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枭雄(精校)第710部分在线阅读
两人又行一礼,一起退了下去。
杨元庆也长长松了口气,这件事终于过去了,这时,他见裴青松在门口探头探脑,便问道:“有什么事吗?”
“殿下,卑职有一件事要禀报。”
“什么事?”
“今天上午,整个朝廷官员都在议论一件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一句话提醒了杨元庆,今天早晨他来晋阳宫,一路上见官员们都在三五成群地议论着什么,见他到来,立刻不谈了,让他有点奇怪,还本想问裴青松,却被杨师道和崔君素二人打断了。
“你倒提醒了我,今天我也看见不少人在议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回禀殿下,是张冀北今天上午被囚车押解而来,当时卑职也正好在场……”
裴青松便将早晨发生在晋阳宫门口之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杨元庆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听着,一直听完,他才冷冷问道:“他真是在喊我杨元庆卸磨杀驴吗?”
“他是这样喊,直呼殿下的名字,非常无礼,还说殿下将清洗河北官场。”
“哼!”杨元庆重重哼了一声,“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敢威胁我。”
停一下,杨元庆又问:“今天崔弘元上朝没有?”
“回禀殿下,他还是称病,没有上朝,倒是卢相国上朝了,卑职刚才还见到他。”
杨元庆负手走了两步,当即道:“准备马车,我要去崔府探病!”
……
崔弘元在太原的府宅并不大,只是一座占地六亩的中宅,不过地段很好,就靠近北门,离太原北市不远,每天上朝很近,又是繁华之地,但他的宅院却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
目前崔府中只住着崔弘元和老妻两人,以及十几名家仆,其余博陵崔氏子弟都没有住在这座府宅里。
崔弘元已经六十余岁,他是前涿郡太守崔弘升的兄长,崔弘升在第一次高丽战争中因感染疫病而不幸去世。
由于崔弘元已经年迈,他任博陵崔氏家主只是挂一个名头,实际上,家族事务都是由他的侄子崔众在管理。
而且在紫微阁七相中,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实权之人,官任太子詹事,为东宫百官之首,可大隋并没有东宫,更没有太子,他这个太子詹事就是一个闲职。
不仅如此,由于他的年迈,紫微阁政事笔也只是象征性的给他和苏威,而真正权力是轮流掌握在其他五相的手中。
崔弘元已经称病三天了,而卢豫称病两天,他们两人的生病都是一种策略,用拖的办法逼杨元庆放弃对河北官场的清洗。
至于辞职,他们二人和杨师道他们的真辞职不同,他们只是口头上叫嚣着要辞职,但书面辞呈却压根没有交给杨元庆。
今天崔弘元真的是有点感恙,他是忧虑成疾,而且一大早便得到消息,他的妹夫张冀北被囚车押解进京了,更让他添了一桩心事。
房间里,一名侍女正小心地喂崔弘元喝药,嘴里喝药,但手却伸进了侍女的衣领中,肆意地玩弄着侍女丰满的胸脯,侍女满脸涨得通红,身子却不敢动。
老男人大多比较好色,虽然能力已经没有了,但好色之心却年老弥盛,崔弘元也不例外,只能动动手,眼睛眯成一条缝,闪烁着兴奋的亮色,紧紧盯着侍女因羞涩而绯红的脸。
就在他的手要向侍女裙下摸去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只听老管家在门外焦急禀报:“老爷,有急事!”
“什么急事?”崔弘元语气极为不悦,不长眼的管家竟敢打断了他的兴致。
“老爷,楚王殿下来了。”
“啊!”地一声,崔弘元坐了起来,一连声催侍女道:“快扶我起来,替我更衣!”
