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53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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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他看来,墨家虽有利天下之心,可如今在谷邑又是丈量逃亡贵族的封地、又是修建挖掘沟渠治理水患,民众皆信服不念旧齐,墨家岂不是要占据济水?
  济水险要,只要墨家夺取了成阳,那么整个济水流域都可以在墨家的掌控之下。
  如今想来成阳那边已经知晓了南济水之战的消息,更是不可能出兵野战,魏韩联军只能选择在成阳固守,不敢出城。
  田庆所想的未必错,但是田庆是站在齐国一国的利益上去想,自然便和公子午的想法有了些冲突。
  在南济水之战的消息传来后,公子午便要求田庆回师临淄,只说平阴军团覆灭,临淄无险可守。
  可田庆却明白公子午的心思。
  丢了临淄,齐国覆亡不了,当年楚国被伍子胥攻下都城,还不是转瞬复国?
  若墨家大军云集临淄,田和的齐侯之位便要不稳,公子郯很可能借机政变以登侯位。
  公子郯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也是田氏兄弟势力之间妥协的结果,他若上位,名正言顺。
  而且,最关键的是若是墨家大军威胁临淄,公子郯大可以和墨家和谈,出卖田和,说这一次不义之战都是田和主使的,自己当如当年田和废姜齐一般废掉田和的侯位,这样一可以解临淄之围、二可以收拢人心、三也可以和墨家媾和,同时借墨家的力量清理掉田和的势力。
  田庆作为贵族,久在宫廷,哪里不明白宫廷斗争公子之争的残酷,齐国公子之争又是常有之事,当年齐桓那是经历了多少磨难、熬死了多少哥哥才上的位?
  他是田和的人,也是公子午的人,现在的局势他很能理解公子午的心情。
  若是公子郯上位,那么自己手握大军,纵然现在会拉拢自己,但时间一久必然会排挤自己。
  所以跳出整个齐国的利益来看,田庆和田午之间的利益也是一致的。
  原本的历史上,田午也是政变上台杀死了自己的堂哥,清理了自己叔叔的残余势力,这才坐稳了位子,开办了稷下学宫为田氏代齐和自己政变上位找合法性和法理性:这才弄出了五德轮回之说。
  原本历史上,他的儿子更是写了祭文道:其唯因,扬皇考昭统,高祖黄帝,迩嗣桓文。
  追认了黄帝为高祖,这才导致了黄老学派以及稷下学宫五德之说在齐国发扬光大。
  田氏一族需要追认黄帝为高祖,这样才有代齐的合法性,怎么说黄帝一族也比姜氏要久远。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田氏代齐之后田和田午时代齐国的内政不稳、人心不安的局面。
  真正的王霸之人如始皇帝,一统四海之后并不需要为自己的祖先找合法性的问题,郡县制替代分封制,不服就打,压的秦末英雄只能等到始皇帝死后才敢起义——汉高祖可是比始皇帝还大三四岁。
  田氏的问题在于在贵族分封制的规则之内取代的姜氏,然后内部兄弟纷争、政变上台一系列的问题:他们既没有自耕农工商业者作为支柱力量革变天命,又缺乏贵族规则之内的合法性。
  现在齐国的内部问题被墨家提前引爆,不是田氏代齐的问题,而是田氏从田常开始用的家族流的反噬问题。
  如果这一次田和全面战败,公子郯便可以搞掉伯父田和。田和被废,同样等同于田午没有了上位的机会。
  田庆从齐国一国去考虑,他的想法无疑是对的。
  就算临淄丢了又怎么样?就算逃亡到别的城邑又怎么样?只要齐国不投降、不媾和,墨家劳师远征,最多一年就撑不住。而且到时候三晋内部的事一解决,三晋谁都容不下一个占据了齐国大半城邑的墨家,包括现在和墨家交好的赵国、楚国,都容不下泗上根基的墨家再占据齐鲁大地。
  就想当年楚国复国一样,靠时间拖延,总能获胜。
  但要从自己的利益、从公子午的利益上去考虑,这一次就没有办法拖延下去。拖延的结果,就是齐国犹在、可齐国不再是田和、田午的齐国,而是田郯的齐国,那么对于田和田午而言,这样的胜利便毫无意义。
  齐国不是齐人的齐国,不是田氏的齐国,而是田和田午的齐国,这正是其中的症结所在。齐国在,不等于田和田午的齐国在,一如齐国现在还叫齐国,但是和姜太公的子嗣已经毫无关系。
  想都不用想,田郯绝对可以干出宁与仇雠、不与兄弟的事。
  面对一心想要快速撤军回援临淄的公子午,田庆劝问道:“公子可知道昔年墨翟何以名扬天下?是靠的他的义吗?”
