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精校)第13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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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闷热的天空中开始起风了。远空已经滚滚起了乌云,仿佛一座巨大无比的黑云山,正慢慢地向大地压下来。
  两支军队相隔不到二里,唐军这边盔明甲亮,刀枪如林,阵型整齐而威严,中间分成两块。前面部分是三千弓弩手,而后面五千人则是刀盾手。阵型密集如铁板,这是保护鲜于叔明的中军,在中军的两翼则各分布着一个三千人地长枪手方阵。
  蜀中骑兵不多,只在两翼地最外围各有一支千人骑兵,他们的任务是捕杀漏网之鱼,数百杆大旗在风中猎猎飞扬,大军蓄积待发。
  而朱泚地军队则混乱得多。没有什么阵型,数万人象一大片麦田里的麦子,长长短短地参差不齐,队伍中各种武器混杂,有的人穿着盔甲,有的人却连鞋都没有;有的人手执横刀弓弩,而有的人却抗着锄头,他们随意而站。甚至还有人坐着,队伍中人声嘈杂,有笑有骂,仿佛就象一个巨大的乡镇草市。
  这是一支怎么看也是乌合之众地队伍,和唐军的威严整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鲜于叔明是崔圆的心腹,年初从京兆尹任上被任命为剑南节度使。他是天宝年间的进士出身,年纪已快六十岁,有着丰富的从政经验,但带兵打仗却没有什么经验,不过唐朝的文官却不象宋朝文官那般羸弱,他们多少都懂一点带兵。
  鲜于叔明见匪兵军容不整,队形混乱,心中不由起了轻视之意,他对旁边众将笑道:“我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这几万人?我何须带两万人来,只用五千人便可将其剿灭。”
  他身旁的众将跟着笑了起来。对朱泚地军队连连摇头。他们都是带兵之人,一眼便看出对方是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一名略知内情的将军笑道:“鲜于使君有所不知,这些人其实都是原来杨家庄园的奴隶,只训练了几个月,能好到哪里去?”
  鲜于叔明微微点头,心里已在盘算着如何写今天这场战役的奏折,‘亲率虎狼之军,斩杀匪首,俘敌数万,一战即平矣……’
  朱泚骑在马上,冷冷地望着黑压压的官兵,他知道对方正嘲笑于他,但这种效果正是他想要地,轻敌,只要对方有了轻敌之心,他就了机会,四万多奴隶军呈现在对方面前确实是乌合之众,是一万多临时募集的农民,但在这些人背后,则是两万余装备整齐的奴隶军,这是他耗资百万贯装备起来的一只军队,全是精壮的年轻人,他们训练已近半年。
  但这还不是真正的杀手,朱泚真正的骨干部队是他父亲的五千旧部,这些都是青州军的精锐,三千骑兵,两千步兵,可以一敌三,他们藏在队伍的中心,由他朱泚亲自率领。
  官兵地战鼓隆隆地响了起来,阵型开始发生变化,两翼骑兵率先突出,象拉网似地向两边包抄,而中军和两翼则一起出动,他们放弃了弓兵,弓弩手退到后阵,步兵列成了一个大阵全线压上,他们对匪人充满了不屑,种种战术都取消了,只想用最简单的办法一次冲击便将匪兵击溃。
  官兵越来越近,已经不到一里,朱泚忽然回头大声吼道:“众军听着,若此战失败,所有人都活不成,杀一名官兵赏钱百贯,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尤其是脱离地奴籍的士兵,他们对朱泚都心怀感激,朱泚不仅把庄园的土地分给了他们,还免除他们一切税负,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一旦朱泚失败,按大唐律法,他们和妻女都将重新成为命运悲惨的奴隶。
