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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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
  他有些不敢相信,墨子是什么样的人物?就算自己弟弟聪慧,可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得到一句璞玉可雕的评价啊。
  适挠头将上午的故事讲了一遍,但是隐去了故事的来源,这个在适看来并不好笑的买鞋的笑话引来了兄嫂的阵阵笑声。
  半晌,麂又道:“那就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要做了一半又变了。对了,你嫂子给你做了件新衣,再去听讲学的时候就穿那件吧,一会去试试合不合身。”
  适嬉笑道:“我是学墨,又不是学儒,不用穿新衣。墨子都穿短褐。不过,谢谢嫂子,等我以后有了钱,一定先给你做件锦丝的。”
  嫂子哼了一声道:“免了,我怕穿着烫皮。”
  麂也笑了几声,都未作真,剩下的事也就没再提。
  吃过了饭,又没有灯可点,趁着还有点蒙蒙亮,回到自己房中。
  木板上是一堆软麦秸,这就是自己的床铺,旁边放着一件麻布衣衫,正合身。
  将那一小包种子小心地收好,窝在麦秸中,揉了揉肩膀,虽然累可终究太早,怎么也睡不着。
  双手枕在脑后,翘着腿,琢磨着今天发生的事,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早在上午碎碎念的时候就已定下。
  所谓勇气或是智慧,从不是去哀怨不可改变的事,事已至此,如此而已。
  想着下午和那些农夫的交谈,觉得纵有千般奇思万般妙想,以现在的农业水平,很多东西就算弄出来也没有实施的机会。
  这时候深山老林很多,人迹罕至之处遍地,但是都距离太远。这些种子太过重要,如果单靠自己,至少也要三两年时间,什么都不干地看着这一袋种子变成几箩筐种子才行,而且还要担心被人抢走。
  单靠自己是绝对不行的。且不说抢不抢走,就算自己跑到深山老林中,这两三年又吃什么?
  在家吃饭哥哥嫂子可以养个闲人,但要是走出去那花销可不是哥哥嫂子能担负的。
  思来想去,那包种子依旧是破局的关键,而想要保护好那包种子成为自己的砝码而不是被别人强取豪夺而去,又必须依靠墨家的势力也必须成为正式的墨者。
  乱世之中,不能走一步看一步,适觉得自己必须规划好今后该去哪。
  纵然墨家的思想有很大的历史局限性和很多不靠谱的地方,可相较于那些肉食者贵族,适还是更愿意相信墨家那些人。
  找正统儒家,稼穑之事是“小人哉”。
  找西河学派的修正儒家也不行,魏国公族势力太大,魏国出人才但是魏国很少用人才。
  杨朱那群人,是自由主义者,成不了事。
  墨家比起他们,更像是利维坦,至少明白在这乱世只有集权才能成事,只要挖掉其中的几个糟粕和漏洞就行。
  除了这些跨国别的政治势力,再就是那些诸侯国了,可是仔细一想都不能指望。
  齐国就算将来建起了稷下学宫,那也是为了吹逼证明田氏代齐的合法性,正牌的吹逼帝国主义,只有高威望实力很一般。
  稷下学宫的名气,是搞阴阳五行、人性善恶搞出来的,自己知道的那些知识,将来稷下学宫也不会重视。
  去秦国只能当忠犬,没有势力的外来者是秦君最喜欢的忠犬,需要的时候被放血来安抚贵族,国君用来平衡国内贵族的跷跷板。
  韩国是魏国的跟班,赵国这时候也混得艰难,这两国想要破局只能和魏国死磕,就算将来吴起走了,留下的那些魏武卒也够魏国浪费一段时间。
  剩下的,燕国太穷,越国太蛮,楚国是小西周封君太多,鲁国太保守……
  至于说宋国,则根本就是死地,夹在大国中间,只能装孙子,稍微雄起就会被其余几家合力捏死……
  将来不论去哪,这些问题都必须面对和解决,这就必须要保证自己手中有一份独立与国君和封君之外的力量,不然去哪都是死路一条或是用后即弃,而墨家组织恰好是完美的一支可以借用的力量。
  墨子一旦逝去,巨子之位肯定是传给禽滑厘,不论是论资排辈还是威望,这都是必然的。
  但是禽滑厘和墨子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年纪太大,只是个过渡。
  之后便是孟胜和田襄子,孟胜舍大义而取小义死在吴起临死前设的局中,这就是个关键,无论如何不能让孟胜成为墨家巨子。
  现在想来,孟胜应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或者大个十几岁也有限,完全还有机会。
  一旦墨子和禽滑厘逝去,自己取得了墨子的信任,掌握了编纂《墨经》的权力……
