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205部分在线阅读
敌将瘸虽瘸,腾挪跳跃之间倒还颇为敏捷,当下只是将身一侧,便让过了秦谊的来矛。秦谊不待招式用老,双膀一奋力,挟着劲风就拦腰横扫过去。却不料那敌将突然探出空着的左手,一把攥住了矛杆,秦谊用力一抽,竟然抽之不动!
秦宜禄不禁大惊,心说这人好大膂力,还是说……他刚才所施的妖法可以增加自身力气的?被迫撒手弃矛,就腰间拔出环首刀来。敌将舞刀来战,秦谊节架相还,两人连走了三四个回合,就见敌将手中的刀一招快似一招,秦谊一个遮拦不及,竟被他抢入空门,狠狠地一刀正劈在胸口,鲜血当即如潮喷出!
是勋在船楼上远远望见,心说不好,宜禄要完!难道说杜氏夫人归为曹操妾室,秦朗当曹操的拖油瓶干儿子,那是命中注定,改不了的吗?赶紧的一挤双眼,驱散头脑中突然冒出来的奇怪念头,高声吩咐道:“放箭,快放箭!”
虽说毫无战败的心理准备,然而兵法有云“多算胜,少算败”,是勋也早提前做好了陆战失利的预案,于是一声令下,船上水兵当即拉满了弓,四十五度朝天而射,箭矢划一道长长的圆弧,正好落入两军阵中。会稽兵被迫抽身后撤,秦谊所部也赶紧抢回重伤的主将,退入营垒中固守。
就接触这么一小会儿,幽州方面就抛下了数十具尸体(其中几具是被己方弓箭所误伤的),而会稽兵才折损了六七人而已。
是勋心说这瘸子将军究竟是谁啊?江东还有这般猛人吗?难道说董袭回来了?我可从来不记得说董元代是个瘸子呀……一边命人赶紧用小舟把秦谊接回船上救治,一边召唤司马阙过来,指着岸上敌将问他:“彼何人耶?”
司马阙当然也早瞧见陆地上的战事了,于是躬身禀报:“彼乃会稽郡贼曹从事,乌伤人留赞是也。”
是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我早该想到的呀!
其实正经说起来,留赞留正明不算东吴有名之将,而且年纪轻,入仕也比较晚。根据史书记载,他初为郡吏,与黄巾将吴桓作战,伤足致瘸,因此对近亲说:“今天下扰乱,英豪并起,历观前世,富贵非有常人,而我屈躄在闾巷之间,存亡无以异。今欲割引吾足,幸不死而足伸,几复见用,死则已矣。”直接拿刀自割脚筋,血流满地,差点儿就挂了。不过对自己够狠的人,一般命也比较大,留赞不但最终被救回了性命,而且脚伤也愈合大半,起码走路没啥问题啦。
此后他为凌统所荐,积功成为大将,先后参与过诸葛恪伐魏的东兴之战和孙峻救淮南之役,官至左将军。也就是在最后的淮南之役当中,留正明途中发病,撤退时为魏将蒋班所追及,奋战而死——享年七十三岁。
只要瞧过演义的都知道东吴后期有个“雪中奋短兵”的悍勇老家伙丁奉啊,却很少有人知道还有个同样老也同样悍勇的留赞。哪怕是勋,理论上他也不会记得这事迹虽然挺鲜明,却并没有正传留下,光在孙峻传里附了一笔的家伙。问题留赞打仗的时候有个特别怪异的习惯,史书中说:“赞为将,临敌必先被发叫天,因抗音而歌,左右应之,毕乃进战,战无不克。”
是勋心说我早就该想到是他啦,这先披了头发仰头叫天,然后“抗音而歌”的,这年月除了留赞还能有谁呢?前一世不就是因为他跟挂个铃铛到处抢劫的甘宁颇为类似,都具备成为行为艺术家的潜质——搁日本那叫“倾奇”——我才记住这个名字的吗?