  “杀!”四万多人爆发出一声大吼,迈开大步向官兵走去,这些大片乌云将太阳遮住,天已经有点黑了,官兵中的鼓声频率忽然加快,这时进攻的信号,官兵开始奔跑起来,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朱泚军中许多新人都开始害怕起来,刚刚被重赏激发的勇气消失了,最前面的近千人率先掉头逃跑,但队伍太密集,他们无处可逃。
  ‘轰!’两支军队仿佛两座山一样撞在了一起,喊声、求饶声、哀嚎声骤起,那些已没有战意,企图逃跑的匪军成了第一轮牺牲者,官兵的刀刺在密密麻麻的匪军中猛杀猛砍,整个战场上充斥着哭喊饶命的声音,数千名临时募集的农民被血腥的场面吓破了胆,他们扔掉锄头,扔掉草叉,或跪下苦苦求饶,或掉头向两边逃窜。
  官兵们已经杀顺了手、杀红了眼,他们毫不容情,仿佛剥笋一样,一层一层将破烂的外皮剥掉了,他们开始遇到了奴隶军,这些士兵比那些募集的农民要强了许多,他们盔甲整齐、武器锐利,而且士气高昂,使官兵的进攻开始变得吃力起来。
  这个时候,两支军队已经绞杀在一起,杀得难解难分,天空开始下起了中雨,雨水使地面变得泥泞而打滑,更使两军肉搏变得吃力起来。
  鲜于叔明的眉头一皱,事情似乎并没象他想象的那样进展,对方也没有他想的那般不堪一击,比起刚开始时到处是充耳的求饶声,现在却安静了许多,而且敌军似乎也是装备整齐,训练有素,不太符合乌合之众的定义。
  尽管鲜于叔明已经有些意识到不妙,但他已经无法控制军队,两支军队就像在野地上打群架一样,完全没有了章法,两线混战成一线,在扭曲,任何调度都起不了作用。
  雨越下越大,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交战了两个时辰,平原上尸横遍野,士兵们依然在踩着尸体搏斗,官兵战斗力强,但匪兵却人数占优,两军杀得难解难分,体力都已严重透支。
  可就在这时,忽然从匪军杀出一支生力军,他们从开始就没有投入战斗,体力充沛,这支军队完全不同于奴隶军,他们勇猛无比,暴烈如风暴,且目标明确,直向鲜于叔明所占的中军杀去,片刻便杀出一条血路,他们在这条血路上践踏一切、压倒一切,披靡一切。
  鲜于叔明措手不及,竟让那支五千人的生力军一下子突到了眼前,距他已不足二十步,他的数百亲兵根本就抵挡不住,鲜于叔明惊得心都要停止了跳动,他掉头便逃,朱泚冷笑一声,张弓搭箭,对准了鲜于叔明的后背……
  这时五千人一齐大喊,“官兵败了!官兵败了!”
  在鲜于叔明的带头逃跑下,后面的弓弩手抵挡不住虎狼一般的匪军精锐,片刻功夫,官兵的中军率先崩溃了。
  宣仁二年九月,官兵剿匪于在雒县,因轻敌而大败,被杀者、投降者不计其数,节度使鲜于叔明也被匪首朱泚一箭射落马下,死于乱军之中。
  三日后,朱泚兵临城下,蜀郡刺史杨子琳献成都投降,朱泚率领大军进入了成都,就在这时,一名从陇右赶来的信使将张焕的一封亲笔信交给了朱泚。
卷四
经略河陇
第一百九十章
劝君收刀
  夜,十几匹战马风驰电掣般驶入了长安明德门,马蹄声惊碎了长安寂静的夜晚,朱雀大街上还有不少行人,但战马却毫不减速,反而加速奔跑,仿佛要飞腾起来。
  “八百里加急军情,路人速闪。”马上骑士大声吼叫,将大街上的行人吓得连滚带爬逃到路旁。
  “又是蜀郡闹事了。”一些知情的路人叹了口气,骑士的疾奔使他们深忧于心,尽管朝廷严密封锁消息,但蜀郡有人造反的传闻早已传遍了长安的茶馆酒楼。
  造反这个词已经离开了大唐百姓十几年,但它却在不少人的心中生了根,消息一传来,每个人心中都象打翻了五味瓶,担忧、焦虑、哀伤,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巴山蜀水。
  “难道大唐又要生乱了吗?”
