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145部分在线阅读
是勋缓缓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昨夜许子远来访。”
“哦?”曹操假装还是头回听到这消息,不禁一挑眉毛,“子远如何说卿?”是勋心说你这表情有点儿假,但凡不是头一天归降曹营的,都知道你对手下人的掌控能力很强,许攸大摇大摆来找我,就算我不汇报,难道你会不知道?昨天我过来密商的时候,还没开口呢,你就先问:“闻子远往见宏辅,无乃说卿乎?”这才是正常该有的态度嘛。
他早就准备好了一番说辞,当下朝曹操微微一揖:“许子远欲说勋以宽袁,为勋所阻,然勋与其交谈之中,却知袁绍颓唐,体弱呕血,恐不久于世矣。袁绍不立嗣子,袁谭为长,反驱外郡,袁尚为幼,却处之于内,郭图、逄纪各有所附,则一旦绍殁,二子必争——袁氏非止野火烧其茎叶,即根亦烂矣,无可复兴也。然勋虽不虑袁,尚有他忧……”
曹操一捻胡子:“宏辅何所忧耶?可明言之。”
是勋点点头,转过脸来环视众人:“幽州广大,东西千里,袁氏所据,不过涿、代、广阳三郡而已。刘和、鲜于辅在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有乌桓,辽东有公孙,高句丽觊觎乐浪亦久。我若急进,恐彼等皆不自安,势将合聚,则欲底定,必旷日持久,粮秣难继。若缓图之,则必生争心。主公何不暂许袁绍,分兵以定冀、并,更待其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定也。”
他这一定程度上是抄了原本历史上郭嘉平冀州的谋划。那时候袁绍已经死了,曹操进军黎阳,大败袁谭、袁尚兄弟,诸将皆请乘胜追击,郭嘉却说:“袁绍爱此二子,莫适立也。有郭图、逄纪为之谋臣,必交斗其间,还相离也。急之则相持,缓之而后争心生。不如南向荆州若征刘表者,以待其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定也。”
袁谭、袁尚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只要外部压力一减轻,都会立刻厮杀起来,更何况如今幽州的诸多势力呢?是勋虽然嘴上说“我若急进,恐彼等皆不自安,势将合聚”,其实还真没把那些家伙放在心上——袁家是肯定要抗曹的,三郡乌桓八成还会跟原本的历史一样傍着袁氏,但刘和、鲜于辅却可能直接归顺朝廷,至于公孙度和高句丽,实在太过遥远了,只要不主动去打他们,他们就不会朝西方派兵。但问题是,咱想要彻底击灭袁绍,再平了乌桓,到年底这两个多月的时间可未必够啊。
那么,要是假装从了袁绍的请和,暂缓进兵呢?袁家肯定首先跟刘和他们厮杀起来,以便扩展自己的势力,好在幽州站稳脚跟。到那时候——“乌桓骑兵骁勇,不易敌也,何如先定并州,服匈奴,即收胡骑以当之,可事半而功倍也。”
是勋的话有理有据,听上去确实挺象那么回事儿——那终究是他筹思半夜才想出来的托辞啊——室内就此安静下来,众人尽皆沉思,那些本来坚定的进攻派也暂且说不出什么话来了。曹操就趁此机会,也不容得群臣细想,当即一拍桌案:“宏辅所言大善。如此,暂许成可也。”
老板既然定了调子,部分臣僚心中虽有不平,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于是召来许攸,提出三个条件,乃许袁绍请和:其一,上表天子请罪,并奉还大将军印绶——这本来就是袁氏的求和筹码;其二,袁绍遣一子入京为质;其三,罢军都陉之卒——等于打开幽州大门,表示不敢再以武力抗拒王师。
许攸全都应允,拜谢而去。可是曹操暂且还不肯退兵,他得等袁家先把人质送来再说。趁这个机会,分遣诸将,以定冀、瀛二州诸郡、国,随即委任夏侯廉为中山国相,于禁为河间国相,在幽州边境线上屯驻兵马,以为监视。
十日后,袁家遣了辛评前来,同时送上袁绍末子袁买。袁买字显雍,年仅十五岁,虽说是袁绍很喜欢的小儿子,而且在原本的历史上,袁绍曾经因为袁买得病而无心在曹操东征徐州刘备的时候袭击曹家后路,导致田丰以杖击地,恨声道:“夫遭难遇之机,而以婴儿之病失其会,惜哉!”可是等到了这个份儿上,袁谭是长子,袁尚最得宠,身后都有大票党羽,袁熙先至幽州,算半拉地头蛇,这哪个都不肯为了家族利益去许都当人质啊,袁绍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袁买给送来了。
根据史书所载,袁买后来跟着袁熙、袁尚流亡辽东,可是随即公孙度杀袁氏兄弟,往许都送来了袁熙、袁尚的首级,却压根儿没提袁买。所以袁绍这根血脉,可能尚未断绝——是勋心说这回就难说啦,将来曹操若想斩草除根,你身在许都,那还跑得了吗?
