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精校)第19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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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国先请!”
  寒暄让步声此起彼伏,裴俊嘴角含笑,一一点头致意,并不因官高而厚此,也不因位卑而薄彼,只是在他看见张焕的刹那,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张焕拱拱手,微笑着注视裴俊从自己身边走过。
  “裴相国请”
  主人张破天手一摆,主堂的大门终于徐徐拉开,悠扬的丝竹声从影绰的堂内骤然飘起,碗碟在桌案上发出‘叮当!’的碰撞声,快速而轻盈的脚步声,红裙绿裳的侍女隐约在大堂中闪现,宴会即将开始的先兆已经显现出来,不需要主人招呼,客人们互相谦让,先后迈步进了主堂。
  主堂气势恢宏、装饰华丽,三人抱不拢的大柱、璀璨如水银般的琉璃灯,大片流纱仿佛落瀑一般的从屋顶垂下,处处显示出主人曾经有过的辉煌,许多第一次来张府的官员都忍不住一阵惊叹,这个主堂竟和国子监的大讲堂相仿,足足可以容纳三千人一同进餐。
  除了长安权贵外,一些有爵位在身的民间知名人士也应邀出席。不过他们却无法进入主堂,只能和一些官宦子弟屈身在次堂,尽管如此,能参加这次张府盛宴,也足以荣耀一时了。
  如果是平常,张破天也没有这么大地面子,请得动如此多的长安显贵。但他时间却安排的很巧妙,正好是新年前夕。尤其即将举行的新年大朝将有一系列重大人事变动,这次宴会也就成了某种风向标,在其中可以探出一二朝局的变化来。
  主堂里坐位早已排好,左右各三排相对,除左右相和内阁成员外,其余皆依爵位及散官高低排列,正中间的高台上孤零零地摆着一张昂贵的紫檀方几。那只是一个皇权地象征,除当今太后崔小芙,无人有资格能坐那个位子,率天之下,莫非王土。
  中间大片空地是舞姬们长袖善舞之处,此时几个来自‘西域乐坊’的舞姬正跳着热烈奔放地胡旋舞,乐师们则隐身在大堂两侧,胡琴声和胡鼓声激荡在恢宏宽大的空间里。官员们开始鱼贯而入,在侍女们的引领下,很快便找到了各自的位子,和周围人寒暄一通后众人一一落座,他们身旁则是夫人们的位子,此刻女宾还未进场。主堂里浮动着一片嗡嗡窃语声。
  从爵位上而言张焕是张掖郡王,从散官上看他是骠骑大将军,都是从一品衔,在他上面还有太师、太尉、司徒、亲王等等,在权贵云集的长安,他的爵位和散官使他只能居于次席,也就是左面第一排,但张破天显然考虑到了实权地重要性,于是,作为中书门下平章事。张焕却又能居坐在右面首排席。第一位是右相裴俊、次位是主人张破天,崔寓没有来。也没有遣子自代,再其次是楚行水、韦谔、王昂,李勉因病遣子自代空缺,而崔庆功和朱泚尚未赶到长安,由崔雄和朱滔代,就这样,张焕的旁边竟然就是工部尚书王昂,真可谓人生何处不相逢。
  “呵呵!王尚书上月寿辰,张焕不知,多有失礼!”张焕满脸笑容地向王昂拱手施礼,王昂却重重地‘哼!’了一声,调头去和韦谔说话,却不睬张焕的问候,张焕笑了笑,自己坐了下来,桌几不大,一桌两人,旁边空着是崔宁的位子,桌几上菜肴不多,但都是时下难得一见的新鲜菜蔬瓜果、盛在玛瑙盘中的山珍海味、夜光杯中红郁的葡萄美酒,无一不体现出主人高雅的情调,同时也在规模上暗示众人,这是一场非官方非正式地聚会,准确地说,它只是一场规模较大的请客吃饭而已。
  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忽然在他耳畔震荡,“张都督不求于人,何必去领教别人的傲慢?”