  朱泚造反的消息让崔圆已经几度失眠,最初杨家灭门案发后,他只当成了是一桩恶性案件,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他的全部心思都是在考虑如何夺取裴俊的财权,以及要扼制张焕的发展。
  会西堡一战后,崔圆和韦谔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张焕竟能独立打败四、五万吐蕃军的进攻,而是还是由吐蕃名将马重英率领,照这样下去,再过几年,张焕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共同的敌人和共同的威胁使崔圆与韦谔捐弃前嫌,终于走到了一起。实现这次结盟地标志就是韦清将迎娶崔寓的嫡长女为妻,这是天下第一大世家和第三大世家的结盟,强强联手产生的巨大权力效应使朝廷的势力平衡迅速被打破了,使得裴俊不得不远赴金城郡,向他的女婿寻计。
  就在崔圆甩开膀子准备大干一场之时,崔无伤被杀的消息却打乱了他地部署。
  崔圆直到崔无伤被杀,他才意识到这个朱武不是一般人。他也开始怀疑这个人有可能就是失踪多时的朱泚,这时。山东传来了调查结果,青州军从去年以来逃亡现象严重,而逃亡地军士绝大部分都是朱家的旧部。
  崔圆终于恍然大悟,这个朱武就是朱泚。
  这时,儿子崔贤端了一杯热腾腾的茶,轻轻放在父亲的桌案上,他低声劝道:“父亲。你已经两天没好好睡了,就休息一下吧!”
  崔贤曾在蜀郡为官多年,深知杨家在蜀中为富不仁,杨家的发家全靠当年贵妃受宠,可算得上是一夜暴富,没有深厚的人文底蕴,更多的是杨家子弟地飞扬跋扈,不过杨家竟落得灭门的下场也让他唏嘘不已。毕竟他的妻子就是杨锜之女。
  崔圆点点头,他坐到位子上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问儿子道:“你在蜀中多年,应深知民意,你来说说看,如果朱泚造反的话。百姓会支持到什么程度?”
  崔贤想了想便道:“蜀中自古富庶,人文气息较重,百姓都倾向于安居乐业,若是打家劫舍、纵兵掠民的土匪造反,没有人会支持他,最多乱一两个郡县便被官兵平息,但如果他朱泚并非是造反,而是有意取代杨家,成为蜀中之主的话,那朝廷想平息他就要费一番思量了。”
  崔圆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我所担心的。朱泚心藏暴戾,可他又奸诈狡猾。他若四处流窜,杀人放火倒也罢了,我就怕他占据州郡,鲜于叔明制不了他,将来成为第二个安禄山。”
  崔圆话音刚落,大管家便慌慌张张跑来禀报,“老爷,府门外有八百里紧急军情,是关于蜀郡的最新境况。”
  崔圆‘腾!’地站了起来,他大步向府门外走去,来地不是鲜于叔明平匪的喜报,而是紧急军情,他心中已经暗暗感到了不妙。
  府门外,几个报信兵正焦急地来回打转,他们一见崔圆走出来,为首的军官立刻上前一步跪下,手中高举快报筒惶恐道:“相国,蜀中大事不妙!”
  崔圆的心已经悬了起来,难道鲜于叔明办事不力,让他跑了不成?他一把夺过信筒,三下两下取出里面的快报打开,但耳畔却清清楚楚传来了报信兵焦急的声音,“官兵被朱匪大败,全军覆没,鲜于节度使死于乱军之中,蜀郡杨刺史献成都投降,匪军已经占领了成都!”
  ‘啪!’信筒落地,崔圆心中忽然一阵剧烈疼痛,一口血喷了出来,他身子晃了一晃,便软软地晕厥于地。
  “相国!”
  “父亲!”
