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230部分在线阅读
且说曹操此番南征,从中原调用的兵数远不如昔日征刘表之时。一是因为当初还必须防着江东和益州对刘表的增援,淮上兵马用来防备孙权,亦不可轻动——即便如此,最终还是被迫陆续增兵,直至二十万众,才算勉强得一平局——此番乃无此忧也。二便是因为淮上太史慈、鲁肃、陈矫手握五、六万水陆兵马,江夏黄祖还有近三万之众,可以作为南征的主力,因而曹操的本部乃可尽量裁省也。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江东的兵卒总量比之荆州,亦相差远矣。过去的荆、扬二州虽然同样地方广袤却户口稀少,南方存在大片的未开发地,但还是有一定区别的。荆州包括了帝乡南阳,按照顺帝朝的统计,有户五十二万,而扬州即便户口数最为繁盛的豫章,也不过才四十万而已。自黄巾纷起、董卓乱政以后,中原士人纷纷外徙,关中、河南所受兵燹最为酷烈,人多遁往南阳、南郡,受刘表之镇抚,很快便安定了下来;关东受灾相对较少,人多遁往吴郡、会稽,然而吴、会之地亦长时间屡遭兵燹,直到孙权上台,杀戮才逐渐减轻。因而相比之下,如果仅仅论户口数、安定度,或者仅论兵数而不及兵质,昔日的刘表是要绝对凌驾于孙权之上的。
在原本历史上的赤壁之战前,刘备率残部逃往江夏,麾下亦有二万之众,而周瑜向孙权要五万兵御曹,孙权一时不敷调用,只能先给了他三万——由此即可见其一斑也。
所以曹操需要二十万大军去打刘表,却并不需要同样数量的兵员去打孙权——虽说“狮子搏兔,当用全力”,但兵发多了,粮秣消耗也大,里外里一算肯定得不偿失啊。况且历史上发兵甚巨的,譬如说前秦苻坚之侵东晋、隋帝杨广之伐高句丽,结果淝水、辽水之上横尸断流……不是说兵多就一定能够打赢仗的。尤其在通讯极不发达的这个时代,兵数越多,指挥起来便越是繁难,甚至不必与敌交锋,自家便容易乱了阵脚……
所以曹操有了淮南、江夏近十万之众,又调幽州海军近万南下,他自己则只从中原率领虎豹骑等三万精锐,便浩浩荡荡向江东地区开拔了。然后曹操还没走到淮南,鲁肃就先动起了手。
九月中下旬,鲁子敬先赍曹操之诏以召江夏黄祖,使其率舟师顺水而下,深入彭蠡。自周瑜遇害后,孙权即以宿将程普为西部大督,统领彭蠡的水军,闻报即严阵以待。江夏军二百余船、孙吴军三百余船,自辰时接战,直至午后申时,攻方大败,半数舟船倾覆,前部督张硕为江东骁将吕蒙跃入所乘楼船,一刀便枭下了首级。
就连黄祖本人亦身被数创,被迫狼狈而逃。程普下令全师猛追,黄盖劝谏道:“黄祖虽走,鲁肃不出,必伺之于后也,我若往追,恐为所袭,奈何?”程普摇头苦笑:“我岂不知耶?然即此收束,江夏兵不能尽破,庐江众又将袭来,如何当之?为今之计,唯趁胜而前,诸卿奋力,或可小挫敌锋也。”
程普、黄盖猜得一点儿都没有错,鲁子敬统率庐江水师躲在后面,却把江夏兵推到第一线去当炮灰,本想等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之际,作为生力军突然杀出,必可底定胜局。不过黄祖败得这么惨,就连鲁肃也未能事先料到,匆忙就楼船上挥舞旗帜,要江夏败兵左右而分,尽快退出战场,同时驱动坐舰,擂鼓向前。
按照程普的想法,是挟得胜之势,一举击垮江夏军,进而猛攻鲁肃的庐江众,则我军气盛,敌方气沮,或可以少而胜多也。前一层算计基本上达成了,孙氏战船疾驶而前,江东兵士气如虹,人人奋勇,瞬间便冲入了庐江水师阵中,将江北的船队陆续分割开来。
只可惜后一层算计却落了空。倘为一军之两阵,那么前阵败了,后阵自然沮丧,说不定不必南船冲击,自己便将四散溃败。问题前面败的是江夏军啊,关后面的庐江众啥事儿?鲁肃又遣人分传各舟,说:“荆人柔弱,不及我扬人多矣,而扬州以庐江、九江为最善斗,南人岂可当耶?诸君奋战,务使荆人知我之勇也!”