  声音虽响,却捏拿得十分巧妙,在一片嗡嗡声的大堂里,王昂或许知道有人在说话,却又听不清具体内容,他只回头含笑向说话者打了个招呼,又继续和韦谔畅谈旧日交情,甚至连个清冷的目光都没有在张焕脸上留下半分。
  张焕回头,才发现坐在自己左边地,竟然是老将军郭子仪,这位号称大唐军神的老人已经八十多岁,但声音响亮、脸色红润,丝毫不显老态,这种宴会他一般都是遣子自代,很少出面了,但张破天是他的老下级,他便破例给了面子,他是太尉,紧坐于内阁之后,他的下面则是洛王、晋王等一班亲王,也由此可见他地位的尊崇,此刻,这位大唐的顶梁柱,正轻捋他银丝般的长须、笑眯眯地望着张焕。
  张焕急忙站起来,深施一礼谢罪道:“张焕未早见礼,老将军莫怪!”
  “张都督就不要多礼了,难道还要逼我这老骨头起身给你还礼吗?”郭子仪声音响亮只是说话的习惯,但他眼睛里却洋溢着淡淡的清朗,竟透出一种由衷而发的赞赏。
  郭子仪对他地称呼,在这寒冷冬日里给张焕地心中带来了一股浓浓的暖意,他知道,这位出身朔方军地老将军,一直在关注着这几年的河西征战。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云板叩响,司仪长声宣布,“夫人们到!”
  随即一片莺莺燕燕之声从侧门传来。一直在后堂喝茶聊天的夫人们被请到了主堂,如果说男人们参加这次宴会关心地是朝中局势的微妙变化,那么女人则更加关心自己的衣着容颜、关心儿女的婚事,只见一股五彩斑斓的人流涌入主堂,每个人都衣饰华丽,红、紫、黄、绿各种长裙争艳斗妍,‘慢束罗裙半露胸。行即裙裾扫落梅。’
  姿态或富贵雍容、或美丽大方,无数珠宝首饰在灯光下璀璨夺目。呈现在众人眼前的仿佛是一条流光溢彩的长河。
  夫人们在侍女地引导下,很快便找到了各自的丈夫,在软席跪坐下来,大堂里变得更加热闹。
  崔宁俏丽地脸庞在大堂热气的熏蒸下飞上一抹嫣红,她款款紧靠着张焕坐下,悄声道:“没想到竟然见到了很多旧日的朋友,你知道韦若月嫁给谁了吗?”
  张焕给她倒了杯酒。笑道:“你说!”
  崔宁连连摇头,有些感叹地说道:“她竟然在两年前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头为续弦,听说叫王瑁,你知道吗?”
  张焕不由迅疾地瞥了一眼王昂和韦谔,这件事他倒真不知道,王瑁不就是王昂之弟吗?掌控王家的八万大军,看来韦谔当年在汉中时是想借王家之军收复陇右,只可惜来不及实施。便被朱泚派大将李纳赶出了汉中,原来王昂与韦谔竟有了联姻之谊,张焕不由暗暗冷笑一声。
  “还有楚明珠,嫁给了韩滉之子,她从小就喜欢她的表兄。”崔宁忽然笑了,轻轻在丈夫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别自作多情,我不是说你。”
  张焕笑了笑,却又想到了韩滉是余杭郡刺史兼浙西观察使,手中也有二万军队,楚行水将自己女儿嫁给他地儿子,无疑是为了应对崔庆功日益严重的威胁。
  “她表兄也很喜欢她,可惜啊!有情人终难成眷属。”
  崔宁依然沉浸在对朋友不幸婚姻的深深同情之中,她并不关心这一桩桩婚姻背后的利益交换,她在感慨旧日朋友不幸婚姻的同时,却又为自己感到幸运。
  音乐声忽然停了。舞姬都退了下去。大堂里陡然安静下来,只见张破天站了起来。他端着一杯酒朗声道:“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感谢裴相国的光临,感谢各位内阁大臣的光临,我更要感谢在坐诸君的光临,借这一杯水酒来表达我地殷勤之情,来!大家干了它。”
  张破天一饮而尽,将酒杯举得高高,大声道:“干杯!”
  “干杯!”众人一齐高喊,各自将酒喝了。
  张破天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今天借我荣升门下侍郎的机会,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我们张家几经沉浮、几经聚合,虽然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环,虽然许多张家子弟已经天各一方,但总是血脉相连,总是渴望着有一天能重振旗鼓,所以在我们的老家主去世五年后的今天,张家的宗祠就在这里将重新建立,这就意味着我们张家之根并没有断,请在座地各位见证这一刻的到来!”
