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途(校对)第130部分在线阅读
“千户大人,你府上有人来了。”一名亲兵打断了他的沉思。
费廷安走出房门,见门口来的是府上管家,便问道:“什么事情?”
“太老爷突然昏迷倒地,家里乱成一团。”
费廷安大吃一惊,立刻吩咐左右道:“我回家一趟,你们不得懈怠,发生了事情要即刻前来通知我。”
他翻身上马,向自己家里飞驰而去,很快,费廷安返回了家中,但家中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乱成一团,十分安静,他心中诧异,快步向父亲的书房走去,一进门,他愣住了,父亲好好的,正坐在桌前仔细观赏一方玉器。
“这是怎么回事?”费廷安疑惑地问道:“怎么管家告诉我,父亲昏倒了。”
“那是我让他这样说的,其实就是想让你立刻回来。”费天不慌不忙地让儿子坐下。
费廷安满脸不解地坐下,等待父亲的解释,费天淡淡道:“你可知道,一个时辰前,燕王的心腹军师来找过我。”
“父亲是说,那个道衍和尚?”
费天点了点头道:“正是他,他的到来才让我知道李维正一案的复杂,不仅是秦王要置他于死地,连燕王也要对他动手了,还有齐王,也不肯放过他。”
“为什么?”费廷安真的疑惑了,他不明白一个小小的指挥使怎么会引来这么多亲王的敌视。
“还不就是去年夺信案的后遗症。”费天叹了口气道:“这些亲王其实并不是针对李维正而来,而是对太子的试探,看干掉李维正后,太子会有什么反应,如果太子没有反应,那就说明太子党便不存在了,东宫换主便是铁板钉钉之事了,李维正一案看似小事,其实它涉及到了储君之争,事关重大啊!所以我叫你回来,就是怕你不慎卷进此案之中。”
费廷安脸色顿时大变,但费天的眼睛却更毒,他一眼看见儿子脸色不对,便立刻追问道:“莫非是李维正已经找过你了?”
费廷安缓缓地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道:“就在刚才他来求我,我答应了。”他便将李维正求他之事说了一遍,最后道:“他亲自来求,人情难却,我只好答应了。”
“那封口供现在在哪里?”费天异常冷静地问道。
费廷安从怀中摸出了韩义的招供状,递给父亲道:“事关重大,我一直贴身放着。”
费天接过信,他看也不看,直接在蜡烛上点燃了,费廷安大吃一惊,急忙伸手来夺,却被费天反手一巴掌打翻在地。
费天阴沉着脸将口供烧烬了,这才蹲在儿子身旁阴森森道:“你真不懂吗?”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他,现在反悔,信义何在?”费廷安捂着脸,心中懊恼之极,他认为就算自己不肯,把口供还给李维正也就是了,让他另找他人,可父亲却把口供烧了,这不是要害死别人吗?
“信义?”费天冷哼了一声道:“信义是和利益相对应,你为了信义,放弃一点利益也无妨,可这件事不是利益,而是我们费家满门性命,在性命面前,信义又算什么?你别忘了,这天下可是姓朱,不管是哪个王爷登基,李维正都必死无疑,你为什么非要我们费家替他陪葬?”
费廷安低下头不吭声了,费天见他已经服软,也不再逼他,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就是权力斗争,残酷而无情,你若心中不安,那将来接济一下他的妻儿就是了,但这件事你不能有半点情义,你记住了吗?”
“孩儿知道了!”费廷安低低叹了一口气。
“知道了就好。”费天却没有就此结束,他站起身问道:“现在韩义在哪里?”
