐着马车,大道、小路上一步步踩过去的,而且旅途有大把的时间观察地形、地貌,是勋前一世到处跑不是汽车就是火车,甚至坐飞机,地形、地貌“呼啦啦”地就一晃而过,就算旅途中不老盯着手机、IPAD,真的抬头瞧景,那也根本瞧不明白啊。
  所以走着走着,荀谌伸手一指:“西面即潍水,昔韩信之败龙且而定齐鲁,即在其上游浅狭处封水,吾昔游历,观其山水之势……”是勋当场就抓瞎了,心说这儿跟营陵就不远,我当年怎么没想到还有处古战场,可以去勘查、凭吊一番呢?这儿已经进入青州地界了,估计很快就要转个弯奔西北,往冀州去,以后一路上名胜古迹更多,荀老三要是动不动就拿出来说事儿,老子可就只有竖起耳朵干听的份儿啦。不行,我也得找点儿他不熟悉、不明白的什么事儿来讲讲。
  想来想去,自己有哪些知识比这年月的士人丰富,还勉强可以说得通呢?干脆,老子跟你丫说——地球!
第二十五章、大地为球
  是勋拿定了主意,所以找个机会,就把话题引到盖天、浑天和宣夜这几种宇宙学说上来了,然后开始给荀谌灌输大地为圆球,而日月星辰都悬浮于虚空之中——他还不敢说地球围着太阳转,那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了。可仅仅如此,就也足够吓荀谌一大跳啦。
  俗话说某人知识丰富,都说“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但其实地理好说,而天文在这个时代,就跟人事相关联,搞得无比神秘,真不是一般士人敢去研究的。荀谌心说这是宏辅果然是奇才啊,年纪轻轻就能精通天文?还说啥,大地是球形的?
  他沉吟半晌,大着胆子质问:“谌前在勃海,果然如宏辅所言,有船远来,先见其帆而后得见其身,可见大地是有弧度的。然而若为球状,球之底侧得无水乎,得无畜乎?安得不流入虚空,或头下而脚上?”
  是勋故作神秘地淡淡一笑:“人物牲畜,何必头上而脚下,此事虽为常情,其理又如何解释?友若可曾想到过吗?”
  荀谌摇头:“请宏辅教我。”
  “人物牲畜,戴天而履地,”是勋给他解释,“地在下则足在下,地在上则足在上,所踩踏者,地也,非下也。当然,地之所在,则自然为下,故而球之彼端,在我等看来是下也,在彼端之人物牲畜看来,我等反居其下尔。”
  荀谌又低着脑袋想了半天,这才犹犹豫豫地回答说:“于理似亦可通,然实在无法设想……”
  哦耶,是勋心说你想不明白更好,老子这就算扳回了一局。
  两人一路谈谈说说,倒是颇不寂寞,说不上相见恨晚,那也相当投契啊,结果还没等进入青州呢,就互相都把“先生”二字给省了,单单以字相称。终于五月初,他们赶到了目的地邺城城下。
  是勋远远地望见邺城的城门,突然招呼车夫:“停下,停下。”转过头来对荀谌说:“勋反复思量,还是不去了吧。”
  荀谌心说这都到门口了你突然打退堂鼓,这又是要闹哪样啊?赶紧开口劝说。是勋趁机就说啦,要让我进邺城不难,你得再答应我两件事儿。
  荀谌又好气又好笑,心说你条件还真多,行,我再听听你究竟想说啥,要是太过无理——这儿是袁家的腹地,难道还怕你飞到天上去不成吗?“宏辅请讲当面。”
  是勋伸出两枚手指来,缓缓地说道:“友若归禀袁将军,论及是某,所言不可夸张。若褒之甚,则袁将军必要挽留,又启冀州百僚之不满;若贬之甚,则恐袁将军不肯相见。”那意思,你随便说我,就是别说得太过火,既不能往天上捧,也千万别往死里踩。
  荀谌说你有心了,但同时也想多了,我既不可能把你夸到天上去,也绝不会把你贬得跟臭狗屎一样——好,这条我答应你,还有呢?
