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151部分在线阅读
是勋微微而笑:“你倒是个老实人。”宾咬一咬牙关,干脆实话实说:“大人,赶紧商定了赎金,我等好派人回去取来。若拖得久了,恐别部闻讯要来兼并,到时候空余我等无用之身,大人却什么都得不到了。我恐大人相疑,还要遣人去族中探查,一来一往耽搁了时间,故此才直言相告。”
是勋捋捋胡须,缓缓地说道:“好,汝等但有诚意,我不但允赎汝等,并允赎汝之部众——然我亦须用奴也,不可尽赎。只是……”双眼微眯,盯着宾的表情:“汝青壮多有折损,弓马为我所缴,财物亦将输之于我,即得返部,便不怕他部兼并么?如何计之?”
落罗叹了口气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只望大人早日允我等赎身,回去便领着部众北迁,寻那人迹少处,且蛰伏数年再看。”他们这回损失实在是太大啦,即便是勋允许把一半儿部众赎回去——多了恐怕赎不起——那也肯定伤筋动骨。从此再不敢在漠南群雄环伺之地游牧,得赶紧往北跑才是。
是勋略想一想,答复道:“我不要牛羊,但要良马。”三名鲜卑大人对视一眼,都道:“良马却是不多。”是勋冷哼一声:“汝等游牧草原,所仗弓马之力,如何少有良马?”宾急忙答道:“良马随我等而来,皆已为大人所得矣。”是勋撇撇嘴:“亦不足两万……实言答我,可出多少良马以赎汝身?”
三人又再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回答:“千匹,不能更多矣。”
是勋摇头道:“此非我所能许也。汝等且去相商,再来答我。”吩咐将三人暂且押解下去。三名鲜卑大人鞠躬而退,才到帐口,是勋突然又想起一事来,张口问道:“有两人之名,汝等可知?”
三人转回头来:“但凭大人相问。”
“柯比能、步度根,现在何处?”
三人老实答道:“步度根即在云中,所部二万余户,兵马强壮。柯比能在东方,所部不过数千而已。”
对于这年月的鲜卑贵族,是勋前世读史书,就光记得三个名字。一个是檀石槐,曾经建立过一个几乎囊括全部鲜卑族的大联盟,不过那家伙早就已经挂了;第二个是步度根,貌似是檀石槐的继承人,势力要小弱得多;第三即为柯比能,演义里也登过场,不过诡异地说他虽为鲜卑国王,带的却是辽西羌兵(辽西安得有羌?)——历史上的此人部众甚强,多次侵扰曹魏北境,还曾经在马城围困过乌桓校尉、名臣田豫。
不过听宾他们的回答,貌似这年月柯比能还没有崛起,而且位于东方,不在自己朔州境内,可以暂且不理。倒是那个步度根,所部二万户,十来万人,则胜兵或可数万,游牧云中,将来免不了要跟他打打交道。
等把三名鲜卑大人都押出帐去,是勋转过头询问刘靖:“草原上赎取大人,究何价也?”刘靖想了一想,回复道:“依部族大小,其价不一。即此三人,若无牛、马三千,或羊倍之,不可赎也。至于普通部众,二马或二牛抵一人,羊亦倍之。”
是勋点点头,心说刚才宾提出来的倒是良心价,那落罗就实在太离谱啦——这种光有小聪明的吝啬之徒,倒是不妨真的放他回去。
郭淮在旁不解,询问道:“主公果欲宽放彼等耶?鲜卑勇悍凶残、侵掠成性,何不尽杀之,以绝北境之患?”
是勋微微而笑,转头望向诸葛亮:“孔明可知某意乎?”