今日初见,这家伙果然很勇啊,也难怪能够三五合便战败秦谊了。是宏辅一摸下巴:东吴战将,恐皆无可致也,若得这个“留叫天”,倒也不无小补……
第十八章、东海傲来
在原本历史上东吴有名的战将很多,如程普、黄盖那些是孙坚时代的故吏,历仕三世,蒋钦、周泰、董袭、凌操等为孙策侧近,潘璋、徐盛乃孙权所简拔,是勋只是在沿海地区骚扰一番,要说就能够招降上述将领中的任何一位,那根本天方夜谭嘛。
或许能够招到的,也只有一些小字辈而已,比方说凌统、吕蒙——不过凌统是凌操的儿子,吕蒙是邓当的舅子,不大可能弃家来投。再比方说丁奉,跟演义上不同,这人在前期只是甘宁、陆逊、潘璋麾下小将,要到后期才大放异彩,也就是说,这年月他顶天了一个营长,还是有机会招降的。
然后就是留赞了,此人虽然并无正传,但其出身和经历都跟丁奉有点儿象,后来的名位也皆相若,就好比陈到之比赵云一般。如今他只是个小小的会稽郡贼曹,正科级或者副处级干部,扔下孙家这条破船,归向自己……啊不,归向朝廷,那还是有一定可能性的。
是勋正琢磨着呢,突然旁边司马阙提醒他,说对面派人过来打话了。
原来当日消息报至山阴,会稽郡丞淳于式召集属吏会商,留赞当即请令,说我愿意领兵前去侦察,要是对方数量不多,那就直接把他们给灭了。山阴长魏滕就说啦,能够攻破县城——这时候鄞县已破的消息刚传过来,鄮县则只知道港口遇袭——说明贼兵势大,城中只有郡兵千余,还是严密防守为好,不宜轻出。咱们应该赶紧派人去吴县向吴侯求救哪。
留赞一撇嘴,说如今敌情不明,总共多少人,从哪儿来的,咱们全都两眼一抹黑,派人去了吴县,吴侯问起来可该如何回答啊?是否能靠一郡之力将贼众剿灭,要不要求取援兵,还是得我先去两县瞧个究竟再说。
淳于式认为留赞所言有理,便即下令,命其率领百名郡兵前去打探消息。他知道留赞够勇,胆大包天,所以临行前还特意关照,说不管对方有多少人,你只管探查清楚他们的数量和来意,绝对不可妄起正面冲突。留赞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却说,要瞧着打不赢,我当然不会去送死,若是能够打赢,哪有遇而不战的道理呢?
于是便在郡兵中挑选了一百七十名精锐,并自家乡中勇壮,比淳于式分派的足足多了一倍有余,全都穿戴上最好的铠甲,手持郡内最锋锐的兵刃,匆忙离开山阴,朝向东方疾行。
途中才知道鄮县也被攻破,于是匆忙赶来。县城才被战火,城内百姓或者被虏,或者逃散,剩下那些也都搞不清楚状况,光会说贼人势大,武器精良。留赞听说贼众还占据着港口不走,于是也不管县城了,略加休整,就赶紧跑到港边来探查了。
到了港口一瞧,他心里也不禁打鼓,这都是何方的贼人啊,武器装备比我手下还精良呢——这既非山贼,也非海寇,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大致一数,估计敌兵二倍于己,留赞对自身的武力和指挥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心说不妨先战上一场,说不定就有机会将其彻底击溃呢?
