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枭雄(精校)第186部分在线阅读
“具体说说,你查到了什么?”宇文述心中充满了期待。
宇文化及满脸兴奋道:“父亲,在丰都市有一家茶铺,叫红锈茶庄,正是杨元庆私人所开,所有供应漠北的茶叶都是从这里中转,我派人向其他茶铺打听,他们都说这是私人贸易,和官方无关,父亲,杨元庆身为丰州总管、五原郡交市监,却私自和突厥人做生意,谋取暴利,这件事如果让圣上知道,他必然会吃不了兜着走,事不宜迟,我们要立刻动手!”
“我去!”
身后的宇文智及急道:“我去端了他的茶庄,查抄帐本,把他的证据捏到手中。”
“不得鲁莽!”
宇文述一声怒喝,吓得宇文智及不敢再激动,连忙低下了头,宇文述背着手走了几步,经过两年前的那一次罢官,他已经知道了杨元庆的厉害,他不敢在有半点大意,如果要对付杨元庆,他一定要有充分的把握。
这件事从表面看,似乎很容易抓到杨元庆的把柄,可是杨元庆就这么大意,让人轻易抓到他的违法之事吗?
“你怎么知道这家红锈茶庄就是杨元庆私人所开?”宇文述沉思片刻,问到了事情的关键之处。
宇文化及连忙道:“这是我的一个下属对我说起,我这个下属姓罗,他兄长便是在丰州从军为官,几个月前他兄长回京探亲,无意中说起这件事,说他在茶庄内有一点点份子,每年可以分到几千吊钱,说这座茶庄的大东主便是杨元庆,每年他可以从这座茶庄获利数十万吊,父亲,我觉得这事有七成的把握。”
“我也知道这件事很有可能是真,可是证据呢?你让我拿什么去给圣上说,就是一段传闻吗?如果圣上派人去查抄红锈茶庄,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惹恼了圣上,我又怎么交代?毕竟他是一州军政主管,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此事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宇文述的言语里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宇文化及心里明白,这其实不是什么证据不证据的问题,而是父亲心中有点畏惧杨元庆,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父亲既痛恨杨元庆,可是又怕斗不过他,再次被他反戈一击,像上次一样丢了官。
“父亲是担心我们的事情败露吗?”宇文化及小心翼翼问道。
宇文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如果我们没有问题,很干净,我堂堂宇文述当然不会惧怕他一个小小的丰州总管,可是我们自己也有问题,我就怕偷鸡不成倒蚀把米,把自己的事情抖露出来,我在圣上面前就难交代了。”
“父亲,那不如我们就借刀杀人!”宇文化及眯眼笑了起来。
“借谁的刀?”宇文述急问道。
“借齐王的刀,父亲忘了吗?齐王也一样对杨元庆恨之入骨,如果齐王知道杨元庆有利用职权牟利之事,我想他一定不会放过杨元庆,父亲认为呢?”
宇文述点了点头,宇文化及这个建议非常不错,这才是比较高明的策略。
后面的宇文智及不甘落兄长之后,他见父亲赞成兄长的意见,便立刻道:“父亲,我有一个手下姓施,他的妹妹便是齐王宠妃,我可以通过他把这件事告诉齐王。”
既然三子自告奋勇,宇文述也不想扫他的兴致,便答应了宇文智及的请求,“可以,这件事就交给你,你自己当心一点,不要让齐王猜到是我们的借刀之计。”
“父亲放心,我也不直接说,我会再通过另一人去说此事,绝不会有半点闪失。”
……
离开杨府,杨元庆便返回了丰都市,明天他要去给祖父上坟,需要事先做一些准备,刚到茶行街上,小丫鬟绿茶便飞奔跑来,“公子,快一点,有人在等你。”
杨元庆一怔,“谁等我?”
绿茶狡黠一笑,“你去就知道了,保证你会笑得合不拢嘴。”
“你再说什么?”
杨元庆屈指在她头上敲了一下,笑问道:“我怎么会合不拢嘴!到底是谁?”
绿茶捂着头道:“公子进店就知道了。”
杨元庆来到茶庄门口,翻身下马,绿茶心急如焚,跑到他身后推他,“公子,快进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杨元庆刚走进店门,却迎面看见了裴敏秋走下楼梯,她也看见了杨元庆,脸蓦地红了,很难为情地低下了头,紧接着楼梯声传来脚步声,随即便是裴矩的笑声,“贤侄让我好等!”
裴矩快步走下了楼,向杨元庆拱拱手笑道:“不请自来,请贤侄勿怪。”
杨元庆这才想起,他昨晚给裴敏秋说过他的住处,所以裴矩能找到他,杨元庆连忙躬身还礼,“元庆失礼,让世叔久等了。”
裴矩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责怪他道:“快两年没见到贤侄了,回京竟然不到我府上坐坐?难道想偷偷来,偷偷回去?”
