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67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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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呢?你们更可笑!”
  “你们解决人欲望无穷无尽的方法,就是告诉天下人,有需求不怕、需求不断提升也不怕,每个人的需求不断提升也不怕,只要掌握了天志道理,为人所用,人定胜天,便可以生产更多的粮食、生产更多的布匹……”
  “你们真以为这种提升是无穷无尽的、可以跟得上人的欲望的?你们真以为天下将来有一日,可以亩产千斤粮食、可以一个人一天生产一大匹布?真到那个时候,人的欲望也一样会提升,饿了会想着吃饱,吃饱了会想着吃好,吃好了会想着珍馐……无穷无尽,你们的乐土永远没有尽头!”
  “天下按你们那样走,永远都是在不断往前发展,永远没有停下来的那天!”
  “你们给出的未来,将是看不到头的,整个天下都要疲惫至极,都在求利、求那些小人之学、学那些稼穑百工之学,这样的天下,不要也罢!”
  “你们这样的天下,人永远不知道人为什么是人,永远不会知道人除了需求之外的本性到底是什么,因为这样的天下的每个人,都在满足自己的需求从始至终,不会停歇!这样的人,和禽兽没有区别!”
  高声骂过了近乎所有的学派之后,这儒生仰天大笑道:“夫子已逝,没人可以说我不是儒生!”
  “我说是,我就是!只有我,才能真正的复兴夫子之学,才可能让夫子之学将来行于天下!”
  “因为我知道了夫子之学的本,知道了等级制度和人得欲望的关联,也知道了君子当为上位者考虑而不应该去琢磨着和贱人辩论,礼不是说给下人听的。”
  “你们今日辱我骂我,将来总有一天儒生要拜我祭我。”
  笑过之后,这儒生指着告子道:“人性本善的说法,是我提出来的。”
  “若是你们这些学说将来真的行于天下,我的学说自然没用。”
  “可你们这是要和天下君侯作对,若是你们失败,你们的学说必要被焚烧、信奉你们学说的人必要被杀光。”
  “人性本善,是为九州诸夏留颗种子,当有一日你们毁灭的时候,君侯行政,总需要这人性本善来劝说他们,至少能让他们对民众稍微仁善一些。真也罢、假也罢,至少不会过于残暴。”
  “若你们都死光了,还有我的学说可以让天下人不那么悲惨。”
  大声笑过之后,这儒生神色癫狂地走了下来,面对着那些敌视的目光,视若无物,仿佛那些反对者都是不值一提的蝼蚁,那些愤恨的目光不过是嫉妒的体现。
  指点江山,评判百家,自己仿佛已经站在了泰山之顶,小天下之气充斥心间。
  然而才走了两步,旁边传来了一声呐喊。
  “打死这个叛徒!”
  “你才是根本不懂夫子之学的蠢货!”
  “礼的细则都能变,那还算什么儒生?”
  “你根本就不是儒生!”
  “去死吧!叛徒!”
  刚刚被辱骂过的儒生们一拥而上,带着被轻蔑的愤怒、带着对背叛者的仇恨,那人立刻被淹没在无尽的拳脚之中。
  当维持秩序的士卒拉开众儒生的时候,那个要发誓开拓儒学的狂生已经死了。
  面对着尸体,人群根本不乱,乱世之下,死人的事见的多了。
  儒生中的一名老者看着那些保卫正统的徒众,深吸一口气,怅然不止。
  “百家争鸣,乱义横行,必要分清敌我。除了克己复礼、保持礼法不变的复古,我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因为别的路都已经被那些乱贼小人抢先走了。凡我儒生,必要克己复礼、礼法不可乱、不可变。欲变者,非儒生!”
  轰……那些儒生立刻发出了阵阵的欢呼,学派之争可以容忍,但若连克己复礼都不是最终的理想,那还算什么儒生?自成一派也好、另投他人也罢,总归……不再是儒生。
  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兼容并蓄,才有可能有博大胸怀。
  在这乱世,在这君王需求富国强兵、民众需求土地财富的大乱世,他们很难成为胜利者,也就只能选择最保守的路。
  他们为“儒家”在“百家”争鸣中找了一条正确的路,只有最纯正的复古,才有可能在这个百家学说不断发展的乱世不被别家同化,从而可以清晰地辨识区分。
  然而他们的“儒学”,却已经走入死路。
第三百二十一章
骑牛而去
  乱世之下,人们对于死人这样的事已然是见惯不惊。
  被乱拳打死的儒生被抬走后,场面已经静了下来,但辩论也已经终止。
  “道不同,不相谋。”
  辩到这种地步,再辩下去已经毫无意义。
  那儒生虽然被同门乱拳打死,但他的话还是被同门接受了一部分。
  这不是百家学说竞逐于宫廷,希望得到君王中意的时代了,至少在泗上已经不是……因为泗上的“君王”有自己的道义,有自己的学说,更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学说接受别人的学说。
  儒生们即将离开。
  在场被那儒生死前痛骂的诸多学派的徒众们沉默不言,气氛有些沉闷。
  墨家说,义即利也。
  正如农家的义,代表着小农的利,那么别家的学说又代表着谁的利呢?
