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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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的行义之心和通晓天志已经在村社展现给了墨子看,现在需要的就是一场又一场的能力展现,尤其是组织能力的展现。
  这种认可让适在墨者之中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有了一个名为记书处的小机构。
  他向墨子陈诉成立记书处的理由很简单:想要记录墨家的大义和平日的讨论,需要大量的竹简。现在草帛还没有时间制作,但是也用不了多久,所以可以直接用不需要杀青和除虫的竹片记录,不久就可以抄写到草帛上。
  但即便不需要杀青和除虫,竹简的削皮、编号、整理也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所以需要增加一些人手。
  这个理由很充分,墨子也是为了即将到来的这场墨者聚会能够解决很多问题,所以也就同意了适的要求。
  适作为墨者的书记,手底下终于有了三四个“兵”,名为记书处的机构算是正式成立。
  芦花和六指算是第一批记书处的人,还有个年纪不大的墨者,另还有一个年长一些认得篆书的墨者。
  这名年老一些的墨者负责将那些典籍念出来,由适整理成隶书,因为适不识字,但会写字。
  年少一些的叫启岁,工商食官的竹篾匠出身,也可以称之为造蔑启岁。
  年老的那个叫笑生,大约是出生的时候是笑着出生的,家人以为不祥,所以在家族中不受待见,学过文字当过整理宋国整理典籍防止虫蛀的小吏。肯定也是旁支贵族出身,但他不说自己家族,适也就没多问。
  这四个人,加上负责的适,整个记书处一共五个人,算是整个墨者组织中最微弱的机构了。
  即不管钱,也不管刑,更不管兵器制造和守城武备,但适却觉得这是个良好的开端。
  有了前几日弄钱的手段,加上那几顿请墨者吃的简单早餐,他在墨者中算是真正扎下了根,也有人和他开起了玩笑,叫他“书记适”。
  他也不在意,反而愿意让人这么叫。
  在商丘弄完钱后,商丘城内的面食铺和豆腐店的事宜,都是市贾豚在张罗,适便静下心来每日和记书处的那几个人削竹子。
  一页竹简上写不了多少字,据说有人用竹简抄了一本《本草纲目》,半斤书抄成竹简变为二百五十斤,此时看书论斤并非虚言。
  好在这些暂时使用的竹片不需要太多工序,只是记录下来等以后有了纸抄到纸上就行,所以弄得也不算慢,很多都是粗制滥造无法长久保存的,甚至有些连竹皮都没刮,用的时候直接写在里面。
  造蔑启岁弄竹子极快,看得出是个老手,一张竹子在他手中片刻就可以劈开,刮好。
  笑生做的就慢些,他管理过典籍竹简,但是没有具体做过剖竹子的事。
  五个人干活的时候,笑生便问道:“适,你说的那种草木之帛,到底是什么样?”
