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7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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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墨者行义天下,自苦以为乐,其实并非如此。就像是蝙蝠倒悬,但不了解的走兽总会想,蝙蝠一定是自苦以为乐,否则为什么非要倒悬着呢?我们如果只是为了自苦吃苦,那又行什么义呢?难道现在的天下还不够苦吗?”
  有几个人好奇地问道:“那你们墨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适,给我讲讲吧?”
  适摇摇头,说道:“今日的事,与墨者无关,只是为了让你们交相得利,今日就不谈这个。”
  几人有些失望,却没有想一个问题:若真不想谈、将来也不想谈,为什么要提起墨者并非自苦的事呢?
  輮辐这样的人不做声,虽然有心听听,可正如适所言,还是希望能够知道交相得利的事。
  没人注意到在适身后的造蔑启岁将之前发声询问的几人的名字,用简单或是复杂的文字,悄悄地写在了随身携带的竹简上,后面标注着几个空心的墨点。
  或是说这些人是有可能变成墨色的。
  等众人静下来后,适又说道:“我哥是鞋匠,虽然和你们不同,但做梦都想过的日子却是一样的。干咱们工匠的,都说是逐什二之利便可喜。现在给你们一件逐什三利的事,又不犯禁,你们做不做?”
  之前讲起墨者之义时并不做声的輮辐,这时候当先说道:“当然做,谁人不知墨翟手巧?当年木鸢飞天,震惊商丘。就算说起坐车的事,幸好天下只此一个墨翟,不然哪里还有我们这些木匠的活路?”
  这是将墨者狠夸了一番,众人也纷纷道:“只要不犯禁,怎么能不做呢?什三之利,那可是相较于什二之利涨了一半。”
  “是啊,正是这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墨者之义,究其精髓,便是交相利。你们也都知道前些日子的麦粉之事,也都知道得利颇丰。若以利来算,其实获利何止什三?恐怕要有百倍。”
  在墨者之中,适说知识就是力量就是金钱。但和这些手工业者交流,适便不说知识本身的价值,因而可以说获利百倍。
  众人都知道前些日子的麦粉事,却是第一次听墨者亲口说出获利百倍之事,他们哪里能不信?
  顷刻间,各种惊奇、叹息、讶异的叫声和神情出现在这些人的脸上。
  适道:“常人都认为我们墨者自苦以极,那我们要钱是做什么用?还不是为了行义?行义有不同的方式,跟随我们去做这些工匠事,我们可以得利行义,你们也一样可以得利,分出一些与你们,总归高过你们每年所得。况且,旁人或有拖欠,我墨者可有不守信诺之事?”
  这话说的确实没错,有数百墨者之前积累的名声,这信守承诺四个字不但可以让贵族相信,也足以让这些手工业者相信。
  人群中有人道:“这年月,连君上司城都有不守信的时候,但要说墨者一言,我们却是相信的。”
  “就是,我们信得过。”
  輮辐一听能得利什三之上,心头也已火热。
  适见这些人已经相信得利之事,便道:“说起行义,不提麦粉之物大利天下,便是你们帮着墨者一同制作木器,我们付钱与你们,可那些利天下的木器却是实实在在出现了。那你们说,你们是不是也是用自己的方式行义呢?既能得利,又是行义,难道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吗?”
  凡事都有不同的说法,对这些非墨者的手工业者而言,利润是最能牵动他们心弦的。
  但除了物质所得之外,精神的享受也是必须的,而且还能够潜移默化地让他们逐渐接受行义的说法,也扭转外人看来行义必然自苦的看法。
  适用这种方式狠狠夸奖了这些手工业者,让他们的心灵上得到了极大满足。而又不单单是精神的满足,更有物质的基础。
  这一张以利为皮、以义为馅的大饼掷出去,众人的心思也更加活络,纷纷讨论起义利之辩。
  待讨论一阵,适又道:“如今你们心思已定,但有个迫在眉睫的事。今年的军赋,还没有缴纳。不缴纳军赋,要受惩罚,这你们都知道。所以才有了之前我说的工匠会之说。众人合力,术业专攻,其效倍增,这便是交相得利之一。众人相聚,各自交流,互有学习,这是交相利之二。”
  大部分人都认同的时候,輮辐问出了一个他很在乎的问题。
  “这工匠会是怎么样的呢?是不是和工官一样?”
