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285部分在线阅读
然而即便如此,他眼前都如同打开了一扇无比神秘而瑰奇的大门,门内仿佛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第二天一早,他就匆匆跑去向陈纻奉还书本,并且求告:“请、请……请得卷二也。”陈纻倒不禁吓了一大跳,问道你真读完了?此书如此深奥,我半个多月还没能瞧明白卷一,只好暂且抛下,你一晚上就能读完?真明白其中含义了吗?马钧红着脸,也不敢撒谎:“但、但、但知大略耳。”
陈纻说我觉得也是,可能里面的那些数字啊,计算啊啥的,你瞧得比我明白,至于那些“天地运行之道,万物生灭之理”,就以你的学问、见识,能读懂才有鬼哪。“读书不可贪多,要在深究也。且待三日后,再借汝卷二。”
虽然答应借了,但一推就是三天以后,急得马钧是抓耳挠腮的。但他很快就没空再琢磨这事儿啦,马弁跑来通知,说你赶紧准备准备,三日后在族祠为你举行冠礼。
马钧闻言,彻底地茫然:“小、小子年未十七……”我十七岁还没到,怎么就要行冠礼了?马弁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安有童子往应试者?若中,如何为官?”言下之意,族长已然答应你去考科举啦。
按照周礼,男子二十而冠,先筮择吉日,并选大宾和赞冠,至日大宴宾朋,冠者乃加缁布冠,次加皮弁,三加爵弁,大宾诵祝辞,并取表字——仪式相当繁琐。不过春秋以来,礼崩乐坏,虽经儒家宣扬,亦不能尽复其本原也,民间相关仪式简省了很多,而且往往不等二十,就着急给少年加冠——因为只有加了冠才算成年人,才能娶妻、生子,很多家庭等不及啊。
尤其马钧的冠礼,只是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科举考试而已,族人也大多不上心,所以搞得非常简单。首先随便挑了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日子,然后也不设大宴,族长马丁直接指定马文先生为大宾,马弁为赞冠,把马钧叫进族祠来,换身衣服,改个发型,扎上一条巾帻,就算完事儿。
当然啦,取字的程序是必须要走的,马文早便拟好了——“《礼·月令》有云:‘日夜分,则同度量,钧衡石,角斗甬,正权概。’故可字‘德衡’也。”从此马钧就叫马德衡了。
马钧冠礼的翌日,是个上上大吉之日,马丁又急着给自己的儿子马齐加了冠——其实马齐比马钧还要小上七个月,才刚过了十六虚岁生日。这场冠礼就要隆重多啦,马氏成年族人泰半出席,设下大宴,菜色竟然有十八道之多。同样赞冠是马弁,大宾是马文先生。马文道:“《诗·齐风·南山》有云:‘鲁道有荡,齐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从止?’乃可字‘伯庸’也。”
马钧因为已经弱冠成年,故此亦得与宴,听了这话不禁窃笑。《南山》诗本是讽刺齐襄公、文姜兄妹乱伦之事,马文所引的那句诗,翻译成白话就是:鲁国的道路如此宽广,齐国公主由此经过,嫁为鲁国君妇;既然已经由此经过,那又何必再眷恋故乡呢?
