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万户侯(精校)第96部分在线阅读
“听说你前天狠狠责打了俶儿,到现在他还起不了床,这是为何?”
李亨并不知道李清已经在昨日便通过高力士给父皇上了折子,还当是李林甫的诬告状已经转到了父皇手中,所以父皇才召见自己。他一路而来已经想好了说辞,一切都是手下人擅自所为,他深居东宫,从不和外戚往来,所以这次所发生事件的前因后果他都不知情,无论是谁都和他毫无半点关系。
不料父皇并没有提此事,而是问自己为何要责打俶儿。这既在情理之中,可又出乎他的意料。
“难道父皇还不知道此事?不可能!”
李亨立刻否定自己的猜想,崔翘给来的信上已经说了,柳勣的重新写的状纸天亮前便被人从大理寺拿走,以李林甫做事的风格,他必然不会亲自出头,而是假手于人,刚才听太监说御史中丞王珙已经来过,想必就是为此事而来。想到此,李亨的眼睛微微一瞥,看见父皇的御案上放着一本厚厚的折子,他的心立刻狂跳起来。凭他的直觉,这本折子一定就是杜有邻案的报告。
但父皇还在等自己的答复,李亨不及细想,连忙道:“俶儿平时疏于管教,前日与相国之子争论,他竟说出市井小人之污言,儿臣一时激愤,便重打了他,此事是儿臣素日管教不力,请父皇责罚!”
李隆基淡淡一笑,随手从左上角的一堆奏折中抽出其中一本,“此事朕也是刚刚知晓,你责打自己的儿子朕也无话可说,但你事情做得不圆满,朕却要罚你!”
李亨连忙站起来,低头应道:“儿臣愿受罚!”
“愿受罚!”李隆基冷笑了一声,“你连朕为何要罚你都不清楚,便坦然接受,你倒是耳顺得很啊!”
李亨听出父亲语气中的不悦,心中顿时忐忑不安,额头上渗出了晶晶的亮色,“父为子纲、君为臣纲,此乃天经地义,所以儿臣不敢多问,父皇要罚我总归是对的。儿臣想,父皇罚完我后或许会说原由,若不说,儿臣也心甘情愿接受,毫无怨言。”
李隆基盯着他望了半天,最后方冷冷道:“俶儿八岁便离开你住进百孙院,他的学问、做人都由师傅教导,现在尚不到弱冠之年,他的一言一行都应由他师傅负责,现在他既然出言不逊,你却只责他而不追究他师傅的责任,是否本末倒置?”
李亨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惶恐道:“是儿臣考虑不周,儿臣这就去责罚他的师傅!”
“不必了!”李隆基拉长了脸微微怒道:“朕已经下旨,将他的师傅孙延年杖毙!你现在回去,给朕请最好的医生,将朕的孙儿两天内治好,若治不好的话,哼!朕也要将你打得下不了床。”
“是!儿臣现在就去找张御医。”李亨见父皇动怒,吓得连忙要告退去寻御医,但李隆基却眼一挑,阴森森地盯着他道:“朕让你走了吗?”
汗水已经湿透了李亨的内衣,连他鼻尖上也挂了一颗豆大的汗珠,身子却一动也不敢再动,手和嘴唇都在瑟瑟发抖,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大脑里一片茫然。
“朕来问你,那李清可来找过你?”
李亨心中一寒,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了,他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机械地点了点头。李隆基也明显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恐惧,不禁瞥了他一眼,暗暗忖道:“这是自己的儿子吗?在他身上看不见自己的半点影子,自己当年是何等英武果断,力挽狂澜,而眼前的这个太子,懦弱、胆小,竟被一个幼稚的诬告吓成这样,假如哪天吐蕃人打来,他又会不会弃长安而逃呢?”
他心中失望地叹了口气,“可话又说回来,他倘若真象自己当年一般,自己还能再容他吗?”李隆基想到此,眼光复杂,口气尽量温和道:“那个李清是个可造就之材,他对你一片忠心,朕把他还给你,你若再把他赶出东宫,就再没有第三次了。”
听父皇的语气放缓,而且提到李清也只是要求自己用他,和杜有邻案无关,李亨的恐惧之心也就随之减弱,手足也开始回暖,他先伸手擦去鼻尖和额头上的汗珠,才小心翼翼答道:“这个李清儿臣也认为他是个人才,将来一定会好好待他,昨日父皇说要将他派到西域去,儿臣回去查了查,似乎只有沙州(今敦煌)都督一职尚缺,难道父皇的意思是……”
李隆基徐徐地点了点头,“不错!就是沙州,此事暂不要对他说,朕还需和相国商量一下他的另外一个安排。”
说罢,李隆基看了看李亨,“现在你可以退下了,赶紧去将朕的孙儿治好伤,以后不准你再打他,否则,休怪朕对你不客气!”
