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万户侯(精校)第126部分在线阅读
高适亦上前凑趣笑道:“昔公子重耳在外数十年,忍常人不能忍,方成大事。都督虽然被免节度副使,但本职未丢,还能进京述职,安不知事因祸得福乎?”
“酸!酸死老子了。”旁边荔非元礼咧嘴龇牙大叫,惹得一众人都轰笑起来。
忽然,背后一阵大乱,挤在城门口准备出城的百姓都纷纷掉头跑回,躲到墙脚屋后,怯生生地探头向这边张望。李清诧异,也回头看去,却见城门外来了一彪军马,少说也有上千人,没有打旗帜,列成三队,弓、马、步三军齐全,个个执刀横槊,杀气腾腾,在他们中间有一辆马车,正缓缓进城,车身宽大,用铁皮包裹,箭射不透。
有一名文士递了一封文书给守城的士兵,士兵们立刻收枪而列,放队伍进城。
“这又是哪路诸侯?”李清见队伍威严整齐,不禁暗暗忖道,他吩咐手下闪到一旁,将路让开,这时,车仗队伍进了城门,从他们身边行过,骇人的杀气将两旁的百姓吓得纷纷后退,一声不敢言语,却将李清等十几人突兀在路旁。
“是安禄山!”高适忽然失声叫喊起来,他游历幽州时,见过那中年文士,正是安禄山手下谋士高尚,因彼此都姓高,故印象深刻。
“安禄山?”李清心中有了十分的兴趣,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十丈外的马车,心中极想看一看这个几乎让大唐亡国之人。
或许是高适的失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马车车帘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双精光湛然的眼睛,直刺李清,两人目光相撞,李清却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对方刺射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讶色,安禄山隔着车帘吩咐旁边文士几句,文士亦抬头看了看李清,点点头,催马向这边而来,行至李清面前,他拱手笑了笑,“在下高尚,我家大将军请问将军之名。”
李清亦回礼笑道:“在下沙州李清。”
“可是杀吐蕃王,夺石堡城的李清?”高尚满脸震惊,上下打量李清,他早闻其名,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年轻。
李清微微一笑,谦然道:“高先生言重了,李清偶得小功,不足挂齿。”
“居功不傲,年轻不气盛,莫说我家大将军,连我都心仪。”
高尚笑着摆个请的姿势,“我家大将军见李都督气势不凡,想请一见。”
“不妨,我也久闻安大将军之名,也想一见。”不等后面手下劝止,他催马迎了上去。
马队已经停止,见李清上来,众军纷纷闪开一条路,但杀气更盛,虎视耽耽地盯着这个靠近安禄山的不速之客安禄山的车帘已经拉了起来,露出一张肥大的脸,仿佛是涂了印度神油,脸上油光乌亮、又肿又大,五官都挤成一堆,倒有点象后世西方万圣节的南瓜脸谱,眼中精光微闪,嘴角含笑,目视李清近前。这时,高尚从后面赶上,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安禄山的眼光立刻变成炽热起来,望着李清呵呵笑道:“原来是李都督,在下从人颇多,有劳李都督让路了。”
李清却不敢轻视这名中唐枭雄,他先在马上施了一礼,淡淡笑道:“大将军刚刚平息契丹和奚的叛乱,仇家正多,防备森严一点,我倒觉得有必要。”
一句话说得安禄山心花怒放,他仰天哈哈大笑,连声道:“我一路来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说我嚣张疏狂,想不到李都督倒能理解,实在让安某感动。”
他望着李清不禁忿忿道:“咱们都是戍边之人,条件恶劣忍忍倒也罢了,最气不过京城这帮官老爷,个个锦衣玉食,咱们立点功,他们就跟乌鸡眼似的,横挑竖挑。就拿你李都督来说,夺下石堡城这么大的功劳,朝中连个屁都不放,口口声声说杀吐蕃赞普影响大局,那吐蕃赞普杀他老子娘倒不影响大局了,一帮腐儒,还假仁假义,大丈夫做事,就当心狠手黑,该杀就杀,否则何以平息边乱。”
虽说此人后来造反,不过话却中听,李清亦笑道:“想不到大将军快人快语,李清多谢了。”
“不妨!不妨!若李都督觉得沙州委屈,我治下的幽州都督也正空缺,不如我给皇上说说,将李都督调到我那里去,决不让你委屈,你看如何?”
