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69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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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此之外,甘德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算是理科生,而许多贵族出身的外来弟子来到泗上多数只能学习文科,因为他们的基础实在有些差。
  泗上墨家追求“天志”,平等、同义、兼爱这些东西已经定势了,剩余的更多的“天志”在于天文地理物理化学数学这些东西,众人以此为荣。
  再者泗上官营工商业的发展,这些理科的学生多数可以进入大型的官营工商作坊、军队,而学文史的若是从基层干起,其岗位实在是比那些学理的要少。
  很多贵族子弟可能在来泗上之前的童年,花了数年学礼,学完之后来到泗上并没有什么卵用等于白学,反倒是甘德这样的低阶贵族畴人之类的属于吏阶层的士学的那些东西更容易和泗上接轨,在学堂内受的歧视最少。
  学堂内有个笑话和说法,说是贵族出身的也分三六九等,血统越贵越没用,反倒是士人阶层的诸如乐正氏之儒这样的人还能够参与一下语法修订。
  又有笑话说学堂内血统最贵的地方不是在西域语系就是在音乐系。
  军队是不可能允许这些贵族弟子插手的,这一点防的很严,再说军校系的本地人也不可能接受这些贵族子弟;大学堂的理科又需要足够的基础,身份越尊贵的贵族基础越差;倒是教师先生这里无所谓,可是能来泗上的大贵族的子弟们又多是吃饱了撑的想要轰轰烈烈利天下的,不可能愿意去蹲山沟教学。
  外交倒是适合,但是又分为内外,诸夏内部的外交墨家从来不守什么礼法,尤其是势力膨大之后更是我无礼法我骄傲的态度,这些贵族子弟用不上。
  也就是学学索卢参从极西之地返回带来的新奇事物,学学极西之地的语言;或者是因为有一定的音乐基础学学音乐。
  隐约间,甘德觉得泗上的尚贤似乎也是在塑造一批新的贵族,只不过完全颠倒了:军事工商这些,基本都是原来泗上的庶农工商弟子,而这些是政权的武力和财政;倒是可能最没权力的音乐西域语这些,多是一些旧贵族子弟。
  无非也就是泗上尚贤,看起来似乎每个人都处在同样的起跑线上,至少现在看起来是这样,并且很容易天翻地覆,彻底扭转原本的贵贱,并且使得每个人都有一个盼头,至少有希望和机会,这是很可怕的。
  再一想,似乎如今天下也只有泗上可以这么做:他们有新的文化新的学识新的道义,一切都是新的,将数百年分封建制积累下来的家族优势彻底化为无形,并且在泗上实行了彻底的变革使得每个人都有足够的机会。若不然,没有新的这一切文化学识道义种种,就算将来天下定于一,论起来也还不过是那些家族的后人在统治,因为旧的一切缓慢的发展,最有优势的还是那些大族。
  甘德心想,这可真是日月颠倒乾坤翻覆了,泗上这些人弄出的大地围绕太阳运转的学说,毁了天地之分的盖天说,也毁了天地尊卑的谶纬基础……甚至甘德觉得,就连天文学,也不过是只是泗上用来翻天覆地的一种工具,只怕如今泗上的巨子对此根本不感兴趣,若不然宇宙浩渺无穷,怎么会有人舍弃穷尽一生去研究而去当什么巨子?
第十九章
尔虞我诈
  秋去冬来,几个月的时间,甘德瘦了十余斤,看了不知道几倍于瘦下来体重的书籍,也幸好如此已经是纸张书本,若是竹简怕是要再看几个屋子那么多。
  每日除了在学堂上课,就是去泡在藏书阁中自学,到了休沐日的时候就跑去看星星,一夜一夜地盯着岁星看,感叹着宇宙的浩渺无穷。
  这几个月他的日子过得不错,自己编写的几本书通过了审核,得了一大笔钱,在天文学的学堂圈子内也算是有了一些名气,受到了人们的尊重。
  快到冬月的一天,甘德从学堂出来准备回家,车夫已经在那里等待,两个人已经熟悉。
  只是这些日子说话很少,甘德不是在车中看书就是在琢磨事,车夫估计也是见多了这样的人,便也不去聒噪。
  马车穿过大街的时候,对面来了几十辆华丽的马车,明显的楚国风格。
  道路两侧卫戍旅的人将红色的赤帻缠在手臂上,维持着秩序,因为有人正在那里集会,冲着这些马车喊道:“不准干涉宋国!”
