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宋(校对)第5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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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科举考试(四)
  房内灯火通明,黄宗耀精神饱满,眼眸亮如星光,才一日不见,竟似换了个人,余阶眼睛一转,见旁边还坐有一人,身着军服,正是笑非笑地看着他,依稀有些脸熟,猛地想起,他不就是考场上斥责自己的那个军官吗?
  “你!”余阶迟疑片刻,略略惊异道:“你怎么知道我住此处?”
  军官脸色温和,伸出一只手笑道:“我记住你的考号,便查到你的住处,白天是我当值,我们军纪森严,得罪了你,现在特来赔罪,你可愿认我这个老乡?”
  余阶见他诚恳,反倒不好意思,加之乡情催化,他那一点恼恨早丢到九宵云外,见他年纪颇轻,和自己相仿,便紧握他的手笑道:“我的底细想必这位热心的黄兄早已抖落干净,请问仁兄大名,在哪里供职?”
  这军官便是李思业派来盯余阶之人,等了他两个多时辰,早从黄宗耀那里把余阶的老底挖个干净,他眼微微一瞥,见黄宗耀老脸赤红,便哈哈一笑道:“走!我请你们喝酒去。”
  席间,军官轻晃手中酒杯,凝视着一滴清亮的酒珠顺着杯沿滑下来,最后落在桌上,化成一滩水渍,又用食指在水渍上随意勾画,写出个‘刘’字,淡淡道:“我姓刘,单名整字,祖籍蕲州人,少时随父迁到京兆,蒙古人打来,又逃回宋国,后从军湖州厢军,徐州之战宋军兵败后,我和几百名弟兄逃过黄河,流落山东,后来加入振威军,因辽东一战表现英勇,擒获张柔,破格升为果毅都尉,又蒙大将军赏识,进了他的亲兵营,现在我在亲兵营可排位第五。”
  说道此,他将杯中酒仰脖灌下,眼中露出得意之色,笑道:“你们可知,亲兵营乃是振威军的王牌,五千人马可敌金、宋两国的五万军,装备最为精良,地位尊崇,等再过两年,亲兵营升格为副卫,我就有机会当上都尉,成为将军,人生至此,我也心满意足了。”
  “刘兄年纪轻轻便任果毅都尉,前程不可限量,我敬刘兄一杯!”余阶见他虽生老相,只怕比自己还年轻些,不由眼露羡慕之色,高高举杯一饮而尽,恨恨道:“我来山东本意就是想参军,不知那根筋发胀,跑去考这个劳什子科举,考砸了也就算了,偏偏今天考得不错,丢掉又舍不得,若中了榜,心却又不甘,真让人两难。”
  “刘兄,军中可有文官?”旁边黄宗耀突然插口问道。
  刘整知道黄宗耀是在想法替余阶圆梦,便拍拍余阶的肩膀笑道:“我们振威军只看能力和军功,若你能以文官身份入军,要么是当军中文书,要么成为叱咤风云的大将,前者抡不动刀子,后者却能提枪上阵,我看余兄弟身材倒是习武的材料,不如好好练练,没准真能在军中出头。”
  余阶急道:“若我考中了,哪有机会再练武?”
  “不妨!你们就算考中了,也要见习一年,这一年间是要学习弓马的,不瞒二位,我便是临时调去教你们弓马的教头。”突然想起一事,又笑道:“过段时间,振威演武堂就要成立,就算你中榜,也可申请到演武堂去就学。”余阶大喜,三人又喝一杯。
  “我们、我们还不知道明日考得如何呢?”黄宗耀酒量极浅,二杯下肚,便全身赤红,舌头打结,费力说出这句话,便只觉胸闷气短,心跳得难受,一阵天旋地转后,身一歪,倒在余阶身上呼呼睡去。
  刘整见状,歉意地笑道:“我倒忘了你们明日还有一门策论,今天就到此,明日再请你们喝酒。”
  “总让刘兄破费,不好意思!”
  刘整哈哈大笑,手一指自己左臂上的银星道:“就凭这颗银星,我挣的军饷,养家糊口早已绰绰有余,喝几顿酒算什么!”他却没说,请余阶喝酒乃是奉命而为,用的可是公款。
  余阶早就对他这两杠一星感兴趣,闻言讶道:“这难道就是军阶吗?”
