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途(校对)第49部分在线阅读
“爱卿平身!”
朱元璋正在批阅奏折,他头也不抬地问道:“最近锦衣卫可招募了新人?有什么提升?”
蒋瓛不明白皇上此话的意思,他不敢隐瞒,便小心翼翼道:“回陛下的话,今年以来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共在民间选良籍少年二百二十人,又从老兵中任命百户二人、总旗四人、小旗二十人,以上是今年的扩编和提升,臣不敢有半点隐瞒。”
“那百户二人是什么出身?”朱元璋又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禀陛下,皆是良家子弟出身。”
“混蛋!”朱元璋突然暴怒,他抡起御案上的龙砚,狠狠向蒋瓛砸去,蒋瓛措不及防,砚台正砸在嘴上,又斜飞出去,‘啪!’地撞在墙上摔成了三瓣。
血顺着蒋瓛的嘴角流下,他的牙齿被连根打断三颗,但他已经顾不得了,额头在地上碰得‘砰!砰!’直响,嘴里含糊不清地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好!”朱元璋阴森森地盯着他漆黑的脸庞,“朕再问一遍,百户二人选的是何人?”
这时蒋瓛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皇上从来不问百户级的卫官,今天问必然就是太子托自己人情的那个人了,他再不敢隐瞒,把三颗断牙咽进肚里,如实答道:“百户二人皆是凤阳府人,一人叫罗广才,中都人氏,弓马娴熟,五年前加入锦衣卫,多有功绩,按正常升迁,另一人叫李维正,临淮县人,今年刚刚加入锦衣卫,此人是、是太子推荐……”说到最后,蒋瓛的声音变得异常低微了。
朱元璋冷冷地看着他,新人进来便做到百户其实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许多皇室权贵子弟进锦衣卫也不会从小兵做起,都是直接当官,这也是朱元璋同意的,关键是他想知道这个李维正究竟是什么背景来历,凤阳一带的权贵太多,尤其是淮西集团,势力盘根错节,他可不愿意这些人又钻营到太子的身旁去,尤其此人在定远县又救了太子,这里面会不会又藏有什么猫腻?
半晌,朱元璋又取出燕王朱棣的奏折,仔细地看了一遍,渐渐地,他脸上的怒气平息了一点,把奏折一合,又问道:“朕只想知道,此人是否符合锦衣卫的条件?”
此时,蒋瓛的汗水已经湿透了全身,皇上暴怒他倒不怕,不怒转冷的时候才是他要杀人的开始,他战战兢兢道:“此人父亲叫李厚根,是临淮县一名普通地主,年年是本乡交粮第一大户,扶贫济弱,在乡中声誉极好,十五年前陛下微服下访临淮县时和他谈过话,还赞过他善待佃农,正是这些原因,属下认为他家世清白,可以进锦衣卫。”
‘十五年前?’朱元璋凝神想了半天,他还记得洪武七年自己是微服私访过临淮县,他慢慢开始有了一点印象,好像自己是和一个姓李的小地主谈过话,他还当自己是新上任的县中小吏,这种和乡民谈话的事情朱元璋一直是记得很清楚,他终于想了起来,那个老实胆小的李员外,知道自己身份后,吓得在村口跪了三天三夜,大病了一场,朱元璋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意。
“那这个李维正以前是做什么?进锦衣卫后表现又如何?”知道李维正出身普通农家,朱元璋的口气已经温和了许多。
蒋瓛一颗心终于悄悄放下,从朱元璋的口气中他听得出已经过了杀人的那一关了,他不敢停顿,连忙道:“此人一直在家读书,但天生不是读书的料,连考五次县试不过,因他父亲年年在乡中交粮第一,县里便在去年九月按规定招他进县衙做个小吏,我调过他的考评档案,凤阳府和中都巡视官员对他的评价颇高,无任何污迹,至于进锦衣卫的表现,臣一时答不上来,要回去查一查。”
朱元璋听李维正竟五年县试不过,也不由摇了摇头,当真不是读书的料,不过此人在北元大军压境时,竟能挺身而出,率领军民殊死抵抗,这种为国效命的勇气却是读二十年书也学不来的。
他沉思了片刻,便对蒋瓛一挥手道:“这件事朕知道了,你先告退吧!”
