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精校校注)第45部分在线阅读

晁盖恐三阮担负不下，又使刘唐点起一百馀人，教领了下山去接应。又分付道：“只可善取金帛财物，切不可伤害客商性命!”刘唐去了。晁盖到三更不见回报，又使杜迁、宋万引五十馀人下山接应。
晁盖与吴用、公孙胜、林冲饮酒至天明，只见小喽啰报喜道：“三阮头领得了二十馀辆车子金银财物，并四五十匹驴骡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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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盖又问道：“不曾杀人么？”小喽啰答道：“那许多客人见我们来得势头猛了，都撇下车子、头口、行李，逃命去了。并不曾伤害他一个。”晁盖见说大喜：“我等初到山寨，不可伤害于人。”取一锭白银，赏了小喽啰。四个将了酒果下山来，直接到金沙滩上，见众头领尽把车辆扛上岸来，再叫撑船去载头口马匹。众头领大喜。把盏已毕，教人去请朱贵上山来筵宴。
晁盖等众头领都上到山寨聚义厅上，簸箕掌、栲栳圈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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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小喽啰扛抬过许多财物，在厅上一包包打开。将彩帛衣服堆在一边，行货等物堆在一边，金银宝贝堆在正面。众头领看了打劫得许多财物，心中欢喜。便叫掌库的小头目，每样取一半收贮在库，听候支用。这一半分做两分：厅上十一位头领，均分一分；山上山下众人，均分一分。把这新拿到的军健，脸上刺了字号。选壮浪的分拨去各寨喂马砍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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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弱的各处看车切草。黄安锁在后寨监房内。
晁盖道：“我等今日初到山寨，当初只指望逃灾避难，投托王伦帐下为一小头目。多感林教头贤弟推让我为尊，不想连得了两场喜事：第一赢得官军，收得许多人马船只，捉了黄安；二乃又得了若干财物金银。此不是皆托众弟兄的才能？”众头领道：“皆托得大哥哥的福荫，以此得采。”
晁盖再与吴用道：“俺们七人弟兄的性命，皆出于宋押司、朱都头两个。古人道：知恩不报，非为人也。今日富贵安乐从何而来？早晚将些金银，可使人亲到郓城县走一遭，此是第一件要紧的事务。再有白胜陷在济州大牢里，我们必须要去救他出来!”吴用道：“兄长不必忧心，小生自
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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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押司处酬谢之恩，早晚必用一个兄弟自去。白胜的事，可教蓦生人去那里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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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上嘱下，松宽他便好脱身。我等且商量屯粮造船，制办军器，安排寨栅城垣，添造房屋，整顿衣袍铠甲，打造刀枪弓箭，防备迎敌官军。”晁盖道：“既然如此，全仗军师妙策指教。”吴用当下调拨众头领，分派去办。不在话下。
且不说梁山泊自从晁盖上山，好生兴旺。却说济州府太守，见黄安手下逃回的军人，备说梁山泊杀死官军、生擒黄安一事。又说梁山泊好汉十分英雄了得，无人近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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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收捕。抑且水路难认，港汊多杂，以此不能取胜。府尹听了，只叫得苦，向太师府干办说道：“何涛先折了许多人马，独自一个逃得性命回来，已被割了两个耳朵，自回家将息，至今不能痊。去的五百人，无一个回来。因此又差团练使黄安并本府捕盗官，带领军兵前去追捉，亦皆失陷。黄安已被活捉上山，杀死官军不知其数，又不能取胜，怎生是好？”
太守肚里正怀着鬼胎，没个道理处，只见承局来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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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接官亭上有新官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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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报到此!”太守慌忙上马，来到东门外接官亭上，望见尘土起处，新官已到亭子前下马。府尹接上亭子，相见已了。