  大可以做墨家的伯恩施坦,把墨家学说改的墨子复生想要砍死自己的地步,那么大事可成。
  算起来,墨子年纪已大,最多还可活十年;距离吴起被射死、孟胜被贵族小义欺骗殉城还有二三十年。
  墨家人才济济,怎么才能脱颖而出就是当务之急,眼下之急则是做出几件事让墨子收自己为亲传弟子成为正式的墨者。
  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自己知道的历史,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屋子里漆黑一片。
  隔壁传来一阵霫霫索索的声音,隐约压抑的咿咿呀呀的声音。
  适无奈地一笑,捂着耳朵躺在麦秸里,艰难地尝试着睡觉这件原本很容易的事。
  麦秸虽软,终究扎人。
  放眼天下,谁在麦秸中,却想着天下大势的,恐怕仅有自己。
  由是苦笑,怅然摇头。
  临睡前,他想:“明天浸麻之后,就在找机会去墨子那听他讲学,再讲几句惊人之语,早些混入墨家。将来墨子一逝,怎么来都行了。”
  “先装个十年短褐之衣、藜藿之羹、摩顶放踵利天下的狂热者。”
  然而,他并不知道墨子已经离开商丘,也不知道齐国已经发生了那件影响到整个战国初中期走势的大事。
  于是,做了个好梦。
第九章
野望梦远祸近前(下)
  家无雄鸡,朝阳都照样会刺破黑暗。
  不分有无鸡鸣,最是公平地将万物普照。
  天亮之前,适就醒了。
  被饿醒的。
  穿越前一日三餐顿顿有油,过来后平民家里一日双餐,基本没什么油水,一个个饭量大的吓人,可是怎么也吃不饱。
  昨个夜里,他梦到了大白馒头,也不知到底是饿的,还是因为白馒头像极了女人身上的某物。
  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做一场好梦都是可以与人共享的故事,只是适的这个故事却没法说,因为哥哥嫂子甚至整个商丘的人都不知道馒头是何物。
  麦子需要磨掉外面那成麸皮才能成为面粉,有了面粉才能蒸馒头,此时磨盘还未普及出现,麦子只能如同大米一样煮着吃。
  出门洗脸的时候,适无可奈何地苦笑着。
  昨晚上那个前世廉价的、一块钱买两个的梦,到了如今竟是贵为天子亦不可得的幻想。
  冰凉的水扑在脸上,犹存不多的睡意全都被抹去。
  提着瓦罐去城中的一口井旁取水灌满自家的大陶罐,简单的桔槔杠杆不需要弯腰,用力一压绳子就会顺从地从另一端地井中提上来陶罐。
  街上已经开始有人为活着而忙碌,适想着今天还要去浸麻,回去吃了口昨夜剩下的凉粟米饭,和哥哥嫂子说了一声去了城外。
  这时候尚未有棉花,从中亚传来的亚麻也还没在中原生根,原始的苘麻撑起了底层的衣衫。
  城外浸麻的池塘发出难闻的臭味,黑乎乎的,大量的微生物不舍昼夜地分解着麻上的木质素和胶质,留下可以纺线的纤维。
  这是城中公用的浸麻池,每家分到一小块地方,也不怕别人偷走。
  倒不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只是浸麻才是第一道工序,后续的晾干、分条、搓劲儿、纺线才是最麻烦的。
  昨天田间老人所说的两个钱一斤的麻皮,指的是道搓劲儿之前的工序都完成的麻皮,而不是这些泡在臭水里的原料。
  站在池边,略微掀动那些捆成一团的苘麻,一股让人作呕的臭味扰动着适的舌尖,胸闷至极,他上辈子虽说也算是“少贱而能多鄙事”,可彼时的彼事终究不比此时的鄙事。
  不少的女子也赤着腿,站在臭烘烘的池水中,将几个月前亲手泡下去的苘麻捞起来,适捏着鼻子忍着这股味道,找到自家的那些苘麻用力向上拖拽。
  等太阳升的很高的时候,人更多了,一种名为欢悦的气氛也随着阳光的照耀而升温,莺莺燕燕的平民少女和浑身力气的农家小伙,穿着偶尔湿漉的衣衫,有心或是无意的肌肤相碰总会荡起涟漪。
  站在适旁边的一个小伙子盯着对面的一个女子,忍不住唱了一句。
  “东门之池,可以沤麻。彼美淑姬,可与晤歌。”
  “东门之池,可以沤纻。彼美淑姬,可与晤语。”
  “东门之池,可以沤菅。彼美淑姬,可与晤言。”
  亮丽的嗓音划破被臭烘烘的麻水逼的有些凝滞的空气,引来对面几个女孩的笑声,大胆泼辣的便故意扭动着腰肢,跪在那整理麻捆的姿势勾勒出一个熟透的桃子。
  唱出去的歌声与目光汇到一处,那个女孩子大胆地抬起头,端详着对面唱歌的小伙子,许是看了满意,没有低头,而是站直了身子挺起娇小的胸脯,像是再问:“我站好了你再好好看看,我好看吗?好看就接着唱……”
  不多时,黄莺鸟般的应歌从池塘的对面飘来,热辣辣的让适这个穿越者都有点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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