这才是安禄山的真实目的,李清知道他老底,怎肯答应,他呵呵一笑道:“多谢大将军看重李清,只是来日方长,述职以后再说吧!”
安禄山还想再劝,忽然对面也来了一支车队,有无数侍卫护卫,有人上前去探问,急返回报告,“大将军,是李相国的马车。”
安禄山满脸错愕,他猛地推开车门跳下了马车,肥圆的身躯象球一般朝李林甫的马车滚去,嘴上连声叫喊:“李相,属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李清远远地望着安禄山象只土拨鼠似的在李林甫马车前点头哈腰,心中不禁暗暗生了警惕,“人说李林甫是戍边大将的克星,无论安禄山、王忠嗣、高仙芝还是后来的哥舒翰都十分惧他,如今看来果然不错,自己倒要小心了。”
正想着,李林甫的侍卫长纵马上前,看了看李清道:“李都督,相国请你过去。”
第八卷
天宝五年上元夜
第188章
李林甫的拉拢
且说李清在明德门前遇到安禄山,就在这时李林甫也巡视到此,唤李清上前问话。李清翻身下马,大步向李林甫的马车走去,老远便听见安禄山谄媚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一般,说不出的轻柔细语,“这次属下大破契丹,准备了一些薄礼,等一会儿属下便命人给相国送去,都是过年的土产,请相国笑纳。”
此人刚才还破口大骂朝中官员为酸儒、假仁假义,可一转眼又变了副嘴脸,看来此人能长期窃据范阳、平卢两镇决非是能对付契丹那样简单,否则王忠嗣也能对付突厥,为何他的朔方节度使却做不长?
“王忠嗣?”李清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王忠嗣也是太子党,李隆基为何不忌惮他?后来安史之乱前王忠嗣消失了,为何消失,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李清似乎抓住了什么,可是又不真切,就仿佛发现一扇半开的窗,但窗外的景色却看不清楚。
时间不容他多想,他已经走到李林甫的马车前,只见安禄山正在向李林甫告辞,“正月初五,属下一定去!一定去!”
他慢慢后退,眯着眼向李清施了个眼色,不知他的意思是说来日方长还是要他紧跟相国。李清却没看懂,只含笑和他告别,只见安禄山走到队伍前,大喝一声:“掉头,从安化门进城,给相国让路。”
队伍立刻掉头,如潮水般退去。这时,两旁地民众群里忽然爆发出一片掌声,这掌声却是送给李林甫的,甚至有人高呼:“李相国!李相国!”李林甫欣然接受,他探身向人群挥了挥手,自然掌声更加热烈。
“一别大半年,李刺史别来无恙否?”李林甫笑容温和,仿佛两人是多年未见的挚友,让人无法想象半年前两人在朝堂上还斗个你死我活。
笑容可以泯去彼此的怨恨,但李林甫的笑容却是例外,多少人感化在他的笑容里,等他醒悟时已经尸骨无存。李隆基关于户部侍郎的任命让他发现了李清的巨大威胁,太子一倒,太子党树倒猢狲散,朝廷的权力平衡便被打破。李隆基在此时让李清进京,其用意究竟是什么?他看不清楚,但有一点他却知道,这李清将来一定会成为他的对头,目前扳倒他可能性不大,最好的办法是让李隆基主动丢弃他,杀人于无形,才是高明之举。
“李刺史变黑也变瘦了。”
李清摸了摸脸笑道:“人晒成了黑碳倒无妨。就是戍边太辛苦,倒是相国,精神更胜往昔,足见保养有方。”
“呵呵!原来如此。”他探头向后看看,笑道:“怎么?李刺史没带家属一起来吗?”