那新官取出中书省更替文书来度与府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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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看罢，随即和新官到州衙里交割牌印、一应府库钱粮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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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安排筵席管待新官。旧太守备说梁山泊贼盗浩大，杀死官军一节。说罢，新官面如土色，心中思忖道：“蔡太师将这件勾当抬举我，却是此等地面，这般府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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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没强兵猛将，如何收捕得这伙强人？倘或这厮们来城里借粮时，却怎生奈何？”旧官太守次日收拾了衣装行李，自回东京听罪。不在话下。
且说新官宗府尹到任之后，请将一员新调来镇守济州的军官来，当下商议，招军买马，集草屯粮，招募悍勇民夫、智谋贤士，准备收捕梁山泊好汉。一面申呈中书省，转行牌仰附近州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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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力剿捕；一面自行下文书所属州县，知会收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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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仰属县着令守御本境。这个都不在话下。
且说本州孔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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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人赍一纸公文，行下所属郓城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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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守御本境，防备梁山泊贼人。郓城县知县看了公文，教宋江迭成文案，行下各乡村，一体守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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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
一纸文书火急催，官司严督势如雷。
只因造下迷天罪，何日金鸡放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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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宋江见了公文，心内寻思道：“晁盖等众人不想做下这般大事，犯了大罪，劫了生辰纲，杀了做公的，伤了何观察，又损害了许多官军人马，又把黄安活捉上山。如此之罪，是灭九族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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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被人逼迫，事非得已，于法度上却饶不得。倘有疏失，如之奈何？”自己一个心中纳闷，分付贴书后司张文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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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此文书立成文案，行下各乡各保，自理会文卷。
宋江却信步走出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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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对过茶房里坐定吃茶。只见一个大汉，头戴白范阳毡笠儿，身穿一领黑绿罗袄，下面腿
护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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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搭麻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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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里挎着一口腰刀，背着一个大包，走得汗雨通流，气急喘促，把脸别转着看那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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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见了这个大汉走得跷蹊，慌忙起身赶出茶坊来，跟着那汉走。约走了二三十步，那汉回过头来看了宋江，却不认得。宋江见了这人，略有些面熟：“莫不是哪里曾厮会来？”心中一时思量不起。那汉见宋江，看了一回，也有些认得；立住了脚，定睛看那宋江，又不敢问。宋江寻思道：“这个人好作怪，却怎地只顾看我？”宋江亦不敢问他。