  田午对此知之甚详,便道:“非也。他的义固然可以凝聚墨者,但他名扬天下,还是依靠当年止楚攻宋之事,之后又守宋、卫、鲁等小国,守城之术天下无双,故而闻达于诸侯。”
  田庆因道:“墨翟死后,其弟子尚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鞔之适造铜炮、制火药、编几何。其守城之术更胜于墨翟。”
  “凡能守城者,必善攻城。不会攻,便不会守。昔年鞔之适战越王于潡水,一日破滕邑、旦夕夺武城。其时墨者不过数千。”
  “如今天下墨家独为显学,信众数万,悍不畏死、死不旋踵、口称利天下而冲锋,至死不退。平阴大军旦夕全灭于济水。墨家若攻平阴,谁人能守?墨家却迟迟不攻,而是围困,这是何意?”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兼爱(中)
  田午被田庆这样一问,渐渐冷静下来,回道:“你是说……墨家围城而诱我军回援?”
  田庆点头道:“攻我之必救,半途埋伏,我军如何能战?如今数万大军居于武城,若是回师,费地贵族必要跟随。大军行动本慢,若想救援,我只能亲帅轻兵疾驰向前,公子在后压阵大军缓缓。”
  “南济水一战,六万大军尚不足墨家一日之攻,我若帅轻兵疾驰,一旦墨家伏于山谷,我军方阵尚未展开而是行军之阵,如何能敌?”
  “墨家破平阴,兵锋虽盛,但不可久。临淄纵守不住,君侯撤出临淄,逃亡即墨、胶东,墨家又能如何?”
  田午皱眉道:“非是这样。若墨家兵指临淄,我兄长必要作乱。”
  田庆大笑道:“如今临淄大军俱在公子手中,公子郯即便作乱,又能如何?届时士卒归心似箭,闻听临淄有乱,岂不担忧妻子父母?”
  “公子手中有军十万,公子郯即便作乱,难道公子就不能反攻临淄?公子大军在外,君侯便无忧,公子郯即便作乱,也不敢弑君,只能以君侯为要挟。”
  “公子若是大军被墨家伏击,那么公子郯若是作乱,又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大军在,公子与君侯无忧。大军亡,公子与君侯便无幸矣!”
  田午咂摸了许久,终于咂摸出了其中的味道,问道:“以您之见,应该如何?”
  田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墨家守城之术无双,若是墨家拒城而守,以五千兵以及数万民守城,公子以为几日可以破城?”
  田午琢磨了半晌,给出了一个他认为颇为自信的回答。
  “半月或可。”
  田庆便道:“半月攻城,我军疲敝,屯兵于坚城之下,墨家主力修整,以逸待劳,一举而攻,只怕临淄之军也要重蹈南济水的覆辙。”
  “届时,人亡,纵临淄尚在,又有谁能守?公子被俘,公子郯若作乱,又有谁能平定?”
  田午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可仍旧忧心道:“父侯被困于临淄,我帅大军在外,却不救援。父亲会如何想?”
  这如何想,不是说田和对亲生儿子失望这么简单,而是说田午领大军在外,田和求援却不回师,田和会不会觉得儿子这是想要造反夺权?
