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枭雄(精校)第70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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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杨师道奉旨出任五原郡太守,而崔君素为长史,两人共事几年,合作默契,有了极深的交情,所以杨师道来找崔君素,崔君素不会刻意隆重欢迎他,也不会怠慢,而是请他进了自己的书房。
  尽管他们从前关系很好,但他们现在都同为相国,都镀上一层权力的金光,这种权力金光便将他们从前的友情遮掩住了,两人对坐了半晌,都沉默无语,想要寻找过去的友情,可这种友情的感觉怎么也找不到。
  最后,杨师道叹了口气,“我已决定辞去相位。”
  崔君素没有说话,以杨师道的身份,在议事堂上一说,在这里又第二说,这说明他已是深思熟虑,不会轻易改变了,请他三思之类的话也没有什么意义,但崔君素还是要就事论事地和他探讨一下。
  “景猷兄的心情我能理解,楚王殿下这次越规杀官确实有不当之处,但景猷兄却要为此辞去相位,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了?”
  “你可以说我是小题大作,我很清楚,这件事其实并不大,一个堂堂的楚王,新隋王朝的实际创造者和掌控者,将来的皇帝陛下,连杀一个贪官的权力都没有,听起来都有点匪夷所思,但如果这件事不较真,任他所为,那以后的君权如何控制,相权如何伸张,君权相权又如何互相制衡?”
  说到这,杨师道又叹了口气,“旧隋之亡,就在于先帝刚愎自用,不肯纳谏,不肯听大臣的劝,我痛定思痛,也渐渐意识到,不肯听谏其实是人的本性,忠言逆耳,没有几个人愿意听劝,旧隋之亡,关键是没有相权制衡君权,天下大小诸事,先帝都要一手揽之,如果有相权制衡君权,那么他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发动高丽战争,旧隋二世而亡,教训深刻啊!”
  崔君素沉吟一下道:“可是在这一点上,楚王殿下就做得很好,你不觉得吗?”
  “我当然明白,楚王肯分权与紫薇阁,军国大事以外,从三品以下任命,由紫微阁商议决之,又实行政事笔轮换,防止一相专权,这些都做得很好,可如果君王越权了怎么办?这是关键,如果这一点定不下来,那么百年之后,他的子孙还能容忍相权吗?”
  崔君素默默点了点头,他终于明白杨师道的良苦用心了,就是不想让新隋重蹈杨广覆辙,“你说得不错,楚王殿下是开国之君,他若定下制度,后世子孙都不敢轻易违反,确实有必要让楚王殿下明白这一点,景猷兄,我会支持你,不过我还是不希望你因此辞去相国之位。”
  杨师道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想辞去相国之位,在新隋为相,是我们的幸运,但为了维护大隋的长治久安,我还是要争这个说法,如果楚王殿下答应我的要求,我可以不辞职,如果楚王殿下不答应,那我以辞职为鉴,为以后的大隋相国们树立一个先例。”
  崔君素负手来回踱步,反复思索着,最后他也毅然道:“辞职,也算我一个,我也需要殿下给一个说法。”
  杨师道来拜访崔君素,就是希望能得到崔君素的支持,却没想到他竟然也愿意和自己一同辞职,此刻,杨师道心中充满了感激,他深深行一礼,“多谢崔兄与我共同维护制度!”
  崔君素微微一笑,“当年我们在丰州,不也常常这样配合吗?”
  杨师道心中感到一阵温暖,他们对视一笑,那种默契的感觉又回到了他们心中。
  ……
  就在杨师道拜访崔君素的同时,在太原城的另一座崔府里,卢豫也同样被请进了崔弘元的书房,无论是卢豫还是崔弘元,他们也并不是一心只谋家族利益,如果不涉及个人利益,他们也会积极为大隋尽心尽力。
  可如果大隋的利益和家族利益相冲突,他们心中的利益天平便自然而然地偏向了家族。
  无论是卢家还是崔家,都有数百年的历史,他们经历了无数朝代,任何一个朝廷只是家族历史中的一站,朝廷的利益是短暂的,而家族的利益才是永恒。
  不过这一次,他们却不仅仅是为家族的利益。
  “崔兄,我得到了消息,赵郡太守张冀北已经被抓捕,押到太原来了,这件事你知道吗?”卢豫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道。
  张冀北是博陵崔氏门生,他的妻子正是崔弘元之妹,这个消息令崔弘元吃了一惊,“难道张冀北也卷入义仓粮案了吗?”
  “应该是吧!徐守信吞了六千石义仓粮,张冀北是他的上司,不分一杯羹,这一关他过得去吗?”