蒋瓛悄悄退下去了,朱元璋背着手站在窗前凝思不语,他并不是在想李维正,他是在考虑太子之事,他了解自己的儿子,托蒋瓛仅仅只想进锦衣卫而已,而任命为百户肯定是蒋瓛为讨好太子擅自提拔,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这个李维正没有什么背景,可以把它当做是太子的报恩。
让朱元璋觉得诧异的是这个李维正竟然会出现在边塞,锦衣卫去边塞探查情报一直就是蒋瓛亲自部署,他却不知道此事,说明这个李维正去边塞并不是蒋瓛的安排,极可能是太子所派,而太子派他去边塞做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
朱元璋看了看天色,便回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禀皇上,现在戌时一刻”
时辰还早,朱元璋当即命道:“摆驾,去东宫!”
……
天已经很有些热了,时值六月,正是一年炎热之时,白天太阳炽热,晚上凉快了些,但云层密布,使热量久散不去,加之京城紧靠大江,更显得闷热难耐。
太子朱标身有宿疾,怕冷也怕热,平时都是小心保养,有专门太医伺候左右,但年初在濠塘山时宿疾发作,竟又牵动了病根,身体时好时坏,前些日子去苏杭身体康健,可这天气一热,他的身体又开始每况愈下,咳嗽不止,书房里,朱标捂着胃部,痛得大汗淋漓,话都说不出来,浑身蜷成一团,两个御医在一旁忙碌诊治,常妃蹲在一旁为他擦汗,她无法插手,心中揪心不已。
朱标忽然一阵声嘶力竭的咳嗽,他用手猛地捂住嘴,血丝顺着指缝慢慢浸出,滴落在地上,两个御医呆呆得望着,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了,常妃一声惊呼,慌忙上前扶住丈夫,“殿下,你怎么……”
朱标吐了血,胃疼竟止住了,他虚弱地摆了摆手,“我不碍事,吐一点点血就好了。”
常妃心如刀剜,默默用手绢替丈夫擦去嘴角的血迹,就在这时,忽然有宫人飞奔进来,“殿下,皇上驾到!”
“啊!”朱标惊得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满屋狼藉的房间,一般而言,父皇来东宫都会到他书房看他学习及处理朝务的情况,这样子怎么行,他慌忙吩咐道:“你们快收拾一下,千万不要让皇上知道。”
常妃和宫人们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两个御医更是手足无措,一股脑地将各种药物倒进药箱里,朱标快步走出去迎接父皇,走到门口,他又回头指两个御医急吩咐侍卫道:“送他们速从后门离去,现在就走!”
几名侍卫明白太子的担心,几乎是连推带攘地将两个御医从后门送走了,常妃也悄悄从侧门离开了书房,朱标刚走到门口,朱元璋已经走到了门前,朱标连忙跪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儿免礼平身,天气炎热,朕特来看看你。”
借着灯光,朱元璋见儿子面如白纸,他心中一紧,连忙把儿子扶起来问道:“皇儿身体不适吗?”
朱标只觉胸腹一阵翻腾,喉咙涌出一股腥味,他强忍住咳嗽的欲望,颤抖着声音道:“儿臣在天热时就会如此,请父皇宽心,并无大碍,父皇请进屋里。”
朱元璋暗暗叹了口气,长子的病势一直是他心头大患,请了多少名医都难以治好,眼看这一年年地加重了,他忧心的更是将来,儿子这样的身体,将来怎么能承担繁重的国事。
朱元璋神色黯淡地走进了太子书房,原本来询疑的心情也被破坏了,走进房间,虽然房间里已经收拾干净了,但空气中的药味却没有散去,他疑惑地在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刚走了两步,朱元璋顿时站住了,似乎发现了什么,他蹲下身,用食指在地上一抹,仔细查看了一下:是血!
朱元璋惊呆了,他慢慢回过头,无比震惊地看着儿子,朱标已经无法掩饰了,他苦笑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为何不早说!”
朱元璋顿时勃然大怒,他厉声喝道:“东宫御医竟敢欺朕,来人。”
几名侍卫躬身接令,朱元璋怒不可遏地令道:“将东宫御医悉数斩首,以欺君之罪,灭其三族!”