诸葛亮想了一想,谨慎地回答道:“先生之意,莫非欲示恩于彼,然后徐徐收服之?然恐野性难驯,异日亦必为患也。”
是勋摇一摇头,正色道:“鲜卑者,不过东胡遗种,昔日为匈奴所败,流蹿极北,逮匈奴衰而遂南下,竟囊有草原。可知北虏难以杀绝,徒恃杀戮,非长久之计也。今杀此獠易,而其残部必为别部所并——如步度根等——则其势更盛,大为中国患。欲平此患,当分裂之、瓦解之,锄其强而扶其弱,彼合则强,分则弱矣。”
顺便瞟一眼刘靖,就见那小老头儿面无血色,惨白如纸。是勋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汝以为,吾待匈奴,是尽杀之为佳,是分而治之为佳?”刘靖赶紧拱手:“宁分而治之,请轻杀戮。”是勋微笑点头:“汝今乃明之矣。胡强则必为中国患,为中国患则必相杀,何如胡弱而得生,日久乃与汉一家矣,可共御鲜卑、乌桓。”
是勋叫那三名鲜卑大人来,主要是查问草原内情,既然想知道的都已经问明白了,那也就懒得多跟他们浪费口舌,即遣诸葛亮去讨价还价。最终商定,三名大人各出良马二千,牛千头,赎取自身,至于他们的部众,准各输三千头羊来,赎一千人。剩下那些,再加上那名倒霉挂掉的大人的部众,是勋打算分批押解到壶口煤矿去。
三人各取信物,挑选亲信,快马驰往部中取赎。是勋便又跟诸葛亮、郭淮他们商量打美稷的事情。孙汶建议说:“既已服此三部,得牛羊无数,我何不正攻美稷,使鲜卑兜捕匈奴散众,以易牛羊?”原本不是担心没法把美稷的匈奴人连锅端了,让他们跑掉,甚至去投鲜卑吗?如今咱就让鲜卑人去拦阻、搜捕,再来换回他们的牛羊。估计这数千的牛羊运过来,鲜卑要大伤元气,粮食难继,那也就没什么必要留下太多匈奴嘴了,肯定愿意换哪。
是勋摇头:“彼等一部数千户,户皆放牧羊马,不下百数,此数千于我为足,于彼不过九牛一毛耳。彼等此番所损最大者,战兵也,若能得人,何虑羊马?若得匈奴,必不易矣。”
根据是勋的了解,这几部鲜卑牛羊马加在一起,各不下十数万。但问题是社会结构还很原始,大人本家的财货非常有限,绝大多数牲畜为部族公有,或各家私有,真要讨得多了,大人家未必拿得出来。
孙汶闻言愕然:“所得不过匈奴,如何能为鲜卑之卒?不过驱之为奴尔。”
郭淮、秦谊都是北地出身,就算没跟游牧民族打过交道,也都听说过相关的情况,诸葛亮虽然是中原人,但他心思缜密,为人谨慎,轻易不会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内发表意见。只有孙汶,说不上很老粗,但缺心机,又是纯粹的中原人,少来边地,所以才会说出这种混话来。
是勋笑道:“我为汉人,今亦用匈奴为兵,则鲜卑用匈奴为兵,何怪也?”既然刘靖不在场,他就干脆肆无忌惮地说道:“即匈奴,初亦不过单于栾鞮氏,并呼衍、兰、须卜等氏而已。前汉时,大漠南北,东至辽东,西抵西域,皆匈奴也,安得繁衍如此之速?不过并吞各部,而皆以匈奴为号矣。今鲜卑亦如是也,其若得匈奴人,不三日即皆为鲜卑矣。”
你以为草原民族那么在乎种族和血缘吗?他们会象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的,那可真是一点儿机会都不能给他们留下!
这边还没有商议出个结果来,突然有卒来报:“有鲜卑驼巴部大人求见。”是勋闻言,不禁一愣,心说这才刚谈好价钱,准备赎金的使者才刚离开不到半天啊,这家伙来得好快!