  刘整手抚银星道:“没错,这便是振威军军官的军阶标志,伍长、队正到校尉有杠无星,到了果毅都尉,便有了银星,到了中郎将银星换成金星,最高是大将军,五颗金星,我们振威军可只有一位。”
  他又从胸前口袋里翻出块亮闪闪的铜牌道:“不仅如此,包括士兵在内,每人还有这样一块牌子,一般是别在胸前,上面有他的军号、名字、所在卫、营、队、伍,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我们振威军是用衔领兵,士兵只认衔不认人,这样既可以防止私军化,又不象宋军那样,最后乱得兵不识将,将不识兵。”
  “这倒新鲜,不知道我若从军能得个军阶”余阶暗暗思量,忽又疑惑道:“那资历呢?资历又怎么鉴别?”
  刘整淡淡一笑道:“士兵不看资历只看军功,你打仗勇敢立功,自然有赏,累功到一定程度,就有机会升为伍长,若打仗不能杀敌立功,当十年兵和当一年兵又有何区别,这便是大将军不在士兵中设等级的原因,至于军官资历,我听说不久就会推出军爵制,和将来退伍后的待遇有关。”
  又见黄宗耀鼾声震天,酒屁不断,刘整笑道:“今天大家都乏了,早点歇着吧!”
  第二日,是考策论,余阶二人因前日小酌,反倒睡得香甜,醒后精神抖擞,信心倍增。吃罢早饭,众人轻车熟路,很快便进了考位,在门口,余阶又见到板着脸的刘整,他知道对方公私分明,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策论题目有十:《灭蒙术》、《宋金关系论》、《山东盐铁史考》、《山东养民术》、《军事地理》、《司法制疏》、《流民安置》等等,可任选一题,字数万言以上。
  这十题的针对性极强,看来策论才是这次科举的核心,余阶选了《司法制疏》,他在白鹿洞读书时,特别研究过律法。这时,他偷眼看了看周围的考生,果然和前场大不相同,或抓耳挠腮、或眉头紧锁、或撕掉草稿另写,总之,再无前场的从容。
  第二天下午,开始有考生体力不支倒下,立刻被送出考场给郎中诊治,也有考生实在写不出,交了白卷掩面而去。
  余阶已写了数万字依然意犹未尽,最后他提笔收到:“司法者,防大于治,贞观年间曾一年不杀一人,以致刑部笔朽,盖因大治而不罪。窃以为,与其从严司法而防盗,不如授百姓予渔,使百姓食有黍、穿有衣、住有房,外无鳏夫、内无怨妇,如此,何人愿为盗?再广办教育、令顽童入学以施道德,开启民智,这方才是治本之道,否则民不聊生,纵有万吏也难防一盗!”
  ※※※
  考试已近尾声,李思业的心也随之静下来,距发榜还有十天时间,这期间他必须要有所动作了,山东官制改革在他脑海里已经酝酿成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亲兵来报,柴焕和冷千铎领命前来,李思业忙请入,一进屋,冷千铎便嚷道:“有事相求,自己却不动,反命我们在毒日头下跑来,这是哪门子道理?”又敲敲墙壁笑道:“你倒是会享受,把宫里避暑的一套搬来,你在这夹墙内放了多少冰?可否匀一些给我?”
  李思业指着冷千铎对柴焕笑骂道:“明光!你听这厮的话,昨天他老婆才到我家要走一车冰,今儿又到我这里来要,山东的硝石都在他手上,他就不会自己做点吗?”
  冷千铎刚舒服地坐下,听此言又忍不住跳起来叫道:“我娘子到你家可是去陪你那两个大肚婆,哪里是去要冰的!”
  半个月前,赵菡和李秋宜的身子几乎是同时都有了反应,郎中把出两人皆是喜脉,消息传出,顿时轰动了振威军,李思业无嗣,一直是众人的心病。
  柴焕笑着摆手止道:“两位不要吵了,思业,你叫我们来该不会只是乘凉吧!”
  李思业笑笑,招呼二人坐下,又把窗帘放下,命亲兵在屋外守侯,不准任何人进来,直看得二人面面相视,不知李思业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房间里光线暗淡,空气中竟有些冷意,李思业脸色严肃,盯着二人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寻思既然我山东已经事实上独立,是该建立一套自己的官制,但又不能太张扬,毕竟我立过书面承诺,过急会引起金国的猜忌,叫你们来就是商量此事,我打算先成立一个机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军机处’”
  柴焕突然想起最近的一些传闻,不禁惊骇道:“思业难道真想弃用张信之?”
