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124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24/360

  简雍笑道:“孝灵皇帝中平五年,太常刘君朗(刘焉)上奏,以为四方多事而刺史威轻,既不能禁,又用非其人,乃增暴乱,建言改置牧伯,镇安方夏,清选重臣,以居其任。今刘牧非刺史也,乃州牧也,为伯也,伯之所召,守安敢不从?”
  张绣另一名参谋冷哼道:“伯者相召,则诸侯从,君以为今乃春秋耶?天子尚在,其威日盛,非季周也!”
  “然而张君侯虽冠侯名,终列侯也,非诸侯也!”
  这怎么……怎么又跑题了呢?如今天下丧乱,名与实全都不能相符,你们光在这些问题上揪来揪去的,有意思吗?是勋就不禁想啊,刘备干嘛要带那俩货过来?张绣为什么要带俩更不靠谱的东西过来?双方各带武将,比着地图,计点钱粮,商量咱们是打一场比较有利,还是谈一场比较有利,直接开条件,不是简单省事儿得多吗?
  你瞧,徐元直就不肯开口,光跟那儿面沉似水地倾听着,他心中肯定也很无奈吧?是勋想到这里,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朝徐庶瞟了过去,正赶上徐庶也转过头来望他,两人四目相对,是勋就忍不住苦笑,同时微微摇了摇头。他的意思:此等无益之言,你我皆不能忍,而又不得不忍者也。
  他这是因为看过后世的记载,所以认定徐庶乃智谋之士,本能地把对方的位置摆得跟自己齐平,所以才有这种表示。可惜徐庶理解不了,徐庶心说这位是侍中朝我摇头苦笑,究竟是何用意?自己身份、名望都很低——就算在荆州,不,在南阳郡内,徐元直之名都未必有多少人知道——加上这跟是勋才是初次相见,就完全不可能想到是勋会看重自己,会认定自己的智商比简雍、孙乾他们高一大截,几可与他名满天下的是侍中相拮抗。因而徐庶误会了是勋的表情,心下便不禁一凛。
  徐庶之归刘备,其实是件很偶然的事情。在原本的历史上,刘表虽然名满天下,把荆州也治理得很不错,各方士人来归,但所谓的“归”,大多只是找块地方避难而已,真正肯在刘表麾下出谋献策的,绝对数字很大,按比例来算,相对数字却不怎么样。原因有二,一是不管怎么说,刘表都只是地方势力而已,他所任命的各郡、县官员,都只能表,只能算署,没有朝廷正式诏命,未免名不正则言不顺,相当多的士人,还是希望当朝廷的官儿的——先不管朝廷究竟控制在谁手中。
  第二点,就是刘表曾经郊祭天地,僭越了礼制,加上他为人倨傲,任人唯亲——初来荆州的时候,筚路蓝缕,被迫重用蔡、蒯、黄等大族名士,等站稳了脚跟以后,那就光信老人,不纳新人啦,所以王粲、裴潜、傅巽、赵俨、杜袭等皆不得重用也。这种态度摆在那儿,还有谁肯再投之刘表门下?比方说诸葛亮,他老丈人是黄承彦,黄承彦跟刘表一样,都是蔡瑁的妹夫,所以理论上来说,孔明乃景升之外甥婿也,想傍刘表很简单,想受重用也很方便,可诸葛亮偏偏就宁可在家种地也不往襄阳去。
  后来刘备来到新野,一方面此人亦汉室宗亲,且为豫州牧、左将军、宜城亭侯(那正经是还在许都的时候,受过朝廷诏命的),名位与刘表同列,加上为人谦逊,礼贤下士,所以诸葛亮等荆州士人才会觉得这是个比刘表不差的选择,可以跑他哪儿去试试水。刘表比刘备强的地方,也就势力大点儿嘛,可正因为势力小弱,才有我等的发挥余地啊。
  徐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去跟了刘备的。他跟诸葛亮又不同,不但出身、名声低了很多,而且年岁大了,再不出仕,怕会蹉跎终身,所以会主动求到刘备门上去。诸葛亮则要等老友徐庶推荐了以后,再施施然坐等刘备来“三顾茅庐”。