第二十一章、史上有名
是勋唤了刘靖来做翻译,即于帐内召见那名鲜卑驼巴部的大人。只见此人面皮粗黑,皱纹纵横,估不准真实年龄。但塞外鞑虏久冒风霜,原本就比同年龄的汉人显老,这家伙估算起来,其实未必到得了四十岁吧。
那大人进帐后摘帽行礼,张嘴却是一口汉话:“小人鲜卑驼巴部诘汾,特来拜谒刺史大人。”
原来当日鲜卑大败,就有那驼巴部众亡命逃归,向诘汾禀报。诘汾还在忙老爹的丧事呢,闻报大惊,心说我把八成的青壮全都托付给了宾,前去劫掠匈奴,这要是全回不来,驼巴部就要完了呀!赶紧亲自快马赶来,想跟汉人讲讲求赎的条件。结果才到半路,便遇见了是勋放回去取赎的使者,问明了内情,因此才会那么快便赶到基地。
当下请罪说:“小人交友不慎,误信了宾,将部众相托,本是随他去伐匈奴的。却不想彼獠无信,又复无眼,竟至汉地来捋大人之虎须。大人的威名,小人素所仰慕也,断然不敢冲犯。”
是勋闻言,不禁微微一挑眉毛:“哦?汝素知吾之威名?吾乃有何威名也?”
诘汾愣了一下,随即敛容答复道:“大人先守河东,使呼厨泉诚心归服,又败高并州;后随曹公伐邺,败袁冀州;今来并州,覆掌即吞呼厨泉部,雄兵数万,乃欲北伐美稷——此小人所素知也。”
啊呦,作为一名北鄙胡虏,这家伙知道的还真不少哪。是勋不禁有些重视起这个诘汾来了,当下正色问道:“吾已允宾等取赎,汝不归部准备羊、马,以取部众,复来见我何意?”
诘汾原本单膝跪在是勋面前,听闻此言,干脆把两个膝盖全都屈起来了,哀求道:“大人容禀,我驼巴乃小邑也,户不足四千,以是修好于没鹿回部,并将舍妹嫁宾为妻,求相援也。今为大人所杀者数百,所擒者数千,羊马未足尽赎,况大人也不允我尽赎。我邑西有蒲头,东有步度根,觊觎久矣,若不能尽还族人,深恐不日即亡。还请大人海量宏恩,小人并无冒犯大人之意,亦本无此胆也。”
是勋冷笑道:“虽非汝之主使,汝部众来攻我,焚我粮秣、杀我部属,今乃欲我尽释之乎?世间安得如此美事?!”
诘汾忙道:“小人愿诚心归附,则驼巴部即大人之所有,驼巴之众,即大人之所属。羊马一时不足尽输,亦恐涸泽而渔,然今后将年年来贡。大人若有所使,我邑万死不辞——即可随大人往伐美稷,以灭匈奴。所获不敢自专,唯大人下赐,赐之多则必竭诚报效,赐之少亦不敢稍愠也。”
是勋知道,近代以前对付草原民族虽然无奈但也可以算是最好的办法,便是分化、瓦解,然后扶持听话的,攻伐违逆者。虽然往往等到听话的实力逐渐强盛起来,转眼也会变成违逆者——就好比后来的轲比能,事实上他本是第一个向曹魏称臣的鲜卑势力,但最后给曹魏带来的危害也最大——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曹魏最后派了刺客去刺杀了轲比能,草原遂乱,数十年乃不为祸,这必然建立在曾经与轲比能有所联系的前提下——要是双方毫不熟悉,一部大人,哪儿那么好刺杀啊?
扶持弱小,固然它将来可能坐大,可并不是你不扶持,就不会有势力坐大啊。话说轲比能坐大以后,田豫乃扶持素利与之相争,可终究素利还是没能站得起来。所以是勋本来就考虑,要不要名义上收服一两部鲜卑人,即便扶持不起来,即便扶持个白眼儿狼出来,起码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可以更方便自己了解鲜卑内情啊。他尚未定计呢,谁想驼巴部就主动凑了上来,诘汾竟然表示愿意归附——要不要答应他呢?