  “不错!”李思业背着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冷笑道:“我已和完颜守绪签了自治的协议,但他却不识相,还和从前一样,事事向朝廷报告,又以金国的种种规矩来束缚我的手脚,我多次暗示他,依旧我行我素,如此,我焉能再容他!”
  冷千铎突然问道:“这个军机处是个什么东西?”
  李思业不答,仰头思量了半天,才缓缓道:“军机处,就是我的内阁,是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三者的合一。”
第十章
威逼利诱
  第二日,阅卷正式拉开,张信之反闲下来,他次子也参加科考,李思业虽不说什么,但忌讳总是有的,人言可畏,他张信之可是爱惜羽毛之人。
  张信之的府邸是一座百年官宅,十几间青白瓦屋掩映在浓绿葱郁中,清晨,两棵老槐探身俯视书房,悄然,不敢打扰主人的沉思。
  “山东究竟要驶向何方?”他目光痛苦而迷茫,只几月间,头发便已花白大半,五十出头,便似步入花甲之年。缓缓起身,从书柜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只檀木盒,摸出钥匙开了银锁,弹开,里面是一轴黄绫,他呆望着,里面的内容早已倒背如流,甚至就这幅黄绫,上面的一针一线,他都摸得烂熟。这是当年皇上的任命,就是这卷小小的黄绫,现在仿佛象一座大山,死死压在他的肩上,让他喘不过气,直不起腰。
  门轻轻敲响,张信之蓦地弹起,闪电般合上盖子,疾步放回书橱,转身,沉声道:“进来!”
  门‘吱嘎’开了,次子张含悄悄走进,他脸上略有些紧张,眼中显得心事重重。
  “什么事?”张信之瞥了一眼最心爱的儿子,见他神色有异,讶道:“难道你没考好吗?”儿子昨夜回来很晚,还来不及细问。
  “父亲!”张含垂手站立,吞吞吐吐道:“昨夜柴焕找我谈了话。”
  “谁?”张信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柴焕,振威军柴焕,李思业的心腹,他、他找我儿谈什么?”
  他只觉背上肌肉僵直,心中异常紧张,几步坐回位子,招招手道:“来!坐下慢慢说,他和你谈了什么?”
  张含半个屁股挨着椅子,半天才冒出一句:“他想让我进振威军,做他的副手。”
  俨如白日见鬼,又象听见世上最荒谬之事,突然,张信之若有所悟,他瞳孔急剧缩小,胸口仿佛被重重一击,但瞬间就恢复常态,淡淡道:“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此事需和父亲商量。”张含猛地抬起头,目光清澈,明亮的眼中充满期望:“父亲,孩儿想去!”
  张信之心中一阵悲凉,欲取之,必先予之,合作这么多年,他早就摸透了李思业的习惯。
  这时,外面脚步声传来,管家走到门口低声道:“老爷,冷千铎将军前来拜访。”
  “请他到我书房。”又对儿子道:“你先去,此事我已知晓,容为父再想想。”
  “大人生活简朴,让千铎惭愧!”冷千铎一路进来,竟不见一样象样的摆设,见张信之站在门口相迎,又笑道:“大将军让我找几户朴素的官员作为百官榜样,我正发愁,不料眼前就是现成。”
  “不可!若让李总管知道,他只会说:那是张信之铁公鸡的本色!”两人对视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
  侍妾上了香茶,张信之挥挥手让她下去。
  “临江玉津!”冷千铎眯着眼,细细品茗,突然笑道:“早听说张大人家藏有好茶,果然不错,千铎沾了大将军的光,竟得如此口福。”
  “冷将军来访是受李总管之托?”张信之突然听出了冷千铎的话中之意。
  “也是,但也不是,前几天振威军内部商量设立军爵,用以表彰一些立过功的军民,很不幸,千铎最闲,此事就扔给了我,大将军的意思是最好按唐制设立,我才疏学浅,今天特来向张大人请教。”
  说完抽出一纸递给了他,张信之展开,略略看看,笑道:“八郎八尉,皆六品以下,这倒不簪越,不过军民只用尉便可,这郎可是文官用的。”
  “大将军的意思是让我连文官的爵也一并草拟。”冷千铎突然丢出试探之剑。
  果然,这句话仿佛晴天霹雳,张信之惊得脸色煞白,茶杯几乎要脱手落下,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他、他竟夺了我的权么?”又想到刚才儿子说的事,几乎不容置疑,李思业已经拿自己开刀了,现在他急于知道,冷千铎来这里仅是一个暗示还是想宣布什么事。
  既想通此节,张信之心反倒平静下来,淡淡道:“前段时间,我一直忙于科考,听说李总管想改革官制,冷将军和李总管走得最近,不知这种说法可属实?”