  “民为神主,宋地的事,由宋地的民众做主!”
  那些马车也不停留,在一队泗上骑兵的带领下快速地通过了街道。
  甘德看着奇怪,最近一直沉浸在学识之中,少听外面的事,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车夫头也不回,很随意地说道:“荆州的使者,因为宋地变革的事。”
  甘德这才想起来之前在阳夏的一些传闻,摇头道:“怕不是又要打仗?”
  车夫笑道:“打不打,可不是我们说的算。可真要是那些不义之君非要打,也不能怕啊。我是不想打的,打仗用不上我,可是影响马车生意啊。不过真要打,要我说就大打,早点定天下于一,岂不是就不用打仗了?我看那些王公贵族就没有利天下之心,真要有利天下之心,不若投降……”
  甘德心中暗笑,心道泗上的人当真是讲自己的道理,也确信自己所做的就是利天下。可若那些王公贵族,只怕还觉得泗上悖礼是害天下。
  想到这,不免又想到一些生活琐事,便问道:“粮价不会上涨吧?要不要先买些粮食囤积起来?”
  车夫大笑道:“先生多虑了。真要打起来,谁敢涨价太过?真当平粜部和督检部那些人只领钱不做事呢?再说谁能涨的起来价?你是没看到几处大粮仓里面堆积的粮食……酒还照酿呢。”
  这是甘德在泗上经历的第一场即将爆发的混乱,还不知道泗上对于局势掌握和控制的程度。
  可他见车夫这么说,也放下心来,心道他说的也对,天下早点安定,我也可以放下心专心致志地去研究岁星了。
  ……
  彭城的中心处。
  适正在主持一场七悟害参与的会议,如今的七悟害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些人,老人只剩下了三位,剩余的都是和适差不多年纪的中年人。
  岁月难逃,谁也一样。
  除了他这个巨子和七悟害之外,还有其余的几个人,各人都在看着手中的一份材料。
  在场的大多数人这些材料早都看过,就是关于宋国的。
  适等了一阵,待众人都把材料放好后,便道:“这一次熊疑派人来,我看也不过就是在拖延时间。内部还不安稳,熊疑年纪也大了,身体如今又有疾病,依我看他是不愿意干涉宋国的。”
  “当然,这个是否愿意干涉也得看咱们的态度。咱们狠一些,他就越要忌惮。打起来,对他没好处,几年前咱们在齐地打出了威风,他也得明白就算打赢了他积累的那点新军家底也要毁掉,内部的贵族可是要高兴了。”
  “他也就是派人来吓一吓咱们,似乎咱们要是真的打,楚魏韩等都会出兵一样,到时候若能分掉宋地,如郑国事,那是对他最有利的。”
  “他既要吓我们,我们也不能怕。”
  “至于说我们要不要效仿当年费地事来谋宋国,我的意见还是之前那样不变:不要如此。”
  “宋地是个火药桶。吞在嘴里,我们也难受。”
  “宋地处天下之中,天下定,宋必定。天下分,宋也未必分。所以关键在于将来的天下。而将来的天下,还是当初禽子那时的战略,先楚后中原。”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芈姓一族能够依靠数百大贵族、千余士人,管辖广袤的五千里土地,那么我们数万墨者为什么就不能?”