驼巴部很弱小,这回又遭受了重大损失,倘若自己不伸手,它或者被蒲头吃了,或者被步度根吃了,这俩都是西部鲜卑中数一数二的大势力,则必然兼弱而愈强。最好的情况,也是驼巴部和没鹿回部绑得更紧,甚至成为一个新的部族联盟的核心,很难说会不会成为将来之患。既然如此,不妨先利用这个驼巴部一段时间……虽然明知道,对方也同时在利用自己。
不过政治嘛,本来就是互相利用,从来没有稳赚不赔,还把利润全都一个人包圆儿了的好买卖。反正在这个利用体系当中,自己占据上位,居于主动,利润肯定分得较多,那就足够啦。
是勋内心盘算,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反问诘汾道:“汝欲归附?吾又不能接汝部南下,居于汉地,远而难制,则何以采信?”你光空口白话可不成,等把部众领走了,立刻翻脸不认人,我上哪儿找你去啊?
诘汾忙道:“小人愿为上奏,归附汉家天子,此亦大人之功也。”瞧了瞧是勋的脸色,貌似不大满意,赶紧加上一句:“愿以犬子为质,送来侍奉大人。”
哦,打算递交人质,这多少有一点儿诚意了。但问题这些外族下崽儿以后满地放养,老子很少管教,相互间的感情也未必有多深厚,再加上他们习惯上把儿女都当成政治工具,你这要随便送个儿子过来,说不定就打算直接放弃了——一个儿子换几千部众,这买卖不亏啊,反正老子年轻,儿子嘛,可以再生。
因而是勋随口就问:“汝有几子?”
诘汾明白他的意思,赶紧回禀道:“小人三子四女,嫡长子力微年已十五,将来必继小人之位,愿意送来。”那意思是,我不是随便指个儿子就说来当人质呀,我把嫡长子、继承人交给你,你总能相信我了吧?
是勋嘴角一撇,心说你蒙谁哪?你们鲜卑又不懂周礼,没有嫡长子继承的传统,将来哪个儿子继位,全看他自己的实力,就算老子指定,也未必一定挑嫡长子啊。刚想开口反驳,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匆忙问道:“汝说汝子何名?”
诘汾重复了一遍:“嫡长子名叫力微,年已十五……”
是勋不禁拍案而起。
力微?!去你娘的什么驼巴部,这些鲜卑族名光有读音,不对应汉字,差点把自己带沟里去了,明明就是拓拔部嘛!拓拔力微,这名字我听说……从书上读到过啊!
拓拔部本为东胡的一支,鲜卑别种,原居东北,后迁并州,一直在草原发展,“五胡乱华”后期才进入中原,很快便壮大起来,建立起威名赫赫的魏王朝——史称北魏。拓拔部入中原前的历史,大多为族内传说,不可尽信,是勋光记得几条——其中之一,即相关这个拓拔力微。
据说,拓拔力微在父亲(应该就是眼前这个诘汾了)去世后,部众离散,被迫往投别部大人窦宾(应该就是那个还关押着的没鹿回部的宾吧),窦宾妻之己女,扶持他壮大。然而在窦宾死后,拓拔力微却灭亡窦氏,进而召聚周边各部,形成了一个势力不弱于此前轲比能的大联盟。
但是与轲比能不同,拓拔力微势力壮大以后,仍然虔心归附中国,甚至派遣嫡子沙漠汗前往洛阳朝觐晋武帝司马炎。然而幽州刺史卫瓘顾忌沙漠汗才能超卓,恐怕日后为患,就劝武帝将其扣留。武帝不肯听从,卫瓘便遣使结好拓拔部中显贵,以离间力微和沙漠汗之间的父子关系。最终力微杀死沙漠汗,旋亦去世,拓拔部遂衰,又苦熬了好几十年才重新振作起来。
没有想到啊,竟然在鲜卑族中,除了步度根和轲比能,还能再碰上一个史上有名有姓儿,并且自己还能够记得住的人物。
实话说鲜卑诸部中,是勋对拓拔部并没有太大恶感,因为这一族长期在北方草原发展,等到侵入中原的时候,“五胡乱华”都已经乱得差不多了。换言之,胡汉仇杀,主要在东西两晋,逮至南朝建立前夕,中原地区胡、汉各族已渐融合,到处都是胡化的汉人和汉化的胡人,这时候拓拔部才杀进来捡便宜。其后北魏孝文帝拓拔宏迁都洛阳,全面汉化,对中国历史的发展是有功的;再往后东西并立,一方是汉化的鲜卑人宇文氏,一方是鲜卑化的汉人高氏,论起进步性,前者超过后者实在太多了。况且北魏实开隋基,有隋斯有李唐,胡汉彻底一家,李世民挂“天可汗”号,其根基皆在拓拔宏之改革也。
所以说,倘若步度根、轲比能之流说要归附,是勋未必肯信——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二位都有劣迹啊,一强大起来便翻脸不认人了;但拓拔力微的老爹说要归附,却不由得是勋不信——起码他儿子,那还是相当恭顺,并且恭顺了一辈子的。他不禁动心:是不是趁机把力微那小子扯到身边儿来,自己培养一个鲜卑族的带路党出来呢?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些问题要详细询问面前这个拓拔诘汾,以免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觉,也方便考虑其后的对策——“我来问汝,汝等五部合兵,不过两万众,美稷匈奴亦两万众,何敢相攻?匈奴亦何以献畜乞和?其中得无内情耶?”