“妻女尚在沙州,属下却是从州直接过来,故而来不及接来。”
李林甫随意一笑,“我劝李刺史还是将家属接回来好,以后回沙州的机会可能不多了。”
李清微微一怔,忙追问道:“不知相国此话何意?”
李林甫却不答,看了看天色笑道:“在我印象中,李刺史似乎还从未去过我府上。我尚未吃午饭,不如一起去,我再慢慢告诉你,如何?”
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目的却是要重新拉拢李清,眼看太子党瓦解在即,中间的可用之人李林甫是要收入囊中,韦坚、李适之等人不可留,但李清为后起之秀,现在又知道他其实为李隆基安插在太子党的一枚棋子,并非真的太子党人。
如此,更要将他拉入自己旗下,虽然李清在南诏、东宫案之事上得罪过他,但李林甫能做十七年宰相不倒,其手腕、眼光又岂能没有过人之处。只从皇甫惟明对李清的态度便知道太子党已经不能容他,自己只需再轻轻助一把力,李清就会滑出太子党的轨道,手法俨如第一次,虽用过,却十分有效。等李清站到自己的旗下后,李隆基自然也就不会再用他,一箭双雕之事,何乐而不为。
李林甫的意思李清明白,他在沙州时李林甫并没有象他想的那样处处刁难,后来也派人来查看沙州城墙事件,最后承认城墙是应该重修,也同意将他所垫付的钱拨还给他。经过大半年的磨练,李清对人对事已不象刚开始那样非黑即白,而朝堂的凶险之处,他也渐渐品出些味来。
但他不想得罪当朝权相,有这个机会他能和李林甫缓和一下关系,倒也不错。但此时却不是时候,长安风云聚会,他若冒然答应,李隆基会怎么想,李亨会怎么想,这些都要考虑到,至少等事态慢慢有了发展,他才能进行选择。
想到此,他向李林甫拱手歉然道:“刚到长安,属下有大量的事情要处理,不如过几日,我再专程来拜访相国,相国看这样可好?”
李林甫在官场混了几十年,怎会被他三言两语打发。他走下马车,揽着李清的肩膀笑道:“吃顿便饭能花多少时间,你回家也要吃饭,到我那里也是吃饭,两者又有何区别,别推辞,推辞可是不给我面子,跟我走就是。”
“属下还要准备述职的文书,确实没有时间,属下保证过几日一定来给相国拜年。”
“述职?”
李林甫微微笑道:“你的述职还有些时候,皇上又去了华清宫,所以至少也要排到上元节之后,不用着急,你可知道,多少人想去我府上吃饭而不得,你倒好,我请你去还不去,难道是李都督嫌我府上太小,容不下你这尊菩萨不成?”
李林甫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口气开始严厉,对他的称呼也由刺史改成都督,李清知道推是已经推不掉了,再推李林甫必然会拂袖而去,那却是得不偿失,只得答应道:“若相国不嫌李清粗鄙,那就打扰了。”
他将高适唤来,嘱咐他带其他人先回自己府上去,高适目光复杂地望着他,欲言又止,李清知道他忧心自己,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让他放心而去。
李清是第一次来李林甫的家,这还是平康坊老宅,李隆基赏他的新宅尚在建造中,虽如此,宅子的占地面积已经极大,见过的宅子中,只有他借住过的李琳府可堪一比,午饭设在小客堂,也就是李林甫书房的隔壁,这也是他自己常吃饭的地方。
饭菜很简单,荤素也就十几个菜,今天是正月初二,人们刚刚大鱼大肉吃过,故而对吃方面并不在意,李林甫亲自给李清倒了杯酒笑道:“昨天正月初一,李刺史想必是路上过的吧!”