李亨诺诺而退,出了紫宸殿,他仰望天空,他从来没有觉得阳光象今天这样灿烂,蔚蓝的天空仿佛象水洗过一般,带一丝杂质。
“那个李清是个可造就之材……朕把他还给你……再没有第三次了!”父皇的话在他耳畔轰鸣,意思是自己还有将来,太子之位这一次终于保住了。他几乎要仰天大笑,忽然,他若有所感,急忙回头望去,却见高力士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微笑着向自己点了点头。李亨心中明白,向他投去一抹感激的目光,略略一拱手,便大步离去,御书房内,李隆基打开王珙的奏折,再一次细细看了一遍,提起朱笔将韦坚、王忠嗣以及章仇兼琼等人的名字都一一划去,将高力士叫进来,把折子递给他道:“这次不用你亲自去,找一个人将此奏折交给李林甫,传朕的口喻,此案关系重大,要他亲自审理此案,不得随意应付朕。”
且说李清从东宫出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想去一趟西市,可又想起自己说过回家吃午饭,西市就下午再去吧!
雾气已经完全消散,天空格外晴朗,空气中已经洋溢着一丝夏天的感觉,长安的初夏即将来临了,随处可见柳絮在空中飞舞,一团团,逐队成球,一阵东风吹过,好风凭借力,直送上青云。
来大唐一晃已经快四年了。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到今天才有时间和心情来好好地观察一下大唐的天空,天空竟是如此广大而辽阔,上面是一望无际的蓝天,清澄得没有一片云,微风和缓地吹拂他的脸。李清的心豁然开朗,那些轻的、重的哀愁,先前逐渐堆积在他心上的莫名烦恼,如今全飞走了。他张大双臂,竟在朱雀大街上哈哈大笑,引来千百人瞩目,他在尽情的领略大唐的风情,在同一片蓝天下,千百年来,他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自信过。
穿过一条小街,李清便看见了嗣宁王府的围墙,但在路边却似乎有许多人在驻足观望,仿佛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催马快行,转了个弯,却见嗣宁王府的大门前,有数十个衙役在吵吵嚷嚷,丝毫不畏惧王府的威严,李清一眼便看见了在衙役的背后。有一个书生装束的年轻人,探头探脑。喊得最凶,却正是鲜于复礼。
“他真的将自己告了!”
李清忽然有些动怒。鲜于仲通是怎样管教自己儿子的,亏自己还推荐他做南溪郡刺史,‘难道自己真的太好说话了吗?’
他一声冷笑,猛地一挥马鞭,马臀上立刻现出一条血痕,战马吃痛,仰起前蹄长嘶一声,便直向大门处冲去。一路吓得行人左右躲避,只片刻。便冲到了大门前。
大门处,数十名衙役执刀拿杖被阻拦在外,几十名嗣宁王府的家人横眉冷对,拥堵在门口与衙役对恃,李清老远便听见一女子的怒斥声,“你们当这里是土地庙吗?想闯便闯!我告诉你们,这里是嗣宁王府,是堂堂宗正寺卿的府邸,在这里,不管什么人都是我嗣宁王府的人,要想进去抓人,去请圣旨来!”
是平阳郡主李惊雁的声音,自己去南诏后,她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帘儿和小雨,今天又挺身而出,想不到她的一副冷态下,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份热心。李清不由对她暗暗心生感激,抛开帘儿说的那件事,仅这份人情,自己将来也是要还的。
带衙役来抓人的,是新任长安县县令崔光远,他也是崔家嫡系,科班出身,原来也在剑南为官,去年原长安令柳升坐赃被杖毙后,崔家用了关系将他调到京城,来嗣宁王府抓人,是上面压下来的。官场上大鱼吃小鱼,京兆府推给他,而他手下的县丞、县尉都被抽去办杜有邻案了,崔光远无虾米可吃,只得硬着头皮亲自上门办案。眼前之女面色冷若冰霜,平阳冷郡主,据说和当今皇上最宠爱的玉真公主私交甚好,他不敢招惹,只得低声道:“下官只是办案,请郡主原谅则个。”
“你们要抓之人是我的家人,与郡主无关。”
李清放慢马步,来到一众衙役面前,他并不下马,先向李惊雁做了手势,让她进去。一转头,他冷冷地打量着崔光远,见此人约三十余岁,长得身量极高,但眉眼间却有点眼熟,似曾见过,李清不由微微一愣,“县令大人,我们见过吗?”