  墨家又说,要一天下之义,那么将来天下之义,到底是哪个阶层的利呢?
  假使人对自己的需求的追求就是人的本性,那么自己学派的义,又要以什么为主呢?
  各个学派的主义,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儒生死前痛骂的话,将各个学派的义用最惨烈的、绕不开的人的需求狠狠地批判了一番。
  天下有道,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则笑之。
  按那儒生死前的癫狂痛斥,似乎各家学派都有自己的漏洞和倾向。
  要么,认可人性的需求,最大程度地发展生产,使得生产始终紧追人需求的增长。
  要么,希望人人修心养性,依靠人的修心养性,弄出一套完整的理论:哪种需求是人应该有的;哪种需求是人不应该有的。
  亦或者,两者结合。
  没有第四条路可走。
  许多人想,泗上的路,走的就一定对吗?
  很多在场的别家学派的人心中有了疑惑,泗上墨家评断天下是否大利的标准,总结起来只是生产是否提升、天下的财富总和是否增加、大多数人是否得利、人口是否增加……
  单从墨家的义来看,泗上做的很好。
  可若以礼、以修身种种来看,泗上便做的很差。
  而且很多其余学派的人觉得墨家做的实在有很多过分的地方,比如把太多血淋淋的现实和利益剥开一切外皮展现在每个人的面前,包括那些他们认为愚昧的民众。
  譬如有些根本不需要理由的东西,他们也非要找出理由。
  就像是泗上不久前的制法中,就把抚养和赡养作为权力和义务,作为一种利益的交换。
  这让很多学派的人觉得不舒服,孝是自然之理,为什么非要把这些东西和利益联系在一起呢?
  利益、功利这些东西全都摆在了人的面前,人的需求被认定为人性,真要是这样,天下又该是怎么样的天下呢?
  粮食的产量在增加、布匹的产量在增加、人人求利、人人为利而奔波,这就是如今的泗上。
  可一些学派却觉得,墨家可以解决很多的现实的问题,却难以解决人的心性。
  一些道家学派的人觉得,墨家在用“天下大利才能利自己”、“自己是天下人的一部分”这种利害关系来引导泗上民众的心态,在大的方向是可以使得天下富庶,但是却会让人的内心空虚以致丧失了自己,成为了利的奴隶。
  按他们所想,修身养性是重要的。
  知道雄强,持守雌柔,愿成为天下的沟壑;知道明亮,持守暗昧,愿成为天下的山谷。
  人人都争先,独自甘愿居后,说承受天下的垢辱;人人都务实,独自甘愿守虚,不使敛藏所以处处显得有余,多如高山堆积。他立身行事,从容不迫,无为而嘲笑机巧;人人都求福,独自甘愿委曲求全,说姑且免于受罪。以深藏为根本,以俭约为纲纪,说坚硬的易于毁坏,锐利的易于挫折。常常宽容待物,从不侵削别人。
  这样的心性,怕是很难在这个人人求利的泗上被人坚守。
  泗上的风格也实在过于锐烈,只怕是过犹不及、月满而亏。
  如果只是用利天下和利自己的统一来教化民众,这要是将来这成为了天下的义,天下又有几人能够成为这种真性情的人呢?
  这种真性情的人难以产生,人人求利,即便人人富庶,似乎也不是他们想要的天下。
  他们倒是明白墨家的意思,墨家称贵族为蠹虫,意思就是说他们没有做到宽容待物,也没有做到从不侵削别人。
  而此时天下的多数人,尚且还没有修心养性的财物基础,连最基本的三患都尚未解决。
  所以要用“求利之心”,使得每个没有资格修心养性的人,去反抗旧的一切,释放出他们被礼法压抑了数百年的需求之欲。
  矫枉必过正,唯有如此,才能激发天下人求利求更好的生活之心,才能让他们和墨家站在一起反抗整个旧世界。
  可做完这些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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