接到袁买以后,曹操即启程返回邺城。随即在邺又停留了数日,然后才敲着得胜之鼓,唱着“及壮当封侯”之歌,凯旋许都。
曹操在邺城的时候,还发生过这么一桩小事儿。话说某日曹操大宴群臣,一时高兴,就对崔琰说:“昨按户籍,可得三十万众,冀州故为大州也。”
想当日才刚拿下邺城,曹操就上奏天子,一方面分出瀛州来,一方面自请担任冀州牧,转过脸,又征辟崔琰为别驾从事,使其实掌冀州之事。不过曹操这回话里所说的“冀州”,还是老冀州,没把新的瀛州排除出去——整个冀州,户过六十万,人口高达四百余万,计点两户出一兵役,故有“三十万众”之说。
曹操挺高兴,可是崔琰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了,站起身来深深一揖,反驳道:“今天下分崩,九州幅裂,袁氏肆虐,冀方蒸庶暴骨原野。未闻王师仁声先路,存问风俗,救其涂炭,而校计甲兵,唯此为先,斯岂鄙州士女所望于明公哉!”大意是说,冀州刚遭过兵燹,老百姓都想要安居乐业,您不先研究民政问题,反而跟那儿计算兵役数量,这难道是我们冀州人士所期望的吗?
曹操闻听此言,面色不禁一沉,还来不及反应呢,旁边儿是勋先站起来了,一指崔琰,高声喝道:“季珪兄此言差矣。今曹公以兄为别驾,属以冀州之事,仁声先路,存问风俗,皆兄当为者也,安得扰于曹公视听?诚如兄言,天下分崩,九州幅裂,不先致讨,何以安民?曹公奉天子明诏,荷宇内之重,出为将军,自当按以兵甲;入为宰辅,即当燮理阴阳。地方之政,何必兄言?譬如邴吉之问牛也,斯为大体,惜乎兄不识也!”
邴吉是西汉宣帝时候的丞相,据说他某次出城而行,路上见到有打群架的,理都不理,见到有头老牛在大喘气,倒赶紧下得车来询问放牛人老半天。他后来跟属吏解释,说身为宰相,职责是辅佐天子,燮理阴阳,要管大事儿。打群架的事情,自有长安令负责;天气还不太热,就有牛喘,恐怕天时不正,会影响秋季的收成,这才是宰相该管的事情啊。后人都评价说,邴吉是个识得大体的人。
所以是勋就以邴吉举例,说曹操出而为将,计算兵役正是他的本职工作,入而为相,也必须管大事儿,不必搭理地方上的小事儿。如今曹操虽然担任冀州牧,但这只是一个虚名兼职,实际权力不都交给身为别驾从事的你了吗?冀州的民政,你负责就好了,干嘛还跑来打扰曹操?