虽说朝廷已经分州多年,但普通百姓、士卒受传统的惯性影响,还是习惯称呼荆、沅、湘三州皆为荆州,称庐、洪、扬、泉四州皆为扬州的,鲁肃乃有此语。话说鲁自子敬初在江北创建水师的时候,黄祖尚未归降曹操,相互间也是见过几仗的,所以江夏兵吃瘪,反倒是庐江兵喜闻乐见的事情。
于是士气不降而反升,再加上鲁肃调度得法,很快便稳住了阵脚;相比之下,南军鏖战半日,早已疲惫,此前仅凭着胸中一股血气支撑,而一旦短时间内未能催破当面敌军,血勇消散,战力便难免瞬间跌落。
鲁肃使艨艟、斗舰在前,与敌白刃缠斗,自将数艘大楼船在后,舟上各立小礟,以火药球远程攻敌大船。其实若论火器,孙吴军倒是也有,问题偷来的技术总比不上原版,再加上东吴也没有足够的环境和人才来改良技术,所以火药的质量要大打折扣。江上空气本便湿润,老式黑火药配制和贮藏若不得法,极易受潮,所以北军以火药球、火箭、焙烙攻敌,能够引燃的只有七成,南军同样以火药球、火箭、焙烙相还,有效的却还不足五成……
战至夜幕降临,各自收兵归去,虽然就表面上来看是个平局,但孙吴战将如凌操等,亦战死十数名,士卒伤损和船只沉覆将近三成,受创甚众。鲁肃知其已不为祸,乃分三分之一庐江水军,并江夏残兵,以属吏蒋济督黄祖部将陈就、苏飞等指挥——黄祖伤重,已被舆回西陵去了——监视和封堵东吴的彭蠡水师。他自己则顺江而下,邀战丹阳水师。
孙权继承乃兄孙策的基业以后,最初的进攻目标是沿江而上,攻打黄祖,一方面为父报仇,一方面也想侵夺荆州土地,扩充自己在江南的势力,因此周瑜即立营柴桑,在彭蠡南部训练水师。其后鲁肃镇守庐江,在彭蠡北部也开始造船、练兵,两军时有冲突。所以江东的水师主力即为彭蠡水师,另有丹阳水师,巡弋于长江下游,只为防止北军渡江,实力尚不足彭蠡水师的一半。
因而鲁子敬三战三捷,大破丹阳水师,东吴东部大督朱治几乎不免。随即鲁子敬即传书与曹操,说:“江上肃清,候魏公来,即可渡也。”
曹操得信大喜,甚至还忍不住跟众谋士开玩笑说:“孤既使肃清江,安有不肃清之理?”乃命太史慈自牛渚、陈矫自江乘,两路渡江。他自将大军屯驻在历阳——我先不着急过江呢,如今身份贵重,虽已胜机在握,更当谨慎从事。
第十三章、大势已去
鲁肃肃清江上的同时,魏延、留赞等将亦统率幽州的海船队,浩浩荡荡南下广陵,仍以如皋岛为基地,随即便直取吴郡。
吴郡沿海并无良港——上海还沉在海平面以下呢——近海只有娄和海盐二县,魏延的主要目标便是娄县南方的松江口,此地距离吴县很近,他从广陵搜集到了十余条平底小舟,寻机乃可驶入松江,直抵震泽(太湖)。不必太多,只要运入千名左右的步卒,就等于在孙权软肋上直接插上了一把尖刀。
然而孙氏亦早有防备也,魏文昇率领舟船才刚驶近松江口,便见前方樯橹密布,旌帜飘扬,无数海船顺风而来——那自然便是孙权新组建的海军了,其督乃会稽骁将董袭董元代。
幽州此番南下的舰队,比昔日是勋骚扰吴会之际又要庞大得多了,士卒在魏延的训练之下,也颇精锐。尤其他们还曾经特意行驶到朝鲜半岛南部,试验过几次登陆战,杀戮土著、抢掠物资——这也是为了帮助柳毅向三韩施压。所以魏延本人虽然仍不是很娴熟于海战,但对自家船队仍然信心满满,再加上还有会稽人留赞辅佐,自认纵横吴会洋面,无人可敌啊。
可是经过仔细观察,对面的船队数量只有比本军更多,虽然队列不够严整,但顺风而来,想要战而胜之的难度就相当之大。魏延不禁有些踌躇——可是这时候也不能退,退必溃败——转过头去问留赞:“子明,我当固守,或者对攻?”