他开始怀疑马文先生是不是有他自己吹嘘的那么大学问啦。
不禁隔着衣襟,摸了摸怀中才从陈纻处借来的《物理初言》卷二。这一卷的标题是“原力”,意为考究“力”之本源。开篇就说:“人固以为物不施以力则不行,施力乃行,力尽乃止,其实非也……”
为什么说这种传统观念不对呢?主要是忽略了“自重之力”与“物相摩擦之力”。譬如说一块石头放置在地面上,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外力施加,所以它才静止不动,其实因为地球的吸引,它身上同时被施加了“自重之力”与大地“承载之力”,这两个力因为大小相等,方向相反,所以物体才会不动。
而倘若再从侧面施加外力,比方说一名力士去推,就会感觉到要使静止的石头横向运动起来,必然比其已经运动起来以后,保持固定速度要来得费力,而且在粗糙的平面上推动石头,也比在平滑的平面上(“譬若冰上”)要来得费力。这就是“物相摩擦之力”在起作用了……
中间各种证明和计算,马钧但能明其一二也。最后书中给出了三条结论:
“乃知其一,若无施力,物或静止,亦或动也,然其动也,其速匀,其向直;其二,若施以力,则其非止动也,其速亦加,其向与力之所施同耳;其三,施物以力,物亦必反之以力,其大小同,其向反也。”
真的是这样吗?马钧恍恍惚惚的,这几天满脑子都是一名大力士在推动巨石……就连难得一尝的大宴,都品不出个滋味来。
第五章、渭水鲤脍
离开马氏邨,前往洛阳以应科举考试的准备工作,并非仅仅到给马钧、马齐都行过冠礼就算终结,隔不多日,临近黄昏,突然有一乘华盖马车从郡城而来,驰入村中,马丁、马弁等人全都换了身簇新的衣衫,亲往村口亭中相迎。马丁老头儿甚至还拋了拐杖,强振精神,亲自为马车执辔,一直引领到自家宅邸外,大开中门,恭迎而入。
随即车上下来一位老者,头戴三梁冠,饰以玉蝉,身穿赭黄色的深衣,腰横玉带,系三彩墨绶,手持鸠杖,昂然四顾。马丁亲自执帚,毕恭毕敬地在前领路,将其引入正堂,随即扫净坐榻,请老者上座。仆伇奉上滤过的薄酒,老者端起杯子来,浅尝一口,皱皱眉头,直接就说了:“吾国事倥偬,乃无余暇,可急唤二三子来见。”
于是包括陈纻、马齐、马钧在内,马文圈定可以去试着考考科举看的四名青少年,就全都被召唤到了老者面前。马弁躬着身绍介道:“此郡中正鲁公也,都来见礼。”
原来这位老者名唤鲁宽,乃汉司徒鲁恭之孙也,曾仕汉为汲县令,陈长文定九品中正制以后,命其担任右扶风的中正官。其实以鲁宽的学问、资历,本来是未必够格的,但他一来沾了爷爷的光,二来也沾了长兄之光——其兄鲁馗曾为太仆,与王允、士孙瑞等共诛董卓,后为卓将李傕、郭汜所杀,故此名重一时。
而且是宏辅对陈长文的九品中正制作了一定程度上的修改和限制,用人命官以科举为主,中正为辅暂且不论,还规定中正官虽然独立于地方行政体系之外,但受中央大中正所辖,而大中正是从属于秘书监的。而且中正是单独的职位,不可兼任它官,因此游散在家的鲁宽略通关节,便得授此职。
真正是清要之位,事非繁剧,却易累积人望,而且一郡的士人,谁敢不腆脸巴着他鲁中正哪。
