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枭雄(精校)第63部分在线阅读
杨广握住父亲的手,泪水扑簌簌落下,最后他失声痛哭起来,“父皇!”
杨坚此时头脑异常清明,他声音低微道:“朕还有几句话要交代你,叫他们退下!”
杨广点点头,对四周宦官和宫女道:“你们都退下!”
十几名宦官和宫女都退了下去,寝殿内只剩下杨广一人,杨广哽咽着声音道:“父皇,儿臣谨听父皇训诫。”
杨坚叹了口气,缓缓道:“自永嘉之乱以来,南朝北朝更迭纷纷,终无一朝善始寿终,原以为魏能长久,但仅百年又被周齐所代,昔日孝文帝也思改革,却误入歧途,以致门阀之风再起,宇文泰建关陇门阀,得以最终立国,可它还是毁于门阀之手,天下毒瘤,莫过于门阀,门阀之毒又莫过于关陇,朕执政二十年,始终奈何不了他们,皇儿,关陇门阀是我大隋心腹首患,谨记!”
杨广默默点头,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儿臣已经决定,儿臣主政后就尽快迁都,将朝廷中枢移出关陇。”
“朕也想迁都,奈何制肘太多,皇儿须慎重谨行,不可操之太急。”
叹息一声,杨坚又低声道:“大隋心患之二就是北齐旧地,胡汉混杂,大多是六镇子孙,彪悍之风犹在,这些人不服教化,一遇风雨便起兵起义,你要万分小心,善待他们,宽以待民,不要给他们起兵的借口。”
杨广却并不太赞成父皇的想法,在他看来,宽仁相待只是使矛盾后延,就算他当政时不乱,那以后呢?他的子孙怎么办?六镇已过百年,强悍之风依旧,可见并不是教化就能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将这些六镇后裔杀绝,不留后患,但这话他不敢说。
杨坚又道:“大隋心患之三是草原北虏,突厥始终是中原心腹大患,永嘉之乱也是由北胡引发,草原一旦寒冷,北胡必然南下,我大隋建国之初,也几近被突厥所灭,启民虽是大隋扶持,但胡人多变,不可轻信,须刚柔两手并举,加强防御,长孙晟和裴矩都是治胡良臣,你可重用之。”
杨广点头,“儿臣铭记于心。”
杨坚长长叹息一声,“朕思秦之短暂,又思汉之四百年,感触良多,秦以法治国,强暴而不施仁义,以致天下大乱,汉初以老庄无为而治,后武帝又尊儒术得以中兴,最终实现长治久安,皇儿,你要谨记,法以治人,儒以治心,这是汉法治国之道,才是我大隋长治久安之本,朕治如初汉,已使国富民强,希望你能成为汉之武帝,实现大隋中兴,完成朕未尽之事业,驱除胡虏,恢复汉统。”
杨广给父亲重重磕了两个头,“父皇金玉之言,儿臣铭记于心。”
杨坚握住杨广的手,费力地喘息道:“还有你的兄弟,你要善待他们,你大哥虽不堪大用,可给他富贵终老,这是朕唯一拜求你之事。”
杨广垂泪道:“儿臣安敢忘记手足之情,不用父皇嘱咐,儿臣自会善待他们。”
停一下,杨广又问:“父皇可想见一见大哥?我命人去接他来。”
杨坚欣慰地笑了,“你有这心就行了,朕已让柳述和元岩去接他,应该快到了吧!”
说到这里,杨坚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杨广连忙叫宦官进来服侍,杨坚摆摆手,“你去吧!朕累了,想休息片刻。”
“是!儿臣告退。”
杨广慢慢退了下去,这时他见屏风下裙裾翻飞,这是陈贵人从侧门走入,他连忙加速退下,却给一名小宦官使了个眼色,他退下去了,很快,陈贵人走了进来,陈贵人也是陈后主之妹,陈朝灭亡后,她没入进宫,她长得天香国色,颇让杨坚喜欢,只是独孤皇后管束严格,杨坚无法得手,独孤皇后去世后,陈贵人立刻得到了宠爱,尽管她此时已是三十出头,但风韵犹存,杨坚病重,她一直伺候在旁。
她见杨坚咳嗽得厉害,连忙轻轻给他敲拍后背,抚平前胸,杨坚慢慢平静下来,她有些埋怨道:“陛下,你干嘛和太子说这么多话,你要休息,他不知道吗?”