杨元庆脸上有些发热,他确实是这样打算,他只得苦笑一声,“我是私自回京,祭扫完祖父就要回五原郡,不敢过于张扬,请世叔见谅。”
“你是不想张扬,所以我压根不知道,若不是你昨晚救了我孙女一命,我这次就和你失之交臂了,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就跟我回府,我家宴已经摆好,就等着罚你三杯酒,你去不去?”
裴矩佯怒地注视着他,已经挽起袖子,似乎杨元庆不肯去,他就要强行拖他去。
杨元庆看到了裴矩身后不远处的裴敏秋,正好她偷偷瞥了自己一眼,美眸中满是期望,含情脉脉,她目光和杨元庆一触,眼光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慌乱地闪开,头低得更深了,不敢再和他对视。
裴敏秋的含羞带怯让杨元庆难以拒绝,他便点头笑了笑道:“好吧!那今天就打扰世叔了。”
卷七
小荷初露尖尖角
第十二章
裴阀老谋
裴矩之所以知道杨元庆救孙女之事,并不是她们三人主动告诉,但送她们三人回来的马车,是乐平公主府的马车,管家不敢隐瞒,立刻禀报了裴矩,裴矩当即审问她们三人,她们不敢隐瞒,便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告诉了祖父,裴矩这才知道杨元庆已经回京。
马车内,裴矩的玩笑之意已经消失,脸上变得有些严肃,他摇了摇头道:“贤侄,不是我说你,你在官场上还是略显稚嫩,做事不够圆熟,如果你认为自己偷偷回来,能瞒过圣上,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裴矩叹息一声,又语重心长道:“贤侄,未奉旨回来奔丧,其实一点问题没有,这是你的孝道,没有任何人会拿这件事说你,圣上也不会,关键是你的隐瞒,这才是官场大忌,不及请旨,只要事出有因,可以事后再补,但我听你的意思,是要偷偷回去,贤侄,这样可不行啊!”
杨元庆额头见汗,他也意识到自己考虑问题不周全了,他出任丰州总管才两年不到,对官场上的一些规则还不是很熟悉,原打算速来速去,这样影响不大,却忽略了隐瞒的后果。
杨元庆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红锈茶庄,他同样也存在着一种隐瞒,其实草原对茶叶需求巨大,现在也只是突厥上层能喝得起茶,随着茶叶向突厥中低层和铁勒各族普及,需求量还会更加巨大,这个广大的市场,他一个人也吃不下,迟早还是要走上官营之路,而且迟早也会被杨广知道,他只是从保护商业秘密的角度考虑,却忽略了官场中的一些忌讳。
他又想起了昨天在城门口遇见宇文智及一行人,他可以肯定宇文家不会放过他,不管他们会从哪里入手找自己的麻烦,首先自己就不能有把柄留在外面。
杨元庆沉思片刻,便问裴矩,“那依世叔的意思,如果我有些事情考虑不够周全,留有把柄在外面,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是及时毁掉这些把柄吗?”
裴矩很高兴杨元庆能这样问他,这说明他已经开始信任自己,这是一个好的开端,裴矩一心想把杨元庆拉进裴阀的势力范围内,现在裴家深受圣眷,在内阁七重臣中,裴家就占了两人,一个是他户部侍郎裴矩,另一个便是他的族弟御史大夫裴蕴,一个家族在同朝出现两名宰相,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可以说裴阀欲想招门生,只要振臂一呼,天下才俊便会蜂拥而至,但裴矩却目光深远,他知道裴家的问题是文才有余而武略不足,裴阀的势力范围内必须要有一名威震天下的大将,这名大将不能是出身关陇贵族,也不能是胡人,必须是年轻汉人。
裴矩的目光便锁定了杨元庆,早在两年前,他便看出了此人的潜质,开始一心拉拢他,现在随着时间推移,杨元庆开始逐渐显示出他非凡的一面,让裴矩暗暗庆幸自己当初的眼光,但他又有一种危机感,他担心杨元庆被别的家族夺走。
最好的办法是联姻,两年前,他想将裴喜儿嫁给元庆,但没有成功,很显然他们之间没有这个缘分,这让裴矩颇为沮丧,直到昨天晚上,他才忽然意识到,一直最不被他重视的小孙女裴敏秋或许才是元庆真正的有缘人,虽有这个明悟,但裴矩并不想鲁莽,他不想再重蹈两年前的覆辙,很多事情强求反而不得,不闻不问反而会水到渠成。
裴矩见杨元庆向自己虚心请教,便捋须笑道:“贤侄知道虞世基此人吗?”
杨元庆摇摇头,“我只知道虞世南,当世书法大家。”
裴矩笑道:“虞世基便是虞世南的兄长,也是书法名家,但我要告诉你的,不是他的书法,而是他官场之术,此人有个继子叫夏侯俨,飞扬跋扈,欺男霸女,被人痛恨,但虞世基从不放在心上,他本人卖官贪贿,已经公开的秘密,被无数人弹劾,他却安然无恙,他儿子的恶行和他的受贿,圣上都很清楚,却依然对他非常信任,元庆,你认为这是什么缘故?”