且说这回马丁马子躬在马文的指点下,备厚礼从郡城请来鲁宽,为的便是评定那四个即将应试的村中子弟。原本中正官的职责就是品评辖区内士人,然而什么叫士人呢?也不是人人都上公立学校读书的,那列不出确切的名单来,可该怎么评定才好啊?所以一般情况下,中正只管官宦或者世家子弟,以及名师高徒,至于其他读书人,你得先亲自跑我这儿来报名才成,至于评不评的,且看老夫心情。
武功马氏虽亦自称名门之后,然而多代未出仕宦,在郡内并无多大声望——大族真未必定为世家——鲁宽从来也懒得搭理。还是马丁备了厚礼过去,才请得中正官往村内一行——其实应该让孩子们主动过去的,但马丁觉得若能得中正一履自宅,必能光耀门庭,故而才提出了不情之请。
但是没关系,只要礼物足够丰厚,已经七十多岁但眼不花、耳不聋,平素也没太多公务可办理的鲁宽,完全可以当散心走这一趟嘛。
且说四个孩子向鲁中正行过了大礼,便即列成一排,拱着手端正而立,就仿佛货架上摆一列等着购买者挑选的货物一般。鲁宽随随便便抬眼一瞟,就见最右边儿一个身高七尺三寸,面白无须,相貌清隽,仪态雍容,不禁点头,举起鸠杖来一指:“是儿貌可中上……”
马丁赶紧指点站在最左侧的小个子:“此犬子也。”
鲁宽心说我还以为站第一个的是你儿子哪——汉代贵东贱西,朝官北向以觐天子,则右为东,所以习惯以右为尊;鲁宽本以为马丁会把自家儿子列第一个,所以顺口就说了句好话,没想到孩子们自动依年齿排序,马齐岁数最小,反而列在左首。
于是再瞧瞧马齐马伯庸,年龄本小,个子更矮,也就六尺出点儿头,一张娃娃脸,肤色略黑,塌鼻厚唇,以这年月的审美标准来说,实在说不上多标致哪。可是终究是马齐他爹请自己来的,总不能直接斥为“丑物”,只好含糊着道:“亦佳儿也。”
四个孩子按年岁排列,由右而左,第一个被鲁宽说“貌可中上”的是陈纻,次乃马氏小宗之子,叫做马夏,字德华,第三个是马钧,第四个是马齐。
其中也就陈纻之貌,勉强可称俊秀,其余三个都是中人之姿,甚至更等而下之——尤其马夏,身高七尺,横着也是七尺,肥腮阔口,大耳招风,鲁宽心说这是人吗?是野猪成了精吧?瞧起来,所谓伏波将军后裔的这一族,品相总体而言都不怎么上得了台面嘛。
马丁让孩子们逐一报了名,鲁宽心说想给你们马家人长点儿脸,貌似都很困难啊——就你给那点礼物,我还犯不上说违心话。干脆,咱们进入下一个环节吧——问对。
一听说要问对,马钧当场就慌了,忍不住便把目光投向马弁,挤挤眼睛,请这位还算照顾自己的从伯父帮忙遮掩。马弁自然知道马钧的毛病,这在陌生人面前,还是一位千石官员,他能够完整没磕巴地报出自己名字来,那就已经到头啦,再多问几句非露馅儿不可。
于是迈前一步,先朝鲁宽一揖到地,抬起头来的时候,满脸谄笑,禀告说:“小子倩人捕得渭水肥鲤,切脍以待中正,此物不可久置,恐失其鲜也——若即问对小儿辈,恐伤中正精神,又误美馔,盍出题使彼等笔对,中正乃先夕食?”
马氏能够请得动鲁宽亲移麟趾,主要的诱惑便是“渭水肥鲤”,因为经过打探,知道这位鲁中正最爱鱼脍,见着鱼脍就跟不要命似的。所以马弁说啦,恐怕鱼脍放置时间太长就不新鲜了,您还是先吃着吧,不必当面问对,随便出道题让孩子们笔答如何?
