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5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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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家至今这么多年,最后一次巨子签发诛不义之令,还是在当年墨家刚刚在沛邑落脚的时候,适毒杀那些巫祝的时候。
  其时,那些巫祝也算是“惟害无罪”,因为没有法令说祸害百姓欺骗民众用活人祭祀有罪。
  墨家讲究一视同仁,若是以活人祭祀就是罪,那么就需要把几乎天下所有的诸侯都杀死,许多诸侯依旧以活人为殉,最野蛮的秦国甚至在聂政刺秦公子连夺权之后才下令“止从殉、禁以活人祭河伯”。
  那一次,墨家用的是巨子所签发的诛不义令,以害天下的名义杀巫祝。
  那已然是二十年前的事,那时候墨家的巨子还是已然长逝的墨翟。
  那时候,墨家便讨论过“惟害无罪”和“诛不义令”的适用范围,从那之后墨家的巨子有权在得到墨家同义会的表决之后,以巨子的身份可以签发两种巨子令。
  一种是“特赦令”,适用于墨家的家法,所谓“赦刑而不赦罪”,特赦令免除墨家内部的刑罚但是不赦免那人的罪责。
  另一种便是“诛不义令”,适用于天下,此令一出,天下墨者皆与令上通缉之人为敌,或刺或谋,取其首级,“以利天下的名义判处此人死刑”。
  这需要巨子提议,由同义会表决,只要半数之上不反对即可通过。
  规矩二十年前就已经立下,二十年前墨家一次没有用过,当年楚王子定逃亡郑国的时候,有人也心怀天下苍生,觉得楚王子定逃亡郑国荆楚必乱,万人遭难,不若杀一人以利楚之万民。
  即便如此,那一次诛不义之令依旧没有签发。
  现在,醉后的公造冶狂态大显,直接建议动用二十年不曾用过的“诛不义令”,此事必令天下震动。
  ……
  数日后,平阴城头。
  被火炮和火药轰塌的城墙残垒上,适看着迈步越过这些残垒的义师士卒,从传令兵手中接过了一封从费国送来的、落款是公造冶的书信。
  火药的出现,改变了战争的模式,不只是野战,更是攻防城邑。
  旧式的城墙难以阻挡火药的轰击,尤其是墨家组建了专门的用来挖坑和埋炸药的工兵之后,即便那些新式的用了几何学和墨子“行墙”的新式城防也难以防守。
  如今墨家已下齐十八城,几乎都是兵不血刃,唯独平阴废了一些功夫。
  这里是齐长城的重要边邑,济水沿岸的大量贵族逃亡至此死守。
  适集中了兵力,等待佯攻成阳、不适用于野战的重铜炮运送抵达后,用了两天时间攻下了平阴城,其中还有一天多的时间是留给工兵挖坑所耗费的。
  一万齐军尽灭,二百多贵族殉城,四百多贵族被俘,被俘之人中田氏和其分支就有三百余人,这都是当年田常不禁宾客出入后宫的功劳。
  平阴被破,意味着齐国的防线全线崩溃,唯一能战的临淄军团还在鲁国,胶东和莒军团被墨家习流抄了后路不敢乱动。
  过了长城,便可直抵临淄,二十余年前三晋伐齐便是攻破了平阴后齐国便请和,齐侯绑缚自己去认错,并且请封三晋为侯。
  如今的局面,比起当年也不遑多让。当年固然有牛子、公孙会之乱,今日却也有南济水大战,除了临淄军团齐国再也没有抵挡墨家的力量。
  此时非是残阳如血,因为从朝食开始发动攻击,才到中午就已经结束了攻城战,随着城墙的塌陷和城门的陷落,此时齐国的组织力根本无法组织巷战,一鼓作气已经拿下了平阴。
  况于若是等到傍晚,适只怕便会命令明日再攻,夜里入城并不方便。
  几日前,他已经听说了武城被屠的事情。
  今日接到了公造冶的书信,恐怕也是和此事有关。
  硝烟尚有余味,适展开书信,草草略过,不禁长叹。
  公造冶的信件一如他平日说话那样简单,没有太多的介绍武城被屠的事,而是直接说了一些有些刺痛适的话。
  “适。”
  “齐国田郯与田午之争,你曾说过,我信服你对局势的推论。此次一战,齐田郯与田午之间必有一争。”
  “闻你在南济水大获全胜,意料之中。若有一日,你传书于泗上,说你杀田庆、俘田午,我亦不惊,理所当然。”