于是他就先披发,再叫天,最后唱了一首歌子以鼓舞士气——那还真不是什么妖法,只是他“倾奇”的臭习惯而已——挺着刀就冲上去了。本来杀伤了秦宜禄,眼瞧着敌方士气大挫,就要全面溃败的,留赞心中正喜,突然从海面上飞来一阵箭雨,就彻底把他给打蒙了。
是,他是早就瞧见港口的船只啦,然而只当是被贼人掳获的商船而已,没想到船上还有不少的敌兵。直到被箭雨射得存身不住,被迫后撤,留正明才终于醒悟过来,对方不止五百人啊,五百人哪会那么容易就数日内连端两座县城?就箭羽的密度来判断,船上起码还有一两百,说不定更多……
估计是打不赢了,那还是遵照郡丞的吩咐,先打听清楚他们都是谁、从哪儿来的、意图何为再说吧。
于是留赞便派一名亲信,脱卸了铠甲,抛下了武器,高举双手来至阵前,说请你们领军的出来说话。消息报来,是勋正琢磨着该怎么收服这位留正明呢——这年月地方势力绝对强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豪门之向背就等同于民心向背了,故此绝不可轻视带路党的作用。吴郡好说,有吴四姓可以联络,但在会稽郡内,他就没有合适的内应啦——终究司马阙只是一县之小吏而已,并且出身寒门,带路的能量很低,若能收得留赞,比司马阙强了十倍还不止。
可是该怎么收呢?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消息闭塞,哪怕自己在中原再如何名声煊赫,也不可能跑吴会来一呼百应,说不定对方还迷糊呢:是宏辅,何许人也?
况且两家如今算是敌国,若不能先将其逼至山穷水尽,又待如何收服?就算诸葛亮收姜维吧,那也得姜伯约先有家难归,然后孔明列阵相对,这才四轮小车一推出来,姜维纳头便拜。但凡身后还有平坦大道,谁肯背井离乡去跟从他人呢?又不是说是宏辅可以瞬间便制压全会的。
略作沉吟,是勋琢磨着既然正道难行,我不如玩点儿花,走走斜道看吧。于是整顿衣冠,下了大船,乘坐小舟登了岸,施施然来至阵前。先派人过去招呼,说我家将军这就出来啦,可是哪有对一名小兵说话的道理?你们那个瘸子主将赶紧阵前来迎。
留赞得报,即命两兵以大盾相遮,自己手按长刀,坦然而出。那边是勋也在数名部曲的护卫下出来了,双方距离约两丈多远,各距敌阵在百步左右——不怕对方施放冷箭。
留赞抬眼一瞧,就见敌将并未着甲,宽袍缓带,是士人装扮,心中更加疑惑。于是扬声问道:“汝等何如人也?自何处而来?安敢骚扰吾境,杀掠吏民?!”
是勋出阵前就已经关照过自家部曲啦,说待会儿不管我说什么,跟敌将如何的来言去语,你们都不准笑,而要紧绷着面皮,仿佛随时都能抄刀子冲上去放对一般——他还特意找的是几名幽默感欠奉的部曲,卫护自己出阵。当下听得留赞询问,是勋乃捋着胡须、撇着嘴巴,大声回复:“吾等自东海傲来国而来,为前此会稽商旅贸易不成,焚我港口,杀我民众,故来相报耳!”
留赞听得一头雾水——傲来国?那是哪儿啊?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对方此言真的可信么?于是一皱眉头,质问道:“安得虚言诓吾?汝等皆中华衣冠也,如何自甘蛮夷?”
留赞是没见过外国人,但他见过蛮夷啊,会稽中南部山区就有不少的山越族,穿着打扮、风俗习惯,都与汉人……哦,这年月还没有独立的汉民族——都与中华之人不同。眼瞧着身前这些来历不明的敌匪,全都身着中原式样的铠甲,而眼前这名敌将深衣大袖,也绝类中华衣冠(其实就是)啊,怎么就是什么东海外的蛮夷了?