  众人对此并不反对,这是一直以来的既定战略,从未改变,一直在布局。
  适的意思很明显,宋国内乱的话,赢得也是当地的百姓,只要外国不干涉,墨家就无需干涉。
  一大堆的墨者,一大堆的亲近墨者的人,一群渴求土地的农夫,一大群发达起来的工商业者,因为失地而大量涌入城邑的流民,还有一些转变了身份的旧贵族,以及一些想要借助民众之力除掉其余贵族的大野心家。
  只要都不干涉……泗上这边贷点款、送点枪、派点志愿人员,宋国的新政府肯定还是亲墨家的,而且想要借助民众的力量,就不得不放开一些对民众的束缚,而民众越强,对将来也就越有利。
  再者宋国处在天下之中,到现在还没亡国,那已经是奇迹了。天下将来安定,宋国肯定是最先平定的,而且是最没有可能独立的,所以现在完全不需要效仿当年费国事直接出兵,而是保持宋国亲近墨家进行适当的变革就是最有利的。
  将来楚国的事一定,宋国不说是传檄而定,也差不多。
  修缮的道路、发达的水运,大量亲近墨家的群众基础,真要到那一天,只怕各国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
  下首右侧的一人道:“既是这样,我看就可以先晾一晾熊疑的使者。秦人也要派人来,到时候大张旗鼓的迎接一下,做给熊疑看,也做给魏击看。”
  “赢师隙当年菏泽会盟的时候,不提前通知我们,等事后宣告他们有了火药和燧石枪,使得魏韩都以为我们和秦人已经结盟,借我们之力,稳定西河边境,向西拓展。”
  “今日我们也该让秦人还回来。秦人肯定希望我们和楚魏韩围绕着宋地打起来,中原越乱,秦地越安。胜绰吴起等人,都是善谋之辈,定会学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事。”
  “他既想做渔翁,便是钓鱼还需要鱼饵呢,总要拿出点什么。”
  “所以我们便要对楚谈诛不义;对秦谈非攻。对楚逞强、对秦谈难处。”
  简便一说,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
  秦国肯定是希望中原乱起来的,不只是秦国,只怕赵国也巴不得中原乱起来。
  可中原要乱起来,总得表示点什么。
  和魏人合盟,魏人不信,秦人自己都不信。
  墨家对着秦人大谈困难,处处都透露出不想打、想非攻和平、想安定、想通过会盟的方式解决宋国的事。
  秦国就需要表态一下,至少要立场坚定地表示必然会支持墨家,可能在道义上不会表达支持民为神主的义,可是在合纵连横上肯定要做给墨家看。
  以示打吧,没事,我在背后会捅魏击刀子的,你们放心干,以求让墨家坚定打下去的想法,甚至劝唆去打。
  中原就算打出来脑浆子,秦国往秦川一猫,等到都打的筋疲力尽了,越过渭水夺回西河,岂不美哉?
  或者是墨家大获全胜,到时候各国都只能依靠秦国,轻轻巧巧地借墨家之力夺走魏楚的霸权,使得秦国可以对山东各国施加更多的影响力,并且很可能成为反墨同盟的盟主。
  不管怎么样,中原打起来那是对秦国最有利的,而且不管谁赢谁输,都可得利。
  而楚王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最好不打,最好能够三国瓜分宋国,从而让墨家作为魏楚之间的缓冲,维系一种三方均衡的态势。
  楚王不愿意打,打起来贵族们就要跳,到时候之前的变革可能都要付诸东流,楚国就真的又要回到三十年前整日被中原吊打的局面了。
  这就使得墨家有足够的操作空间。
  楚国提出的条件,很是诱人,不打仗三国瓜分宋国,最好再引入韩国,从而让中原局面更乱。而墨家也可以不用打仗得到富庶的宋国西部,以秦人来看,墨家应该不会拒绝。
  因为墨家的心思,从来不是宋国,而是天下,所以并不会允许宋国分裂创造出一个无力南下的中原乱局,这是秦国所不知晓的,甚至不敢想墨家已经准备对楚国动刀而且准备一举弄翻楚国。
  但是秦国的心思和楚国的心思都很好猜。
  南郑地区需要过秦岭,墨家守城术别人不知胜绰却还是知道厉害的,过褒谷去打南郑,容易硌着牙不说,所得利益远不如向西和向东,南郑现在可不是孱弱的蜀国在守。变法正值反复期,经不起失败,不值得也不敢。
  楚王更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去打宋国,因为魏国……五年前做过一件事:齐国和墨家打的正激烈的时候,他先因为赵国的乱子和墨家媾和了。
  楚王也怕自己和魏人刚会盟,那边秦人背刺,魏击再次学上次模样,或者是趁着楚国虚弱的机会巩固大梁防线夺取榆关向南切入。
  尔虞我诈,列国争雄,这年月谁人还会信什么盟约……若是四年前菏泽会盟,墨家会继续坚持非攻之约、甚至出面制定新的类似礼法的天下法,或许还能‘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可四年前菏泽会盟墨家绝口不提非攻之法,而是说什么天下定于一为大利,只制定了战争法,还拿着齐公子午做杀鸡儆猴的鸡,各国君主如何还能以为还可以“欺之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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