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223部分在线阅读
荀彧听着暗自受用,但表面上却不得不赶紧纠正是勋:“吾献之策,乃奉天子以讨不臣也,所谓挟天子云云,是污我耳!”你说的道理都对,但言辞上还需要注意啊,我出的主意是奉天子,不是挟天子,一字之差,褒反为贬——作史者岂可不万分慎重!
是勋双手一摊:“其名虽异,其实同也。皇甫义真等忧谗畏饥,乃舍天下之大义,令君既守大义,又何畏人言乎?前丞相谋取九锡,太学生群聚鼓噪,有云丞相之为,皆令君所教也,明虽挠之,而实助之——小辈哓哓,令君岂在意乎?”
荀彧听了这话,当场把脸给拉下来了:“焉有此理?!”我不象皇甫嵩他们那么迂腐,可也不是胆敢肆意妄为,而不担心风评的呀。
是勋“哈哈”一笑:“吾亦可试为令君作评也——彧协规曹氏,以倾汉祚,君臣易位,实彧之由。若始图一匡,终与事乖,情见事屈,容身无所,则荀生之识为不智矣。若取济生民,振其涂炭,百姓安而君位危,中原定而社稷亡,于曹虽亲,于汉已疏,则荀生之功为不义也。夫假人之器,乘人之权,既而以为己有,不以仁义之心终,亦君子所耻也。一污犹有惭色,而况为之谋主乎!”
荀文若闻言,“啪”地一拍几案,几乎当场跳将起来。
第二十六章、骂死荀彧
荀彧荀文若,史称其“清秀通雅,有王佐之风”,这个人内心深沉多智,外在儒雅俊秀,仪态端庄,尤其在当上尚书令,代曹操执掌政务以后,更是培养出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宰相气度。平常即便有反对派指着鼻子骂,荀彧也总是笑眯眯的,丝毫也不动气,可是今天是勋一番话,却竟然说得他火冒三丈,差点儿当场就跳起来翻脸。
就见荀彧一张白净面皮涨得通红,双目狠狠瞪着是勋,如要冒出火来,手按几案,袖子无风自摆,可见在不停地哆嗦——是勋觉得,就差一步,荀彧大概要扑上来掐自己的脖子了。嗯,他心中窃喜,可算是捅着了你的痛处啦。
那么是勋说的究竟是些什么话呢?
第一句来自于《三国志·荀彧传》里的裴注,不过原文是:“世之论者,多讥彧协规魏氏,以倾汉祚;君臣易位,实彧之由……”后面裴松之作一转折,说那都是腐儒之见,其实荀彧有自己的大志,也有自己的苦衷,你不能拿完人的标准来要求他啊。
后面几句,则来自于东晋袁宏的《后汉记》,站在汉朝的立场上,把荀彧给骂了个臭死。袁宏说啦:倘若荀彧的本意是复兴汉室,那他最终失败了,其人不可称之为智;倘若他的本意是拯救百姓,那么中原虽定,社稷却亡,其功劳不可称之为义。他利用汉朝的权威,最终却帮助曹操颠覆了汉朝,这是君子所不齿的行为。作为曹操的谋主,难道他就能够靠着最后一死来撇清吗?
荀彧这些日子一直在遭受良心的煎熬,他不是料不到曹操势大以后将会威胁到汉室江山,只是为了平靖乱世,而刻意地忽视了这种可能性。可是如今图穷匕现,从复丞相到加九锡,董昭等人拱着曹操日益迈向那条荀彧不忍见到的不归路,他再也无法蒙上双眼,视若不见了。那真会是最终的结局吗?后世又将怎样评价自己?是勋说皇甫嵩等人因为忧谗畏讥而不敢破坏旧有体制,其实荀文若也很在乎世间尤其是后世的评价啊!
结果是勋一语道破,说曹操迈向最后一步已是无可阻挡的历史潮流,若为后人所唾弃,则荀彧你也免不了要陪绑——你的名声,未必会比什么刘歆、李儒辈更好啊!那荀彧还能不蹿吗?
是勋就是要他蹿,若非如此,实在很难打破荀文若那牢不可破的心防——不下猛药,以荀彧之智,肯定听不进去自己后面的话哪。
所以他完全无视荀文若的愤怒,继续火上浇油:“前令君使公达探吾真意,今乃将真意奉君:古来功高,莫若曹公,功高不赏,身必罹危。君臣相易,上应天心,下合大势,勋无以挠也,令君亦无以阻也——君为智者,无需冗言。设有此一日,则令君何去何从?”