李清赶紧站起,拎起酒壶给他回斟一杯,苦笑一声道:“我的除夕和新年都是在凤翔过的,和边公公对酒赏月,两人长吁短叹,很是思念家人。”
他端起酒杯,向李林甫示意一下,先一口喝下,又吃了菜,才放下筷子摇了摇头又道:“每逢佳节倍思亲,早知道如此冷清,我便将家人早早先送到长安来。”
李林甫笑而不语,端着酒杯注视他,眼中精光微射,他轻轻呷了一口酒,徐徐道:“李刺史是性情中人,我喜欢,若不是你娶妻在先,我一定会招你做我女婿。”
“皆姓李怎能成亲,相国说笑了。”李清干笑两声,将此话带过。
李林甫却淡淡一笑道:“这就是李刺史不懂了,规矩是人定,自然也由人来改,想变通还不容易吗?远的不说,你看那安禄山,家中就有二妻,却是皇上特准的。只说他是胡人便成了,也没见谁反对,其实谁都明白,但事不关己,又何苦去得罪人。”
其实李林甫心里想说的,却是当朝最大的一个变通,儿媳妇怎么变成贵妃,不就是变通而来吗?
两人很快便吃罢了午饭,李清正要告辞,李林甫却扯住了他,微微笑道:“李刺史且别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随我来。”说罢,他转身便进了书房。
李清走到门前却犹豫一下。他早听说李林甫不是一般人能进的,自己迈过这个门槛,会不会就因此打上相国党的烙印?至少在李亨那里,他将再一次有口难辩,李清也不得不佩服李林甫,举手之劳,便轻而易举将自己推到太子的对立面去。
得罪李亨是以后的事,但跨过这根门槛却是眼前要做的,他不想踏入,可是,他办得到吗?
“先坐下!”
李林甫显然是满意他的态度,摆手让他坐下,自己则坐到自己那张老旧的藤椅上。
李林甫的书房也点了火盆,温暖如春。但李清心里依然觉得是那么阴冷潮湿,他不想多待,便开门见山道:“不知相国想给我看什么?”
“别急!别急!”李林甫从桌子里摸出一本奏折,递与李清笑道:“你自己先看看再说。”
打开,奏折里写的竟是要求封赏豆卢军的功绩,可就在最后却批了一个‘再议’二字,李清认出,这是李隆基的笔记。
“相国大人,这……”
“你们豆卢军在陇右夺取石堡城,扭转陇右战局,立下大功。我心里十分清楚,为此也上书皇上,要求大力表彰你们,就是你手上这本折子,我是想告诉你,你们豆卢军的封赏下不来,并非是我在其中阻挠,而是另有其人。”
“是谁?”
李清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他从边令城的口中得知,这此陇右战役的封赏十分丰厚,只要参加战役的士兵都得到赏钱和勋官,甚至连董延光那担任后备军的两万人也得了封赏,偏偏就他的豆卢军一样没有,让他李清如何去向弟兄们交代,本以为定是李林甫在阻挠,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冷冷道:“正如相国所言,我豆卢军拿下石堡城,扭转陇右战局,就算我擅自杀了吐蕃赞普,那也是我的责任,和我手下儿郎无关,为何朝廷却要如此伤人?”
李清眼神的细微变化都被李林甫捕捉到了,见时机已经成熟。他身子微微前倾,鼻槽拉得老长,低声道:“其实是谁阻挠,侵犯了谁的利益,李刺史一想便知,还用我说吗?”
李清低头细一想,忽然,一个名字跳入他的脑海,“皇甫惟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有些事情不必说白说透,两人心知肚明便可。李林甫摸了摸硕大的鼻子,冷笑道:“正是他!前日他述职时,还强烈要求皇上处罚你和所有豆卢军将士,不过要等他回去后再处罚,老夫愚笨,想不出这是什么意思,我话已至此,信不信就由李刺史自己去判断了。”
李林甫说的话,他相信,但这并不是全部原因,起初是李隆基的借口,但皇甫惟明进京后应该就是他的阻挠,恼火归恼火,但却不能为此事和皇甫惟明翻脸。否则中间渔利的便是李林甫了,太子被废一事扑朔迷离,历史上李亨最后是登基的,但中间经历了多少波折,他却不知道。
但李林甫过份热情却从反面提醒了他,让他心生警惕,惟有保持中立,以旁观者的角度远离这场逼宫保储之战。待尘埃落定后,他再为豆卢军的将士争取该得的荣誉,远离太子,远离李林甫,紧跟李隆基,才是明哲保身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