  说到这里,张破天已经满脸泪水,他仿佛想起了多年前他曾被张家赶出府门时的愤恨,仿佛想起了张若镐下葬时的凄冷细雨,身边只有三五个人为他送行,他又仿佛想起了寒冷秋风中的张府,人去楼空,惶惶然各奔东西。
  可今天,张家的纽带又重新连了起来,他仰起头,豪放地大笑道:“来!请为我张家的重兴祝福,诸君干了此杯!”
  香醇的美酒和着苦涩的泪水,一齐流进了他的体内,他慢慢闭上眼睛,在一片祝福声中喃喃自语,“家主,你地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
  张焕地马车在大街上快速奔驰,数百骑兵则紧紧跟随左右,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马车内十分安静,两个丫鬟乖乖地坐在后面,一声不吭,崔宁两腮一片嫣红,她娇软地依偎在爱郎地怀里,似乎有些不胜酒力。
  张焕则在闭目沉思,王昂对他的敌意已经越来越明显了。他知道这是蔺九寒地军队进驻巴陵郡和长沙郡的缘故,已经直接威胁到王家的利益,但是,江淮这个火药桶迟早会爆炸,若不早点打进这根楔子,残局将难以收拾,尤其江淮是大唐极重要的财政来源地。
  从今以后。王昂必然会处处与他为敌,还有韦谔。还有崔庆功和朱泚,他们甚至会因为有共同的敌人而结成联盟。
  不能再等了,夺取兵部,掌握各地团练兵的调动大权,已是迫在眉睫。
  想到这,张焕低头看了看崔宁,心中有些歉然。本来说午饭后要陪她去乐游原,现在他已经没有这个心思了。
  他柔声道:“等会儿我可能有事,天缓和一点我再陪你去,好吗?”
  崔宁点了点头,她坐直身子摸了摸额头道:“我头好痛,也想早点回去休息。”
  马车很快便回到府邸,直接驶进了内宅,两个小丫鬟将崔宁扶进房中休息。张焕又叮嘱杨春水几句,便再次坐上马车向宣阳坊疾驶而去。
  在军队掌握在各世家的情况下,战斗力低下地团练兵向来不被人看重,仅仅用来维护地方治安,调动各地团练兵本来是皇帝的权力,但在皇权被架空后。管理团练兵地权力便落到了兵部的手上,以换防的方式实现其调动,很多年来,兵部一直就掌握在崔圆的手里,在崔圆倒台后,崔寓接手了兵部,不过钱粮等物资大权却在裴俊手上,没有粮食、马匹等军需物资的配合,崔寓实际上也调动不了团练兵。
  但对张焕就完全不同,掌握了团练兵。也就掌握了驻兵权。
  马车在崔圆的府前缓缓停了下来。崔府一如往日般的冷清,几个老家人正在清扫台阶上积雪。在正指挥扫雪地老管家远远看见张焕到来,立刻跑进府中去禀报,现在人人都已知道,小姐实际上已经嫁给了此人。
  崔圆在女儿走后,身边立刻显得冷清了许多,虽然侍妾服侍,总不如女儿那般细心、尽心,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回忆着往日的点点滴滴。
  今天阳光明媚,崔圆则坐在竹椅上在花园里晒太阳,身边只有两个专为他抬竹椅的侍从,他也知道今天是张破天重开张张府的日子,但他没有请柬,他早已经被人遗忘,甚至连过去的仇家也没有兴趣来找他算帐了。
  衰老正悄悄地蚕食着这个大唐前相的余生。
  “老爷,姑爷来了。”老管家在崔圆身边低声禀报。
  “姑爷!”崔圆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笑,五年前,他怎么也想不到张焕最后竟成了自己的女婿。
  “让他进来吧!”崔圆又缓缓道:“以后他来就不要再禀报了,直接带他来找我。”
  “是!”老管家答应,立刻匆匆去了。
  崔圆伸手去取旁边的毯子,可怎么也够不着,侍从连忙上前将毯子递给他,他叹了口气,将自己已经萎缩地双腿用毯子盖好。
  片刻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张焕老远就看见了崔圆孤零零的坐在草地上,身子瘦小而单薄,想着他从前的胖大威风,就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张焕暗暗叹息一声,‘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想着今天裴俊的入府的气势,当年声势浩大的崔党,还有几人记得这位病弱地旧主?