杨元庆沉吟片刻便道:“莫非是他善于投圣上所好?”
“不错,你能看出这一点,便是孺子可教也!”
裴矩捋须笑道:“虞世基的聪明就是他不做圣人,连圣上自己都有各种缺点和不足,他虞世基又焉能像个圣人一样,他从不去触犯圣上的忌讳,却在一些圣上认为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大肆糟蹋自己的名声,让圣上觉得他有把柄可抓,所以他才能圣眷不衰,元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元庆恍然大悟,裴矩不愧是官场老姜,使他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悟,自己有不法之事并不可怕,关键是要让皇帝知道,知道他不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而是一个有弱点有贪欲的普通人。
“世叔,马车能稍微在皇宫门前等我片刻吗?”
裴矩见杨元庆能举一反三,现学现用,不由呵呵笑了起来,“不妨,现在时辰还早,我先回去,你晚上来我府中赴宴便可。”
……
杨广没有想到杨元庆这么快就来觐见自己了,着实出乎他的意料,看来此人并不愚笨,不是像他想的那样,偷偷来,偷偷去,他还知道要向自己解释。
杨广批阅着奏折,等待杨元庆来觐见,片刻,杨元庆在老宦官的引领下匆匆走了进来。
杨元庆走上前,深深行一礼,“臣丰州总管杨元庆参见吾皇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广不露声色,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批阅奏折,没有理会杨元庆。
杨元庆只得叹息一声道:“臣是特来向陛下请罪?”
杨广眼皮也没有抬,只淡淡问道:“杨将军何罪之有?是铁勒再次入侵五原郡,你没有守住边塞吗?”
“回禀陛下,这两年五原郡很安静,没有胡人入侵。”
“那你是为何事请罪?朕就不太明白了。”
杨广放下御笔,瞥了一眼杨元庆道:“那你说吧!究竟犯了什么罪?”
“回禀陛下,臣犯下两桩罪,第一是没有奉召入京,臣为赶上七七之祭,急回来为祖父奔丧,没有事先征得圣上同意,是臣第一罪。”
杨广点点头,“亲人去世,从权奔丧,朕可以理解,但你能认识到自己的违规,能向朕说明,足见你非本意,朕恕你擅归之罪。”
杨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杨元庆是他最欣赏的年轻将领,前几年欣赏他的桀骜不驯,但随着杨元庆年纪渐长,杨广也希望他像正常朝官一样,遵守朝中一些基本的规矩,其中最基本的规矩就是不得欺君罔上,一旦被发现,这将是大罪,就算杨广本意不想处罚杨元庆,但为了严肃朝纲,他也必须要对杨元庆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惩处。
而杨元庆能主动向他说明情况,情况就会好得多,杨广点点头又问:“那你的第二罪是什么?”
杨元庆沉吟片刻道:“臣从去年开始,借丰州军的名义陆续向草原卖茶,其实是臣个人私自所为,获利颇丰,臣有罪!”
实际上,杨元庆的获利几乎有一半都是用在了士兵身上,向草原购买牛羊和奶酒,改善士兵伙食,虽然这是事实,却不能说,军队是皇帝的军队,几时轮到他杨元庆来养,其实边关大将几乎都是这样干,为笼络士兵为其卖命,都会千方百计给官兵谋利,尽管这是边关公开的秘密,但没有一个人会说出来,这种大公无私可比贪赃枉法要严重得多。
杨元庆私卖茶叶之事,杨广也有所耳闻,他也想找杨元庆来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草原人几时开始喝茶?既然杨元庆主动提起此事,他便趁机问道:“朕有点奇怪,草原胡人是几时开始喝茶?朕从来没有听说过。”
“回禀陛下,这是臣发现茶叶有去腻解燥的功效,非常适合草原人的生活方式,臣在去年初利用出使突厥的机会,向启民可汗推荐茶叶,并送给他们几百斤茶,经过一个冬天的尝试,他们终于发现了茶叶的妙用,开始离不开茶叶,每日消耗巨大,臣趁机将一批茶叶卖给他们,以获取高利。”
杨广背着手走了几步,其实他关心的是茶叶贸易能给隋朝带来多大的利益,能在多大程度上对草原进行控制,如果真像杨元庆所言,每日茶叶消耗巨大,那这是多大的战略利益,不仅可以给国库带来滚滚财源,而且还能有效控制草原。
大隋和草原上的贸易主要以绢帛、瓷器等物换取牛羊,其他大部分物资都有严格的限制,像粮食,杨广也准备加以限制,不准北运草原,这样一来,势必会大大降低草原对中原的依赖,不利于朝廷对草原胡人的控制,所以当他听说杨元庆向草原卖茶并大获成功的消息后,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朝廷又有了一件可以控制草原人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