要说这年月还并没有公服,但是已有朝服,也就是说,官员们平常坐衙时可以随心所欲,逢朝会、大祀及各节庆日,则都必须穿着的统一服装。这套规矩是从西汉武帝时为其滥觞的,到东汉成为定制,不似后世官服那么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而一律着赭(原本一年四季穿着四色,后来逐渐统一),文吏上衣下裳,头戴介帻和梁冠,武官衣裳略同,但戴平巾帻和皮弁。只以冠梁的数量、弁上雉羽的品质,以及印绶种类来区分秩禄。还有某些特殊装扮,比方说法官戴獬豸冠,如此而已。
倘若是勋穿着朝服出来,那就彻底假装不了外国人啦,可如今他身着常服,只是中华普通士人打扮——适才于船上观战,也未曾着甲——留赞见到就不禁含糊啊,你真的不是中国人吗?为啥穿的跟我们绝似?
是勋冷冷而笑:“是无知识者也!吾等本田齐之遗民,迁海外而国,于秦、于汉,并为藩属,岁岁有贡——本中华之人,而着中华之服,何怪也?”
这种诡言蒙不了后世之人,即便源出中华,海外住得久了,服装、习俗自然会有所改变——比方说朝鲜、琉球,都还一度照搬大明衣冠呢,可是用不了一百年,就走样得没法看了。也蒙不了这年月的有识之士——海外异国,可能我真没听说过,但为朝廷藩属,还年年进贡,哪有典籍不载的道理?
是勋纯粹欺负留赞就是一乡下土包子,出身暂且不论,在士林中毫无名望,倒打小就喜欢武事,“好读兵书及三史”,所以才敢当面直斥他“是无知识者也”。
留赞果然被他给说迷糊了,心中似信非信,只好继续问道:“若我会稽商贾于汝国作恶犯法,自可惩治,安有回报我郡之理?或可遣使行文,知会郡府,焉能妄动刀兵?”你们就应该通过外交途径解决问题啊,就算有商人跟你们那儿做了再大的恶,那也不是我方政府授意的,怎能直接就派兵打过来呢?
是勋冷笑道:“汝等耳目闭塞,不知我也,我却知汝。今汉室蒙尘,中原动荡,朝廷而难命吴会,吾等何诉?以藩国而就郡府,是自取辱也。故自报之!”你要我们遣使或者行文,外交解决问题?可你们只是小小的郡府,我们是一王国,地位根本就不对等,让我国跟你郡交涉,那是自降身份啊。至于朝廷,朝廷如今管得了吴郡、会稽的事儿吗?所以干脆,我们自己带兵来报仇了。
留赞闻言,不禁怒火熊熊燃起:“何物蛮夷,而敢轻视中华!”手上一紧,长刀便欲出鞘。
第十九章、屈身蛮夷
留赞呵斥是勋道:“何物蛮夷,而敢轻视中华!”是勋只是淡淡一笑,轻轻摆手:“吾安敢轻视中华,所轻者,会稽耳。吾国有战舰千艘,雄兵十万,若只取会稽一郡,易如反掌。今我止率前军,即破二县,破而不走者,为待后师之援也,且欲会稽献上为恶之贾,乃可息兵。汝何人耶?可唤太守前来说话。”
留赞听闻,不禁吃了一惊。“战舰千艘,雄兵十万”,那当然是随口吹嘘啦,就连这么大的中国也拿不出那么多战船和水兵来呀——他瞧着对方也就十来条船,哪怕船上全都塞满了水兵,一船五百,总共五六千,顶天了吧。然而“为待后师之援也”,却未必就是假话——也就是说,这只是前军,后面还有跟进?要再来个五六千人,我会稽郡就说不定真被他们给踏平啦!
方才虽然小胜一场,但眼见得跟随这名穿着儒衫的“将军”下船的,又多四五百兵,仅靠自家麾下二百来人,那是毫无胜算啊。留赞倒也不是一个不识进退的妄人,就此渐萌退意,而听是勋道“可唤太守前来说话”,便即冷笑:“府君不可轻动(其实是不在会稽),阁下何不随吾前往山阴面晤?”你敢不敢跟我去见太守呢?