其实曹操跟崔琰这一问一答,在原本的时空中也发生过,只不过拖后了几年而已。史书记载,崔琰这么一说,曹操当即“改容谢之”,向他道歉。然而是勋前一世读到这段记载的时候,就很不以为然。曹操刚拿下冀州的时候,袁氏兄弟还在幽州,南边有孙权、刘表,西方有马腾、韩遂,西南还有刘璋,这仗且打不完呢,先查查户籍,算算兵数,有什么大不了的?用得着崔琰跟这儿满口的仁义道德,提醒曹操关注民生吗?曹操在民生方面的建树,那不比你强上一万倍?
汉自元帝弃霸道而纯任德教以来,其后王莽超级崇儒,到了东汉朝,那基本上就是儒家的一统天下了。儒家有儒家的进步之处,但也有很多弊病,最大的毛病就是空口讲仁义,为政无实效,白白培养出一大票百无一用还自认道德高尚的官僚出来,魏晋之际的清谈之风,亦由此而发端。是勋向来最反感这路货色,他心说崔师兄你跟着郑老师时间也不短了,郑老师不光光空口谈经,真当上大司农以后也办了很多实事儿,怎么到你这儿,事还没开干呢,就先给领导讲大道理?
所以他忍不住就站起身来驳斥崔琰。崔琰听了这话,一张脸涨得通红,想要反驳,却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言辞来,当真尴尬到了极点。曹操见此情景,赶紧开口打圆场:“卿等所言,亦皆有理,是为国也,操敬二君一杯。”顺手端起酒杯来。是勋和崔琰赶紧致谢,跟曹操对干了一杯酒,然后各自落座。
是勋一瞟眼,就见崔琰的脸色还是挺难看,牙关也紧咬着,满腔的不忿。他不禁有些懊悔——自己不是一向与人为善的吗?今天怎么一激动,大庭广众之下就把崔琰给驳得下不来台?瞧他那德性,心胸应该不够宽广,这仇怕是就此结下了啊。
不过再一想,结仇就结仇吧,反正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崔琰最终也要死在曹操的刀下。再说了,清河崔氏也是名门显姓,南北朝时代北方“崔卢王郑”四大姓的势力,一直延续到唐朝中期才逐渐衰弱。虽说那个崔是博陵崔,但天晓得清河、博陵,真是两家还是一家两分的呢?反正作为地方大姓,迟早是自己打击的对象,那我就算提前得罪他了,又有何可悔?!
第六章、并无雅骨
曹操在邺城休整的几日,又再聚集谋士,商议目前最关键的三个问题:一是关中尚在大乱——近日有消息传来,刘雄鸣和吕并竟然合聚一处,再次进攻长安,新任雍州刺史严象出城与战,吃了个大败仗,被迫缩回城内;曹豹救援不及,只得暂屯灞上,以观风色。
是勋闻报,不禁起了点儿阴暗心理,盼着严象行错踏歪——谁叫曹操你不用我推荐的苏则,而非要听荀文若之言,重用严象呢?况且荀彧此前进言剥夺自己的兵权,本来这事儿都快淡忘了,三不知又被许攸给揭了出来,若说是勋心中毫无芥蒂,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然而,严文则跟自己虽不稔熟,好歹见过几面,是勋只是希望他栽个大跟头,却并不希望他如同原本的历史上一般,身首异处。再说了,如今严象退守长安,长安为雍州的州治,若然有失,恐怕关中局势将彻底糜烂,短期内再难安定啊,则对曹家的危害甚大。故此曹操聚众商议此事,他首先提出来:我老丈人兵马既少,打仗又二把刀,还是另委名将率军前往平叛吧。
如今既然已得冀州,又与袁绍言和,则派出一两万兵马增援关中并不为难。但问题是,以谁为将才好呢?