杨坚非常喜欢这个年轻妻子,他笑了笑道:“朕想和太子多说几句话,他很孝道,也很体谅朕,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贵人非常不喜欢杨广,她自幼生长在陈朝深宫,所受教育都是长幼有序,嫡长为先,她对废嫡长立次子极为不满,更重要是,当年是杨广率军灭了陈朝,使她心中对杨广总有那么一丝敌意。
“陛下,臣妾觉得还是长子勇更宽厚仁慈,陛下不应轻易废嫡。”
杨坚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傻话。”
“可是……臣妾觉得只要陛下有心,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不要再说了!”杨坚疲惫地摇摇头,“太子是国本,焉能轻动,朕只想和长子最后说说话,以尽父子天伦。”
杨坚不想再说话,闭上了眼睛,陈贵人只得坐在一旁发征,她忧心如焚,一旦圣上驾崩,她该怎么办?
……
注一:杨广侧妃所怀的孩子就是历史上的杨妃,吴王李恪之母。
注二:陈贵人就是宣华夫人,杨坚在世是封贵人,去世后遗诏封宣华夫人。
注三:隋唐演义中,李密玉玺换萧后,可萧后当时已经五十二岁。
注四:仁寿宫的地图没有找到,老高是按华清宫的地图来写。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十章
仁寿宫变(二)
杨广背着手站在窗前久久不语,脸色阴沉如水,他没想到父皇竟然会背着他召见长子杨勇,尽管这是父子天伦,但杨广心中依然充满了警惕,他知道,还有很多人都依然在支持嫡长杨勇,如驸马柳述之流,他又是兵部尚书,手握实权,还有京城几大门阀,至少有一半都偏向杨勇,尤其独孤氏和元氏门阀,更是杨勇一贯支持者。
他已经看见了九五之座,那是属于他的宝座,他绝不能在最后一步失足,不!一点都不能大意。
“殿下!安奴到了。”门口有人禀报。
安奴就是杨坚身边的小宦官,早已被杨广收买,杨广蓦地转身,“带他进来!”
片刻,小宦官安奴被带了进来,他跪下磕头,“安奴参见太子殿下。”
“那个女人说了什么?”杨广冷冷问。
“她说,嫡长子宽厚仁慈,现在换太子还来得及。”
“贱人!”
杨广恨得直咬牙,他知道陈贵人对他灭陈一直耿耿于怀,这两年没少在父皇说他坏话,现在父皇眼看临终,她还怂恿父皇再换太子,等以后再收拾她。
“你去吧!好好服侍圣上,让他安心走完最后一段路,以后我不会亏待你。”
“是!安奴告退。”
小宦官安奴退了下去,杨广背手在房中疾走,他还是很担心,如果外有柳述及元氏支持,内有陈贵人挑唆,再加上杨勇见到父皇再哭诉一番,柳、元二人在旁边再劝一劝,父皇神智糊涂,说不定真的会翻盘,他心中有点急了起来。
他立刻写了一张纸条,交给他的贴身近侍,“你速将这张纸条交给宇文述,小心点,别被人看见。”
近侍藏好纸条便匆匆去了,杨广叹了口气,他的心始终悬在空中。
……
仁寿宫并不是孤零零一座宫殿,而是一组宫殿群,从山脚一直延绵到山上,有数万武卫军驻守,另外又专门修了一条御道,从岐山县一直通往仁寿宫,长约四十余里。
中午时分,御道上疾速奔来一队马车,一共有七八辆马车,二百余名侍卫护卫左右,杨元庆单骑横槊,跟在队伍之中,这便是晋王杨昭的马车,一辆是他单人独坐,王妃和他的三个儿子坐在另一辆,妹妹南阳郡主也和孩子们坐在一起,他们赶路两天,眼看就要到仁寿宫了。
杨昭拉开车帘对杨元庆笑道:“元庆,前面便是宫途驿站,我们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杨元庆看了看远处,二十几里外,仁寿宫已经依稀可见,他便笑道:“殿下,就快到了,最多大半个时辰。”
“这个……”
杨昭苦笑一下,“你不了解胖人,要吃饭的时候,那种感觉要死人的。”
杨元庆想起了胖鱼,他肚子饿的时候,天王老子都挡不住,他不由歉然道:“卑职不知,请殿下见谅!”