  “可是……如果证据确凿就麻烦了。”崔弘元忧心忡忡道。
  “证据?”
  卢豫冷笑一声,“当然有证据,可是有没有证据是一回事,定不定罪是另一回事,如果崔兄一定要公事公办,那就等着给张冀北收尸吧!”
  卢豫之所以带一点冷嘲热讽的语气,主要是因为崔弘元有点畏手畏脚,害怕惹恼杨元庆,对卢豫提出以辞职逼迫杨元庆放弃追查义仓粮食的建议,他显得不是那么情愿。
  只是因为他们同为河北系,所以崔弘元才勉强答应配合卢豫一起行动,但卢豫看得出来,崔弘元只要稍受压力,很可能就会出卖自己。
  他必须想办法把崔弘元牢牢拴在自己身边,而张冀北被抓就是最好的一根绳子。
  崔弘元沉默了,良久才叹口气道:“卢家主,其实义仓粮案也并没有那么严重,不是每个郡县都有问题,说不定是我们的猜测,而且就算有问题,让他们弥补回来也就是了,何必要和杨元庆对抗,最后搞不好会重蹈王家之辙。”
  卢豫注视着崔弘元,他不明白崔弘元怎么会这么胆小懦弱,这样的性格也能担任家主?
  “崔兄,你一定要明白一点,所谓义仓粮案不过是个借口,杨元庆是要对河北动手了,拿下河北,他开始收拾王家,那么拿下中原,他的目标肯定是河北地方官。”
  停一下,卢豫又道:“要知道河北战役结束后,他几乎没有动河北官员,但那只是他的临时妥协,他不可能不进行清洗,现在时机到了,他抛出义仓粮案其实就是一种试探,如果我们沉默,那么大规模的清洗肯定难以避免,如果我们强硬反对,他也会投鼠忌器,不敢做得过份。”
  崔弘元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实在有点担心重蹈王家之辙。”
  “哼!”
  卢豫不屑地哼了一声,“从古至今,几百年来,有哪个朝廷会拿范阳卢氏和博陵崔氏开刀?”
  
  卷十九
励精图治正当时
第五十六章
双相辞呈
  
  入夜,杨元庆梳洗完毕,穿一身宽松的禅衣,走进了内室,内室里裴敏秋正坐在铜镜前卸妆,细心地揭去额头上花钿。
  杨元庆走上前,扶住妻子削瘦的肩膀,笑着替她拔下头发上的碧玉簪,放在鼻子前嗅了一下,裴敏秋回头莞尔一笑,“夫君闻到什么了吗?”
  “好像有桂花油的味道。”
  裴敏秋故作惊讶问:“夫君怎么闻香进步了,是否闻多了高丽桂花油的缘故?”
  她眼睛露出一丝调笑的意味,似嗔非嗔地望着丈夫,眼波流转,她实际上就在问丈夫,有没有带一个高丽姬妾回来?
  裴敏秋在公开场合是楚王妃,心胸宽广,尽量表现出母仪天下的气度,但在夜里夫妻独处时,她也会有普通女人的想法,担心丈夫是否在外面沾花惹草。
  杨元庆听出妻子语气中的酸意,笑了笑,“有你这么倾国倾城的王妃在家中,高丽的女人我怎么看得上。”
  “啐!”裴敏秋很少听到丈夫夸自己美貌,她心中欢喜,却故作娇嗔道:“看来你是和那个油嘴滑舌的程咬金呆久了,也变得和他一样,我可不喜欢。”
  停一下,她又笑问道:“你别转移话题,你先告诉我,究竟闻了几个高丽桂花油头?”
  杨元庆在妻子身旁的绣墩坐下,打了一个哈欠,“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家有娇妻,高丽的女人怎么看得上?”
  “哎!”裴敏秋长长叹息一声,“算了,问了你也不会承认,反正只要你别带回来,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裴敏秋将黑瀑般头发披散的肩上,嫣然一笑,起身拉着丈夫的手向里屋走去,门帘放下,一名侍女悄悄进屋吹灭了外屋的灯,里屋却隐隐传来一阵低笑声,吓得侍女快步退了下去,掩上了门。
  夜渐渐深了,一轮皎洁的月亮挂在天空,将清辉撒向人间。
  ……
  次日清晨,杨元庆坐在铜镜前,裴敏秋细心地给丈夫梳理着头发,一夜恩爱,裴敏秋的眼睛洋溢对丈夫的无尽怜爱温柔。
  “夫君离开太原一个多月,事情积下来不少吧!”