是勋并未请缨。一则如今关中需要的是武将平乱,不是文臣镇抚,此事与他无干;二来么,是否调回曹豹,尚无定论,总不能把女婿和老丈人同置于一处要地啊,必须得避嫌。
但他筹思少顷,终于还是迈步出列,向曹操建议说:“长安被围,若自邺城发兵,路途迢递,恐远水难救近火。可使司马仲达率河东兵先发,再调上党曹子孝、乐文谦往救。”
曹仁的战区是在上党,夏侯惇的战区是在太原,但自从高幹、郭援放弃并州,东援河北以后,当面之敌寥寥,故此放缓了进击的速度。曹仁、乐进一力巩固上党郡,夏侯惇则将司马懿、王柔、郭缊等部各遣回郡,自将夏侯兰等北上定襄。所以这时候司马懿跟河东兵已然返回安邑了,西救长安,相对近便。
是勋强调说,司马懿当年曾经跟随自己镇抚关中,对雍州人文、地理都比较了解,而且此前驱逐高幹之战,也可以瞧得出来仲达非纯文吏也,亦有将兵之才,理当重用。司马懿虽然并非自己的门客起家,但也是自己从河内提溜出来,并且推荐给曹操的,若分阵营的话,勉强可算是党,岂有不扶助、显拔之理啊?
曹操沉吟少顷,又征求了众人的意见,最后决定,即遣司马懿率河东军先发,去救援长安,乐进率三千上党精兵随后。因为曹豹的名位高过司马懿,怕他在军事上掣肘,遂下令曹豹退守桃林塞——你只要不放关中的叛军侵入司隶,就算大功——前线军事,在乐进到达前,司马懿有专断的全权,乐进抵达后,则司马懿须受乐进节制。
第二个需要讨论的问题,是综合各方面情报所得,孙策渡江攻打广陵或者庐江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当然啦,曹操如此快速地解决了河北问题,这是“小霸王”根本预料不到的,只等曹军主力返回许都,则孙策再无能为也。只是,到时候要不要增派一支兵马向南,趁机咬上孙策一口呢?
是勋瞟了一眼郭嘉,心说你们咋还不动手呢?难道历史会因此而改变,“小霸王”得以逃过一劫,不再年纪轻轻就被人刺死了吗?可是诚如原本历史上孙策临终前对孙权说的:“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孙家两兄弟各有所长,孙策虽然骁勇善战,但他对江东大族压迫得太狠,手段太过酷烈,受到了极大的抵制,他若不死,说不定内部就会先乱起来,顾雍、陆逊等世家子弟有机会做曹家的内应……
是让孙策死好呢,还是不让他死好呢?这还真是个两难的问题啊……算了,且由得郭奉孝、陈元龙他们去谋划吧,这事儿我就不掺和了。
群臣的建议,是说鏖战河北,虽然时间不算长,但士卒也多疲惫,不宜再大动干戈。况且鲁肃水军未成,也很难渡江进击,南线还是以保守为主,且待水军成就,再伐孙策为好。曹操首肯。
第三件事,青州已定,并州尚未全得,尤其匈奴、乌桓、鲜卑等胡部散布五原、朔方、西河各郡,甚至还有迁入太原北部的,若不能速定,恐怕将来袁、曹再度开战,将很难从西线向幽州施压。更可虑的是,若袁氏战败后遁入胡中,则恐后患无穷也。
西汉初年的陈豨、东汉初年的卢芳,就都有勾结匈奴,引胡入关的前例,虽说如今的南匈奴不比当年,但他们后面还有鲜卑,据说剽悍难制更在匈奴之上,势不可等闲目之也。
是勋建议说:“臣请分州于并。”把靠近冀、幽,相对汉民繁盛的地区和濒临黄河,胡骑纵横的地区分隔开来,然后即可统一指挥对各胡部的事务——或剿或抚,当视情况而定。
关于分州之事,他早就跟曹操商量好了,并且已在青、冀两州和司隶试行,故而此议当即获得一致通过。即将并州西方、北方的五原、云中、朔方、西河和上郡摘分出来,另设朔州。西部四郡(雁门、定襄、太原、上党),暂任夏侯惇为刺史,务期速平。
那么,让谁来当那个朔州刺史好呢?当即数道目光一起朝是勋射了过来。是勋心说没办法,在座同僚当中,真正跟南匈奴打过交道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了,那真是舍我其谁啊?反正逃不掉,干脆自己站出来表态:“勋愿为主公收服南匈奴——然河东军已退,今朔州所余仅西河之卒,不过数千,恐无敷用也。欲服匈奴,当以势迫之,再以利导之,若无强兵,徒逞口舌,事不能成也。”你总不能让我光杆儿一个去朔州上任吧?