拓拔诘汾听得此问,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尴尬之色,但他随即便敛容回复道:“此中道来话长,大人容禀……”
第二十二章、拓拔归附
鲜卑拓拔部原出东胡,东胡为匈奴所败后北蹿,根据后人考证,可能是逃到黑龙江流域去了。到了《魏书》所云“献皇帝邻”(别号“推寅”)的时候,据说有神人言:“此土荒遐,未足以建都邑,宜复徙居。”故此邻便传位其子“圣武皇帝诘汾”,命其南移,“始居匈奴之故地”,也就是东汉朝并州最北部的五原、朔方郡内。
诘汾奉着老父,率领族人,一路南徙,其实进入并州——在这个时空,乃是勋所首牧之朔州也——也还不到十年的时间。原在这一地区游牧的鲜卑各部,大多曾经参加过当年檀石槐组建的大联盟,相互间多少有点儿香火情,只有拓拔部是个外来户,故此根基不稳。为了能够得占一席之地,诘汾便与没鹿回部交好,将其妹嫁与没鹿回部大人宾——宾的本姓是纥豆陵氏,北魏孝文帝使国人皆改汉姓后,更姓为“窦”,故而史称窦宾。
唐高祖李渊的正妻窦氏,虽然生在扶风平陵,但其祖上实为鲜卑纥豆陵氏。当然啦,在正史记载中攀附汉家名门,诡称为东汉大将军窦武同族,避祸北走,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就当上了匈奴大人——所以这纥豆陵氏后来变成窦氏,不是改姓,而是恢复原姓哪。
这时候西部鲜卑十余邑落,最大的两个势力一西一东,西为蒲头,东为檀石槐的继承人步度根,中间各小部被迫联合起来与之相抗,大致结成了七部同盟,拓拔和没鹿回都在其中。蒲头可以向凉州发展,布度根则与幽州的乌桓相争,而中间这七部同盟两翼都被封死,想要壮大,就只能南下去打美稷的匈奴人了。
论及装备度和组织力,鲜卑尽皆不如匈奴,然而野蛮勇悍则要过之,故而表面上实力相当,实际年年相攻,匈奴族吃的亏是越来越大,渐有畏惧鲜卑之意。这一年年初,趁着冬日无事,七部同盟又打算去抢匈奴人一票,好饱食待春啦,窦宾去找诘汾商量,却不料拓拔部正在大办丧事——“推寅”邻年过五十,突然间一病不起,挂掉了。
窦宾献罢祭礼,就催促诘汾,说你老子死的不是时候,不如暂且先葬下,等回来再办丧事——今冬要不去抢上一票,恐怕来春难过,别说蒲头和步度根可能杀过来,同盟本来就是表面上的,别部见你家势弱,说不定也要来分一杯羹,那可如何是好?但是诘汾素来尊敬老父,自称悲伤过度,实在无心远征,干脆挑选部众,归属窦宾,说妹夫你带着我的人去打吧,抢得多少,咱们四六开,你占大头好了。
七部同盟说好了共同南下,有众近三万,足够匈奴人喝一壶了,却不料临到动兵,有两部却找了种种借口不肯参与——事后才探查得知,原来他们早就暗中归附了蒲头,打算跟着蒲头往西打。其余五部、四位大人聚会商议,倘若退兵坐守,则今年秋后恐怕会受到蒲头的强力压制,甚至遭到攻打,与其如此,不如就拿这两万人马去匈奴人那里撞撞大运吧。反正匈奴胆怯,即便以一敌一,咱也并不怕他们。
于是两万大军即向美稷杀来——要不是危机迫在眼前,他们也未必会利令智昏,得了匈奴人献上的牛羊,听了匈奴人描述的汉地情状,不加仔细探察便转道而来,结果被诸葛亮、郭淮给包了饺子。
通过此事,诘汾知道,七部同盟已是形同虚设,没鹿回部也无足依靠,如今周边地区势力最大的,除了蒲头、步度根外,就只有美稷的匈奴人和更南方的汉人啦;蒲头和步度根都为同族,一旦依附,必为所并,匈奴人本就是自家手下败将,自然不可倚靠,那么……咱试着从汉人那儿找找靠山看?