“没事,咱们去吃饭,喝点水,休息一下再走。”
杨昭又吩咐众侍卫,“去驿站休息吃饭。”
众人加快速度,向一里外的驿站奔去。
驿站叫做宫途驿站,顾名思义,就是去仁寿宫途中的驿站,实际上就是专为仁寿宫而设立,往来的公差、官员都可以在这里休息歇脚,驿站很大,占地约十亩,近百间房舍,最大的还是马房,占去三亩地之多,养有数十匹上等良马,给往来官员换马之用。
站在驿站门口迎来送往的秦驿丞老远便看见了车队,他眼睛很毒,八马拉车,两百名侍卫,来的应是亲王,再走近一点,旗幡上猎猎飘舞着一个斗大的‘晋’字,这是晋王来了,他慌忙迎了出去。
车队在驿站前停下,两名侍卫将身材肥胖的杨昭扶了出来,秦驿丞连忙上前见礼,“参见晋王殿下!”
杨昭认识他,便微微笑道:“我是最晚一个皇族吗?”
“殿下不是最晚,蜀王也还没有到来。”
杨昭见驿站另一边停着十几辆华丽的马车,便笑问:“那边是谁的马车?”
“是豫章王,他也刚到。”
豫章王就是杨昭的兄弟杨暕,太子杨广目前一共有两子一女,都是萧妃所生,其中长子杨昭因为从小染病,导致身体肥胖,杨广不是很喜欢他,相比之下,他更喜欢次子杨暕,杨暕聪明能干,文武双全,长得酷似杨广年轻之时。
两兄弟虽然是同母所生,但关系并不是太好,这是皇家的一贯规律,有弱兄强弟者,必生祸端,杨广本身就是如此。
杨昭听说兄弟也在,他脸色微变,他有点不想再呆驿站,只是已经来了,他也不好离开,便勉强道:“我们只是小憩片刻,准备点简单饭食,我们吃完就走。”
“好的,下官去准备,请殿下去驿内休息!”
车门开了,杨昭的妻儿下了车,南阳郡主也跟在后面,几十名宫女簇拥着她们从另一扇门向驿站内而去。
杨元庆跟着杨昭进了驿站大门,驿站一进门便是左右两个院子,其中一个院门口站了十几名侍卫,这是杨暕的院子,他们也在院中休息。
杨昭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兄弟打个招呼?这时一群人却从院中走出,中间一人头戴紫金冠,身着赤黄袍,腰束玉带,和杨昭的打扮一样,但此人却长得丰神俊朗,气质飘逸潇洒,年约二十岁上下,杨元庆立刻便猜到,他就是豫章王杨暕。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一个英俊潇洒的皇族,竟然会是京城三霸之首,杨暕感觉杨元庆在看他,他冷冷地瞥杨元庆一眼,目光中有一丝不悦,杨元庆已经换掉边塞军装,他没有带衣服,便穿一身侍卫服,杨暕把他当做侍卫了。
他立刻笑眯眯给兄长施礼,“大哥,小弟以为你该早去了,怎么现在才来?”
他俩小时候关系很好,兄弟亲密,但杨暕十五岁成婚后,兄弟二人见面次数越来越少,关系也越来越淡,杨暕开始从骨子里瞧不起这个肥胖如猪一般的兄长,这两年,随着他们父亲东宫之位坐稳,两人之间的关系又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微妙,至少杨昭知道,杨暕买通了母亲身边的人,天天说自己的坏话,弄得母亲也开始有的嫌厌他了,这让杨昭心中很难受,同时他心中也对兄弟极为不满。
杨昭淡淡道:“我刚从洛阳赶回来,当然要晚一点。”
“哦!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