大势之趋,谁都阻止不了,曹操已经露出了篡位的苗头,相信你也瞧得出来,不必要我再多说什么了。那么倘若真的到了那么一天,你将何去何从?
荀彧一瞪眼:“有死而已!”
是勋心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而且在原本的历史上,你也正是这么做的——“无令君则无曹公之势,无此势则无异日之变,即死而可更其名乎?”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吗?你确实最后挂掉了,但袁宏之流不还是照样骂你?“昔刘子骏佐莽篡僭,即后反莽,后人岂谓其汉之忠臣耶?”你回不了头啦,就象刘歆当年把王莽抬上皇帝的宝座,完了又造王莽的反,难道他的名声就从此变好啦?后人就会说他是汉室忠臣吗?别犯傻啦!
荀彧听了这话,原本涨红的面孔突然间又变得煞白一片,双手颤抖得越发厉害,最终连两股都不禁打战,被迫重新跌坐回席上,不禁惨然道:“宏辅是欲杀我耶?”
是勋连连摇头,说我不是想让你死,恰恰相反,我要指点你一条不死之路。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伏后写给伏完的那封信来,递给荀彧。
荀彧接过信,一目十行,脸色第三次变化——这回是变得铁青:“此书从何得来,若为曹公所知,恐有不忍言之事!”
是勋一撇嘴:“此书为校事侦知,安有不先奏曹公,而勋能得见者乎?”说着话,身体朝前一倾,直视荀彧双眼:“曹公令下,待其过雒后乃发——文若识其意否?”
他仔细地观察荀彧的表情,就见荀文若先是紧张,继而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却又双眉一蹙,面色惨然:“此曹公欲试我耶?”
是勋心说我费了那么多唾沫星子,终于攻破了你的心防,等再说到具体问题,以你那么聪明的人,自能一眼看穿其中曲直,我也可以省省口舌啦。当下简明扼要地回答道:“此二事也,一则国母必不可保,使令君为之,或可全其性命。二则令君若不为也,身死而族灭,然亦难辞后世恶评!”
事情分开两部分来说,一是相关伏后,既然这封信被曹操看到了,他必然无法容忍,这个皇后是谁都保不住的。问题是,倘若由你来主持此事,伏后即使被废,或许还能保住性命,要是等曹操亲自动手,那她就死定啦。另一方面,你要是不肯帮忙曹操完成此事,曹操也不会容你长存于世,你死不要紧,恐怕荀氏满门都会遭殃,而且即便遭了殃了,后世对你为虎作伥的评价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荀彧怒极、恨极,反倒笑出声来:“则吾存亦罹讥,死亦不免,国母终不可保,社稷亦不得久,茫然为无路矣——此阱自蹈,此祸自作,彧也,彧也,自负智计,其实天下之至愚者也!”笑着笑着,气息在喉头噎住,憋得满脸通红,突然猛然咳嗽几声,竟然喷出一口血来!
这倒在是勋意料之外啊,惊得他就不禁一个哆嗦——心说不要啊,我此来是为了救你,免得你还走原本历史上的老路,最终服毒也好,忧愤也罢,落一个悲剧收场,要是当场把荀彧给气死了,那不是事与愿违吗?!赶紧从怀里掏出手帕来递给荀彧,并且急迫地说道:
“令君勿急,勋又有一评也——荀文若,圣人之徒也,以为非曹操莫与定海内,故起而佐之。所以与操谋者,皆王者之事也,文若岂教操反者哉?以仁义救天下,天下既平,神器自至,将不得已而受之,不至不取也,此文王之道,文若之心也。”
荀彧是为了平定乱世,而教曹操行王道,并没有教曹操谋反篡位。他以仁义拯救天下,大势既成,不得已而接受曹操篡位的事实,这是周文王的道路啊,这才是荀彧的本心哪!
其实后世对荀彧的评价还是挺高的——这点儿荀彧不清楚,是勋可心里明镜似的——象袁宏那类痛加鞭笞的终究是少数,绝大多数史家、文人,还都愿意说荀彧的好话,想方设法把他跟曹操切割开来。是勋背的这一段,就是苏轼对荀彧的好评。
是勋那意思,我气着你啦,那赶紧的再给颗甜枣儿,劳驾你缓过来吧,别一时想不开,当场这就要挂啊。文学作品中诸葛亮骂死王朗,传为美谈,可现实中要是我是宏辅骂死荀彧,那还不成了千古罪人?!