  ……
  成都已经乱了两日,朱泚一进城便以搜寻奸细为由,将成都数百巨富地家财洗劫一空,他们的家人无论老幼共六千余人在城北校场被屠杀殆尽,妻女尽掠入军中轮营,一时间,成都富户弃家逃亡者不可胜数。
  好在朱泚在弟弟朱滔的力劝下,并没有纵兵屠城,而是有针对性地掠取财物,分给了士兵,长安的普通人家暂时还没有遭到冲击。
  第三天的中午,家家户户依然关门闭户,所有人都躲在家中悄吃寒食,没人敢点火做饭,一个个店铺里都已空空荡荡,物品被洗劫一空,街上看不见一个行人,到处都是被砸烂的马车,不少大户人家大门洞开,台阶上血迹未干,街头巷尾不时走出成群结队的地痞流氓,他们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财物,得意地纵声大笑。
  这时十几名骑士从北门驰入,他们风尘仆仆,看得出是远道而来,他们便是张焕派来给朱泚送信的亲卫一行,为首军官是亲卫队副陈平。
  他们前往杨府拜见朱泚,一路上只见城内已经满目疮痍。大少大户人家的围墙已被推到,原本雕梁画柱地深宅大院几乎都被拆为白地,众人都暗自摇头不止,都督居然给这种人写信,实在是自贬身份。
  来到杨府大门前,这里戒备森严,数百名士兵分列台阶两旁。陈平上前说明了来意,立刻士兵进去禀报。片刻有人出来领他们进府。
  “朱将军,这是我家都督给将军地一封亲笔信。”陈平恭恭敬敬地把信递给了朱泚。
  这两日朱泚初得成都的兴奋已经渐渐降温了,他开始考虑自己地去向,他知道崔圆绝对不会放过自己,自己和他早晚会兵戎相见,扩兵备战没有异议,但自己现在的定位是什么。这颇让朱泚烦恼,一进成都,便有手下劝他自称蜀王,但更多的将领都想拥立他为帝,连国号都想好了,称汉。
  做皇帝一直是朱泚的梦想,但他也知道过早称帝并不是明智之举,现在当务是要扩大势力。积蓄足够地力量来对抗朝廷即将派来的大军。
  朱泚将张焕地来信仔仔细细看了两遍,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连忙吩咐左右道:“把这几个弟兄带下去,要好生招待,切不可怠慢了。”
  陈平施了一礼,便随他的亲兵下去了。朱泚站起身负手走了几步,仔细地考虑张焕的建议,这时,他的弟弟朱滔闻讯赶了过来。
  朱滔比朱泚小三岁,长得酷似其兄,他不仅能带兵打仗,而且颇有智谋,朱泚也非常疼爱这个弟弟,为使他专心读书,从不让他参与到官场事务中来。去年太极宫事变后。他在万分危急之时还忘不了赶回府把弟弟带在身边一起逃亡,而这次占领成都。正是朱滔的苦心劝阻,朱泚才收回了全军抢掠三天的命令。
  朱滔一进房间便沉声问道:“大哥,我听说河西张焕派人来见你了?”
  朱泚点点头,随手将案上之信递给了兄弟,朱滔仔细读了一遍,眼睛里渐渐地亮了起来,他沉思一下便问道:“大哥怎么想?”
  “我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我也清楚他存有私心,所以一时难以定夺。”朱泚叹了口气,忽然似想到什么,不禁抬头望了兄弟一眼,见他似乎已胸有成竹,便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是明知故问,说吧!你是什么想法?”
  “我觉得张焕见识极为高远!”朱滔伸出大拇指赞叹了一声,微微笑道:“就拿他的第一个建议来说,他让你打出‘清君侧’地口号,要求崔圆下台,还政大唐皇帝,这一刀切中时弊,这样一来,我们就立刻摆脱了造反之嫌,会得到许多反对世家朝政者的同情,甚至会得到李唐宗室的响应,那我们就不是什么流寇作乱,而是一支政治势力,这就为我们夺取剑南道创造了极大的便利,推而远之,它还为大哥将来步入朝堂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朱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也不得不承认,张焕这个劝告对他来说是俨如旱之甘露,让他有拨云见日之感,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兄弟的意见。
  “那你说他远在河西,却为何眼巴巴地送这封信来?”朱泚笑了笑又问道,这就是他有些疑惑的地方,他知道张焕肯定是有目的,却一时看不透。
  朱滔笑着摇了摇头,把信递给兄长道:“大哥再好好看一看信,其实他地第二个建议已经把他的目的暴露无遗了。”
  朱泚接过信,仔细又看了一遍,张焕的第二个建议是让他极力拥戴韦谔为右相,他似乎隐隐看到了什么,但还是很不清晰,朱泚眉头一皱便向兄弟看去,希望他能给自己解释。
  “这就是张焕的高明之处了。”
  眉毛一挑,朱滔淡淡一笑道:“这是他二桃杀三士之计,其用意便是为了夺取陇右。”
  宣仁二年九月,朱泚忽然打出了‘清君侧’的口号,他下令开仓放粮,公开杀了一千余名趁乱夺财地无赖泼皮,并承诺将来秋毫不犯,博得了中下层民众的广泛支持,短短十天,朱泚仅在蜀郡一地便募兵五万,他与兄弟朱滔分兵南北,连克剑南道三十余郡,到九月底时,他的军力已达十余万人,声势浩大。
  十月初,朱泚正式上书太后崔小芙,历数崔圆欺君罔上的十大罪状,要求立即罢免崔圆相位,还政于大唐皇帝,并强烈支持兵书尚书韦谔为大唐新右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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