留赞微微一笑:“无伤,对攻可也。是令君前使人来通消息,将军又何忧耶?”
魏延一梗脖子,说好,那咱们就冲将过去,拼这一把吧。于是摇动手中小旗,船队呈锋矢阵形,劈波斩浪,直取敌阵。
双方先以弓矢互射,距离稍近后,北船即以新装的小礟投射火药球,水手亦陆续解下腰间绑缚的拋索,欲待投掷焙烙。
可是谁想到敌船来势汹汹,但前锋甫一遇敌,有三船起火燃烧,余众竟然一哄而散,争相朝陆地方向逃去。魏延大喜,继续挥军猛攻,敌众大溃,被击沉海船五艘,海督董袭中箭落水,生死不明……
要知道新组建一支海军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是勋前在幽州,最初是用州府的公款,再加上部分自家积蓄,投资与几家海商合营,这才得到了战时调用部分海船的资格;其后攻灭平州公孙氏,即趁机没收了一些平州海船,勉强搭出一个完整的架子出来。待其骚扰吴会,孙权痛定思痛,也要组建海军,但可惜府库空虚,压根儿就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买船——现造当然更不现实,即便有钱,光造船的板料阴干就需耗费大量时间,根本缓不济急啊。
故此孙家只好硬性征调吴、会两郡的私家海船,在其贸易间隙汇聚训练,遇有警事,即使董袭统率迎敌。这样临时拼凑的船队,本来战斗力就比较低下,再加上吴会大族多与北人暗有苟且,根本不肯真心为孙氏所用。此前是勋夺占鄞、鄮二县港口,抢得数十条会稽海船,但退兵时全都还了回去,虽然吞没了货物,却写下凭书,允其北上贸易,在徐、登、幽、平四州内减免五年的商税。会稽的海商们就此上了是勋的圈套,对孙氏政权更为离心离德。
——我今被迫为孙氏所用,想是令君必能理解其中苦衷吧。但若真敢与王师相抗,一旦废除减免商税之策,甚至不许我等北上贸易,难道今后要喝西北风去吗?孙仲谋又岂肯作出补偿?既然如此,何妨装装样子,若王师小弱,尚可一战,若王师力强,乃可借机退阵也……
于是一船逃蹿,余皆效仿,看似庞大的江东海军,顷刻间便即四分五裂,魏延、留赞没费大多力气,即获全胜。随即魏延便挥师直抵松江口,以小舟载运了八百多兵进入震泽,占据湖中岛屿——若从震泽东南方向登陆,前往吴县城,最近处尚不足三十里。孙权闻报大惊,急使盛暹率部往征,但北军并不上陆,只是严守岛屿,盛暹与之对战十数日,竟不能下。
同时魏延亦将船队沿海巡弋,不时遣兵登陆,攻夺堠堡、杀掠吏民,吴中民心大摇,仅每日逃入吴县城避难的就不下百家,欲不安抚,恐其造乱,若加安抚,则粮秣消耗甚剧……
孙仲谋正是四面楚歌啊,张昭等人趁机再次提出投降之议。孙权无奈之下,只得遣张昭、顾雍渡江前往历阳,求见曹操。曹操老实不客气地提出:“使权自缚而降,或可饶其一族性命。”张昭说您这话太过份啦,孙将军无罪受伐,何言“自缚”?