“他就关在三所的军营内,准备明天皇上问起来时对质。”
费天冷笑一声,便毫不迟疑道:“你现在回去,立刻将他宰了,不!我和你一起去。”
……
第五卷
鹰击长空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最后争斗
雨越下越大,这是深秋的雨,带着丝丝寒意,李维正独坐在窗前,怔怔地凝视着这霏微凄冷的深秋冷雨,他不由想起了‘秋风秋雨愁煞人’的诗句,这是五百年后秋瑾忧国忧民的长叹,可此时大明正如初升的朝阳,波澜壮阔的朝代刚刚拉开序幕,对国家他应该没有什么好忧叹的,但他知道明朝的灭亡正是来源于明初一系列国策的最终腐败。
看得出朱元璋是想效仿唐制,如军户制,军人世袭,这是效仿唐朝的府兵制,为的是朝廷不用负担沉重的军费,但唐朝府兵制因土地兼并无法避免而最后败坏,直接导致了安史之乱。
明朝的军户制呢?朱元璋也看到了土地兼并会带来的恶果,因此他严禁土地兼并,责令占有大量田地的权贵高官退田领禄,另一方面鼓励农民开垦土地,实现他耕者有其田的农业社会梦想;他看到了藩镇割据的严重后果,因此他用宗族子弟在边境建藩,他殚精竭虑,用种种办法来防止唐朝后期的悲剧在明朝重演,甚至立下铁牌,‘内官不可干政’。
但这仅仅只是明初,到了明朝中后期呢?治标不治本的制度根子不改,土地兼并的规律又岂是他一人一令所能改变。
纵观历朝历代,无不是兴于初、坏于中、毁于末,而明朝中后期资本主义初潮蓬勃而起,却没有一个与之相适应政治制度,使得明朝重走了宋朝的老路,被异族所灭,宋朝又何尝不是如此,中华的文明之火要远远早于欧洲,却没有能走上欧洲的强盛之路,其根何在?
最后到了晚清,国家破败、民族颓废,成为一个愚国愚民、任人宰割的东亚病夫,其情何堪?说到底,还是一个‘权’字,权归于谁,归于君、归于臣,还是归于民,本来自隋唐以后便逐渐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权力制衡体制,君权被相权所限,相权被强大的臣权所限,臣权又来自于庞大的士人阶层,这种权力制衡体制在宋朝时被发扬光大,适应了经济社会的发展,以至宋朝成为了中国历史上最繁盛的朝代,只可惜唐末武夫乱国留下的噩梦终宋一朝挥之不去,使宋空有繁荣而无硬骨,繁荣终成昙花一现。
而现在朱元璋一脚踢开了这种权力制衡原则,将天下大权揽于皇帝一身,偏偏这种极权制度被清帝发扬光大,将天下人都变成了一人的奴才,权为一人所用,国安能不败?
李维正叹了一口气,他来大明已经两年了,这两年时间他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但他来自后世的诸多思想并没有被泯灭,他一直梦想着用汉唐之骨,用宋之血肉,用后世民主之魂来重铸一个崭新的中华文明,他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试探着蔚蓝色的大海能否开启大明这个铁桶般的封闭社会,但仅仅就是这一点点试探便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明天,他将面临他一生中最大的一次考验,他能否走过这一关?
就在李维正怔怔望着秋雨发呆之时,门悄悄地推开了,瑶姬端着一碗红枣桂圆羹走了进来,她将碗放在李维正面前,温柔地说道:“老爷,秋夜寒,喝碗热羹补补身子吧!”
李维正笑了笑,揽着她的腰坐在自己腿上笑道:“日本的深秋也这样下雨吗?”
瑶姬轻轻点了点头,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惆怅之情,李维正看在眼中,便问道:“你思念自己的家乡吗?”
“有一点,我思念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不知此生能不能再见到他们一面?”瑶姬的愁绪被秋雨感染了,她低声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这是我父亲小时候教我的唐诗,到今天我才理解了它的意境。”
李维正笑着拍了拍她白净细腻的脸,安慰她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带你风风光光的回国,到时候,我还要你替我做翻译呢!”
瑶姬将头枕在他的肩上,象猫一样依偎在他怀里,静静地聆听着雨打枯枝的沙沙声,美目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
次日一早,几十名宫廷侍卫骑着快马旋风般地冲到李维正府门前,他们跳下马便重重敲门。
“谁呀!”倩倩开了门,她惊讶地望着门外的一群宫廷侍卫,朱元璋的贴身侍卫长刘庸大声道:“皇上有旨,着令威海卫指挥使李维正立刻进宫参加早朝。”
李维正快步走出府门,拱手问道:“请问刘大人,是让我参加早朝还是下午的廷会?”