只见那汉去路边一个篦头铺里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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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前面那个押司是谁？”篦头待诏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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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正是宋押司。”那汉提着朴刀，走到面前，唱个大喏，说道：“押司认得小弟么？”宋江道：“足下有些面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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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道：“可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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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便和那汉入一条僻静小巷。那汉道：“这个酒店里好说话。”两个上到酒楼，拣个僻静阁儿里坐下。
那汉倚了朴刀，解下包裹，撇在桌子底下。那汉扑翻身便拜。宋江慌忙答礼道：“不敢拜问足下高姓？”那人道：“大恩人如何忘了小弟？”宋江道：“兄长是谁？真个有些面熟。小人失忘了。”那汉道：“小弟便是晁保正庄上曾拜识尊颜、蒙恩救了性命的赤发鬼刘唐便是。”宋江听了大惊，说道：“贤弟，你好大胆！早是没做公的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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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些儿惹出事来!”刘唐道：“感承大恩，不惧怕死，特地来酬谢大恩。”宋江道：“晁保正弟兄们近日如何？兄弟，谁教你来？”刘唐道：“晁头领哥哥再三拜上大恩人，得蒙救了性命，如何不报！见今做了梁山泊主都头领，吴学究做了军师，公孙胜同掌兵权。林冲一力维持，火并了王伦。山寨里原有杜迁、宋万、朱贵，和俺弟兄七个，共是十一个头领。见今山寨里聚集得七八百人，粮食不计其数。只想兄长大恩，无可报答，特使刘唐赍书一封，并黄金一百两相谢押司，并朱、雷二都头。”
刘唐便打开包裹，取出书来递与。宋江看罢，拽起褶子前襟，摸出招文袋。打开包儿时，刘唐取出金子放在桌上。宋江把那封书(就取了一条金子，和这书包了)插在招文袋内。放下衣襟，便道：“贤弟将此金子依旧包了，还放桌上。且坐。”随即便唤量酒的打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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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大块切一盘肉来，铺下些菜蔬果子之类，叫量酒的筛酒与刘唐吃。
看看天色晚了，刘唐吃了酒，把桌上金子包打开，要取出来。宋江慌忙拦住道：“贤弟，你听我说：你们七个弟兄，初到山寨，正要金银使用。宋江家中颇有些过活，且放在你山寨里。等宋江缺少盘缠时，却教兄弟宋清来取。今日非是宋江见外，于内受了一条。朱仝那人也有些家私，不用与他，我自与他说知人情便了。雷横这人，又不知我报与保正，况兼这人贪赌，倘或将些出去赌时，他便惹出事来，不当稳便，金子切不可与他。贤弟，我不敢留你相请去家中住，倘或有人认得时，不是耍处。今夜月色必然明朗，你便可回山寨去，莫在此担阁！宋江再三申意众头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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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前来庆贺，切乞恕罪。”刘唐道：“哥哥大恩，无可报答，特令小弟送些人情来与押司，微表孝顺之心。保正哥哥今做头领，学究军师号令，非比旧日，小弟怎敢将回去？到山寨中必然受责。”
宋江道：“既是号令严明，我便写一封回书，与你将去便了。”刘唐苦苦相央宋江收受，宋江哪里肯接。随即取一幅纸来，借酒家笔砚，备细写了一封回书，与刘唐收在包内。刘唐是个直性的人，见宋江如此推却，想是不肯受了，便将金子依前包了。