  “你做事,求十年二十年之后。你做事,不看眼前,不逞英豪之勇,冷静沉着,沉着的我总以为你根本不爱这世人、不爱这天下。但每每结果,或许五年十年之后,我才明白。”
  “你做事,若有反对,总喜欢说‘留此存证、后日再看’,如是再三,墨者之中已无人反对你的意见,纵然心中有疑义,但此前的那些事已经让他们自然觉得是自己想的不够周到、长远。”
  “我知道,若是你真的俘获了田午,最好的办法就是释放田午,让田郯田午相争,如此将来墨家利天下之时方可得益。”
  “若是以往,我会赞同。”
  “今日,武城被屠。”
  “你若俘田庆田午而释,我必反对。”
  里面没有什么大义,没有什么道理,不像是一封墨者之间的交流信件,更像是一封豪侠和朋友的私信。
  公造冶没有讲太多的道理,只是在书信的最后写了一句我不同意,然后便是他的落款名字和日期,再无它话。
  送信的传令兵也没有其余的言语。
  适看着这封信许久,看着信件最后公造冶看似淡然无力的那句他必反对的话,顿觉这封信沉重无比。
  公造冶明白他的心思,而且他的想法也是和墨者高层通过气的。
  历史上田午弑兄上位,田和死后延续了几十年的田氏族内之争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田午弑兄上位,也为其子齐威王集权变革打下了基础。
  田郯和田午的关系,有点像是赵氏公子章与公子朝的关系,只不过赵氏获胜的是赵的“田郯”,而齐获胜的则是齐的“赵朝”。
  公造冶的信,其实很扎心。
  适却能够明白公造冶书写这封信时的愤懑。
  于是他选了一块还算平整的、残留着火药的硫臭味的城墙垒土,就在万军齐步入城之侧,让传令兵拿来了毛笔和纸张。
  铺开纸,适也没有写太多的大义,也是用一种私交一样的语气写了回信。
  “兄。”
  “墨家为利天下。”
  “夺天下,不过是手段而非目的。”
  “要利天下,必要移风易俗、颠倒乾坤、重塑天下之义。”
  “若我为墨家夺天下而释田午,那就是颠倒了目的和手段。”
  “届时,我墨家与那些为一天下而兴不义之兵的不义之君何异?”
  “墨者当利天下,利天下是目的,而一天下只是手段。”
  “而我,恰是墨者。”
  “你我同志同心同德同义,无需多言。”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诛不义令(中)
  他将信写完,折好,递给了身旁的传令兵。
  看着断壁残垣,适心里没有去想武城被屠的事,而是在想临淄军团被击败之后的处置方式。
  公造冶的话,以及他的回信,这应该是墨家的共识,任谁也不可能改变。
  公造冶的信上已经说了,他已经建议商讨签发“诛不义令”的事。
  从个人感情上、从做人的道德准则上,适支持。
  从兼爱之说、一天下之义上,适也必须支持。
  武城被屠,这件事必须要把问题归于下令之人,也必须要接受审判。
  至于处置的结果,墨家的义决定了不会“斩草除根”,但却比斩草除根更加的决绝,那就是彻底斩断出现这种事的物质基础。
  只以功利来看,或许这件事也可以归结为“小不忍则乱大谋”。
  适心里清楚,武城屠城这件事的解决,必然会震动天下,因为要处置的将是一国之君的子嗣、亲戚、真正的大贵族。
  君主被杀的事,不是不存在,周天子尚且被人射过,况于君主?
  但是,以墨家定罪的“不义”去诛杀诸侯之子,这恐怕会把墨家直接推向风口浪尖。
  怎么处置?
  适揉了揉眼下的鼻梁,用力捏了捏让头脑清醒了一点,又叫来传令兵道:“你速速去一趟武城,告知公造冶,就说我建议让他小心一点田庆设伏,不可因为一时的怒气而追击。”
  那传令兵领命而去后,适再次坐在了土垒上,拿出纸笔给墨家的中央写了一封信,便是这一次武城被屠之事的宣传口径。
  齐人和泗上的仇恨不能被煽动起来,这才是当前要解决的重中之重。
  除了为宣义部统一口径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适在信的最后,也写下了对于将来局势的极点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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