张昭知道孙权的底线,说我们可以把丹阳、豫章甚至吴郡全都交给朝廷,但求会稽一郡而已,但您不能把孙家人全都绑到江北去。先破虏(孙坚)本为南人,先讨逆(孙策)根基亦在江东,倘若离开江东,则孙氏虽存,亦等同于殄灭也——孙将军是断然不肯答应的。
“今魏公之敌,不在江东,而在蜀中,孙将军既愿降顺,盍安抚之,使为朝廷牧守东南一隅?魏公若逼之甚,南人当沥血而誓,严守故土,有死而已,则公虽得江东,伤损必剧。使中原男儿伏尸天南,不得返于故土,岂当国者之仁政耶?设迁延日久,恐益州将发兵以向关中,诚公心腹之患也。望魏公熟思之,毋迫之甚也。”
曹操闻言,不禁瞟了一眼顾雍——顾元叹自从跟随入帐以来,便即一言不发,光听张昭跟那儿白扯了。就表面上看,他这是尊重张昭,身为副使,非必要不应该抢主使的风头,而事实上……张公您这话真能唬得住曹操吗?“南人当沥血而誓,严守故土,有死而已”,你在说谁啊?你说的应该是那些淮泗旧臣,正经说起来不算“南人”吧,而吾等南人,有几个真肯给孙家殉葬的?
曹操早就暗中向“吴四姓”许诺过了:扬州若下,元叹可为刺史,吴郡或别命守,会稽则陆伯言而可——你顾雍本州人做本州刺史,问题不大,我许了你了;至于吴人而为吴守,这个不大合规矩,我会另外派人,但把会稽郡给你们,陆议居中联络,功劳甚大,就让他当会稽郡守吧。
所以顾雍不说话,曹操把眼神瞟过来,他却故意把头一扭,不去瞧对方——张昭聪慧,怕被他瞧破,所以我不能跟您使眼色啊,但我可以故意不使眼色,您应当明白其中的含义。
张子布费尽唇舌,曹操只是不肯让步。此时太史慈、陈矫等已然顺利渡过了长江,在芜湖、丹阳、秣陵、湖熟等地与孙军展开激斗,虽无大胜,亦稳占了上风。消息传至安邑,是勋手捧文书,不禁久久地沉吟——
看起来,孙家大势已去,除非出现什么惊天大逆转——比方说曹操突然遇刺而死——否则恐怕难以回天。即便刘备、吕布在西线攻破了南山和陇关防线,逼近长安,曹操也可以独自返回相救,却将灭吴之权授予麾下将领,比方说太史子义……本来嘛,要早知道水军打得如此顺手,他都不必要亲自远征的。
是勋本来应当很欣慰的,自己凭借小蝴蝶翅膀的煽动,引发连锁效应,终于要把三分鼎足的未来扼杀在摇篮里啦。即便最终灭不掉吕布和刘备,那也不能算三分,曹家可将主力全都调用到西线,东方得安,新的魏朝就算没能统一天下,也不必要象原本历史上那样,消耗大量资源在战事上。中原的生产力将能很快恢复,则北虏亦不足为患也。
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孙吴基业,就此覆没,孙策之奋战,已成明日黄花,历史被扭曲成这样,究竟是好是坏?对未来会产生如何的影响?他根本就无法预测。而且孙权最终将会是怎样的结局?
灭袁绍、灭公孙,他从来都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前者本来就无可成事,后者对天下大势也没多大影响。但灭孙氏却不同,孙权一代枭雄,既然无法成功,总该得着个轰轰烈烈的死法吧,比方说来一场流芳千古的大战,让他可以拼到最后一刻……
然而大势所趋,大战估计不会再有啦,吴会等地将悄无声息地归从于王化。孙权若不战死沙场,不管是俯首而降,还是吴县城破后先手刃妻儿再自刭甚至自焚啥的,都难免使人心生悲怆。真正的悲剧,不是使观众涕泪滂沱,而是使观众长久地黯然神伤——英雄不待迟暮即败,便是这类悲剧。
倘若并非穿越而来,不知道原本历史的走向,估计不会这般伤春悲秋吧?是勋过后想想,也觉得自家的感叹太过无稽。事难两全者也,又想曹操统一天下,又想孙权、刘备得好死,世间安得如此“双全法”?