陈群在旁边笑着说:“宏辅前守河东,亦裸身赴任也,而能将呼厨泉玩弄于股掌之上。今乃可使呼厨泉部以临美稷,尚须何兵耶?”
是勋瞟了他一眼,暗中嫉恨——咱们很熟吗?你这开玩笑呢还是当真的?你难道是想处我于死地吗?当即反驳道:“事不同耳,岂可一概而论?昔勋守河东,为都中无兵,乃不得不行险计,况呼厨泉既占汉地,根基浅薄,故乃为吾所趁。今欲图美稷,匈奴王庭百年处彼,根深蒂固,岂可轻动?若呼厨泉之势能压逼美稷,则早弃平阳而归王庭也,何必局促汉土?”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朔方、五原,鲜卑纵横,安知其不为匈奴之助耶?”转过身来面向曹操:“若得能将一员,精卒五千,臣可为主公取美稽而服匈奴。然鲜卑绝未开化,野蛮剽悍,将何以制之,且待日后再议。”端南匈奴我还是有点儿信心的,对付鲜卑,那就另说了,可不敢一概打了保票。
于是最终曹操决定,即遣降将张郃,往上党取曹仁麾下精锐五千,挺进西河。任命是勋为朔州刺史,先全力解决了匈奴问题再说。
曹家如今在旧并州各郡的部署是:前大鸿胪李牷为上党郡守、王柔为太原郡守、郭缊为雁门郡守、郑浑为西河郡守,此外上郡太守为扈育、定襄太守为王泽,其余三郡或纯为胡人所控,并未置守,或乃袁氏所署,都已见机逃去了。
如今是勋虽然挂名守牧朔州,其实手里就只有半个郑浑控制下的西河郡而已,郡兵比他想象的还少,不足千五百人。他计划着先驱逐扈育,控制住了上郡,然后再向北推,对付设置在美稷县的南匈奴单于庭。
好在曹操拨了五千精锐给他,还有一位擅长骑马战的万年二把手张郃张俊乂,再加上暂驻西河的呼厨泉部,那兵就勉强够用啦。不过要想牢牢地把呼厨泉所部掌控在手中,自己还得花费无穷心思才成。
即在邺城辞别曹操,是勋带着自己的四百部曲,还有诸葛亮、郭淮、秦谊、董蒙、张郃,先经滏口陉前往上党。他一路上想尽办法拉近跟张郃的关系,还许诺说:“抵朔州后,民政吾自理之,军事则仰赖张将军,勋并不敢掣肘。”张郃颇为高兴,身为降将,他知道自己短期内不可能独当一面,那么能够遇见个不怎么管军事的长官,得以放开手脚,无牵无绊,那就挺满意啦。
即在长子与曹仁相会——乐进已经领兵西救关中去了——曹子孝设宴款待,是勋舒舒服服连呆了三天。他先不急着前往西河郡去,因为等待许都发来任命的诏书还需要时间,况且,他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还没有达成呢,正不必披星戴月。
离开上党后,一行人又北上太原郡治晋阳。这时候朝廷的诏书也追上来了,于是是勋就命张郃携带诏书,先发西河,关照他就在呼厨泉所部附近屯扎下来,而且要日日练兵,以炫耀威势——“若能使匈奴惧者,则俊乂可得首功。”
是勋本人暂且留在太原,还打发郭淮北上雁门,去跟他老爹郭缊见上一面,说等伯济你回来,咱们再动身不迟。随后他便带着诸葛亮在周边各处游览——只可惜这年月还没有晋祠,没有双塔寺,没有天龙山石窟,也就窦大夫祠并非后世形制,勉强可以一观。所以玩了三天他就丧失兴趣了,返回城中高卧。
