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枭雄(精校)第19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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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裴喜儿本人并不太喜欢杨元庆,他长得太高大,给她一种很大的压力,而且她不喜欢武人,但她却更不喜欢这种被无视的感觉。
  “喜儿!”
  裴敏秋喊之不及,她追了两步,又停下来了,望着挑灯笼的侍女追了上去,她叹了口气,这样把杨元庆丢掉,也是不礼貌,他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杨将军,很抱歉,今天喜儿的心情好像不太好。”裴敏秋歉然道。
  “那你的心情呢?”杨元庆微微笑道,裴喜儿的心情他不关心,他更关心裴敏秋的心情。
  “我……”
  裴敏秋满脸滚烫,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捏着裙摆小声道:“我的心情还好吧!”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裴敏秋一回头,却见刚才那名脸色惨白的白衣女子就站在她身后,眼睛阴森森盯着她,吓得裴敏秋惊叫一声,一下子抱住了杨元庆的胳膊。
  “杨将军,她……是鬼!”
  “她不是鬼。”
  杨元庆注视着这个动作古怪诡异的白裙女人,她年约四十岁,脸上涂着厚厚的粉,而且她戴着僧帽,满头无青丝,她是一个尼姑,只是精神有点不太正常。
  “你是……负心汉!”白裙女人盯着杨元庆,恶狠狠道。
  她目光又转向裴敏秋,目光变得有些怜悯,摇摇头柔声道:“姑娘,你嫁给他,会后悔一辈子的,男人都是负心汉,不值得相信。”
  她忽然呵呵冷笑起来,“又一个可怜的女人出现了,我应该高兴才对啊!”
  她转身向桥的另一头走去,传来她清柔的声音,“剃除三千丝,独卧古佛旁,蒲团三千只,愿渡可怜人。”
  “杨将军,这是个可怜的女人。”
  裴敏秋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多愁善感地叹了口气,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抓着杨元庆的胳膊。
  她‘呀!’地低叫一声,连忙放开他的胳膊,转过身去,她又想到那个疯女人说她嫁给杨元庆,简直羞得她无地自容,不敢面对杨元庆。
  这时,去追裴喜儿的侍女又挑着灯笼回来,“公子,很抱歉,刚才那位姑娘走得太快,我没有追上。”
  侍女回来及时缓解了他们两人间的尴尬,杨元庆好奇地问道:“姑娘,刚才我们看见一个中年女子,穿着白裙,好像是个女尼,她是谁?”
  “我们府上有两个女尼,公主说,都是她从前的姐妹,一个叫陈月仪,一个叫元乐尚,你们看到的应该是陈月仪,她偶然会发病,就有点疯疯癫癫,说女人可怜,男人都是负心汉,要拉我们出家,每次发病,公主就会把她接来照顾。”
  “原来是她!”裴敏秋低低叹息一声。
  “敏秋姑娘,你知道她是谁吗?”
  裴敏秋点点头,“她也是当年周宣帝所立的五个皇后之一,其中朱满月和尉迟炽繁都去世了,陈月仪和元乐尚听说出家为尼,没想到在公主府上却见到了她。”
  “我们走吧!”
  杨元庆伸手轻轻揽住她的香肩,裴敏秋身子一颤,却没有把他的手推开,她紧咬嘴唇,心中很乱,觉得他不该这样轻易碰自己,可是……她又没有勇气把他的手推开。
  杨元庆的手只在她的肩头轻轻一碰,又收了回来,动作很自然,就像邀请朋友同路,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可就是这么一个很自然、很亲近的动作,却在裴敏秋心中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这一刻,她内心深处忽然生出一种期盼,竟希望他能再搂一次自己的肩头。
  
  卷七
小荷初露尖尖角
第二十二章
公主夜宴(下)
  
  寿宴设在公主府后花园的碧涵亭内,这实际是内湖的一座湖心亭,修建在水面上,为檀香木筑成,四面罩轻纱以防蚊虫,亭内宽数丈,人坐亭中,檀香木本身防蚊,杨丽华命卷起纱罩,众人身处亭中,只觉微风拂面,清凉宜人。
  酒菜都已经上了,量很少,每人面前两三盘,金壶玉盏翡翠盘,菜肴都是精美绝伦,赏心悦目,令人不舍下箸。
  亭子呈圆形,众人围坐一圈,座位安排也煞费主人苦心,孩子不能上主桌,几名孩子则单独坐一排小桌,靠在主桌之后。
  男客和女客分坐两边,因座位是圆形,最终还是男客和女宾相邻,男客只有三人,杨昭坐中间,靠女宾一边是宇文士及,而女宾靠男客一边是南阳公主,也就是他们夫妻坐在一起。
  杨元庆坐在靠孩子一边,他的旁边却坐着杨丽华的外孙女李静训,李静训的年纪正好处于大人和孩子之间,按辈分,她应该和孩子们坐在一起,但杨丽华却把她安排上了主桌,就坐在杨元庆身旁。
  李静训长得像她父亲,身材很高,她穿一件蓝色条纹裙,白皙的脖颈上戴着一条精美华丽的嵌宝石金项链,这是她最心爱之物,虽然年少,但已亭亭玉立,只是很瘦弱,像根细细的嫩竹。
  她之所以上坐,且坐在杨元庆身旁,这是杨丽华用心良苦,她希望杨元庆能等一等,等她外孙女长到十三岁时,娶她为妻。
  “杨将军,我敬你一杯酒,敬你为国御敌,戍守边疆。”
  李静训端起一杯酒,敬向杨元庆,眉眼间还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脸微微红了。
  “多谢姑娘!”