  “小婿参见岳父大人!”
  崔圆这还是平生第一次被人称为岳父,而且就是他当年最为警惕之人,命运弄人,他们居然成了一家人,崔圆心中竟生出一丝百感交集,他立刻稳住心神,微微地摇了摇头,自己几时变得这样容易动情?
  “你我心里明白就行了,你还是叫我阁老吧!这样我也听得也耳顺些。”
  “是!张焕遵命!”
  崔圆笑着点了点头,他向旁边的坐垫指了指道:“来,坐下说话。”
  张焕坐下,恭敬地道:“宁儿头有些痛,可能是受凉了,不能随我同来。”
  “你是刚从张府来吧!”
  崔圆不紧不慢地问道:“我听说下午有宗祠开祭仪式,你怎么不参见?”
  张焕一笑,却没有回答,崔圆也笑了,他当然知道张焕为什么不参加,“很好!在我面前不找借口搪塞,说明你还看得起我这把老骨头,说说看,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焕沉吟片刻,便淡淡一笑道:“我来是想请阁老劝说崔寓辞去兵部侍郎一职。”
卷七
入朝
第二百六十二章
意外收获
  夜幕悄然笼罩在长安城的上空,夜空依然晴朗,仿佛蓝色的天鹅绒平铺在一望无际的天穹,上面缀满了星星点点的宝石,但夜里的气温却骤然下降,寒气凛冽,这种深入到骨子里的寒冷,冷得仿佛将血都要凝固了。
  平康坊,夜色中的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已经临近新年,大多数人都不受气温的影响,忙碌着新年前的准备,尤其各大酒店生意异常火爆,预定的酒席已经排到了大年初五,‘李杜酒楼’也不例外,这个裴家的密探大本营也一样生意兴隆,大门前停满了食客的马车,仍不断有客人从四面赶来,伙计们忙得脚不点地,在门口迎送客人。
  一名店伙计笑容满脸地送走一辆马车,他捏了捏已经笑得发酸的腮帮子,向四处迅速张望一下,想找个地方偷偷歇息片刻,一辆宽大的马车落入他的眼帘,他记得这辆车似乎已从早上停到现在了,或许是隔壁河东酒楼的马车,他刚起了溜到后面休息的念头,身后却忽然一声炸响,“王八郎,又想缩脖子了不成?还不快来帮忙!”
  伙计无奈地叹了口气,“来了!来了!真不让人活了,老牛还要吃把草、喝口水呢!”他嘟囔几句,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店里跑去。
  就在他刚刚走开,那辆宽大马车的车窗后却悄悄露出一双眼睛,目光明锐地盯着酒楼的大门处。只见大门处,一个醉汉被人搀了出来,他约三十岁,身体强壮,正大喊大笑地发着酒疯,正是崔庆功之子崔雄,而搀扶他之人容颜俊秀、身材窈窕。乍一看似乎是个女人,但他地衣着打扮却分明是男子。此人就是崔雄的知己刘侠儿。
  刘侠儿拿着一方手绢掩鼻,眉头紧皱道:“你喝得太多了,回去你母亲子又要责怪了,她不是让你今天回去吃晚饭吗?”
  “那个黄脸婆理他做什么?我们快活就行了。”崔雄仰天大笑,却没留意脚下,一脚踏空,险些跌下台阶去。几个伙计连忙将他架上车,这时,酒楼掌柜给刘侠儿施了个眼色,命他将崔雄送回去。
  刘侠儿却面露难色道:“最近他娘子越来越凶,还扬言见我一次打一次,我还是不去吧!”
  “你自己看着办吧!”掌柜冷笑一声,转身便回了酒楼,刘侠儿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将崔雄扶上马车,马车启动,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送走崔雄,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那伙计又瞅个空想溜去休息。可一抬头,却愣住了,刚才那辆宽大的马车已经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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