  适大笑道:“当然不是。诸位费劲辛苦,终于不再从属于冬官,难道我们墨者竟要将你们送回去吗?”
  这些手工业者最怕的,就是失去好容易得到的自由身份,重新成为那些官营手工业者,哪怕是换了个名目也不肯,之前留下的阴影太深。
  輮辐的这话,引来几人的不快,觉得这是在侮辱行义的墨者。
  可大部分人却没有出言,毕竟这也是他们很关心的事。
  听适这样一说,众人最后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听起来,似乎只有好处而无坏处。若是别人和他们这样说、哪怕是王侯大夫,他们也未必信,可既然是墨者这样说,他们确信无疑。
  这便是几十年积累的信用,这信用价值万金,可倾城国。
  “既然大家都觉得可以,那我便说一下。入了工匠会,大家总要有个头目。有能则举,不避亲仇。既是这样,那我说,便请子墨子与斧矩斤为这木工匠会的头目,如何?”
  这意见更无一人反驳。
  墨翟与斧矩斤之名,在木匠行业谁人不知?再者两人又都是行义多年的墨者,最是公正,若选别人他们也信不过。
  可輮辐还是不放心,问道:“那若退出这工匠会,有何惩罚?”
  适佯装奇怪道:“怎么会有惩罚呢?司寇的事,我们怎么有资格管呢?况且你们又不是墨者,我墨家之禁也管不到你们。只要守约就好。不过要说这惩罚嘛……也不是没有,但只不过这惩罚不是你们现在能有的东西。”
  众人不解,适笑道:“将来入了工匠会之人,墨者若有什么磨盘之类的大利天下之物,当然是教会工匠会内之人。有什么大的得利之事,也是以工匠会为先。将来若退出,那便没有了,你们说这算不算惩罚?”
  一干人都笑,輮辐也终于放下了最后的心,连声称赞。
  适趁机道:“只是子墨子身为墨家巨子,行义繁忙。斧矩斤也是墨家不可或缺之人。但墨者可选一人,以替二人为工匠会首领。凡事大家相商,具体的事咱们日后商量,但这首领前期必须是我墨家之人,也是为了公正得利,大家意下如何?”
  “这工匠会先按照大家年入什二之利,付给大家今年的年资。这一年便先学那些木器之法,先完成今年军赋。越明年,便可自行获利,有什么事一同相商,工匠会内不再各自争竞。以今年为准,超过今年的利,从利中每年缴什一为工匠会公用钱,以什一为行义之用。大家以为如何?”
  这又是个现在还没有在手中的利,众人抛洒起来也不心疼,反正以今年来算年景还算不错。按照今年得利,若无改变,百年之内基本也是这样了。
  这超越今年之利还未出现,况且只是取余利的十分之二,若得利不如今年这工匠会自然消散,也根本不需要缴纳那什一的公费、也不用缴纳什一的行义之钱。
  輮辐这样的人看来,确实只有利而无害,实在找不出不参加的理由。
  而那几个想要多多询问墨者之义的人,则想日后既有墨者常驻,便可多多询问,若是和心意,自己为何不做墨者?
  这件事就算是这样定了下来,用类似的办法和说辞,又有这些人的加入,很快商丘城的私营木匠都知道了这样的消息,纷纷加入。
  少言寡语的笑生再一次主动询问了一句。
  “适,斧矩斤外,谁人能当这工匠会首领?”
  适微微一笑,反问道:“昔日孙武子可有力拔千钧之勇、百步穿杨之术?这工匠会的首领,需要的不是一位木器之术精湛之人,需要的是位通墨者大义口舌锐利之人。那是一滴落入白水中的靛青,为何非要是最清纯之水?”