荀彧接过手帕来擦了擦嘴角,随即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痼疾耳。”吐血那也是老毛病了,你放心,我还不至于这就被你气死啊。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水,耳听得是勋的美评,不禁苦笑道:“固知宏辅爱我也,今来乃为我解惑者也……”眼望是勋:“彧不敏,还请宏辅教我。”
荀彧刚才确实给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可是一口血喷出来,淤塞畅通,倒是也省过味儿来了——是勋今天干嘛来了?专为了气我?还是警告说曹操在试探我?哪儿有那么简单,他一定是想指点我下一步该怎么走啊。那好,我就来听一听他的主意吧。
是勋也不藏着掖着,干脆把心里想的全都说出来了:“勋此来,意在曹公。以曹公素性,必除伏氏,假他人之手除之,谤或少矣。况此去征西,多可年余,若伏氏有妊……”
是勋记得很清楚,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不但废了伏皇后,诛灭了伏氏满门,还把伏氏所生的两个皇子全都给赐死啦。好在这条时间线上,这一悲剧即将上演得比较早,伏氏尚无所出,真要是拖着不办,等曹操回来,万一伏氏怀孕了怎么办?站在曹操的角度,废后还则罢了,杀害皇子,那污名是洗也洗不清啊!而站在人道主义的角度——伏氏反正是救不了了,若能救下目前还没影儿的某个小孩子,也算功德无量吧。
“若伏氏有妊”几个字一出口,荀彧更是悚然而惊,随即苦笑着问道:“宏辅实爱曹公者也。彧自不免后世之讥,是故欲舍彧而为曹公弭谤耶?”你是想我反正逃不掉后世的恶评了,所以干脆帮忙曹操把这罪过也给担起来吗?“即彧之爱曹公不在宏辅之下,然此事大违本心,亦难为也!”
是勋摇一摇头:“吾岂愿陷令君于不义耶?勋无此意也。”
第二十七章、烫手山芋
建安十二年四月既朔,尚书令荀彧积劳成疾,病重呕血,乃上书请辞,并举廷尉华歆自代。天子三次下诏挽留,惜乎荀文若去意已决,自称已难起身,更难视事,随即便离开许都,搬到城外别业养病去了。
荀彧前脚才走,卢洪按照是勋的授意,便即夜访御史大夫郗虑和新任尚书令华歆,将伏后的书信和曹操的谕旨合盘托出。二人亦皆大惊,其中华歆也是个聪明人,乃长叹道:“乃知荀文若因何求去也!”
荀彧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所以他明知道曹操的篡位之势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明知道自己无法阻挡天下大势,仍然要为汉室最后的存续做奋斗,直至结束自己的生命。对于这类人,很多事情明知道非办不可,那也终究下不去手。
所以是勋压根儿就没想过劝服荀彧,要他代曹操去诛灭伏氏,帮曹操背这个黑锅。
倘若是曹操真做了类似恶行,然后求荀彧帮忙遮盖,甚至帮自己背锅,荀彧或许咬着牙关还真肯答应,但你要荀彧亲自下手,说破大天他也不会干啊!
因此是勋最后给荀彧出的主意是:您还是赶紧的闪人吧。
英雄和枭雄或者奸雄,所差绝非一字,前者受万民拥戴,得千古流芳,那就必然把自己牢牢捆在传统礼法、道德所限定的圈子内,做事难免束手缚脚——所以“英雄”二字,时常与“悲剧”二字相关联。枭雄或奸雄则不同,并不过于在意当时和后世的评价,敢于突破窠臼,为了成功可以不择手段,故往往能够成事者也。比方说刘备为“世之枭雄”,他仁厚君子的面貌也是后世因政治需要而逐渐涂抹上去的,历史上真实的刘玄德绝没有小说中那么大仁大义。
刘备是枭雄,曹操则奸雄也,行事果决,杀伐刻重,即便再粉曹操的人,也不敢把他描绘成一朵白莲花。其实荀彧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平靖乱世的希望寄托在曹操身上——真要是位仁厚君子,荀文若还瞧不上眼呢,乱世之中仍执著于董道之人,几个能有好下场?