当然啦,时当仲秋,晋阳城外自有奇山怪峡,草木也尚葱茏,颇多秋游的好去处。只是这位堂堂是侍中虽然号称文学名士、诗中魁首,其实根子里……并没有那份雅骨……
第七章、置之美稷
十一月中,是勋终于离开了太原,抵达西河郡治离石,郡守郑浑出城相迎。
郑浑字文公,河南人,乃经学大家郑众的曾孙。郑众在汉章帝时代官至大司农,为与宦官郑众相区分,乃通称“郑司农”——是勋心说在原本的历史上,郑玄晚年并未出仕朝廷,而在这条时间线上,却入朝也做了大司农,这日后一提起“郑司农”来,可就不好区分啦,究竟说的是“先郑”呢,还是“后郑”呢?
眼前这位郑浑,也是曹魏名守,在原本的历史上做过很多任地方官,不过曾经任职并州,却是做的上党太守,没跑这么北边儿来。如今历史改变了,郑文公就难免要往这鸟不拉屎的西河郡来转上一圈啦。
西河郡幅员辽阔,黄河由南向北,中分一郡,但是耕地不多,户口稀少。全郡十三县,不仅仅美稷被封为南匈奴单于庭而已,附近的广衍、平定二县,乃至于上郡桢林县,全都在匈奴人控制之下——所以点算户口,从来是算不到这几个县的。汉民大多聚居在南部各县城附近,根据郑浑禀报,统共不过四千余户,不到两万人而已,还不如颍川、陈留等地一个普通的县。
是勋入衙点查户籍,忍不住就问:“可有隐户?”郑浑回答说隐户自然是有的,但数量也不会多,因为郡内过于贫穷,所以也没什么世家大族,最大的地主顶多拥有数顷瘠田,豢养十几二十户佃农而已——他禀报的时候,满脸都是苦笑。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看起来,这位历史上的名太守,拿这块穷地方也没啥办法,全靠着东方的太原郡和南方的河东郡资供粮秣。
是勋再询问郡内各势力情况。郑浑禀报说,南匈奴单于庭大概有胜兵二到三万,倒还算老实,并未南下侵扰汉地,但有时候朔方的鲜卑人会冲进上郡和西河来打打草谷。呼厨泉所部,此前被安排在圜阴、圜阳二县内,因为旧在河东平阳的基地被连根拔起,已成无本之木,人心散乱,据说见天儿便会有三五骑北投单于庭去,其势日蹙。不久前张郃率五千汉军到来,就在呼厨泉营地附近屯扎,每日操练,搞得沸反盈天,更使那些胡骑人心惶惶。
而且,此前朝廷派遣天使到来,召呼厨泉、去卑等前往许都朝觐,彼等内忧外患之下,不敢不从,只好结队去了。说到这儿,他抬起头来问是勋:“朝廷之意,或要并吞彼等所部?”
其实召唤呼厨泉等人远赴许都,就是是勋给曹操出的主意,只是并非出于他自身的智慧。因为原本历史上,曹操在彻底稳固了并州,剿灭高幹叛乱以后,就是这么干的,把呼厨泉等大小名王全都给叫走了,然后便长留许都,不放归还,趁机把其部分而为五,散开居住,并且编户齐民,一同汉人。要不是西晋初年的“八王之乱”,把胡骑又引入了中原,曹操的政策多延续这么两三代人,估计匈奴族就能被彻底消化掉。
因此是勋抄了原本历史上曹操的智慧,再反卖给曹操,提前把呼厨泉他们弄走了——“天降单于玺”他掳到手以后,便即上缴朝廷,有这法宝诱惑着,再有张郃领兵威慑着,有在河东的护匈奴校尉贾衢捏着胡人家眷,还怕他们不上钩吗?