鲁宽一听,什么,鱼脍已经准备好了?那赶紧的端上来吧。至于问对,其实也无关紧要,而出题——他一时间还真想不出什么题目来,哪怕原本起意问对,也就想随便问问你们读过什么书,受的是哪家教法而已。略一沉吟,干脆——“经义岂三言两语所可对耶?然经要在背诵,且各默写来我看。”
随口便说了一句:“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这本是《孟子·告子》中的一句,鲁宽说啦,你们就从这儿开始默起,就当着我的面写,等我吃完了,看你们都能写下多少,有无错讹——“以建安石经为其正本可也。”
因为他心说要让孩子们默写《论语》,未免浅了一些,默写《礼》、《易》或者《尚书》,却又深了,那是我欺负人。近年来郑学崛起,是宏辅到处宣扬《孟子》,倘若不学孟,估计就算去应科举,你们也很难考得上,故而就默写《孟子》来我瞧瞧吧。
听说是默写,马钧不禁长出一口气,总才算把悬在半空的心给缓缓落下了。
于是马弁一拍双掌,便有仆役端上食案来。鲁中正就见面前好大一盘鱼脍,白似霜雪,薄如蝉翼,自漆盘侧沿螺旋型直叠到中心,不禁食指大动,急慌慌地便提起箸来——至于孩子们如何默书,就连眼角都懒得多瞥一下。
这一餐真是大快朵颐,吃得他酣畅淋漓,旁边马丁、马弁连翻劝酒:“鱼脍性凉,需佐热酒,才不伤身——中正,请,请。”好不容易食罢撤宴,老头儿已经面色赤红,眼神迷离,坐在榻上连连打晃啦。马丁赶忙招呼仆役,扶中正大人寝室安眠,自然也有美婢献上——老头儿还有没有精力享用暂且不论,但作为主家,此礼必不可失也。
鲁宽临离开正堂的时候,马弁跟上去问了一句:“小子辈所默文字,若何?”鲁中正这才想起正事儿来,随便挥了挥袖子:“可、可先封存,候吾明日再判。”于是等到送走了老头儿,马弁才过去查看四名少年所默写的《孟子》。
他本人是没有什么学问的,也瞧不出来默写得是否准确,只是拿来比对,但见马钧写字最多,足足十多页纸——其实他已经从“性,犹杞柳也”开始,把余下的《孟子》篇章全都默写完啦,累得右手五指都在哆嗦——其次是陈纻,第三是马齐,只有马夏写得最少,并且多处涂改。
马弁说这可不行,唤仆役:“速取《孟子》来。”叫四个孩子照书比对,若有错误便赶紧修正,尤其马夏——“且重抄一遍,勿失此大好机会也。”马钧却朝马弁一拱手:“夜深矣,小子若不即归,恐母亲牵挂——即有错讹,亦二三字而已,且请告退。”
马弁朝他一皱眉头,问说你真有那么大把握?好吧,随便你,想走就赶紧回家吧。马钧匆匆告辞而去,却亦不禁腹诽:白耗这么晚,我连夕食都还没有吃呀!怎么也不把中正大人吃剩下的赏我一些……然而马弁伯父今日已经算帮了他大忙啦,也不好意思再开口求食。
第二天一早,鲁宽宿醉未醒,迷迷糊糊地辞别马丁,便乘车返回了郡城。直到当天晚上,他才想起正事儿来,于是唤仆役取来马弁临行前塞上的答卷,逐一审看。虽说四个孩子里面有三个都是歪瓜裂枣,好在背书尚有一功,这默写的基本上没什么错误嘛。
细瞧文字,马钧等人都仅仅中平而已,倒是那陈纻写得一笔好隶书——然而并无卵用。品评士人,一看才学,二看品德,三看家世,马氏邨这四个弱冠少年,就算能够默写全篇《孟子》,也不见得有多大才学,至于品德,更是无可目见也,论家世呢?貌似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是终究人家请自己吃了一顿好的呀,鲁宽很清楚,所以上赶着请自己过去品评那四人,是为的不久后的科举考试好加分儿,但若评了下等,便无加分可能。于是捏着鼻子,给马齐评了个中中,其余三人,尽皆中下。
这就到自己权限的顶点啦,真要评了中上甚至上等,朝廷一旦审查起来,恐怕脱不了干系。中正官也不是一言堂,是宏辅上奏天子,为避免中正徇私,规定每年委派秘书监或者选部的官员巡行各州郡,以审核中正之评,尤其中正官皆各郡土著,他们的族人、姻亲,自己是不能评的,也得等上述官员下来品评。
中中以下,就算上官来审,自己也有话说——伏波将军马援之后,我就算他是高门世家,多给了点儿加分,你还能挑出什么错儿来吗?