  杨元庆端起酒杯,笑着和她杯子碰了一下,他发现李静训体质很像她母亲,都很瘦弱,用民间的话来说,不是旺子之相,杨丽华只生了一个女儿,还可以理解为受皇帝丈夫冷落,但宇文娥英也只生了一个女儿,那就是体质的问题。
  宇文娥英体质很弱,而她女儿李静训体质更弱,不是长寿之相,杨元庆心中不由对她有些怜悯,但李静训喝了一杯酒,脸更红了,就好像喝这一杯酒意味着什么大事,令杨元庆也有点尴尬起来。
  李静训今年算虚岁也才八岁,足足小了杨元庆十岁,以至于她和杨元庆坐在一起时,杨元庆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这个座位安排的深意,只有几个女人以特有的敏感意识到了。
  太子妃韦氏坐在今天女寿星宇文娥英身旁,她趁杨丽华安排上菜的空隙,低声问宇文娥英道:“皇姑的意思是想把静训许给杨元庆吗?”
  宇文娥英也不理解母亲怎么会想到把女儿安排坐在杨元庆身旁,她明白母亲的意思,可是女儿还太小了,至少还要五六年才可能考虑婚嫁,现在还是孩子,更重要是,她觉得母亲有点一厢情愿了,人家愿意等静训吗?
  她知道母亲很喜欢这个杨元庆,甚至还埋怨自己嫁得太早,让她有点哭笑不得,难道喜欢就是要把自己的女儿,或者外孙女嫁给他吗?
  宇文娥英摇了摇头,“这不太现实,静训尚幼,岁数上不配。”
  太子妃韦氏心思细腻,凭她女人特有的直觉,她觉得裴氏三女中的一女似乎和杨元庆有缘,而绝不是李静训,她也在细心观察,究竟有缘分的是哪一个?
  裴氏三女坐在靠近孩子的一侧,裴幽的身后就是太子杨昭的小儿子杨侑,杨侑只有五岁,性格顽皮,他很喜欢裴幽,他的喜欢表现出来就是捉弄人,一会儿偷偷给她的蒲桃酒中加一点醋,一会儿趁她不注意,拔掉她头发上的钗子,弄得裴幽很是苦恼,心中厌烦之极,却又发作不出来,无可奈何。
  这时,裴喜儿轻轻碰了她胳膊一下,目视杨元庆那边,裴幽也注意到了,李静训端了酒杯,正在向杨元庆敬酒。
  裴幽被杨侑捉弄得心烦意乱,根本没有注意到李静训在座位安排上的微妙,但她毕竟也是聪明的女人,在裴喜儿的提醒之下,她也看出来了,裴幽心中极不舒服,她见李静训低眉顺眼向杨元庆敬酒,心中暗暗哼了一声,‘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就懂得取悦男人了吗?’
  她又暗恨杨元庆趋炎附势,还没有长成的小娘,就因为是乐平公主的外孙女,他就和她眉来眼去,男人还真是令人恶心。
  裴敏秋坐在裴喜儿另一边,她也看见了李静训向杨元庆敬酒,但她的心态却和裴家另外两女不同,她笑吟吟地望着杨元庆,眼角眉梢里带着一丝戏谑,她感觉得出杨元庆的尴尬,这着实很有趣,杨元庆肯不肯做乐平公主的外孙女婿呢?
  正好此时杨元庆悄悄向她看来,眼睛里充满了无奈,他那种无辜的表情使裴敏秋忍不住捂嘴‘嗤!’地笑出声来。
  裴敏秋的笑声使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望来,裴幽觉得这样很无礼,她瞪了裴敏秋一眼,对众人歉然道:“家妹童心未泯,无礼之举,还望大家见谅!”
  杨丽华也很喜欢裴敏秋,喜欢她的自然淳朴,毫无矫揉造作,她请裴家三女来,很大程度上就是她喜欢裴敏秋。
  “敏秋,你经常出门吗?”