卷十九
励精图治正当时
第六十一章
联盟分裂
杨元庆负手站在崔府台阶上,眯着眼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里离北市不足两百步,居然十分安静,环境也很好,几株老树郁郁葱葱,长得枝繁叶茂。
杨元庆很佩服崔家有眼光,买了这么一座闹中取静的宅子,虽然宅子稍小一点,但如果人口不多,宅子住得太大也是一种负担。
宅子是博陵崔氏在太原的私宅,尽管不是崔弘元所买,但也看出博陵崔氏的一贯风格:靠近权力,行事低调。
这两天杨元庆一直在观察崔、卢两人的态度,口口声声说辞职,却没有把辞呈递到他桌上,这说明崔、卢二人的辞职并不是真心,只是借此向他施压罢了。
但杨元庆并不掉以轻心,也不会用粗暴的方式直接罢免崔、卢二人,毕竟崔卢两人身后涉及到河北十几个郡,行事过于粗暴,会激发河北的暴乱,造成河北不稳。
其实这也是崔、卢二人的依仗所在,他们知道杨元庆不会真的行罢免之事,所以才敢用辞职来威胁。
说到底还是利益,一个小小的义仓粮食问题却牵动着整个河北的官场利益。
杨元庆在年初拿下河北后,除了面积最大的河间郡和人口最多的涿郡进行彻底清洗之外,其余河北各郡县都保持了官场不动。
这其实就是杨元庆的一种妥协,维持河北各方的利益,同时把河北各方的利益代表,范阳卢氏和博陵崔氏的家主请进紫微阁。
河北的利益稳定也带来了河北局势的稳定,才使他几乎在河北不驻兵的情况下大举进攻中原,拿下了中原腹地。
河北稳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弊端也在与日俱增,河北的各种利益正在逐渐固化,一旦他统一了天下,再回头收拾河北,恐怕就尾大不掉了。
一个小小的房子县县令就敢贪污六千石义仓粮,而且还是被自己偶然撞现,一叶可知秋,那么河北各郡县的水又会有多深?
杨元庆很清楚他现在需要做什么,就算不是大规模清洗河北官场,但也要用残酷的手段震慑河北各郡县官员,令他们不敢在土地上做文章。
义仓粮只是小问题,即将在冬天大规模推行的均田制才是大问题,如果不及时震慑河北官场,不令他们收敛,那么冬天大规模推行的均田制将埋下极大的隐患。
只有强硬地解决义仓粮食问题,让河北各郡县看到中央朝廷的意志和决心,那么均田制才能顺利推行下去。
动则现在乱,不动则将来乱,作为上位者,必须在这两者之间寻找一种平衡,赵郡太守张冀北无疑是一步很好的棋,要走好这步棋,必须要得到崔弘元的配合。
那么打破崔、卢之间的联盟就是最关键的第一步,从今天卢豫上朝,而崔弘元没有来上朝,杨元庆就嗅到了他们之间的一丝不和谐。
这时,内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崔弘元的声音,“快开大门!”
大门‘吱嘎嘎!’拉开了,杨元庆一回头,只见崔弘元快步走了出来,虽然精神不是太好,但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紧张。
崔弘元确实很紧张,杨元庆的突然到来,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事先通知,尤其张冀北刚刚被押送到晋阳宫,杨元庆便来了,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崔弘元已来不及思索,慌忙从大门里拱手出来,“微臣有失远迎,让殿下久等,微臣之过也!”
杨元庆微微一笑,“没事事先通知,很是抱歉,只是想探望一下崔相国的病情。”
杨元庆打量一下崔弘元,又笑道:“崔相国的气色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嘛!”
崔弘元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他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病,装也装不像,只得叹口气道:“微臣前天稍稍感恙,休息两天,已经好多了,今天再休息一天,明天便可以正式上朝,只是让殿下担心,老臣惭愧啊!”
他又连忙躬身请道:“殿下请进吧!”
杨元庆笑了笑,快步走进了崔府,崔府内的贵客堂已经收拾好了,杨元庆作为楚王的身份到来,和崔弘元又没有什么私交,当然是不能去书房,只能接受崔府最隆重的礼仪。
不过杨元庆来得仓促,崔府没有准备,既没有张灯,也没有结彩,只是在贵客堂门口铺上红地毯,崔弘元将杨元庆请到了贵客堂,又让出主座,两人谦让片刻,各自坐了下来。
一名侍女端上来两杯茶,杨元庆端起茶杯打量一下,见杯壁薄如纸,晶莹如玉,隐隐能看见茶的青色,笑道:“邢窑白瓷能做到如此细腻,倒也少见,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薄影杯?”
崔弘元有些得意地笑道:“正是薄影杯,邢窑百年来一共只烧出五对,现在举世只存有两对,一对在皇宫,一对就在博陵崔氏府中,殿下手中的薄影杯,正是博陵崔氏收藏的这一对。”
“这么昂贵的东西,竟然给我使用,实在是不敢当,若是不小心损坏,我岂不是变成崔家的罪人?”