是勋当然不敢,于是微笑道:“我傲来国主后日即可抵会,是否往晤郡守,或烦郡守前来拜谒,且待国主决之。”随即一摆手,便领着人退回营垒中去了。
他是走了,留赞却多少有点儿抓瞎。他已经瞧出来了,对面的皆为虎狼之师,非普通山海间盗匪可比也,不提空口白话的后军,光前后下船的便不下千人,恐怕要倾尽郡内兵马来战,才能勉强有几分胜算。那么自己赶紧回去搬救兵吗?却也不妥。一怕自己一走,这些蛮夷贼寇再去骚扰旁的集镇、城池,二怕……我回去怎么跟淳于郡丞禀报啊?
告诉他从东海傲来国开来了十多条船、上千的兵马,后面还可能跟着傲来国主亲率的“战舰千艘,雄兵十万”?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连自己当面见着、亲耳听闻都觉得诡异,淳于式岂能相信?倘若以为自己畏敌而逃,编点儿瞎话蒙他,那自己半生豪勇之名不全都要付诸流水吗?
想来想去,只得暂且退出一里多地,立下营寨,远远地监视着港口的动向。同时派人奔跑返回山阴,去向淳于式禀报——对方是如此这般的情况,是如此这般对我言讲,我一字不易地转述,却也不加任何判断,是战是和,要否要向吴侯讨取援军,都由郡丞自决可也。
留赞的这番举动,自然逃不过是勋的眼睛。是勋心说你不走最好,这也算是我对你一番小小的考察了,倘若听我三言两语便即撤去,要么为人怯懦,要么心思粗疏——如今退而不走,说明此人颇有可造之处。
他跟留赞说己方的增援后日便到,这是谎话。其实初掠鄮县港口的时候,他就已经下令让郭淮统率余军赶来会合啦,计点时日,明日即可抵达。于是提前派出几条小船,于途中拦住郭伯济,说你先别往港口开,而分两路自鄮县东西两侧择地登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时候的弃船登陆比后世要简单得多,一是没有重装备需要搬运,二是海船偏小,即便并非港口,也能够拢岸比较近,即以小舟载兵冲上沙滩便可。当然啦,登陆“战”则是另外一个概念了,但如今鄮县沿岸又哪有会稽的郡兵守把?遑论滩头防御阵地啦。附近海岸走向、水文状况,是勋这数日早便遣人探查清楚,郭淮乃可放心大胆地率军登陆也。
再说留赞,江南多骡而少马,他这回率领着两百来兵,就都是步行来的。要送信回山阴,其实最方便是走海路,只可惜港口为敌所占,附近再难搜到合用的船只。送信人只好先腿着经句章、余姚前往上虞(途中或可征得骡子代步),再从上虞下镜湖,乘船抵达山阴——一来一去,少说也得四天半。
所以他只能跟鄮县港口外等着,无论白昼、黑夜,都派人潜行靠近港口,探查敌军的动向。是勋这边也派兵出来,撒开了哨探网,双方偶尔冲突,横尸一两具,但基本上会稽兵是能退便退的——数量实在太少,不敢跟幽州军硬碰。
因而留赞只能探查到敌军大船未动,大队未发,增援未至,至于更细致的举动,则全都两眼一抹黑了。
他是经过战阵考验的——虽然所攻防的也不过是些黄巾余孽、山泽盗匪而已——本能地觉得形势越来越糟,可倒霉的是还不敢遽退。留赞这会儿才知道懊悔,早知道敌众如此精锐、庞大,而又来历奇诡,我就不急着请令来侦察了呀。
这日晚间,他刚派人从鄮县押运来些酒肉,乃小小饮了两杯,铠甲不卸,正斜靠在营帐中发愣。敌军数倍于己,表面上并无任何举动,可是说不准会趁着夜晚前来劫营,若毫无防备,这两百人一个都跑不了。可是白天就神经紧张,晚间又不得睡,难免神思困倦。他正琢磨着如此下去不是了局,要不然我先退回鄮县去?那里好歹有屋子可住,有城墙可依,想着想着就开始冲盹儿……
突然“呼”的一声,帐篷被掀开了,有亲兵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贼势大举,似来劫营!”留赞冷不防的一身冷汗,当即就清醒过来,赶紧提刀出帐。他正打算招呼部众列阵而防呢,突然间四面八方火光大起,瞧上去不下两三千之数,已经把自家营垒给团团包围住啦。
火光映照中,大批敌兵手持弓弩,朝向自己——不下于五百具啊,己方一人挨两箭都还有富裕!留赞这一惊非同小可,心说白昼侦察,没提敌人的援兵到了呀?那么多兵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难道是才刚抵港?然而若不点起火来,那么多兵摸着黑如何上岸?若是点起火来,自己就在一里多地外,哪有瞧不见的道理?