  杨丽华喜欢裴敏秋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她很健康,脸色红润,开朗活波,精神也很足,和自己病病恹恹的外孙女完全不同,杨丽华一直对李静训的病弱很揪心,她就希望能从裴敏秋那里找到一点健康的秘方,她是怎么饮食,怎么运动,让自己外孙女效仿她,也变得健康起来。
  裴敏秋冰雪聪明,她立刻明白了公主的意思,是想知道怎么才能让李静训健康起来,她便嫣然一笑道:“其实我觉得应该多出去走走,去亲近山水自然,身心会健康,性格也会变得开朗,我以前住在闻喜县乡下,经常和同族姐妹出去游玩,大人也不禁止,如果有可能,这两天我倒想出去郊游。”
  杨元庆笑了起来,“明天我要跟一些世家子弟出猎,听说也有大家闺秀一同出行,裴姑娘如果愿意,我邀请裴姑娘一同出游。”
  裴喜儿悄悄掐了裴敏秋一下,意思是让她不能轻易答应,裴幽心中却生出一丝嫉妒,杨元庆的当众邀请却轮不到自己,不等裴敏秋开口,她便抢先道:“杨将军的好意心领了,只是我妹妹不善骑马,跟随出猎,恐怕会成为拖累,她就不去了。”
  “不善骑马倒没关系,我的马非常灵敏,很好驾驭,我可以把马给裴姑娘骑,关键是裴姑娘自己想不想去。”
  杨元庆目光热情地邀请裴敏秋,裴幽心中更不舒服,她刚要再拒绝,裴敏秋却抿嘴一笑道:“如果杨将军不嫌我是累赘,敏秋愿意和将军一同出猎。”
  “好一个爽快的姑娘!”
  杨丽华鼓掌赞笑起来,她指了指外孙女李静训,“裴姑娘,愿不愿意带静训一同出游?”
  裴敏秋笑着问杨元庆,“我们两个不擅骑马的女子同去,杨将军会不会嫌弃?”
  杨元庆苦笑一声,“这好像由不得我了!”
  房间里顿时一片笑声,裴幽心中暗暗懊悔,其实她也想去,只是她刚才的话说得太满,这个弯转不过来了。
  ……
  家宴完毕,杨丽华又安排了几艘画舫让众人泛舟游玩,她府上的内湖占地三十余亩,波光粼粼,凉风习习,裴家三女跟杨丽华坐一船,而在杨昭的请求下,杨丽华特地安排一艘小舫,让杨昭和杨元庆同坐。
  小舫内,杨昭凝视着湖面水光,他低低叹息一声,“元庆,我有一种预感,天下可能会大乱。”
  “殿下何出此言?”
  杨昭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一种预感,我感觉父皇做事方法太粗糙、心急、暴虐,前两天他对我说,南方才是汉人正统,要想扭转北强南弱的局面,光靠一条大运河还是不够,最好把北方的杂胡全部杀光,把关陇贵族控制的军队全部赶去送命,然后再把南方人口大量北迁,才能彻底扭转胡强汉弱之势,大隋才能变成汉人的王朝。”
  杨元庆心中一惊,连忙问:“圣上会怎么做?”
  “他说得很含糊,说是最好发动一场战争,比如高句丽之类,稍微弱小一点,然后把这些关陇贵族控制的府兵赶去送死,再把山东杂胡也一并赶去,让他们统统死在高句丽,然后再迁移江南之民到北方。”
  说到这里,杨昭叹了口气,“我但愿他只是随便说说,如果父皇真这样做了,北方局势必然会失控,那些六镇子孙焉肯束手就擒,那些关陇贵族又岂肯丧失老本,还有南方汉人未必领情,陈梁后裔也会蠢蠢欲动,北方士族也不会支持父皇,四面楚歌,大隋社稷将会毁在父皇手中。”
  杨元庆默然,事实上局势就是这样发展的,杨广做事只求霸道,不考虑天下民众承受能力,恨不得一夜之间统统改变,从他修新都、挖运河便可看出,别人数年甚至数十年才完成的浩大工程,他一年便完成了,背后人民死活他从不放在心上,他骨子里就是想把北方胡汉人都折腾死。
  两晋南北朝的胡汉同化一直延续数百年,直到北宋才渐渐完成,可杨广却想在十年内完成大业,他眼看办不到,便不惜采用极端手段,发动高句丽战争,借战争之手来摧毁鲜卑及北胡势力,以至于天下大乱,隋失其鹿。
  杨元庆感叹万分,历史的车轮正缓缓向最危险的方向驶去,他却无力挽车,太子也看出这个趋势,他也无能为力,恐怕除了杨广自己,天下再没有人能拦住大隋王朝的车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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