  当然啦,原本的历史是如此,但在这条时间线上,情况又大为不同。
第十六章、孰轻孰重
  在是勋穿越而来的这条时间线上,刘备的名位比原本历史上要差得太远。首先,如今的他只被公孙瓒表过平原国相,被陶谦表过东海都尉,被袁谭表过豫州刺史而已——州牧比公,刺史的权柄虽然有所扩大,可论秩仍然六百石,还不抵国相和都尉呢。简雍那是偷换概念,其实刘备的身份,比虽然同为郡守,但身上还挂着将军号和列侯号的张绣差太远啦。再说了,这年月他的宗室身份还没被普遍承认。
  再说声望,原本历史上的刘备正经统治过大半个徐州,还实领豫州,先后跟吕布、曹操见过恶仗,可在这条时间线上,他始终寄人篱下,就没怎么单独蹦跶过。再加上初到新野,恩威不著,这时候别说徐庶了,比徐庶身份、名声更低,年岁更大更等不及的,也未必就肯上刘备的门。
  徐元直是因人所荐,这才暂与刘备相见,结果见面一谈,才发现这位刘玄德不得了啊,正所谓“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英雄之器焉”,因而欣然出仕。那么是谁推荐的徐庶呢?原来徐庶当年在颍川老家杀了人,为吏所擒,被他一伙儿游侠同党给救了,其中一人正巧就臭味相投,跟了关羽为心腹部曲了,正是此人,在新野市上偶遇徐庶,因此相荐。
  但是徐庶虽然觉得刘备这人不错,甘心出仕,但内心深处,隐隐的也有一些不安。首先,刘备的势力实在太过弱小,如今并非初平年间,几个大的势力——袁、曹、孙、吕,还有荆州刘表和益州刘璋等——都已经成了气候,就算刘备是高祖复生,他还有机会冒出头去吗?自己跟着他,会不会明珠投暗?
  其次,刘备曾经跟随袁谭,跟曹操见过仗,但如今曹操在中原之争中占据了优势,又手捏皇帝,刘备与之为敌,前途将更为坎坷。自己辅佐刘备,要历经怎样的艰难险阻,才可能杀出一条血路来?况且更大的几率是,历经艰难险阻,最终还是被灭掉……
  所以这回是勋注目徐庶,苦笑摇头,徐庶就误会了,心说是侍中难道是在为我可惜,投了刘备将毫无个人前途不成吗?想到这里,就不免心下一凛,通体生寒。
  酒席宴间,双方谋士你来我往,大放厥词,听得是勋一开始不耐烦,后来索性昏昏欲睡了。眼见得红日西沉,估计今天是谈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啦——能不能拉回正题都大可打个问号——他脑筋一转,突然把面前的酒杯一推,开口道:“吾已不胜酒力矣,今夕要叨扰子孝了。”
  邓羲赶紧作揖:“侍中驾临敝庄,蓬筚生辉,何言叨扰二字?”他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啦,这谈判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结束的,而就算今天真能谈完,也不能让客人再打着火把跑几十里地赶回去啊,所以早就安排好了各人的寝处。是勋在众人中名位最高,他既然不想再呆了,又给张绣打了个眼色,那干脆就撤了席,有仆役引领众人前去安歇。是勋单居一院,由邓家负责卫护,刘备、张绣各居一院,各有己方十名部曲卫护,余部皆宿在庄外。