……
第三卷
粉墨登场
第七十四章
太子力荐
“父皇息怒……”朱标跪倒在地,剧烈的咳嗽使他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忽然,他猛地用手帕捂住嘴,飞快地擦干净嘴角,又将手帕掖进袖中。
“快给朕看看!”朱元璋一步上前抓住了儿子的手臂,要从他袖中抢过手帕。
“父皇不要看了,只是一点点血丝。”
朱标胸腹间的翻腾已经停止了,他气喘吁吁道:“儿臣这吐血的宿疾已经多年,是儿臣严令御医不准告诉父皇,与他们无关,求父皇饶他们一命!”
朱元璋抢不到手帕,心中的焦急和愤怒已经难以抑制,他气地浑身发抖,指着朱标怒斥道:“你为何要瞒住朕,难道你怕朕因此废了你的太子之位吗?”
话说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了,颓然地坐了下来,他万万没想到,儿子的病竟如此严重了,他痛苦地用手指摁住额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房间里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朱标低声答道:“父皇每日操劳国事,年事渐高,须发已经白了一半,儿臣不能为父皇分忧,但也不能给父皇增添烦恼,所以严令东宫御医不准告诉父皇。”
朱元璋默默地看着长子,这是他最疼爱的长子,从他出生到吴王世子再到大明太子,寄托了自己多少心血和期望,虽然他政见时时与自己相左,但这也是他所期望的,他也深知严刑峻法只能适于建国之初,只有当他杀尽一切威胁朱明天下的掌权新贵,才能放心地让儿子施行仁术,用他制定的严法和仁君结合,以宽严相济治理大明,方才是长久之道。
可是长子的病体……
朱元璋暗暗长叹一声,又对侍卫道:“既然太子求情,可免东宫御医死罪,发配岭南充军。”
他又看了看跪在地上、身体日渐瘦弱的长子,心中一阵酸楚,便上前将他扶了起来,“皇儿,适才父皇心中焦急,一时说话不慎,你不要怪父皇。”
朱标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父皇为了平息自己的激动,竟罕有地饶了御医一命,令他心中十分感激,他亦惭愧地说道:“儿臣怎么敢怪父皇,其实儿臣的身体确实也事关大明国运,确实不该瞒住父皇,这是儿臣之错。”
“你坐下说话吧!”朱元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关切地对他说道:“你的病不能激动,先平静下来。”
父子二人面对着坐下了,朱元璋这才想起他来东宫的目的,太子的病体已经微妙地让他改变了想法,不过事情还是要问清楚的,他沉吟一下便问道:“朕前段时间听说你的一封信引发了一场风波,还牵涉到了蓝玉,那信中你写了什么?”
朱标一共给蓝玉写过三封信,其中最严重的一封信是回复蓝玉请他及早即位的内容,丢的偏偏就是这封信,好在信已经烧了,他不敢说实话,便借用了另一封信的内容道:“蓝玉曾求我替他在父皇面前美言,他愿意领军去征讨北元,但父皇已经任命四弟为主帅,我就回信劝他,去征讨西番叛蛮同样也是为陛下效忠,就是这封信不小心遗失了,引起了一场风波。”
尽管太子说得轻描淡写,但朱元璋心中仍然有些疑惑,只是太子病重,他不好再追问,便点了点头道:“皇儿说得不错,西番叛蛮涉及湖广钱粮重地,其意义并不比北征蒙古差弱,朕也是思量了很久,才让他去平叛,至于你四弟征北元,有傅友德协助,朕也可以放心。”
朱元璋其实也担心事情闹大,引出不必要的乱子,他已经决定暂时此事按下,以免影响到太子的声誉。
他沉吟一下又问道:“这封信现在在哪里?”
在父皇面前说谎是件极其危险之事,不到迫不得已朱标也绝不会欺骗父亲,他不敢再说谎,便吞吞吐吐说道:“父皇,儿臣怕有心人拿这封信去做文章,便派人出去追查,这封信已经被儿臣的手下追到,因怕引出事端,儿臣令他得信后就把此信烧毁,儿臣不敢隐瞒父皇。”
“那你派了谁去追查这封信?”朱元璋的话渐渐问到了他所关注的焦点。
朱标不敢隐瞒,便道:“儿臣是派侍卫长俞平前往,可又担心他能力不足,后来儿臣又派了另一名心腹前往暗中行事,就是他夺得了此信。”
“他叫做李维正,是吧!锦衣卫百户。”朱元璋似笑非笑地望着儿子。
尽管知道这件事瞒不过父皇,但父皇突然说出来,还是令他心惊胆颤,他慌忙跪下道:“儿臣有罪,擅自将他编入锦衣卫,请父皇责罚。”
朱元璋之所以关注这件事,是因为这件事虽然小,但它却是一面镜子,从这面镜子里他就可以知道哪些儿子在窥视太子之位,从锦衣卫的调查报告上看,次子秦王、三子晋王、六子楚王和七子齐王都参与了,他一直想知道四子燕王有没有参与?