不过……他思路一展开,突然间想到了一条妙计,于是写下一封书信,派人快马传给曹操。信中重点,其实只有学自后世奸佞的八个字:“南人归南,北人归北。”
书信才刚传递出去,突然门上来报,说世子相召。是勋一开始也没多想,整顿衣冠便前往曹昂府上,可是随即曹昂递过来一封信,他展开一瞧,却不禁大惊失色!
第十四章、金商门外
曹操南征时以世子曹昂留守安邑,作为自己的代理人,不过曹昂为人向来谨慎谦抑,自知年纪还轻、能力平平,一切都照曹操的既定方针来办,轻易不给三台六部下什么指令——斯所谓“垂拱而治”是也。所以若非大事,他是不会召是勋到自己府上去的,亲戚之间走动,也往往要是勋自谒,甚至曹昂屈尊前往是府。
可是这回他却偏偏派人来唤是勋,说有大事相商。是勋入其府中,就见曹子修面色凝重,双眉紧锁。他一开始不以为意,心说小曹你的修养还不够啊,有何大事要让你如此烦扰?难道是西线战事吃紧?不可能,我都还没有收到消息呢……
刘备、吕布,尚未动兵。这是因为江东和益、凉相隔遥远,等刘、吕得着消息,欲待发兵呼应,也总需要准备的时间,估计还且得有许多天,夏候渊那里才会传回警讯来,至于鏖战后力不能支,向安邑求援,估计都得入冬以后了。除此之外,天下还有什么大事,会让曹子修如此着急?无妨也,有吾与荀公达等在,何难而不能解?
可是等他见到曹昂递过来书信,是勋才明白,自己的想象力还是不够丰富啊……
信是曹德从都中传来的,内容很简单,说天子近日来频繁召见郗虑、华歆等朝廷重臣,询问他们:禅让究竟是何礼仪?要做何种准备?
是勋脑袋当即就蒙了——我靠刘协打算让位给曹操吗?虽说这也是迟早的事情,但问题你这时机就挑选得很成问题啊!
目前还在咨询阶段,不过瞧天子的意思,很快便要作出决断,很可能遣使历阳,去通知曹操。你说曹操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曹操倘若一口应允,那他南下伐吴的正当性就会出问题,而且就目前而言,还不到改朝换代的时机——这要一换天子,吴、蜀、凉将皆成敌国也,原本还覆盖在表面上的同朝之臣的面纱必然彻底揭下。倘若曹操不肯应允,必然不能再跟外地晃着了,必须返回许都,去向天子面辞——这般大事,光上书推辞是不合适的——虽说伐吴形势一派大好,没有曹操照样能打赢,但曹操因为此事回返,会不会影响到前线的士气呢?
忠刘者,必将忐忑难安,忠曹者,会怨怼曹操的辞让,人心倘若混乱,便有百万大军也恐难取胜啊。
刘协这小子究竟是一时兴起在胡闹呢?还是别有用心地下圈套呢?究竟是谁教他的?!
是勋沉思之后,一言以决:“必不可使天子下诏也!”咱们得先把这事儿给拦住,别等皇帝真发出话来,让曹操难做。
曹昂说我也是这个意思,看起来叔父和王必、郗虑等人没有足够的力量阻拦天子,所以才会写信知会我此事,我必须得亲自跑一趟许都不可——父亲以我为留守,这般大事,必须要为君父分忧。但我虽然身为魏国世子,是可以代表父亲向天子表明态度,请天子勿下乱命的,但恐能力不足,就怕天子别有用心,仍然想一条道儿走到黑。“姑婿舌辩无双,还要仰仗。”还得靠你的游说力去阻止此事啊。
是勋当仁不让。他知道此事不可稍缓,也不回府收拾行装了,只关照仆役去通报几位夫人一声,自己当即便骑上快马,跟着曹昂离开安邑,直奔许都而去。不数日即到许都郊外,是勋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即对曹昂说:“欲劝天子,此地有一人,较勋更适便也。”
曹昂虽然老实木讷,并不代表他不聪明,只是一无急智,二不外露而已,听了是勋的话,也当即反应过来:“姑婿所言,得无荀公文若乎?”