  是勋所以赶紧打断了双方无意义的口水仗,他是想着,这种事儿得明白人跟明白人当面谈,也就是说,我得单独去见刘备。而且他此来的主要用意,也是要探查刘备如今的状况,是不是仍然抱有宏图大志,还是历经挫折,有些萎了——刘备要是还打算雄起,自己就争取把他说萎,要是已经萎了,那自己干脆再踏上一只脚,踩得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进入寝室以后,即唤人取冷水来擦了脸,稍怯酒意,然后换了常服,出门来访刘备。才到刘备暂寄的院门口,突然一人自树影中迈步出来,深深一揖:“奉吾主之命,在此迎候侍中久矣。侍中请随庶来。”定睛一瞧,果然便是徐庶。
  是勋也想跟徐庶好好谈谈,但可惜院子不大,没几步就到了寝室门前,所以他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刘使君欲为窦耶,欲为隗耶?卿其为张玄耶,其为刘钧耶?不可不熟思之……”
  是勋说的这是东汉初兴时事:窦即窦融,联合河西五郡,称大将军,后降光武帝,官至三公,名列云台;隗是隗嚣,割据陇右,阳从汉室而阴拒之,终为来歙、耿弇等将所灭。张玄是隗嚣麾下辩士,曾奉命游说河西,劝窦融等“各据其土宇,与陇、蜀合纵”,共同抗拒汉兵;刘钧为窦融长史,奉命向光武帝奉书献马,以申投诚之意。
  说白了,是勋是在问:刘备肯不肯归从朝廷呢?还是专意割据一方?你徐庶作为刘备的臣子,是会助纣为虐呢,还是顺天应人,劝说刘备放弃无意义的幻想,跟从曹操呢?你仔细考虑一下吧。
  徐庶当然会考虑,倘若刘备最终也无法成事,连割据一隅的蜀汉昭烈帝都当不上,那他跟着还有什么意思啊?要是劝说刘备降顺曹……朝廷,说不定还能得封侯之赏。徐庶跟诸葛亮不同,他对刘备,就如同黄权、孟达对魏室一样,还真没有那么强烈的忠诚之心——再说了,这时候他跟刘备时间也还并不长啊。
  当然啦,徐元直终究是有节操的,他不会这就撇下刘备跑路,也不会立刻暗通曹氏,是勋只是看出了他的犹豫,所以再略略加以点拨,使他内心的负面情绪得以扩大而已。
  两人来到寝室门前,刘备已然出门相迎,把是勋让进室内,分宾主坐下。是勋先开口,问刘备:“玄德早料吾将夜访欤?”
  他初见刘备,是跟太史慈一起去平原搬救兵,当时刘备为平原国相,故而称之为“刘府君”;后来在徐州再见,刘备说我已弃平原,你就别这么称呼啦,因而尊称为“玄德公”。但是如今是勋的名位已经比刘备高过太多了,他也得自重身份——这年月,自重者人恒重之,虽然这所谓自重,不过是自重名位而已——故而直截了当,就称呼刘备的字了。
  刘备倒也不以为忤,当下略略一点头:“备闻侍中为曹司空守牧河东,遽尔来至南阳,必奉使命,欲与备有所语也。适才宴间不便相谈,私心揣度,必驾临备所,故此相待。”
  “玄德当世人杰,惜乎时不与卿,乃至蹉跎至今,”是勋开门见山地问道,“昔从陶氏,而陶氏归曹,未知玄德何不同归,而反呼应袁谭?公孙将军见在,与袁氏不共戴天,玄德如此作为,岂不为人所笑?”
  刘备苦笑道:“此亦无可奈何之事也。陶恭祖与备恩厚,然自恭祖逝后,孟章(陶商)唯信令大父(曹宏),欲夺备兵,适有平原故人来访,备乃不得不暂从袁显思(袁谭)耳。”
  是勋心说你这就是扯淡,固然你算麋竺一党,曹宏掌权以后不会重用你,但既然连麋竺都没在后陶谦时代遭到清洗,更何况你呢?我怎么就没听说曹宏打算对你下手?当然也不必要当面揭穿刘备,他只是问:“如今袁氏势蹙,玄德又难以北归,因而寄寓荆州,未知真欲奉刘景升为主耶?”
  刘备点头道:“刘牧为汉室宗亲,礼贤下士,四方来归,荆襄太平。备既穷蹙来投,刘牧迎之郊外,此恩焉敢不报?”
  是勋问道:“吾昔日曾探问玄德志向,玄德乃云:‘为今汉室倾危,奸恶弄权,主上蒙尘,故不度德量力,欲伸大义于天下。待重光汉室,得封侯之赏,便足慰平生。’今汉已在许,何不遽往投之,而乃蜷曲新野小县耶?”