荀彧与曹操相交甚久,相知甚深,以曹操的性格能够做出什么事儿来,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到——想要劝说曹操放过伏氏,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自打知道校事搜得伏后的书信,并且已经禀报了曹操,荀彧就明白:废后之事,不可止矣,所差的就是早废晚废,以及是废是杀的区别罢了。
或许提前一两年,他还会幻想着靠自己的影响力能够说动曹操放伏后一马吧,但经过置丞相、加九锡之事,荀文若算彻底明白了:曹操是自己的主公,是自己的盟友,而并不是自己可以按照政治理想随意塑造的傀儡。
汉室终将亡在曹氏手中,那已经不再是杞人忧天,而是日益逼近的必然现实啦,荀文若为此而忧愤、苦恼,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最终决定结束的自己的生命,在人生的后半程,选择了以死亡来作逃避。
然而是勋直接挑破了他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那一点,告诉他:就算死了,你的名声亦无可挽回!是宏辅本人不怕,他出身相对单微,可以说少受汉恩,再加上是曹家姻戚,以这个时代普遍的社会道德而论,即便助曹篡汉,也并不会引发太多的恶评。刘歆为什么遭人骂?因为他本汉之宗室,结果胳膊肘往外拐了。李儒为什么遭人骂?因为他董卓女婿的身份只是小说家言,其实为汉之博士、郎中令,此外他还直接鸩杀了少帝刘辩。是勋只要不亲自动手废皇后、杀天子,不至于会跟那俩货并列。
从汉臣摇身一变成魏臣的家伙不要太多,后世骂过几个?也就华歆、王朗这票老官僚而已,连刘晔都没几个人骂。
——荀彧可算明白了,是宏辅为什么要拼命地哄抬孟轲,就连立建安石经,都要把原本上不得台面的《孟子》给硬塞进去。因为孟子说过:“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还说:“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完全可以当作改朝换代的舆论依据嘛。
是勋不怕助曹篡位是为虎作伥,荀彧却不同。荀氏为颍川世家,“家世衣冠”,也就是说连续好多代都做汉朝的高官,以后世的话来说:深受国恩啊。所以倘若帮助曹操篡位,荀彧的名声必然大臭,也就比刘歆强点儿,说不定比王朗、华歆更容易遭人骂。荀彧为此而惶惑、彷徨,所以最终才只好一死了之。
可是死有什么用啊?是勋戳破他的幻想,说你以为自己只要死了,不看见曹操那最后一步,身上的污点就能够彻底洗清吗?请别再掩耳盗铃啦!
其实后世声名这玩意儿,关键不在于本人怎么做,而在后世有何需要,时人是绝对说不清、道不明的。诸葛亮辅佐刘备,割据一隅,后人乃谓其不识天时也,谁想到东晋偏安一隅,跟蜀汉的遭遇有点儿相象,于是因为政治需要,孔明的形象瞬间便又高大了三分。更别说苏定方、潘美之流,纯因民间平话就莫名其妙地给一棒子打成奸臣了……
所以,荀文若的遗名其实不错,死也死得恰是时候,但这事儿是勋知道,荀彧可不是穿越客,他想不到啊,当场就被是勋给唬住了。惶恐之下,狼狈问计,是勋趁机就说啦,你不要死,但是一定要退。
因为就凭你跟曹操的老交情,当理念逐渐不合的时候,激流勇退,曹操不但不会羞恼,反倒会对你心存愧疚,那你就有机会在他肆意妄为的时候提出某些谏言,收一收他的笼头啦。比方说加九锡和建藩国之事,你根本拦不住,但可以从中斡旋,把对国家和曹操本人的损害限制在最小范围内。再比方说伏后书信之事,你不肯亲自主持,但亦可以利用自己在朝中的政治影响力,尽量减轻对伏氏的惩罚——等曹操一年半载以后回来,你再多劝几句,说不定彼等皆可免死呢。
再往远了说,曹氏迟早要篡汉,连刘协都担心“废天子可得活耶”,但只要你还在,拼了命劝谏曹操,就有可能留下那孩子的小命。这才是你对汉朝、对刘氏所能做出的切切实实的最大贡献哪。
其实在原本的历史上,曹丕篡汉以后也并没有杀害刘协,而是好好地供了起来,本意是为了彰显禅让的正当性。但这是一个先例,谁事先都料想不到——刘备为什么在成都悍然称帝?就是因为到处都传说刘协被曹丕给谋害了呀。所以是勋用这个虚假的理由来劝说荀彧,精神已经极度紧绷,神智也因此而骤然昏聩的荀文若当即就听进去了。
是勋趁机再加上一句:“若得存刘氏裔,乃可稍减令君之罪愆,使后世知令君之忠悃也。”要是能够通过你的努力留下刘氏的正支血脉,那你的忠汉之心便能为后世所知,恶名或许亦可做一定程度上的挽回。
荀文若就这么着被巧舌如簧的是宏辅给说服了,当即称病,上表请辞。荀彧一走,是勋乃可把废后的重任交到郗虑、华歆肩上了。
当然啦,即便并非自己亲自主持,是勋倘若仍然留在许都,那也肯定会受到一定牵累的,他的名声不会因此大臭,但多少会受点儿挫伤——况且那俩货,尤其是郗鸿豫肯定会来找自己商量啊。这个烫手山芋,曹操扔掉了,荀彧也扔掉了,按照是勋的计划,抛给了急于向曹氏表忠心的郗、华二人,但难保中间不过自己一道手,把自己手上也燎出几个泡来。既然你们都闪了,那好,我也走人得啦!