然而,是勋还没有立刻动手把呼厨泉所部一万多兵全都吃下的打算。终究单于庭就在不远处,逼得急了,胡人全都北投单于庭而去,那不反倒是为渊驱鱼,为他人做嫁衣裳吗?
所以他想了一想,询问郑浑:“呼厨泉等既去,今其部中以谁为主?”那几位当然不可能毫无安排,抛下兵马就直奔许都而去,他们究竟是怎么布置的?派谁来暂时管理自己的属下?
郑浑确实有两把刷子,虽说上任不过半年,因为硬件的制约,几乎没能做出任何成绩来,但对于郡内和周边地区的情况,可是摸了个一清二楚,是勋有问,他就有答,而且条理清晰,重点突出。根据郑浑的禀报,是勋很快就搞清楚了,去卑有个兄弟,因为母亲地位卑下,所以一直没有封王,只封了个当户,呼厨泉就命其暂摄部众。有趣的是,这人跟着老哥去卑,也起了个汉名,叫做刘靖。
郑浑说这位刘靖挺恭顺,先后拜访过张郃跟自己,一方面说粮草不足,请求朝廷赈济,一方面大表忠心,还试探着,能不能把被贾衢扣押在平阳的自己家眷给送到西河来?
是勋跟郑浑聊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天黑,终于把自己希望了解的情况全都摸清楚了。郑浑跟是勋致歉,说听闻朝廷分拆并州,设置朔州,估计州官会将治所定在离石——目前朝廷所能够控制的,也就西河半郡而已,不设在郡治离石,还能设到哪儿去?于是郑浑便调集物资、人手,开始建盖州署,只可惜——“使君来甚促也,未及竣工。”
是勋心说你还嫌我来得仓促啊,我为了等呼厨泉他们先走,已经到处游山玩水、赴宴吃请,走得够慢啦。不过以西河目前的财政状况和役夫数量来算,要是真在短短几个月内盖起座宏伟、簇新的州署来,他反倒会怀疑郑浑这家伙的操守。因此略略摇头:“无妨,暂有片瓦栖身可也。”说到这儿,突然莫测高深地淡淡一笑:“朔州之治,吾意置于美稷最佳。”
郑浑闻言,不禁一愣,随即大喜——曹操打算怎么解决朔州境内诸胡的问题,当然不会事先通报给他这小小的郡守知道,他光估摸着张郃率军入郡,是为了解决呼厨泉所部,此前没想到是刺史野心勃勃,竟然想把南匈奴单于庭也给端了——美稽是单于庭所在,这竟然说要把州治设在美稷,当然得先给抢过来啦。一方面若能消灭郡内的胡人势力,郑浑所辖领土可以扩上一倍,户口数量也起码有五成的增长,地多、人多,就好办事儿,不会再象如今这般捉襟见肘;另方面,上下级机关全都设于一城,上官办事儿是方便了,下官却难免处处掣肘,要是州治搬去别处,他这个郡守的日子就要舒服多啦。
就好比后来清朝有句民谣,说:“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
所以郑浑听到是勋透露出一点点消息,当即拱手表决心:“浑请附使君骥尾,驱逐胡骑,底定西河,但有驱策,必不敢辞也!”
郑浑说州署还没竣工,事实上也就圈了处空场,刚平整过土地而已,连地基还没来得及打呢。是勋随口说“暂有片瓦栖身可也”,问题是偏偏一片瓦都还没有……郑浑无奈之下,只好央告城中唯一的商家让出几间屋子来,给刺史及其属吏暂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