  刘备盯着是勋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昔汉在雒阳,董卓跋扈,后在长安,李、郭擅政,此非真汉也。今虽迁许,气象一新,然曹司空独秉朝纲,知为霍光也,为王莽耶?未见其真,乃不敢从。况昔侍中亦有所语,曹司空为无能容备者也……”
  是勋有些不客气地打断了刘备的话:“然则玄德为汉耶,为己耶?若为汉室复兴,则虽曹司空不能容,即受其辱,君子又何惮耶?若乃为己,固不欲屈居人下耳。”你是一代枭雄,不是真的汉室忠臣,别人未必瞧得清,我可是心知肚明的,别跟我玩儿什么花样!你要是真的为了汉室复兴,没有私心,还怕曹操不能容你?个人荣辱跟汉祚延绵相比,究竟孰轻孰重?
  刘备没想到是勋如此的一针见血,脸色当即就变了——他本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货,但任何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有个上限,上限要一被突破,那就难免张惶。话说刘备本来就不是一个很会耍嘴皮子的人,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曹操要脸——曹操要碰见这种情况,说不定就开始耍赖糊弄了,刘备可做不出来——所以想要反驳却找不出词儿,只好低下头去,喝一口水,遮一遮羞面。
  室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是勋心说我也没想三言两语就能真说服了刘备,再说了,就算说服了刘备,打算让他干啥?直接带队去投曹操?自己原本就不愿意向曹操举荐刘备,这回要是把刘备给说去了曹营,那我还是荐人啊,将来肯定要受他连累。难道还能够说动刘备从此披发入山,不再掺和乱世吗?别扯淡了呀!
  自己此番来到南阳,所要做的,只是争取让刘备和张绣不起冲突,从而曹家不后院儿不起火而已。嗯,还是循着这个路数,跟他好好说道说道吧——于是开口问道:“吾未尝得见公孙将军也,玄德以为公孙将军何如人也?”
第十七章、养寇自重
  刘备最初起家,就是跟着公孙瓒,而且公孙瓒还跟他有同窗之谊——两人都在卢植门下上过学——所以虽然心里明镜儿似的,公孙瓒不是啥好鸟,嘴里还必须得捧上两句:“公孙将军才兼文武,威震华夷,亦当世之雄才也。”
  是勋心说你光说公孙瓒的能力了,对他的道德品质不置一词,足见你老兄的良心还没被彻底抹杀——“公孙将军在幽州,以下犯上,挟杀刘伯安(刘虞),故乃前求朝廷之赦。是有才力,惜矜其威诈,记过忘善,太平时可为名将,乱世中难以复安者也。”不等刘备反驳,又问:“吾亦未尝得见袁青州也,玄德以为袁青州何如人也?”
  刘备心说公孙瓒都被你贬得一钱不值了,更何况袁谭——袁谭那货我自己也不怎么瞧得上,我当初还真不是傍他,是想通过他傍他老子来的。想了一想,苦笑道:“备不愿讳人之恶。”我不打算帮别人涂脂抹粉,故而——对袁谭不予置评。
  是勋笑道:“吾虽未见袁青州,其在青州所行,亦略有所闻。华彦、孔顺皆奸佞小人也,信之以为腹心,王叔治(王修)等备官而已。使妇弟领兵在内,至令草窃,巿井而外,虏掠田野。别使两将募兵下县,有赂者见免,无者见取,贫弱者多,乃至于蹿伏丘野之中,放兵捕索,如猎鸟兽。邑有万户者,著籍不盈数百,收赋纳税,三分不入一。招命贤士,不就;不趋赴军期,安居族党,亦不能罪也……”
  他这基本上是在背书,语出《三国志?袁绍传》注引《九州春秋》,说袁谭信用小人,疏远贤士,搜逼百姓,民政搞得一塌糊涂。然而是勋的用意,并不是在骂袁谭——
  “河北多才杰之士,而袁本初乃使其子专牧青州,虽政令荒诞而不知替,由此而见,本初亦妄人也。天子在长安而不知救,天子东迁而不知迎,乃复陈兵黎阳,欲截夺之。本初所营者,袁氏也,非刘氏也!”说完这几句话,突然又一转折:“然玄德以为刘景升又何如人也?”