在前去游说荀彧之前,是勋就得到消息,济南、乐安黄巾残党再起,攻破了济南国治东平陵,杀死济南王刘赟。于是等到游说荀彧回来,那边荀文若还在跟朝廷就辞职的问题三推四让呢,相府群僚开会商议平定此乱,是勋主动站出来,一拍胸脯:我去!
想当年青州黄巾主力杀入兖州,被曹公所围,就是我从中牵线搭桥,说动管亥投降的呀,如今管亥还在我城外的庄院里住着,我家仆役中也有不少是旧日的黄巾党徒——那平定青州黄巾残党之事,还有比是某更合适的人选吗?
是宏辅就这么着,施施然闪了人,等到郗虑、华歆接到那个烫手山芋,想找他给帮忙拿主意都找不着人。二人密会商议,最终横下一条心:倘若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若不能为,将来曹公归来,会如何看待我等?只有干了!
于是尚书制诏,废皇后伏氏,并命卫尉马腾率兵包围了伏完的府邸,举族皆捕。荀彧即时运用自己的影响力,警告郗、华二人,说伏氏虽有怨谤之言,但反形未彰,不宜显戮,以坏曹公之至德也——况且真要杀了皇后和国丈,你们俩只怕曹公之怒,独不惧天下人悠悠之口耶?
终究曹操并没有直接给二人下令,二人的腰杆儿还不够硬,真怕犯了众怒,于是借机下台,将伏后幽于冷宫之中,伏氏则皆判流刑——留下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正在北上途中的是勋听闻此事,不禁长长松了一口气,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双手:乱世之中,两手不染鲜血是不可能的,但终究能少则少吧,自家的良心比较过得去一些。况且,自己是想辅佐曹操成就千秋伟业的,不是光想建个短命的魏朝出来就完,那就有责任帮忙抹去开国雄主的身上某些非必要的污点……
第二十八章、超愿弃父
“一举两得”出自《晋书》,“一箭双雕”出自《北史》,“一石二鸟”……貌似是英文转译过来的,总之,这年月完全没有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是勋的此番壮举。而且,他这一举非二得也,简直就有四得。
首先当然是解决了曹操遗留下来的伏氏问题,相信卢洪会将前后经过备悉靡遗地禀报曹操,当曹操知道了自己在整个事件中所起的作用以后,将不会有丝毫怀疑自己的忠诚心。至于未能诛灭伏氏满门,那也理由充分啊——是宏辅文士也,其心不忍,故乃手段虚软。真要麾下出一个跟自己一般心狠手辣的家伙,说不定曹操心里还要哆嗦一两下哪。
其次是救下了伏氏满门,既对得起自家良心,也能避免曹操遭致千古唾骂。政治斗争中,一派打倒另一派,本是司空见惯之事,只要没往死里整对方,后世的小清新们未必有精神头揪住不放。
第三是保下了荀彧的性命。话说在原本历史上,荀文若死于五六年之后,导火索就是反对曹操加九锡,而在这条时间线上,曹操加九锡之事提前了,那么按理来说,荀彧一只脚就已经迈进鬼门关啦。尤其此番曹操特意不肯亲自主持处置伏氏,很明显就是为了试探荀彧,就跟某种说法他以“空器”赐彧,迫其自杀是同样的道理。要是没有是勋云山雾罩地一顿胡侃,迫使荀彧去职隐居,这位“郁郁乎文若”还有可能活得下去吗?
荀彧那也是是勋前一世非常佩服甚至近乎于崇拜的汉末名人啊,即便此世因为种种原因而逐渐站在了对立面上,终究同属曹营,算“人民内部矛盾”,他还是不忍心看着荀彧去死——而且还是毫无意义地自尽。“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在美学范畴里说得通,在人道主义范畴中,那可真是屁话中的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