“李大人,你快跟我走吧!皇上临时改变了议程,本来将下午廷议的高丽之事改到早朝进行,高丽使臣已经上殿了,因为涉及到你,皇上命你立刻上殿询问。”
李维正吃了一惊,计划中不是今天下午廷议高丽之事,然后明天早朝才正式接见高丽使臣吗?怎么改了,“刘大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李大人,皇上还在太和殿上等着呢!你快随我去。”
临时改变议程对李维正极为不利,本来费廷安本来要早朝结束后才向皇上上书,可这样一来,事情就会耽误了,李维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点点头道:“好!我这就随你进宫。”
……
此刻太和殿上已经暂时休朝,朱元璋到中和殿休息去了,太和殿上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就在刚才高丽使臣向朱元璋进献了李成桂的正式文书,李成桂在文书上说,高丽王年纪尚幼,他自领为权高丽国事,望天朝皇帝陛下批准,朱元璋同意了李成桂的请求,正式册封他为权高丽事,但随后李成桂的第二个请求是归还耽罗岛,朱元璋却没有表态,而是宣李维正觐见。
此时,大殿上的文武百官都知道事情已经到了决定的时刻,众人对耽罗岛的归属没有什么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李维正最后的下场,一个小小的指挥使,仅仅不到两年的资历,便敢挑战堂堂的亲王和当朝第一权臣,这实在在太自不量力了,他还以为自己仍然是锦衣卫千户吗?
正是李维正身上这个锦衣卫的烙印使他几乎成了群臣之敌,锦衣卫高官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第一任毛骧就是胡惟庸案后做了陪葬,现在的蒋瓛也早晚逃脱不了一死,而李维正当千户不到一年,却心狠手毒,在广州公开剥了知县之皮,为当街剥皮第一人,随后又制造了江夏侯周德兴之案,周德兴全家被处死。
尽管百官们都知道,广州知县是因贪获罪,周德兴是被儿子牵连而死,但百官们并没有因此理解李维正,相反,那个广州知县是科班进士出身,剥他的皮引起了进士出身官员们的激愤,就仿佛剥了自己的皮一样,事后詹徽弹劾李维正的书中竟有数百人签名跟进,虽然后来李维正因此被调离锦衣卫,但此事留下的阴影一直就在百官的心中挥散不去。
其次是周德兴案,周德兴是开国元老,长期在福建当官,他虽因儿子宫闱之祸而被处死,但没有人敢迁怒朱元璋,而是把矛头对准了处理此案的锦衣卫三所千户李维正,尤其是福建军方和兵部对李维正恨之入骨,这就是福建军方弹劾李维正在小琉球岛放过渔民的根源。
随着中和殿传来了悠扬的钟声,休息结束,朱元璋要返回太和殿了,太和殿霎时安静下来,朱元璋在侍卫和宫娥的簇拥下返回了大殿,他坐下来扫视了一眼群臣便道:“宣高丽使臣再次觐见。”
“皇上有旨,宣高丽使臣再次觐见!”
大汉将军的吆喝声一声声传下殿去,片刻,高丽使臣裴克廉走上了大殿,他跪下道:“大明藩属国,微末之臣裴克廉参见天朝皇帝陛下。”
替裴克廉翻译的是另一名行人司的官员,今天一早皇上突然要召见裴克廉,而给他做翻译的韩义却一时不知所踪,行人司里乱成一团,最后由另一名懂高丽语的小官临时替他翻译。
朱元璋点点头又问道:“李维正可到了?”
侍卫传下话去,不多时,李维正被领进了大殿,李维正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秦王朱樉迅速和詹徽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点了点头,詹徽的目光转向了兵部尚书孙家泰,向他暗示一下,等会儿将由他对李维正进行第一击。
李维正跪下参拜道:“臣李维正参见皇帝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爱卿平身,可到一旁听朝。”朱元璋面无表情地命他站在一旁,高丽使臣要求归还耽罗岛,李维正作为当事者必须出列。
“谢陛下!”李维正站起身,迅速来到了从三品官员所站的区域内。
朱元璋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高丽使臣裴克廉的身上,他不急不缓道:“高丽口口声声说大明占了耽罗岛,要求归还高丽,那高丽趁我大明肃清北元之际,却乘机北上侵占属于我大明的疆土,朕可没忘记,在大明建国前,高丽便攻占了和、登、定、长、预、高、文、宜及宣德、宁仁、辉德、静边等镇,洪武十二年,就是李成桂悍然出兵阻挠我明军恢复对元朝合兰府的统治,就在前年,高丽军越过了摩天岭,擅自在我大明地界内建立了所谓的吉州万户府,还赍榜文招谕东女真地面诸部落,高丽占我疆土,招我子民时迟迟不来请罪,怎么我大明占了耽罗岛便立刻跑来索要,这一缓一急,让朕着实难以理解,高丽果真是我大明的臣子吗?”