  刘备心说你跟我这儿品评天下英雄来了?一个一个说下去,最终要说到你主子曹操是吧?说普天下的诸侯皆不如曹操……难道你这回想到帮曹操来招揽我了?好吧,我且听听你能给开出啥条件来。当下想了一想,回复是勋:“侍中以为公孙将军不足以安天下者,袁本初亦非真心向刘,皆合其理。然刘牧为汉室宗亲,名列‘八俊’,荆州广大,传檄而定,以备赴襄阳所见,民皆安乐,士有所养,非袁青州可比也。论及民事,亦在公孙将军之上。”
  是勋点点头:“未知玄德前往襄阳,得见赵邠卿公否?昔赵公奉天子诏而来,欲请刘景升兴师勤王,奈何才入州境,便闻刘景升郊祭天地,后又亲见其僭用九旒王旂,以是恼恨。由此而见,刘景升固欲复汉也,然所复者,恐乃鲁恭王之后也……”
  刘表是西汉景帝第四子鲁恭王刘友的后裔,是勋的意思,刘表倒是不会叛汉,但他恐怕是自己想当皇帝吧!
  刘备满脸的愕然:“吾未尝得闻此事!”
  是勋也瞧不出来他这话是真是假,是不是在假撇清,只好说:“吾久不得受教于赵公,奈何身奉朝命,不得前往探视……”赵岐自打当年跑荆州来搬了三千工程兵以后,就一直缠绵病榻,因而再没能离开襄阳,没能跑许都去侍奉献帝,是勋倒是挺想念他的——“明日写下一信,请玄德转呈,并可相问赵公前日之事。”
  刘备言喏,心说行,刘表你也骂过了,下面轮到谁了?啥时候说到曹操哪?谁想是勋根本就不提曹操,反而说:“故彼三人,论其才、其志、其奉汉之心,皆不如玄德也,玄德无奈而下之。乃知天下大势,非人力所能强挽,才雄之士,不得时则无以奋发。勋为玄德憾之,正所谓‘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
  刘备心说你这句话倒挺新鲜,不知道是哪位先贤所言——其实那是南宋刘克庄的词,他当然不可能听说过——想想自己半生遭际,不禁一股悲怆之意油然泛上心头。只好再喝口水,以掩盖不自禁流露出来的细微表情。
  是勋接着劝他:“李将军当孝文皇帝时,不过一边郡太守耳,强欲从征,反身死而名灭。玄德若当太平之世,亦可为贤守牧也,乱世而乃奋发,惜乎其迟。既如此,盍保安地方,以待朝廷之召,奈何屈居刘表之下,为其攻张将军耶?张将军为朝廷忠臣,亦无大罪,攻张将军,与叛朝廷何异?!”
  刘备心说你拐这么个大弯儿,原来还是在为张绣说项——刘表可是承诺了,打下南阳全郡,就让我当郡守,我有一郡之地,便有机会重新振作,这机会可绝对不想失去啊!正琢磨怎么回是勋呢,就听是勋又一语道破——
  “刘景升表玄德为南阳太守,料应许诺,玄德若破张将军时,即可实统全郡。然刘景升控扼七郡,带甲十万,良将锐卒,非张将军所可拮抗者也,乃不自发,而委之玄德者,为知朝廷必有以救张将军也。玄德何辜,乃为彼火中取栗耶?”
  刘备听不懂啥叫“火中取栗”,不过想也知道,不是啥好词儿。只听他回复道:“荆州水军甲于天下,惜乎步战尔尔,难当凉州之卒,是故刘景升使备往攻也……”刘表不是故意坑我,只是俺们北方人比较懂得平原作战啦。
  是勋笑道:“昔秦之强也,楚徒恃众以拒之,犹一战失黔,二战失郢,楚王弃宗庙而泛于江上。然项籍之兴,乃以颓败之楚卒破虎狼之秦师于钜鹿、棘原,坑其二十万众。乃知兵之勇懦,在将之统驭,兵之整散,在将之约束,景升既以为南兵不足取宛城,何不悉付之于玄德?仅以文聘将之以为偏师。其文聘果相助玄德耶?或监视玄德耶?”