  适手中拿着一块竹片,想了一下该怎么形容,低头快速削竹子的造蔑启岁已经接过去了话。
  “笑生,你可真笨。草木之帛,首先它是一种帛。就像是白马,首先它是一匹马,先生没教过你吗?帛书你没见过啊?当然就是那样的,一张可以写极多字。只不过用的是草木做成,比起丝帛要贱的多。当然,这里的帛取用的是帛书的帛,而不是穿用的帛,虽然这两者一样,但还不一样。就像是木鸟一样,它取得是鸟能飞而不是可以吃的那部分名,那你说木鸟它能……”
  造蔑启岁说这些墨家弟子整日谈论的事,手中的活可一点没慢下来,还在那唠叨道:“所以说这是好东西啊。你不知道,削竹子很容易划破手。你看我手这样快,小时候不知道被划破多少次。以后有了草帛就好了,我也不用削竹子了。适,你应该教我那种隶书,将来咱们记书处不用削竹子了,我也好做些事……”
  笑生只问了一句,造蔑启岁已经把话说到了今后的今后上了。
  笑生无奈地啧了一声,低头不再说话,心说你幸好辩术不精,要不然辩五十四可有伙伴了。
  适笑着回了几句,看来这些人觉得这个记书处,就是一个负责抄写的地方。
  当然,如今的现实也的确就是如此。他想,那就借用市贾豚的那句话吧……未可知啊。这记书处将来到底是做什么的,真的是尚未可知啊。来日,方长。
  PS:
  金价,是按照九章数和管子中的一些问题和论述反推的。此时的生产力水平来看,可能更低一点,里面的金价大约是秦统一之前的农产量对应的,现在没那么高……当然前提是如果一金就是一镒金的话,如果不是那就全错了。里面的金铜兑换比例,是不是齐国的四十克刀币也未知。但基本上应该对,社会劳动财富总和越多,黄金才越值钱。
第五十九章
正本清源来日长(二)
  众墨者正式聚会的那天,正是宋公爵子购由前往任地会盟的那天,也是司城皇拿着三对“嘉禾”叫人送给韩赵魏三宗的那一天。
  宋公前往任地会盟之前,墨子去见过一次,想要劝说。
  宋公不太想见墨子,知道一见面又会被墨子说那些行义的道理,便用了墨子最不愿意听的“天命”来回答。
  “先生知鬼神,却不信天命。可天命不可不察啊。参星晦暗,商星微弱,先生难道愿意我把灾祸祈禳到宋人身上吗?愿意我把灾祸祈禳到收成身上吗?”
  墨子闻言大怒,他出入宋公身旁已是常事,也根本不必隐藏自己的心思。
  “天命?哪里来的天命?人没变、日月也没变,可桀纣时则天下混乱,汤武时天下得到治理,让天下改变的,是政令还是天命呢?君上难道连这个都分不清吗?”
  “古时的昏君亡国,从不会说自己‘治理不善、蠢笨无能’!只会在亡国后说一声‘是我命里要亡国啊’!君上你好好想一想吧!”
  骂过之后,转身离开,一众卫士不敢直视,也不敢阻挠,只剩下宋公在那喟然长叹。
  司星子许凑前道:“君上,墨翟虽有才能,却不懂天命,非议天命。君上不必在意,他向来如此。”
  宋公也怒容满面道:“我怎么会在意他这样?已经习惯了啊。司城既说他要去沛地行义,那就去吧。等我回来,等我病好,我一定要亲自去游沛地,让他看看有没有天命!他能让沛地大治,那也是我的天命,是我将灾祸转移到了参星晋侯身上!现在就叫人准备最华丽的马车,叫人准备做一首诗篇,待我回来叫人前往沛地传颂!”
  司星子许称是退下,宋公喘息一阵,望着北方,心说很快就要好了。
  ……
  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商丘城,队伍中的人各怀鬼胎。
  有忧虑的,有明明知道却佯装忧虑的,有忧虑都懒得忧虑面露喜色的,也有心有喜色的同时又在假装忧虑的人面前忧虑的。
  分封建制下的贵族,很难和武德充沛扯上关系,反倒是各种阴谋的主角。
  少了这些人,世上的阴谋故事便要失色许多,也会大大衰减人们的想象力。
  睡妹、弑兄、杀父、坑叔、奸媳、喜爹、刺杀、囚母、射弟、买凶、陷害……这是高级贵族生活的主旋律,从燕国之北到楚之西南,这样的故事处处流传。宋襄公是蠢货,因为他真有所谓的“贵族精神”,本是骗骗低级贵族的东西自己都信了,那就谁也救不了他了。