崔光远见到李清,却猛然吃了一惊。他得到的命令是嗣宁王宾客拐人奴仆,要他拿人犯归案,但万万没想到所要抓之人竟然是他,他确实见过李清,是当年在望江酒楼章仇兼琼为父亲做寿的宴会上,也就是那晚,李清的雪泥在成都一炮打红,既认识李清,他自然也知道李清的分量,心中不禁暗暗叫苦。自己可是拿到一个烫手的案子,搞不到这还涉及到朝廷党派之争,应该是这样,否则一个小小的拐卖人口案,连京兆尹都还说是上面压下来的。但事到如今,他却不能轻言不干,只得硬着头皮对李清道:“在章仇大人家翁的寿宴上,我与李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他叹了一口气,对李清歉然道:“下官只是奉命办案,这位鲜于公子告李将军拐走他家的奴仆,案子已经受理了,下官不敢动粗,只请李将军能配合我们,还有那位小雨姑娘,一起去县衙应堂。”
说完,崔光远一把将鲜于复礼揪出来,恨恨道:“他是鲜于仲通大人之子,就是他告了李将军。”
“鲜于仲通大人之子?”
李清冷笑一声,“此人我从不认识,我到觉得他象街头的地痞流氓,象青楼的龟公小厮,县令大人,他说他是鲜于仲通之子,你便相信了吗?他若说他是皇室宗亲,来告太子一状,你是不是也要去东宫抓人?”
“这……”
崔光远语塞,这件案子是今天一早才压下来的,他确实没有来得及确认鲜于复礼的身份,竟一时说不话来。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冷笑,“鲜于公子是去年进士,吏部已有备案,即将授官,怎么可能是假冒?”
李清和崔光远同时回头,只见一顶官轿停在二十步外,轿帘一掀,从里面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脸庞削瘦,面色苍白如纸,眼睛里流露出一股子阴戾,他正是李林甫的急先锋,御史中丞兼京兆少尹王珙,刚刚被李林甫派来盯住此案,惟恐崔光远不知情,放过了李清。
李清一见此人,立刻恍然大悟,难怪这个小案子连长安县县令都说是奉命办案,上面压下来的,上面是谁?自然就是李林甫了,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心中微微冷笑,“李相国,这一件小案就想搞掉我,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第六卷
会挽雕弓如满月
第151章
东宫案(五)
王珙的出现让李惊雁吃了一惊。她听父亲说过,此人心狠手辣,是李林甫的第一得力干将,被他参得家破人亡的大臣不计其数,手上血债累累,李惊雁不由向李清望去,心中着实为他担心。
李清却向王珙:“王御史专程为此小事来找我李清,是否有点大材小用了?”
“李将军此话缪误,我身为京兆少尹,此案正是我的职权范围。”王珙阴阴笑道:“虽然我与李将军私交甚好,但公事归公事,这位鲜于公子既然已经下了状纸,还烦请李将军以及小雨姑娘跟我们走一趟。”
“跟你们走一趟?”李清冷笑一声,向崔光远一伸手道:“拿来!”
崔光远一愣,“李将军想要什么?”
“既然这位鲜于公子口口声声说我爱妾是他的奴仆,那请把卖身契拿出来,把鲜于仲通委托此人为家主的证明拿出来,我倒要看看我明媒正娶的女人几时又变成了鲜于家的奴隶!”
说到此,李清的眼睛渐渐眯起,斜睨着王珙,目光阴冷,从绷直的唇缝里一字一句道:“如果拿不出的话,那就休怪我请皇上主持公道了!”
崔光远倒吸口冷气,一回头盯着鲜于复礼道:“把你的证据拿出来!”