  冷千铎见话已经说到了明处,便不再敷衍,郑重道:“大将军确实给我说过此事,他之所以还没和张大人商议,可能是因为想法还未成熟的缘故。张大人也知道,大将军现在是金国驸马,齐鲁郡王,连皇上都相信大将军的忠心和能力,把山东完全交给他。这二个月来,慕名前来投靠的官员、名士不少,甚至元好问、王若虚、郝思温、王文统、李治、姚枢、李汾这些极有名望的人也来了山东,这是山东之幸事,怎能不大用?”
  说到此,冷千铎偷眼看他,见他神色凝重,目光阴冷,心中冷笑一声,继续道:“另一方面连年大熟,人口激增,山东也不象几年前那样民生凋敝,老百姓的日子也慢慢兴旺,无为而治应转成有为而治,赋税、田制、工商、民生、官学、礼制、刑律、吏治都要提到日程上来,仅靠张大人一人之力是抓不过来的,况且张大人日夜操劳,大将军也于心不忍,所以大将军的思路是成立一个集体决策机构,把张大人身上的担子分给大家担。”
  “集体决策?哼!这分明就是夺我之权。”张信之心中冷哼一声,傲然起身道:“老夫的官是皇上所封,要罢也只能皇上来罢!”他心一横,为给皇上保留最后一点尊严,他豁出去了。
  “嘿!嘿!”冷千铎一阵阴笑道:“张大人,不要不知好歹,大将军命我来劝你,是看在你过去的苦劳,看在赵阁老的面上,你应该很清楚,我们走到这一步,可不是靠讲仁义得来,我就直说了,你若自动退仕,大将军给你最高的爵位,保你终身荣华富贵,你的儿子,我们也会重用。但你如果真一义孤行,哼!哼!”
  冷千铎走了几步,突然冷声道:“就怕不久这栋宅子就会变成鬼屋。”
  “鬼屋!”赤裸裸的威胁,张信之勃然大怒,手指冷千铎痛斥道:“君子以仁义服人,以仁义治国,方为正道,想你们这种奸佞小人,能成何气候,想杀我?老夫这府中有二十二口人,不!还有鸡犬,你们都来杀吧!统统杀光,杀了我,皇上自会表彰我气节,千古流芳,而你们,哼!不过是奸佞录上多一页罢了。”
  冷千铎见其头硬,心中也暗暗佩服,但权力斗争却容不得妇人之仁,李思业已经动了杀机,不过他还有最后一张王牌在手。
  冷千铎从怀中取出一块圆形玉佩,扔在案上,‘啪嗒!’玉佩转了几圈,才停止下来,只见这玉佩晶莹碧绿、入手温润细腻,上面刻有‘长生’二字。“只怕遗臭万年的是阁下吧!”冷千铎森然冷笑,凌厉的目光逼视着张信之的双眼。
  张信之突见此玉,眼睛猛地瞪圆,心似一脚踏虚,直沉万丈深渊,他的面皮胀成紫黑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顺着两鬓、眉间,片刻遍流满一脸。
  “你们去过紫竹巷?”他抬头,眼睛竟闪过一丝惶恐,又见冷千铎又取出一条绣有鸳鸯的红色汗巾,他向前猛冲两步,作势欲夺,却被冷千铎一把收起,张信之两腿一软,颓然无力地跌着到椅中,目光却恶狠狠地盯着冷千铎,半晌,才从绷紧的嘴角迸出两个字:“卑鄙!”
  冷千铎却不以为然,冷笑道:“若不是你行为不检,我岂会抓住你的把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好色薄幸!若你死了,此事必将成为千古佳话!但若你不想死,那她们母子俩立刻可以回到紫竹巷,我且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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