“殿下言重了,除了这薄影杯,我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来表示博陵崔氏对殿下的敬重。”
崔弘元着实有点心虚,他本身是一个谨小慎微之人,而且他是崔氏的嫡长子,当年他父亲选择家主继承人时,就是因为他比较懦弱胆小,没有魄力,所以才没有选择他,而是选择了次子崔弘升。
只是因为崔弘升病死在辽东,隋朝乱世来临,所以博陵崔氏才一致推举地位高崇,且为人谨慎的崔弘元接任家主之位。
这几天由于杨元庆露出了要清洗河北官场的苗头,触动了卢、崔两家的切身利益,才引发卢豫和崔弘元的强烈抵制,可就是这样,他们两人的观点还是有点不同,卢豫主张强硬抵制,绝不让步,必须让杨元庆明白河北系绝不让步的态度。
而崔弘元主张商量妥协,他不愿过于强势,引来杨元庆的报复,尽管卢豫再三劝他,但他骨子的懦弱还是使他嘴上答应,心中却不以为然,也正是因为他们之间意见的不统一,才出现了今天卢豫上朝,而崔弘元继续称病的步调不一致。
正是崔弘元内心的胆怯和心虚,使他想方设法讨好杨元庆,不惜把崔氏家族珍藏的名瓷拿出来待客,这种心理上的潜意识所表现出来的卑下态度,使杨元庆迅速捕捉到了。
杨元庆不露声色,慢慢喝了一口茶,这才叹一口气道:“我最大的一个遗憾,就是没有能去拜访博陵崔氏,当年我出任幽州总管,涿郡崔太守和我关系很好,甚至在我和李景共同反对出兵高丽而被贬黜时,崔太守挺身而出为我辩解,这一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中,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回报当年崔太守对我的一番情意。”
杨元庆说得很诚恳,令崔弘元心中感动,他也叹息一声,“当年弘升也对我说过,说幽州杨总管为人坦诚,恩怨分明,可以深交,只是弘升去世得早,后来天下大乱,博陵崔氏自顾不暇,以致一直没有和殿下联系,其实博陵崔氏在很早以来就是支持殿下,我们希望殿下能早日统一天下,也愿为之尽犬马之劳。”
双方看似在寒暄,实际上都在小心翼翼试探着对方的底线,崔弘元明白杨元庆暂时不会碰博陵崔氏的核心利益,而杨元庆也明白崔弘元愿意妥协,话说到这一步,杨元庆便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这次我在归途中经过房子县,才知道一个小小的县令竟敢贪污六千石义仓粮食,令人震惊,县令虽然杀了,但我发现了很多义仓粮库的漏洞,所以我决定全面清查各地的义仓粮库,包括河东、河北和中原,但朝廷中对此有不少异声,有的人主张既往不咎,以后严格管理便可以了,不知崔相国对此是什么态度?”
杨元庆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崔弘元,他这一枪直插要害,令崔弘元一阵心慌意乱,他没有想到杨元庆问得这么直接,使他没有一点准备,但他又不能回避,毕竟他是相国,这件事在紫微阁内讨论过。
他口唇嚅嗫几下,终于低声道:“我觉得关键是要证据充分,如果真涉及到犯罪,是应该追究,可如果并没有以权谋私,只是因为局势混乱而丢失义仓粮食,那也应该谅解。”
“这个是当然,毕竟兵荒马乱,只要不是私自贪渎,那我不会追究,可如果涉及受贿、渎职,或者贪污坐赃,那我也绝不会轻饶。”
崔弘元心中猛地一跳,他听出杨元庆话中有话,是在指张冀北,张冀北可不就是受贿渎职吗?
果然,杨元庆注视着他,又缓缓道:“关于张冀北的案子,可能会涉及到很多人,我在这里给崔相国交一个底,如果案子涉及到博陵崔氏子弟,我可以放过,其余之人,一个不会轻饶,崔相国可同意?”
这就是杨元庆这次义仓粮案件的底线了,打掉崔、卢两家的外围势力,而不动本宗子弟,也就是崔、卢两家的核心利益不碰,这是杨元庆的让步。
崔弘元当然也听懂了,他知道,杨元庆已经让步了,那下面就是需要他们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