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7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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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再谈此事,墨家既如此说,他们必会遵守,三日内不会攻城,也不会趁乱进攻,放他们去吧。”
  说罢将衣袖一甩,便叫众人去办。
  ……
  三日后,西侧城门,数千名城内的老弱妇孺涌到城门,或与城内的家人挥手告别,或痛哭流涕不知是否还能相见。
  这是天下从未有过的事,从未有过攻城的时候会想到妇孺老弱的事。
  就在城门打开的一瞬间,不知道是谁带头,那些即将出城的人群看着远处的皇父钺翎,齐齐跪下,盛赞他有古君子之风。
  看着眼前远处跪下的民众老弱,皇父钺翎慨然长叹。
  “这些人今日可以跪我、谢我。明日后日,若墨家的道义真的成为了天下的主流,他们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再也不可能跪下来了。”
  旁边的一名心腹明白皇父钺翎的意思,也叹道:“就算将来有一天,墨家被诸侯剿灭,可天下人心已经乱了。不知感恩、以为理应如此,将来诸侯们管辖天下的手段也要变了。”
  “觉得感恩而跪为理所当然的人,是一种牧辖治理方式;觉得理应如此做不到就要反抗的人,又要另一种治理方式。”
  “天下已经乱了,再也回不去了。”
  皇父钺翎沉默不言,注视着缓缓打开的城门,看着那些跪倒之后站起来离开的民众,直到城门又重新关上。
  那亲信谋士顺着皇父钺翎的目光看去,许久问道:“公以为,如果我们真的将老弱留以为质,若墨家攻城我们便杀,墨家真的会继续攻城吗?”
  皇父钺翎想都没想,便点点头。
  “会。”
  “虽然这些年墨家不再常谈杀一人以利天下是否杀的问题,可我知道他们不会束手束脚。”
  “况且……我们以民众为质,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谋士以为皇父钺翎在说仁义,正要劝阻一句万万不可有妇人之仁的时候,皇父钺翎反问道:“天子富有天下,按说天子替天牧民。两国交质,必以公子为质,血肉至亲方可。我们以城中老弱为质,那岂不是等同于告诉墨家,我们承认他们才是替天以亲万民的人?”
  “胜也罢、负也罢,我倒是并不在意这一城数千老弱,一如当年田午屠武城,我也不曾觉得不对。此事不关仁,只观天下大义,若留老弱以为质,我便已经输了。”
  “这就像是我养了一群羊,有人要打我,我便说你敢打我,我就杀羊,这难道不是可笑的吗?”
  “况且……留之无益,墨家不会束手的。”
  他望着城外已经绵延很长的营垒胸墙,以及远处高台上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铜炮,长叹一声,面带苦涩。
  亲信思索一番,点头道:“公之所言极是。可我还是搞不懂墨家到底为了什么,真的就是为了利天下?”
  皇父钺翎反问道:“当年田午被审后枪决,且先不论各国公子王子,便是大夫上卿,之后可敢有轻易屠城的吗?”
  那亲信想了想道:“墨家不除,或是各国不曾结盟一致反墨,屠城之事怕是不敢再做。”
  “一则墨家有泗上数万大军,以势相逼,各国各有异心之时,必然会交出屠城之人,以免被围攻。”
  “二则……墨家剑客侠士极多,市井遍布、杀猪屠狗之辈,多信奉行义之言,大谈昔年聂政为大义而刺秦之事。若再有敢屠城的人,只怕是那些市井侠客自以为自己将行大义的人,定会趁此机会扬名天下。”
  “刺人而杀之,简单。”
  “刺人而杀之,其为大义,难。”
  “刺人而杀之,其为大义,天下扬名,更难。”
  “可艰难险阻之事,往往有英杰愿行,若再有屠城事,墨家诛不义令一出,那人必惶惶不可终日。”
  皇父钺翎看着那亲信,问道:“就这些吗?”