第六章、字典价贵
延康二年十月在洛阳举办的科举考试,乃是有史以来的第二次——第一次是在建安十四年九月,也就是两年以前——同时也是大魏定鼎以后的首次,理论上范围涵盖全中国,然而凉、益、交三州尚未能归从王化,未必能有几个人来。
哦,那是指原本汉代十三州中的凉、益、交,若按照魏朝新的行政区划,则分凉州为秦、凉,分益州为梁、益、夷,分交州为交、广,加起来总共是七个新州。
秋后才考试,春季便将此事分告诸郡,主要是为了那些边远郡县考虑。洛阳名义上居中国之中,其实还是相对偏向北方的,交、广暂且不论,相距沅、洪、湘、闽南部各郡,直线距离就超过了两千里,快马传布也得半个多月,报考的士人乘车北上,能够在百日内抵达都城,就算是很迅捷的了。
相比起来,从扶风郡出函谷关而抵洛阳,虽然说不上什么“朝发夕至”,却实在近便了许多,尤其还有水路连通,乃可先乘舟而下渭水,继而黄河段亦多处可以行船,可稍解旅途之劳乏也。
所以扶风郡的出行日期,定在了考前一个月,也就是秋九月中旬。在此之前,马钧如同海绵吸水一般,贪婪地咀嚼和消化着《物理初言》中的知识。尤其卷二“原力”,在确定了相关力的三条原理以后,还附加以一些实用技巧,比方说:桔槔(杠杆)之用,轮、轴之用,滑车(滑轮)之用,船行之理,以及浮水之力与所排之物重相等(自然以“曹冲称象”的故事作为例证),等等。对于喜欢匠人之事的马钧来说,那才是真正让他取之不尽、受用无穷的知识宝库哪。
只可惜,再去向陈纻请借余卷的时候,却遭到了毫不客气的拒绝:“科考在即,德衡不思习经,而乃耽此杂学、小道耶?”哪怕马钧反复解释,我不会去考经义的,肯定去考算学,也根本说他不通。
陈纻原本对这个结巴孩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注,正因为结巴,马钧在课堂上往往回答不上马文老师或者身为助教的自己的问题,使得陈纻认定这小师弟并无学识,能够认得几个字就算很了不起啦。关键也在于这年月课堂上的测试多为背诵和问答,而很少有笔答试卷——不象后世八股文流行以后,先生还会教学生们破题、试作。
可是当着饕餮鱼脍的鲁宽之面,四名学生当场默写《孟子》,却实在把陈纻给惊着了。他根本料想不到,马钧的默写速度竟然比自己还要快——虽说书法不如自己工整秀丽——而且事后比对,并没有多少错误。原本陈纻以为,此番科举,马氏邨中无人得中便罢,若有得中,必然是自己,并且可能还唯独是自己,如今却觉得,马德衡也大有希望嘛。
终究是同乡同村,倘若马钧也能得中,自己面上将更有光彩,将来同朝为官,亦可互相照应。所以——你赶紧复习吧,别再读那些闲书啦!