  “嗯!”杨元庆漫不经心答应,“估计一堆头疼的事情在等着我,说老实话,今天真的不想上朝。”
  “那就在家中休息吧!你昨天才回来,休息两三天也是正常。”裴敏秋低声劝着丈夫。
  杨元庆苦笑一声,他倒是想休息,可朝中的一堆烦心事,怎么可能让他停得下来。
  裴敏秋见丈夫不再说话,便没有多劝,这时她倒想起一事,连忙道:“我记得夫君给我说过,秋试前提醒你一声,好像有谁要来参加科举。”
  一句话提醒了杨元庆,自己答应过皇甫诩,给他儿子一个前途,应该就落在今秋的科举之上。
  “你不说,我倒忘了此事,多谢贤妻提醒。”
  杨元庆笑着拍了拍妻子的手,以示感谢,又问道:“太原现在米价多少?”
  裴敏秋本想问问是谁要来参加科举,杨元庆这一打岔,她便放下了这件事,道:“我前天还问过管家,说前段时间还涨到斗米九十钱,但这几天又降到斗米六十钱,还不算贵得离谱。”
  杨元庆记得他离去时是斗米四十钱,现在是斗米六十钱,涨了五成,灾年时的这个价格还算能接受,这说明赈灾有了很明显的效果,关键是粮食,只要手中有粮食,那么他就能控制住大隋的局势。
  ……
  半个时辰后,杨元庆走进了紫微阁,一进大门,他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感到紫微阁内格外安静,往日奔跑送文书的从事不见了,走廊两边冷冷清清,一度让杨元庆产生了今天是休朝日的错觉,但今天显然不是休朝日,难道是他今天来早了吗?
  杨元庆走上二楼,正好在楼梯口遇到一名抱着一叠文书的从事,从事吓了一跳,连忙躬身施礼,“殿下!”
  “嗯!”杨元庆答应一声,又问道:“相国们都到了吗?”
  “只有苏阁老在,其余相国去视察修建农田水利,卢相国和崔詹事今天请了病假。”
  崔詹事就是太子詹事崔弘元,太子詹事没什么事情,只是一个闲职,而卢豫是刑部尚书,杨元庆听说他们二人竟同时请了病假,不由冷笑一声,这倒是真的巧了,自己初上朝,他们便生病,这是给谁上眼药呢!
  杨元庆阴沉着脸上了三楼,直接走进了自己的官房,记室参军裴青松连忙上前施礼,“参见殿下!”
  目前他的记事参军是裴青松和张亮,而以前的记室参军萧琎出任梁郡太守,掌管中原最重要的一个郡,杨元庆点了点头,见张亮的位子空着,便问道:“张参军呢?”
  “张参军去兵部取文书了,马上就回来。”
  杨元庆点点头,走进了房间,裴青松跟了进来,他神情有点紧张,欲言又止,杨元庆瞥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吗?”
  裴青庆指了指屋内案头,“殿下,案上有两本文书,比较重要,殿下先看一看吧!”
  他行一礼,退下去了,杨元庆走到桌前坐下,见桌前并排放着两本奏疏,他随手拾起一本,一下子怔住了,这竟然是杨师道的辞职信,他又打开另一本,脸色顿时变了,这竟然是崔君素的辞职信。
  杨元庆昨天听杜如晦说了杨师道有辞职之意,他本想今天和他谈一谈,却没有想到崔君素也要辞职,崔君素跟随他多年,是杨元庆仅次于杜如晦的心腹,他也要辞职,顿时让杨元庆有些着急了。
  他打开崔君素的辞职奏疏,开篇便写道:“县令贪赃,罪大恶极,当以国法治之,若法不足以惩其恶,则可严峻刑法,而不可法外惩之;一县小恶,以殿下一国之尊,杀之并无不妥,然若不杀,却可留芳于青史,令后世子孙自警;殿下乃开国之主,当思万世基业,一言一行,皆为世子孙效仿,殿下遵法度,则子孙不敢违,殿下率性不羁,则子孙十倍以效之,事无大小,望殿下深思。”
  杨元庆叹了口气,又翻开杨师道的奏疏,‘君有君权,相有相权,君王度大事,相国处细微,君王掌天下,相国问百官,一县为恶,当有太守问之,有御史查之,有刑部抓之,有大理审之,有相国判之罪,后上呈君王,可杀可贬,君王自处,此乃朝廷运转之常理……’
  杨元庆合上奏疏,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凝视着远空一朵朵漂浮的白云,崔君素和杨师道的劝说如两记警钟,重重在杨元庆心中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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