鲜于复礼心中忐忑不安。他已经发现了事情并不是那样简单,李银信誓旦旦将陪他一起来,可到现在也没有露面,他本想依靠李银的权势达到目的,哪里又有什么卖身契。见崔光远目光严厉,他的腿一阵哆嗦,结结巴巴道:“我、我未曾将它带在身上?卖身契尚在老家。”
“什么!”崔光远失声叫了起来,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下一个大错误。此案压根就不能受理,自己只想着上面施压,糊里糊涂将案子接下,却将自己架到了火上,一但事情闹大,轻则是失职失察,重则是诬构朝廷命官。
他不由回头向王珙望去:“王大人,你看这……”
王珙被李林甫派来,就是为了应付这个情况。如果他不来,崔光远一定会道歉离去,使他们的计划落空。为此,王珙早有对策,他微微一笑道:“崔大人,既然此案你已接下,就应按规矩来办。或者是误会,或者是这位鲜于公子诬告,但无论怎样,都应到衙门里去说,李将军,你说是不是?”
只要进了衙门,那就得按他的规矩办,一百棍杀威棒先伺候了,再慢慢审。李清真拐了家奴,那就拿李清问罪;若是鲜于复礼诬告,那就追究鲜于仲通教子不严之罪;倘若过狠打出了人命,那就是崔光远的责任了。
李清在仪陇县吃过一次亏,如何再肯上他这个当,略一沉吟便道:“且不论我的妻妾是否真为鲜于家奴,只是鲜于复礼并非鲜于家主,他无资格控诉此案,鲜于仲通大人正于来京路上,只要他来,不管此案是否成立,我都会配合衙门办案,崔大人看这样可好。”
此要求合情合理,并无不当之处,若真象这样做,此案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双方皆大欢喜,崔光远点点头,正要就此下梯。不料王却插口道:“这样也行,但须委屈小雨姑娘,暂且到县衙中住几天。”
“不行!”
不等李清说话,李惊雁便抢先否定,小雨冰清玉洁,进了县衙还有命吗?她生怕李清糊涂,真的便答应了,一回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道:“小雨妹妹身体柔弱,受不得委屈,怎能呆在那种地方,公子,你不能答应!”
“大人,我也不告了,我要撤案!”
王珙包藏的祸心连鲜于复礼也看出来了,他并非蠢人,小雨一旦进了县衙,那后果他也清楚,便急忙举手要求撤案。
王珙却狠狠瞪他一眼道:“想告就告,想撤就撤,天下哪有这等好事,你到一边去,再多言便重打五十棍。”
李清翻身下马将鲜于复礼拉了过来,推到几个家丁的后面,却对王珙呵呵笑道:“想这一件小案却让王大人这样重量级的人物费心劳神,让李清实在不解,不如让我问问他,他到底是怎么告的状,这中间究竟又发生了什么,我想刑部尚书韦坚大人一定会感兴趣的。”
说完,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王珙的反应,李清的话正好戳中了他的要害。此案真若被韦坚抓住,首当其冲便是李银,然后是便是他,本想打虎,不料却被虎反噬。王珙的脸一阵阵发白,盯着李清一言不发。
李清却微微笑道:“王大人请转告李相国,李清不日就要离开京城,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过去若有得罪之处,请他多多包涵,此事就此作罢,王大人看这样可好?”
这时,崔光远也对王珙道:“既然这鲜于复礼并不是鲜于府的家主,他也没有证据,不如就暂停此案,王大人看这样可好?”
借着崔光远给的台阶,王珙沉思片刻,忽然负手仰天意义笑,“李将军能在南诏立下大功,又得皇上欣赏,果然是名不虚传,王珙佩服,佩服!”
说完,他转身大笑着离开,上了轿,竟不再管此事,径直去了。
崔光远见他走了,也如释重负,一挥手,命衙役带上鲜于复礼回去消案,又向李清告了一声罪,也随即离去。
李清一回身,家人都已经回去,只有李惊雁还在望着自己怔怔地发呆,他耸耸肩,手一摊笑道:“小事一桩,郡主不用放在心上。”
李惊雁忽然醒觉,一抹绯红布满了脸庞,眼光慌乱地回避着他,低低声道:“公子以后不要再叫我郡主。”
此话一出口,她顿时羞不可抑,连头也抬不起,丢下一句话,“我去看看小雨和帘儿姐。”便三步并做两步,向帘儿的住处跑去。
李清望着这朵白云般的仙子从视野中消失,才苦笑一下,自言自语道:“帘儿姐,她这是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