  是勋于是又说:“勋将拜见冀州群贤,其间难免口舌相争。所谓舌辩,非徒论其理也,亦当攻其心。孙武子云:‘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若其时勋有何怪诞荒僻之言行,友若似无所见闻可也。”那意思,为了辩论胜利,我可能会玩儿各种花样,你就当没瞧见,没听见,也别惊讶,也别阻拦。
  荀谌闻言,不禁捋须大笑:“谌正欲观宏辅之‘怪诞荒僻’也!”
  进了邺城以后,荀谌就把是勋安排在自己家中,还登堂见其妻儿。是勋心说你要是真觉得咱俩挺说得来,可以做朋友,那我感激你,要是想打感情牌,帮袁绍拉拢我,那就算了……老子知道袁家的下场,这条看似华丽的破船,那是说什么也不会上的。
  接着,荀谌跑去禀报袁绍,回来跟是勋说,袁将军答应了你的请求,打算三日后大摆筵宴,群贤毕集,见你一面。因为我说了,你并非外州正式的使者,所以宴会并不设在州署之内,而安排在袁将军城外的别业当中。是勋赶紧作揖致谢:“劳烦友若你费心了。”
  当晚无话,没想到第二天上午,荀谌突然跑来说,沮授来了,想见宏辅你一面。是勋板起面孔:“勋曾有言在先,冀州群贤,但聚集了只见一面,友若如何又领他人前来?卿欲食言乎?”荀谌连连摆手:“沮子辅与他人不同,与某为默契之交,此番前来,非为公事,只是私下拜访而已。还请宏辅见他一见。”
  是勋没有办法,心说我倒是确实对这位沮授挺感兴趣,不妨稍稍一见,于是警告荀谌,咱们下不为例。
  沮授字子辅,是钜鹿郡广平县人,袁绍手底下第一实权人物,任为监军,手捾兵符。按照一般的说法,官渡大战的时候,袁绍就是因为听不进去三个人的正确意见,这才最终导致丧败——其一为田丰,因直谏而下狱;其二为许攸,被逼得降了曹;其三就是这位沮授,战败后被俘杀。可以说,在袁家谋士当中,沮授论智谋是排一、二位的,论忠诚也在前三,至于说起节操,那更是许攸、逄纪、审配等货完全不能相比的——所以也有人评价他为袁家的第一谋士。
  要是换了别人前来拜访,就算荀谌说破大天,是勋也未必肯见——他这一世历史名人见得多了,还在乎冀州这些大半儿都不得好死的货色吗?但是沮授来了,他却多少有点儿动心,心说见上一面,那也无妨吧。
  于是跟着荀谌奔了大堂,就见那沮授沮子辅,身量不高,面容清癯,挑眉凤目,三缕长髯,头戴进贤冠,身穿缣襜褕,垂手而坐。见到他们出来,沮授赶紧站起身来致礼,是勋还了礼,就在他对面坐下。
  他事先和荀谌讲明白了,说我可以跟沮授见见面、聊聊天、喝喝酒啥的,但绝不涉及徐州之事,对方要是提到相关的话题,那我就老实不客气地“哈哈哈”,甚至站起身来就走,有言在先,到时候可别怪我没礼貌。荀谌把这话告诉沮授,沮授微微一笑,好,咱先不提徐州,我从青州说起——
  “是先生是青州北海国营陵人士吧?”
  是勋回答说是。沮授就问了:“听闻前此黄巾肆虐,因而先生举族以奔徐……南迁。如今显思公子已定青州,是先生就没想着回乡去瞧瞧吗?人自有根,乡梓难离,漂泊在外就如同花木移植一般,活者寥寥而败者多矣。”
  是勋瞟了荀谌一眼,淡淡地回复道:“据闻袁显思与公孙争夺青州,鏖战经年,野无青草。此番勋自徐……与友若同乘而来,所到处但见田地荒芜而未曾理,百姓流离而未曾聚——乡梓虽可怀也,奈何非可安居之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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