是勋说没错,我再能说,终究是曹家姻戚,天子未必会听我的——前提是他特意挑这个时间咨询禅让之事,就是想阻挠曹操伐吴——但荀彧不同,他多年在朝为官,深受天子敬重,此前又赶在废伏后前辞职,会让天子认为并非牢坐曹家大船,算半个自己人。倘若荀彧肯往劝说的话,成功希望的必然更大。
荀彧是颍川郡颍阴县人,荀氏为县内第一大族,广有田产庄院。颍阴县就在许县西方,二县相邻,荀彧辞职以后并未返回故乡,而在两县交界处一所旧庄院中住了下来,方便继续向朝廷施加他的影响力——其具体位置,是勋和曹昂也是清楚的。
于是二人即转道去访荀彧,然而到得庄上,遣从者拍门通传,庄丁却说:“家主人前日因故往许都去了。”问他究竟是什么事儿,荀彧入都后居于何处?对方却嗫嚅着答不上来。
是、曹二人对视一眼,心说不用问啊,荀文若也必然听说了天子的肆意妄行,所以抢先一步入朝去进谏了。曹昂松了一口气:“若得荀公相劝,必可免此风波。”是勋说希望如此吧,但咱们也不能就此彻底地放心,还是赶紧入都去跟曹德、王必他们商议为好,最好再能找到荀彧,当面向他问计。
于是继续疾驰,终于在翌日午前赶到许都,直入相府。曹操虽然受封魏王,迁往安邑,但仍然挂着大汉丞相的头衔,许都相府并未放弃,平素乃使长史王必料理府事。二人入府之后,不但见到了王必,抑且也见到了受王必之邀前来相商的曹德,打听近日事态,才知道刘协很可能要玩儿真的,自宫中传来消息,两日后便是大朝之期,天子将明确向百官宣示,意欲禅让帝位给丞相曹操。
曹昂问你们劝过了吗?难道就什么效果都没有吗?还有,荀文若入京之后,有何举措?他现在居于何处?可能请来会商?
曹德苦笑道:“非止吾等,郗鸿豫、华子鱼等皆苦谏也,然天子只敷衍,或云吾兄有大功于天下,合当正位,或云仅垂询礼仪,未得定论也。至于荀文若——吾等早遣人相请,却道已入都矣,然见在何处,却不得知。”
荀彧为人亦甚简朴,本来在许都的府邸就不大,一旦辞职,干脆把宅子直接卖了,也就是说,他再返都,乃无家可回。那么他会暂时居住在哪位友人家中呢?曹德和王必都表示——俺们不清楚啊。
是勋心说王必你丫果然是个废物,除了对曹操的耿耿忠心,偌大个肚子里啥都没有!曹操让你留守许都,是就让你跟天子脚下吃闲饭的吗?堂堂前尚书令荀彧入得城来,究竟落脚何处,你竟然打听不到?相府守军都在你掌握之中,四门守卫也泰半奉你的号令,难道就连盘查过往的小事儿都办不好吗?
没了荀彧帮忙,光我们几个想要拦住刘协,难度必然很大啊。
不过也没有办法,只好暂且撇开荀彧,卷起袖子来单干了。曹昂说我立刻上书请求谒见,希望明朝可以见着天子,一定要赶在后日大朝前,把天子给牢牢按住,毋使妄动。是勋摇了摇头,说天子倘若故意为之,是为了动摇人心,给魏公找麻烦,他未必会肯见你,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挡驾,难道你还能闯宫不成吗?
曹昂一摊双手:“如之奈何?”
是勋微微苦笑:“若真不见,亦只得闯宫矣。”其实以曹家的权势,就算闯宫又能如何?前日郗虑、华歆前去捕拿伏皇后,不就闯了一回宫吗?不过估计这事儿那俩货能够做得出来,曹子修、曹去疾却做不出来,罢了,罢了,还是我来吧——“勋即时身谒宫门,若须闯宫,勋可为之!”
我亲自跑宫门口去求见天子,他要是愿意相见,我就先帮忙劝劝他看,他要是不肯相见,那么我来闯宫,比你们姓曹的闯,造成的恶劣影响还要轻减一些。
是勋来时匆匆,连替换衣服都没有带,虽说魏官、汉官,这年月装束是基本相同的,但总不能穿着身沾满尘土的朝服去见天子啊。好在他的身量跟曹德相差仿佛,于是即向曹德借了套干净衣服,于午后直奔北宫金商门,投书请谒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