汉末中原大乱,无论士庶,都被迫逃向边地——往南过长江,至荆、至扬,甚至远遁交州;西南前往益州,东北前往幽州甚至辽东半岛、朝鲜半岛;往北自然就是逃去并州北部了。所以遁入鲜卑,或者被鲜卑所掳的也不在少数,其中不少汉人或有一技之长,或有经世之才,就帮助那些野蛮民族逐渐开化起来。鲜卑传统的原始公社制从檀石槐时代开始崩溃,逐渐迈入奴隶制社会,这些汉人在其中便起了相当大的推动作用。
就中便有某位中原士人逃到了拓拔部中,被诘汾待以上宾之礼,向他请问富民强国之道,以及广袤的南方中原地区的基本情况。这名士人竭力吹嘘汉地的富庶,但也害怕因此会引发拓拔氏的觊觎,因而更言汉兵之强势——“汉有强弩利刃,其卒编伍得法、久经训练,是故有云:‘一汉当十胡也。’昔匈奴盛时,东并东胡、西却月氏,囊有草原大漠,而为卫、霍数战所败,遂有‘亡我祁连山’之悲歌也。”
这位士人说,此前权臣乱政,汉兵都聚集到中央去剿贼了(应该是指关东诸侯伐董卓吧),所以才让匈奴、乌桓钻了空子,只等内乱一定,必将反推回来,到时候匈奴啊、乌桓啊,一个都跑不了,定要算总帐。他劝诘汾,可攻匈奴,勿扰汉地,将来得着机会,一定要与汉室搞好关系,奉之为主,乃不惧蒲头、步度根也。
当然这种话,这位士人本身未必就信了,但他也衷心地期盼真有那么一天,则自己尚有机会返回乡梓,不必要如同中行说、李陵那般客死异邦、埋骨边地,甚至还留下千古骂名。
诘汾非常尊敬这位士人,自然也把他的话当作真理。诘汾的汉话,就是这位士人所教,而至于所谓是勋的“威名”、功绩,也是从此士人口中得闻——虽然僻处偏远,很多情报真要用心打听,总能打听着个大概,当然啦,更远一些的荆、扬、益、交等地这几年的状况,那位士人就根本打听不着了。
所以诘汾一遇危机,首先想到的,便是趁机依附汉家,让汉兵给自己撑腰。他听那位士人说,汉人是很仁慈的,只要向汉朝皇帝称臣,奉其正朔,年年进一丁点儿的小贡,则汉家必有财物赐下,遇有危难,还会发兵相助——“昔南单于呼韩邪力蹙,非北单于郅支之敌也,为呼韩邪南下称臣,汉遂发兵以逐郅支,甘延寿、陈汤万里远征,斩郅支首……”
至于其实郅支单于也想附汉来着,却被汉人施以分化瓦解之策,把他跟呼韩邪区别对待,先逼他西迁,又直取其庭,类似内情,你以为那位士人会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