他是没想到,是勋命郭淮自鄮县两侧登岸,商定了时间,并中军一起潜至会稽兵营垒附近,将之团团包围起来,然后一声令下,同时点燃火把、举起弓弩,便给敌人心理上造成了沉重的压力。
在这般重压之下,会稽郡兵恐惧、慌乱,留赞连吆喝了好几声都整不起队列来。人人都想,这箭就要射过来啦,大家伙儿都要变筛子啦,即便排好阵势,又有啥用?当场便有那胆怯的抛了武器,跪倒在地,高声求饶。
幽州兵在是勋的吩咐下,齐声高呼:“弃械、跪地、噤声,乃可不死!”听闻此言,会稽兵的哀叫当即就息了,可是更多人放弃了抵抗,跪拜泥涂,静等命运的裁判。
事已至此,留赞不禁长叹一声,就把刀提起来了,打算割喉自刎。可就在这个时候,又听对面喊道:“留赞弃械来降!若敢抗拒或自裁者,所部一人不留,尽数射杀!”
话音未落,早有会稽兵冲上来,把留赞的手给扳住了:“长官,死不得呀!”你要死了我们全都活不成!留赞心里也迷糊啊,一则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二则若要消灭我等,直接射箭过来就好了嘛,干嘛非要自己投降?
瞥眼瞧瞧部下,全都是会稽老乡,还有不少是自己乌伤的亲族,个个大眼瞪小眼瞅着自己,目光中充满了惊慌和恐惧。虽然都是郡内精锐,终究是很少上战场的土兵啊,就没一个神情坚定,愿意陪着自己一起去死的。而且就算有人肯陪自己去死,难道自己就忍心让他们殉葬吗?
无奈之下,留正明只得微微苦笑,松手抛下了长刀,然后高举双手,分众而出,嘴里还叫:“留赞在此,勿伤我卒也!”
他才刚走出来,荆洚晓便与两名部曲一起冲将过去,一把按住,扯脱了铠甲,再用绳索牢牢捆上,押至是勋面前。随即老荆提起脚来,狠狠一踹留赞的腿弯,留子明不情不愿地就跪下了。
是勋微笑以对,问他:“汝今处穷地矣,可肯降否?”
留赞一梗脖子:“既为所败,唯死而已。但求饶过吾之部众。”
是勋轻轻摇头:“吾若以汝部众为挟,命汝投降,便降亦非真心矣。今且舍汝部不论,可肯降吾?汝观我战舰雄伟、兵马勇壮,若得而为将,较之蜷曲会稽何异天壤?良禽择木而栖,壮士择主而仕,何甘就死,而弃此大好机会?”
劝了好半天,留赞只是不允。是勋眉头微皱,不耐烦地问他:“因何而不降?岂会稽于汝有大恩耶?若所言有理,便允汝就死,且不杀汝部。”你为啥不肯投降?且说个道理出来。
留赞冷笑道:“吾虽小吏,亦中国人也,安得降汝蛮夷?!”
是勋双眉一挑,怒喝道:“吾亦中国人也,暂居海外而已,且为大汉藩臣,安得以蛮夷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