  亲信点头,皇父钺翎摇头道:“你错了。”
  “经田午一事,时间一久,天下都会以为屠城是不对的,并且认为屠城者该受审判才是理所当然。可怕之处,就在于这个理所当然。”
  “以往屠城、京观、水淹、火烧、杀俘之事,天下不以为异。”
  “自此之后,天下将以为异。”
  “墨家一直说要利天下、变天下。若只是泗上一地军民,不过也就是天下雄邦、诸侯之一。”
  “可他们有自己的义,并且一直在让自己的义成为天下的义,悄然改变,若融雪润物而无声,这才是他们可怕之处。”
  “礼已崩、乐已坏,诸侯不遵礼乐,却还没有自己的义。旧义已消,新义未定,墨家抢占先机,已行二十年,可诸侯却忽视了这件事。”
  “齐之五德、魏之君法,不是辩不赢墨家,而是庶民不会喜欢,墨家的道理不是说无法辩驳的,但庶民喜欢。”
  “天下诸侯,如今缺的,正是一个下可以愚民使得民众相信、上可以维系统治使得邦国不乱的义。否则的话,拖的越晚,泗上便越占优。”
  皇父钺翎说完这些,指着远处城墙上几名手持火绳枪的守城士卒道:“时代变了。以往一君子凭车可战百人,如今一民凭火枪可杀一君子,这就是墨家可以说人人平等的基础。”
  他目光凝滞,许久才道:“我今日才知道,墨家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民的意义是不同的。”
  “武王伐纣,得民心者之民,我殷商之臣也。”
  “齐桓称霸,得民心者之民,中土分封尊王攘夷之士也。”
  “火药一出,得民心者之民……”
  皇父钺翎伸出了手指,无奈地自嘲笑道:“火药一出,不缺手指、可以行军的人,都可以算作民了。”
第五十八章
砀山围城战(三)
  老虎和绵羊永远不可能平等,平等的前提是羊可以杀死老虎。
  分封建制之下,士以上的贵族依靠封地的脱产,吃肉的同时可以脱产训练,这就是尊卑有别的基础。
  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秋风未至蝉先觉,处在反墨第一线的皇父钺翎,最先觉察到了这种改变,但却也已经无能为力。
  ……
  砀山城西侧的营垒小门处,数千老弱正在排队进入,宣义部的人正在那里宣传。
  一如皇父钺翎所想的那样,如果今天皇父钺翎没有释放这些民众让他们离开砀山,墨家依旧会打,只不过到时候宣义部的宣传口径便和今日不同了。
  许多民众心怀感激地想要跪下去,却被宣义部的人制止,反倒说一些是他们没有及时清理掉那些害天下之人以至于此云云。
  安抚了民众之后,将这些老弱安排到了营垒之后两里之外的地方。
  砀山紧邻彭城,并没有任何的后勤压力,这也是这一次围城可以用“人道主义”的理念将城中老弱撤出的基础。
  砀山的围城战,不可能是一场长久的围困,而是一场惨烈的攻坚,这些民众在城中和在城外,并无区别。
  但对于整个天下的道义而言,撤出的这数千人意义重大,只要善加宣扬,天下人总会认为原来民众的命也是命,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宣传。
  这种宣传对于砀山围城战毫无意义,但对天下却有意义。
  军队终究只是军队,需要服从于政治的需要,他们的意见不足以主导泗上决策层的战略。
  ……
  敌前指挥所内,参谋们各种各样的机会都已经呈现在了六指和他的战友们面前。
  炮兵的指挥官面对这些意见,却提出了不一样的建议。
  “砀山的地形和城防,并不适宜于穴攻。砀山城最大的缺点,就是外围的边角都是砖石结构,这倒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
  “如果外层覆盖的是土,铁弹打出去,很可能深陷于土中,反倒没有杀伤。”
  “可若是砖石,集中火药,猛攻一角,调整一下射击的仰角,就可以让铁弹砸在石头上四处乱飞,给敌人以重大的杀伤。”
  “如今砀山已经被围,南北都有沼泽,我们最适宜的进攻方向就是东边。不若大张旗鼓,就是猛攻东侧,使得城中士卒集中于东墙。”
  “我们大张旗鼓,他们便不敢不多派人手。”
  “多派人手,人群就密集,铁弹平砸在砖石墙上便可以跳起,杀伤极大。”
  “以之字形的壕沟坑道接近、以炮兵削减墙上的敌军,靠近之后再以先登营猛攻,只要攻破一角,则砀山皆破。”
  这计划却和六指所想的不谋而合,六指看了看穴攻的方案,成功率实在不高,而且一旦失败,对于军心士气的打击极大。
  四周的壕沟和水渠,以及延伸出来的外层防御,都使得挖地穴到地基的计划事倍功半。
  他也是考虑到了义师的炮兵优势,如何将这个优势发挥出来,扬长避短,这便是一方主帅所要考虑的问题。
  看了看炮兵指挥官的计划草案,六指点点头,以示认同。
  泗上攻城法的整体思路从未改变,就是依靠之字形的土木作业壕沟,接近于城墙。
  利用炮兵的优势,猛攻一点,隐蔽出击,一举拿下一个凸角,那么整个城邑的防线就会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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