  狗咬人很难成为新闻,人咬狗总会千古流传,就是这样稀少的故事,构成了想象中田园牧歌彬彬有礼的贵族,而那些阴谋则因为太寻常反倒被人遗忘。
  此时的世上,或许对血统和贵族最为不屑的一个人,混在了对血统不怎么在意的一群人中,与他们聚集一处,彼此影响。
  城内的某处空地上,一众墨者济济一堂。
  无人管,也无人觉得有必要管。
  向来如此,一直如此,一干贵族权臣早已习惯。
  三百余名墨者均跪坐于地,适从村社带来的一些蒲草团和芦苇席派上了用场。
  墨子跪坐在西边,墨者围成一个半圆。
  适拿着毛笔和一堆提前做好了编号、但是没有串在一起的竹简,跪坐在墨子身边,负责记录。
  记书处的六指在一旁调和墨汁,造篾启岁在适的身后负责整理竹简,笑生和其余墨者跪坐在一处。
  适也是第一次看到常听墨者说起的胜绰,年纪约在四十多,极其雄壮,显然是个上等武士。
  头戴白鹿皮的帽子,腰间佩戴短剑,眉眼间满是愤怒,并没有适所想象的羞愧神色。
  与胜绰跪坐在一起的还有十余人,一个个神色也都愤怒为主,鲜有羞愧。
  他们旁边的几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只是低着头,不敢抬头注视别人。
  胜绰的事发生在几年前,墨子直接面见当时还没有在齐国作乱的项子牛,剥夺了胜绰为人家臣的资格。
  这一点墨子下手凶狠,比孔夫子做的要绝,也是两人行事风格的区别。
  冉求当年因为初税亩税制改革的事,和夫子发生了巨大的矛盾,夫子痛骂恨不能众弟子群起而攻之。但夫子也没有直接召回冉求,而是教育冉求,希望他能够幡然悔悟。
  胜绰的事,和冉求的事几乎是一样的。但墨子出面见了项子牛和齐侯,直接让项子牛辞退了胜绰,根本不想着教育胜绰,而是直接给胜绰定了性:明知故犯、心无仁义、禄胜于义、难堪大用、不可再用。
  本以为众墨者会引以为戒,可不想随着去年墨子生病,鬼神赏罚之说难以支撑,又有齐国内乱一干墨者纷纷站在各自的家主身边,这让墨子实在难以忍受。
  这一次招来各地的墨者,本就是为了这件事。
  在商丘城外遇到适,属于是意外之喜。
  墨子没有给这些人解释的机会,直接问道:“你们只说你们要忠于心中的义,其实不过是为俸禄和富贵找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你们有多少人真的是忠于心中的隶属之义?站出来!”
  胜绰哼了一声,仍旧跪坐在那,一动不动。
  只有七八个之前一直没有抬头,面带羞愧神色的墨者站了起来,躬身道:“弟子实在不能够理解先生的大义。先生说,为人要守信,我们既然作为别家臣隶,自然要守信。若不然,谁人又肯用我们墨家之人呢?难道信诺,不是一种义吗?”
  这些人说一句,适便蘸好墨汁,用最简笔的字将这些话记录下来,当然也只是挑拣紧要的记录。
  他写字飞快,这些人说话又简单,他便尽可能用这些人说的语言记录下来,力求让人容易理解。
  那些佶屈聱牙的雅语,不是每个人都能看懂的。
  六指在一旁不断研墨,造篾启岁也不断地跟在适的后面整理竹简。
  墨子的余光扫过适,发现他记录的飞快,心下满意。
  这些站出来的墨者,在墨子看来尚属于可以教育的弟子,便耐心地说道:“你们信守的是小义。就像胜绰当年一样,项子牛侵鲁,总不是他的主意。可他没有劝阻,反而跟着参加。”
  “我说过,如果劝阻不能,那就辞别。你们怎么这样愚笨?田氏相争,谁又有大义呢?既然没有,那又何必为他们流血呢?”
  “让你们出仕,是为了俸禄吗?难道不是为了劝阻封君贵族们行义吗?如果他们不能行义,反而也要你们跟着他们行不义,你们还要参加,这就是分不清大义和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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