  刘备心说你想让刘表把兵都给我?那不扯淡嘛!不过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刘表这回就是把我当枪使来着,我心知肚明,可是没有办法……
  就听是勋继续说:“吾行前已闻,朝廷将使豫州军来援宛城,则玄德以寡击众,可保必胜乎?若有蹉跌,景升可愿再益卿兵?或即新野亦难以存身也。吾为玄德忧之,因乃故交,故来相救。”
  刘备心说啥,曹操还有余力派兵来救援张绣?本来我加上文聘,跟张绣的实力就是半斤八两,真打起来并无太大胜算,这要是再加上曹军……“吾亦不愿与张将军为敌,刘牧所命,不得不从耳。未知侍中何以教备?”你就别兜圈子啦,你不想让我打张绣,这心思我清楚,可是我的处境你也应当考虑到,在这种前提下,你名满天下的是宏辅究竟有啥好主意了?赶紧说出来听听吧。
  是勋微笑道:“玄德远来,军士疲惫;新野县小,粮秣不充;宛城堞高,攻取不易。盍致意刘景升,使更益甲具、粮秣,使命往来,即真交付卿时,朝廷援军亦到,乃可更求益兵……”
  刘备听了点头,对方这话,有点儿请我养寇自重的意思了……这活儿我倒是乐意干,只可惜并非长久之计——“设刘牧增益兵马、粮秣,乃更求进军,奈何?”
  “待至明岁,吾自有计,使景升不促玄德也。”就请你安居几个月的时间,等过了年,刘表就不会再催你啦,我自然有办法牵制他!
  第二天起身,双方继续谈判,压根儿就出不了什么成果。但既然是勋已经跟刘备商量定了,又跟张绣通了声气,所以谈判虽然破裂,大家伙儿倒也没当场拍桌子翻脸,而是好聚好散,各自回家。临行前,是勋拉着邓羲的手,低声问他:“刘景升非命世之才,乃不用卿之良言。卿何不仕于朝廷,以显扬身家乎?”邓羲苦笑着摇头:“吾受刘牧厚恩,虽不能为其所用,又焉敢背之?侍中好意,只能心领了。”
  是勋也就这么随口一劝,没打算真把邓羲给领走——他现在手下一大票少年英才呢,还在乎这么一过气的老东西吗?
  返回宛城以后,是勋终于得以拥抱甘氏,一解年余的渴怀,然后就安心等着老丈人曹豹率军到来。在他原本的计划当中,先要见曹豹一面,然后才能南下长沙,去游说张羡——曹豹不来,张绣难以安心,也不肯放他走啊。即便最保守的估计,曹豹在十二月初也应该到了,可是左等不见,右等不见,是勋心说不会吧,自家这老丈人动作也未免太乌龟了吧……
  时光如同流水,再一眨眼就要过年啦,自己原本跟刘备商定拖到年后而已,只要到时候自己说动张羡举起反旗,刘表还有心情考虑张绣吗?肯定勒令刘备原地止步,文聘也要调回,以免两线开战。可是眼见期限将至,自己竟然连长沙之路的第一步都还没迈出去呢!
  一边急得团团乱转,一边派人前往豫州打探消息,催促曹豹尽快东援宛城。很快,便有消息传递回来,原来曹豹的兵马早就整顿完毕了,但是并未东进,反而仓促南下——
  “十二月既朔,截击袁术于颍上!”
第十八章、扣舷独啸
  曹家在北线发动进攻,在南线采取守势——其实以太史慈的能力和兵力,要真想捏了袁术,那也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就怕时间略微拖长一些,孙策和刘表都要有所妄动。所以袁术就只能跟合肥城里窝着,粮食越吃越少,人心越来越散,继大将张勋之后,雷绪、陈兰、梅成等多名战将亦率部曲北归刘馥。袁公路实在是扛不下去啦。
  因而他便拼死一搏,率主力潜出合肥,绕过寿春,既而渡过淮水,想要经兖、豫前往青州,北上投奔从前压根儿就瞧不起的哥哥袁绍。原本历史上的袁术也是这么干的,结果被刘备给打萎了。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在这条时间线上的行动要更安全一点儿,曹军主力都在北线对付袁绍呢,只要尽快摆脱了太史慈的追击,那便千里之途,如入无人之境——等闲一两千郡兵、州兵,谁敢来撄袁公路的锋芒?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24/360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