  田氏一族的发家史,在田常之后便是一部父子兄弟叔侄死战血拼的历史,公孙孙、项子牛、公孙会、田悼子、田和、田昊……一众人之间的血腥厮杀才过去不过二十年。
  父子之间也恐怕没有那么多的信任,这涉及到权力的归属,儿子亦可杀、父亲也可弑。春秋乱世,兄弟相残、父子相杀的事,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作为贵族知道如何叛乱这是合格贵族的基本素养。
  田庆心里却暗笑,心想公子午果然还是年纪太小,根本不懂其中的精髓。当年宋国政变三姓共政,宋公敢放个屁吗?郑国七穆之争,郑公敢说一句这不合大义吗?田氏执掌齐国几十年,骂齐侯如同骂孙子,齐侯还不是装痴卖傻只当不知?晋文公邀周天子田猎,周天子敢说不去?
  没有实力,没有军力,没有封地,那就算做孝子也没用;有了封地、有了实力、有了军力,就算做乱政之臣,君主都要笑脸相迎。
  只是有些话不能够说的太直白,田庆便带着一脸惊奇道:“若公子领军,挫败墨家,再请罪于君上,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君上怎么能够怪罪呢?”
  “不但不会怪罪,还应该备三牲祭祀,告于祖庙,是公子留存了田齐社稷。君上当然会觉得,公子大智大勇大才,又怎么会怪罪?”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君上怎么敢怪罪?
  田午年纪虽小,却自小长于宫廷,田庆的话不需要说的太清楚,田午登时明白过来。
  这一战之初,田和就没想着会失败,而是抱着一种捡了大便宜、在泗上立足的心思,出动了倾国之兵。
  按照田和的谋划,平阴军团在成阳和魏韩联军会师结盟,顺着菏水、泗水而下,威胁墨家根基。
  临淄军团入武城,占费国。
  到时候墨家主力必然要全力防守泗上,只能选择和齐国媾和。
  却不想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现实示敌以必守费国之态,为了墨家的义放弃了在鲁国歼灭梁父大夫的机会,用宋襄公式的仁义示人,邀齐军在费地决战。
  结果墨家义师以惊世骇俗的机动力,跳过泗水菏水,越过大野泽,佯攻成阳,大军深入重地,直扑济水,全歼平阴军团。
  这便使得齐国的战略全面失败,也向天下诸侯展示了墨家这十余年隐忍生聚之后的强大实力,必然会逼得四面鏖战的魏国媾和。
  到现在,齐国的战略实际上已经失败,从齐国战略的角度,墨家已经获胜,这时候媾和,费国的事齐国不可能再干涉了。
  但是田午、田庆根本不知道墨家的战略,也根本无从想到以墨家的战略而论,这一战还远未结束,从战争之初,墨家就是要让齐国二十年无力染指泗上,衰败内乱!
  在田午看来,既已失败,那么最好的结果就是体面的媾和。
  但现在,墨家在谷邑的一些举动,让田午极为不安:墨家做那些,莫不是想要长久占据济水?
  真要那样的话,体面的媾和似乎都没有可能。
  而这一战对于田和家族来说,更是一场难以弥补的失败:田和想要在死前为儿子铺路,却不想这路没铺好不说,反而砸了自己的脚。
  也就是说,从南济水之战的结果传到这里的那一刻,要考虑的就不是获胜之后的田和的态度,而是要考虑失败之下田和的态度。
  若是获胜,田和威望如日中天,君权威严,说废掉田午宗子身份就可以废掉田午的宗子身份。
  而如今已败,就算返回临淄,大军在手,田和威望全无,公子郯蠢蠢欲动,这时候不要说不可能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反目,就是想要反目也要考虑会不会儿子先干掉自己。
  田庆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田午也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他之前是用一种静止的眼光却看待事件的发展,用田和威望中天的态度去考虑自己不遵父命返回临淄的后果,所以才会有些担忧。
  现在墨家大军已经兵临平阴,这时候父亲不敢说半句狠话,只怕还要求着自己回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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