第六十九章
双辕单马孑人立(中)
  适的回答让笑生回味许久,称赞道:“你做事,总有深意,我所不及。”
  造蔑启岁拿着写着几人名字的竹简在一旁道:“你自然不及他,却也不及我。在适叫我记下那几人名字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果然,适说的没错,要行义先要知道行义为何,然后才能知道自己做的是否符合大义。”
  “譬如这件事,全都是交相利之语,也是为了大利天下,丝毫没有堕我墨家之义,又能广博众人之心。”
  “正如知道了要往楚地,我未必一定要先往南走。可能我想往西以便绕开淮水湍急之处,再往南……只有知道目的,才能知道做的事到底是有利于天下还是有害于天下。”
  笑生难得地没有反驳造蔑启岁的话,竟然点头表示同意,这让造蔑启岁措手不及,险些让手中的竹简落地。
  适见他又有开口说话之意,急忙道:“先随我回去见巨子,将这件事回报上。启岁,你先行一步,先将竹简整理好,我和笑生便直接去先生那里。”
  ……
  十余日后,墨者在商丘的作坊内,热火连天。
  作坊在城中,城中空地不少,甚至还有许多菜田和农田。但此时城内的土地已经极为昂贵,能在城中有这样一块地方,足见墨家在宋国根深蒂固。
  后世苏秦发达后,他嫂子对他卑躬屈膝的时候,他曾感慨过:老子当年要是在城边有两顷地,怎么可能奋发图强挂六国相印?于是散尽千金激励自己继续努力。
  可见此时城中土地之昂贵。
  此时的城市布局,是按照“仕者近宫、工商近市、庶农近门”的布局。
  墨家的作坊是为守城用,距离市很远,并不靠近,也距离那些工匠居住的地方很远。
  这时候的集市已经很发达了,不再按照数百年前的《周礼》那样,大城才有一夫之地。像是商丘这样的城市,如果只有一夫之地的集市,那要被挤死,更别说临淄这样传说中抬起袖子当云彩、挥动汗珠像下雨的巨大城市。
  集市也已经和后世差不多了,后世该有的此时全都有了。
  《战国策、齐策》曾有“往卜于市”之语,证明这时候就有摆摊算卦的了,这才叫源远流长;《论语、乡党》曾有“沽酒市脯不食”之语,证明这时候市上卖酒肉干的也有了;《左传》曾有“晋获秦谍,杀诸于市”之语,证明这时候推到菜市口斩首的雏形也有了。
  更别提那些总是隐藏着刺客剑手的杀猪屠狗之辈的存在。
  正是这种工商食官的局面被打破、城市不再只是盘剥四周土地税和劳役地租的城堡,才让适有心思琢磨这些已经逐渐有力量的手工业者,更有了用掩护身份的方式在各个大城发展秘密墨者的基础。
  商丘的这些私营木匠们正因为知道市场广泛可以得利,才纷纷加入了工匠会,也才聚集到这一处墨者的守城器械作坊中分工协作。
  他们上午跟随斧矩斤交流各自的技艺,下午便一同忙碌,各有分工制作辐条、轮毂、车轴等。
  里面生着火,用蒸汽或是高温将那些木材烤弯,作为车轮的部件。
  里面热火朝天的不只是温度,更有众人的气氛。
  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完成的军赋数量已经远超每人十五天所能制作的,又有墨子这样的木器国手在这,学到的东西也不少。
  这半个月的时间,墨子、斧矩斤以及一些学木工的墨者,已经将小水排的模型做了出来。
  由适解决曲柄、连杆和皮带传动问题,剩下的水轮、卧轮、旋鼓等部件在这样的木匠手中根本不是难事。
  水排不过是汉光武帝时的杜诗创造,距离此时并无不可逾越的技术代差。
  原理就是利用水流驱动卧轮旋转,再带动小轮,利用曲柄和连杆将旋转运动变为横向往复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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