他承诺马钧,若然你此番可以考中秀才(东汉为避世祖刘秀讳,改名茂才,魏朝建立后改回本名),我直接把剩余的五卷《物理初言》一股脑儿全都借给你阅读。
无奈之下,马钧只好继续复习经义,抽空也巩固一下自己在算术方面的天赋。好不容易熬到夏末,郡署有命,所有参考学子,都必须在九月朔日前抵达郡校,分科报名,并且参加初试。
因为初次科举的时候,即便主要在当时魏国五郡内论才举贤,别郡只准投刺自荐(因为时间仓促,远郡人士还根本就赶不过来),四方汇聚的士人都超过了五百,原本计划中的一场考试,也被迫分为先后两场。此番全国范围内考试,估计人数轻易便可突破两千,洛阳新建,房屋有限,实在是搁他们不下呀。故此诏命,南郡以北、广阳以南,东至海而西抵扶风,中原各郡都要初考筛选,实在没什么学问,光想着撞大运的家伙,你们就别去都城添乱啦。
扶风算是中等之郡,东汉朝最盛时超过了两万户,十余万人口,虽经丧乱,近年来逐渐恢复,尚存三分之一。这回各县报名来考试的,竟然超过了一百人,把整座郡校给塞得满满当当的。
新任扶风太守乃琅邪人王雄王元伯,亲履郡校,好生训诫和鼓励了一番考生们,随即退场,换了郡选司郎中来跟大家详细说明考试规程。庭院之中,考生们挨挨挤挤地全都席地而坐——马钧紧贴着马夏,偏又暑意未退,胖子热乎乎的,搞得他也满身的油汗,真是不舒服到了极点。
可是还必须凝定精神,支棱起耳朵来倾听郡选司郎中的说明。且说这位扶风郡选司郎中,姓张名休字叔嗣,乃彭城名士张昭张子布的幼子。当年王师入吴,定“南人归南,北人归北”之策,张昭、张纮等原从孙氏的淮泗人士被迫北返,其中二张都给加了个汉朝的闲职,安养起来。待到以魏代汉,彼等不肯仕魏,纷纷请辞归乡,天子就问群臣:“是皆怨望朕也,杀之耶?纵之耶?抑或强用之耶?”太宰荀公达、太傅曹去疾、太尉是宏辅等都说,杀之恐伤天子圣明,纵之恐彼结党谋乱,而强欲用之,他们也未必肯再出山……
所以最后的决策,是给这些家伙所在的地方官员下了死命令,要能招出这票老家伙来最好,招不出来,起码把他们的族人、子弟给拉几个来做官,若然都不能完成,你直接封印辞职吧。
彭城太守数次拜访张昭,万般哀恳,甚至以对方妻儿的性命为要挟,好不容易才把张昭两个儿子——张承和张休——给扯了出来。朝廷即命张承为秘书郎,张休则被外放到扶风郡来负责考试、选举事宜。
张叔嗣年方弱冠,就表面上瞧着未必比陈纻岁数大,然而长身玉立、相貌俊秀、仪态雍容,估计在座超过八成的学生都要相形见绌——人彭城张家还只是准世家啊,底蕴就远非平常小家族所可比拟了。
张休是捧着并不算厚的一函书上的台,随手把书放到案上,推至一边,然后屈膝端坐。他也没废话,开门见山:“汝等尚有五日温习,五日后郡校开试,合者公车洛阳,不合者黜。”
当然在此之前,先得提报所考的科目——“明经、明法、明算、治剧、知兵,科分为五,非止关汝等所学之长,亦相关后日之仕也。”不同科目所对应的仕宦途径也是不一样的,除非有特别的功绩,否则在定下科目的时候,你将来的道路也同时注定了。比方说“明法”科的、“治剧”科的,顶天了也就刑部、辞部的二把手,或者御史;“明算”科范围更广一些,可能做到度部、虞部、工部、商部的二把手,户部各司也有机会;“知兵”科出来基本就是武职啦,或入兵部;只有“明经”科,不但前程广大,有宰相之份,还是万金油,哪个部门都少不了。
当然啦,也只是理论如此而已,终究科举考试才刚举行第二届,将来二三十年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大准。
接下来说考试范围。明经的范围最广,包括全套建安石经,非饱学之士不可为也;明法、治剧考《汉律》……哦,现在应该叫《魏律》了,但其实还是《汉律》那一套,传说天子打算重修法令,但到目前为止尚无动作;明算要考《周髀算经》和《九章算术》,但应该不会出里面的原题,靠死记硬背必然是不成的;知兵科考《孙子》、《吴子》、《太公》、《司马法》,以及天子御制的《新书》。
不管哪一科目,考试都分两场——“此与科举同也,为使汝等熟之耳。”第一场统一考经义,儒经乃士人立身之本,不要以为不考明经就不需要读经了;第二场再考专业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