看看天色晚来，刘唐道：“既然兄长有了回书，小弟连夜便去。”宋江道：“贤弟，不及相留，以心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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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唐又下了四拜。宋江唤量酒人来道：“有此位官人留下白银一两在此，你且权收了，我明日却自来算。”刘唐背上包裹，拿了朴刀，跟着宋江下楼来。离了酒楼，出到巷口，天色昏黄，是八月半天气，月轮上来。宋江携住刘唐的手，分付道：“贤弟保重，再不可来！此间做公的多，不是耍处。我更不远送，只此相别。”刘唐见月色明朗，拽开脚步，望西路便走，连夜回梁山泊来。
再说宋江与刘唐别了，自慢慢行回下处来。一头走，一面肚里寻思道：“早是没做公的看见，争些儿惹出一场大事来。”一头想：“那晁盖倒去落了草，直如此大弄!”转不过两个弯，只听得背后有人叫一声：“押司。哪里去来？老身甚处不寻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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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这个人来寻宋押司，有分教：宋江小胆翻为大胆，善心变为恶心。正是：言谈好似钩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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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钓出是非来。
毕竟来叫宋押司的是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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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冉冉——此乃形容云彩渐渐地飘散。
(2)
　焉敢——犹怎么敢，哪里敢。
(3)
　剪除——铲除。
元凶首恶——犹罪魁祸首。
(4)
　胸次——胸怀中。
经纶济世之才——指治理国家的才能。
(5)
　椎牛宰马——犹击杀牛，宰杀马。
(6)
　股肱——指大腿和胳膊，比喻其关系浑然一体，密不可分。
(7)
　古人交谊断黄金——《周易·系辞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金是坚刚之物，能断之，盛言同心之力。
(8)
　岁寒心——比喻坚贞不屈的节操。
(9)
　蹉跎——受挫失意，虚度时光。
(10)
　宝眷——敬称对方的家属。
(11)
　差拨——此乃派遣、调度之意。
(12)
　措置——犹安排。
(13)
　“兵到将迎”以下两句——又作“兵来将迎，水来土堰”，意思是应根据具体情况，采取机动灵活的应对措施。
(14)
　三千阵——并非实指，乃言作战之频繁，交战次数之多。
(15)
　点差——乃点视差遣之意。
团练使——官名。团练的头目。宋时多为武将兼职，其官阶高于刺史，低于防御史。团练，是在正规军之外，招募丁壮，加以训练的武装组织。
(16)
　拘刷——征缴。
(17)
　画角——军中管吹乐器，多以竹木或皮革制做，表面有彩绘，因称画角。古时军中多用其警昏晓，振士气，肃军容。
(18)
　湾住——指停泊。
(19)
　拈搭——摆弄着按。
(20)
　大篦索——用竹皮儿编成的大粗绳。
(21)
　打将来——犹言打过来。
(22)
　将军柱——大堂两侧之粗大木柱，亦泛指粗木柱子。
(23)
　诪张——谓虚诳放肆。
(24)
　头口——指牲口。
(25)
　簸箕掌、栲栳圈——此乃比喻围坐的形式，或呈长圆形，如簸箕，三面有边沿，一面缺边沿的半长圆形；或呈圆形，如栲栳，斗状圆形。
(26)
　壮浪——犹言健壮，粗壮。
(27)
划——同“摆划”，筹措、安排之意。山东方言。
(28)
　蓦生人——即陌生人。
(29)
　近傍——犹靠近。
(30)
　承局——原指宋时殿前司管辖的下属官吏，后泛指一般衙役。
(31)
　接官亭——宋元时州郡城外常设此亭，以作迎送来往官吏之用。
(32)
　中书省——官署名。乃秉承君主意旨、掌管国之政事和机要、发布政令的中央最高领导机构。其事务官有中书舍人五人，统领主事十人，书吏二百人，分掌二十一局之事务。宋沿唐制，中书与门下、尚书三省同为中央行政总汇，由中书省决定政策，通过门下省，然后交尚书省执行。并与枢密院分掌政务和军事。
度与——交付给。
(33)
　牌印——令牌和印信。
(34)
　府分——即府。分，只与县、府等连用，不与专名连用。
(35)
　转行牌——转发之令牌。
仰——命令、派遣。
(36)
　知会——犹言关照。
(37)
　孔目——官名。宋时专管稽核文簿、文书档案、收藏图书。因事无大小都经其手，一孔一目无不料理，故称孔目。
(38)
　行下——指公文下达。
(39)
　一体——犹言一律。
(40)
　金鸡——古时于赦日树立金鸡，竿长七丈，鸡高四尺，黄金饰首，衔绛幡七尺之长。击鼓千声，集百官、父老、囚徒，宣赦。
(41)
　九族——以自身为本，上推至四世高祖，下推至四世玄孙。
(42)
　贴书——官署中掌管文书、簿籍的小吏。
(43)
　“走出县来”——此句下芥子园本约有两千字，是本书缺失，为保存容与堂刻本原貌，兹不补入，谨记。
(44)
　腿
护膝——指腿上捆绑着保护膝盖的物品。
(45)
　八搭麻鞋——又作“八答麻鞋”。是用蔴绳编织、左右有耳绊，可拴系在脚面上的一种草鞋，旧时乡间多在行远路时穿用。
(46)
　别转——掉转脸面。有怕人注意之意。
(47)
　篦头铺——即理发店。
(48)
　待诏——宋元时对工匠手艺人的尊称。
(49)
　面善——犹面熟。
(50)
　借步——客气话。请挪尊步之意。
(51)
　早是——此乃幸亏之意。
(52)
　量酒的——即“酒保”，酒肆里的伙计。
(53)
　申意——表达情意。
(54)
　以心相照——谓彼此心领神会、心里明白。
(55)
　老身——老人的自称。
(56)
　“言谈好似钩和线”以下两句——意谓彼此交谈，可能几句话就能引出是是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