皇上的诘问引来群臣的一片暗暗叫好声,看得出皇上为今天的朝会早有准备,高丽想要回耽罗岛可以,但必须退还被高丽占领的大明领土,这几乎是满朝文武的共识,耽罗岛对大明一文不值,但陆地上的疆土却寸土不能放弃。
唯独李维正脸色大变,他听出了朱元璋有放弃耽罗岛的意思了,他抓住机会占领的耽罗岛最后却成了朱元璋换取北方土地的砝码,他心中大急,却又不敢轻易出声反对。
裴克廉听完翻译,他的一颗心放下来了,明朝的态度其实就在李成桂的意料之中,大明连偌大的小琉球岛都不要,还会在意一个小小的耽罗岛吗?但耽罗岛对高丽却非同一般,明朝占领此岛,将直接威胁到高丽的安全,适当做出一点让步,先把耽罗岛要回来,以后再慢慢北图,这就是李成桂定下的策略。
裴克廉立刻再次跪倒磕头道:“陛下有所不知,占领大明领土是前高丽王擅自所为,我家李将军就是因为强烈反对高丽王北侵才毅然回师废除了高丽王,现李将军为了表示奉大明为主的诚心,愿意将摩天岭以北交还大明,另外,李将军之子李芳远驻守釜山时因为不能及时归还大明货船,惹怒了天朝,李将军事后亲自动手打断了儿子的腿,并断其一指以示惩戒。”
说到这里,他回头向副使招呼了一声,副使端着一只金盘上前跪倒,将金盘高高举过头顶,盘子里是一幅地图、一瓶泥土和一只装有李芳远断指的锦盒。
裴克廉又接着道:“陛下,地图和泥土表示我们归还大明领土的诚心,而锦盒里是李芳远的断指,李将军为他冒犯大明天威而向陛下请罪。”
朱元璋微微一笑,这个李成桂很识时务,他如此讨好大明,看来他是想取高丽而代之了,他正要下旨表示接受,兵部尚书孙家泰却忽然站了出来,恭恭敬敬跪下磕一个头道:“陛下,臣有个疑问,请陛下容臣问高丽使臣几句。”
“爱卿尽管问。”
孙家泰眼睛微微瞟了李维正一眼,便走到裴克廉面前问道:“适才我听你说李芳远之罪是不能及时归还我大明货船,可我们这里的当事者却说是李芳远是想私吞我大明货船,一个及时,一个是私吞,意义可有天壤之别,我想问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元璋一言不发,他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裴克廉磕了一个头道:“皇帝陛下,孙尚书,李芳远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吞大明的货船,只是因为他刚刚到釜山赴任,对大明货船的归属不甚了解,他很年轻,才二十岁出头,这件事他不敢做主,必须要向高丽朝廷请示,所以他没有立即归还货船,不料却惹怒大明天威,以致大明军船炮轰釜山,商人百姓死伤惨重,商人溺水而死者不下千人,而百姓家破人亡,民居倒塌者不可计数,死伤者更是在万人以上,这些李将军不敢对大明有半点怨言。”
说到这里,裴克廉声泪俱下,连连磕头不止,朝中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都一齐扭头向李维正看去,李维正暗暗叹息一声,詹徽为了置他于死地,不惜勾结高丽编织谎言,好在他已经有所准备了,李维正走出朝列跪下道:“请陛下容臣解释。”
“你说!”朱元璋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果如高丽人所说,那李维正就是滥开杀戒了,他决不轻饶。
“陛下,臣到釜山港后,李芳远派人来讲,说釜山根本就没有什么大明货船,臣拷问他派来的人,才知道李芳远将大明货船上的船工全部抓了起来,换成了高丽人,并将货船藏匿起来,臣再三索要,他们就是不承认有大明的货船,并没有说要去京城请示,而且调兵与我对峙,臣无奈之下只得开炮示威,当时港内只有三艘商船,且船上皆空无一人,釜山港内根本没有什么民居,什么死伤无辜百姓万人纯粹是一派胡言,他们是在臣的威压下才放了大明船工,才归还了大明货船,陛下若不相信可以找船工来问,找其他参与战斗的大明将士来问,谁在编造谎言便立刻可以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