现在他已经确认这个锦衣卫百户就是长子派去追信,而此人最后是出现在燕地,也就是说燕王也可能参与了这封信的争夺,这是他不愿看到的事情,当然,只是可能,锦衣卫并没有查出有燕王参与的迹象。
这件事朱元璋悄悄放进了心中,他暂时放下此事,又接着问太子道:“那你觉得此人如何?”
虽然俗语是‘知子莫若父’,但有时候也可以反过来说,‘知父莫若子’,朱标明白了,父皇既然这样问自己,那就是表示父皇同意李维正跟随自己,他心中欣喜,连忙趁机道:“此人虽然年轻,但思路慎密,且胆大心细,最重要是他对儿臣忠心耿耿,儿臣信得过他,儿臣恳请父皇任命他为儿臣的新侍卫长。”
朱元璋却淡淡一笑,不再提此事,他换了一个话题又道:“有一件事情朕已经想了很久,一直想找个机会给你说说,那就是我大明王朝是否该考虑迁都,朕即位之时,蒙元尚占据北平未退,黄河以北的大半领土都在他们控制之下,所以定都金陵,又有富庶的苏杭做后应,这个决策在当时看是明智且正确的,可时易事移,我大明的疆土已扩至北方长城、辽东,西至云南甘肃,再以偏居一隅的金陵为都就显得有些不妥了,而且前年捕鱼儿海之战后,北元元气大伤,已不再像从前那般威胁中原。”
说到这里,朱元章顿了一下,小心地看一眼儿子的气色,见没有什么异常,他又继续道:“大明国都位于金陵,治理天下总有一种鞭长莫及的感觉,朕其实从洪武三年便开始考虑迁都,因为当时要修中都,唯恐国力不足,而且北元势大,所以迟迟不动,这几年我大明国家日益强盛,国库也有了盈余,朕又开始考虑迁都之事,朕比较中意汉唐故都长安,皇儿以为如何?”
朱标见父皇换了话题,他也不好再求李维正之事,思绪也转到迁都上来,迁都之事父皇并不是今天才提,以前也多次提及,不少大臣也提出金陵自古就不是长治久安之都,不宜做大明国都,但当时财政拮据,朝廷没有能力迁都,后来随着父皇把自己的陵寝选在神烈山,此事也渐渐不再提了,不料今天父皇又突然提及此事,而且已经明确指出新都为长安,这让朱标一时难以回答。
朱元璋似乎也知道让儿子立刻回答不现实,但他需要儿子的态度,他站起身负手走了两步,又回头微微一笑道:“朕考虑迁都已有二十年,这两年才终于下了决心,但这又是一件举国大事,要先考察民情、要探风水、要修建宫殿,要做大量的迁都准备,还要考虑财政的承受,所以就算从今天开始进行,没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也不可能完成,朕年事已经高,恐怕在朕的手上是看不到这一天了,迁都之事就由你来完成。”
在父皇目光炯炯的注视下,朱标知道自己须要做出一个明确的表态,他毫不犹豫地说道:“儿臣愿秉承父志!”
“好!”朱元璋满意地点了点头,“本来朕打算让你今年去长安考察,但你身体不好,今年就作罢了,你好好调养,明年再去长安考察,现在时辰已经晚,你休息吧,朕还要批阅奏折,就回宫了。”
“儿臣恭送父皇回宫。”
朱标将父皇送出东宫,他站在台阶上躬身道:“恳请父皇保重龙体,早一点休息。”
朱元璋点点头,便命龙辇起步,在数百侍卫太监的簇拥下,龙辇很快便离开了东宫,龙辇中,半明半暗的光线不停在朱元璋阴冷的脸庞上变换,他还在想那封信之事,他可以不追究太子写信给蓝玉,也想不追究太子最后毁了这封信,但是他却不能容忍丢信后所引发的争夺,一是几个儿子竟闻风夺信,他也要施以惩戒;二是蓝玉儿子大意丢信,也必须要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