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49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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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墨者闻言,终于点头,说道:“是这样的道理,我将贯彻始终。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再小的进步也是进步。”
  胡非子笑道:“是的。错的不是想要一蹴而就之心,错的是不可能一蹴而就就不去做。反过来也一样,当可以一蹴而就的时候,却还慢腾腾的积跬步而不疾跑,这也是错的。其中的界限,是难以掌握的,不可不察。”
  这就像是之前适所说的,泗上的事,慢不得;天下的事,快不得。其中快慢的区别,就在于这个火候的掌握。
  什么时候该全力疾跑,不去听什么缓慢变革之词;什么时候该徐徐图之,不要激进以至于冒险被围;这正是墨家君子与七悟害所要承担的重要责任。
  胡非子既已解决了邯郸墨者心中对于“狗咬狗不该参与”的疑惑,便开始和赵国在邯郸的公子章心腹进行密切的接触。
  中庶子无奈,只得在邯郸发布公告,宣称君主之义,就该利于万民,所以这一场赵国的公子之争,是“义”之争;是“君何以为君”的道义之争。
  公告之后,墨家在邯郸的组织迅速发动起来,利用需要组织民众守城的机会,广泛地开始进行民众集会,让民众也学会了“趁火打劫”,迅速出台了十余条条件,请求公子章答允,并且立刻派人将这些条件送至中牟。
  ……
  赵都中牟,公仲连府中,新继位的赵侯一身衰衣前来看望老迈的公仲连,这个烈侯时代主持变革的老臣。
  公仲连已老,虽不在朝堂,可是赵国的事他还是了解的。
  此时赵侯亲至,公仲连也没有迎接,而是躺在床榻上休息,时不时地咳嗽一声。
  不久前公子朝作乱,中牟大乱,好在支持公子章的臣子和士人更多一些,这一场政变未遂,公子朝出逃,返回了自己的封地。
  随后,阙与等地的封君皆起兵反叛,声称“公子章远亲族而近外族,不可以为赵之君”,全力支持叛逃回自己封地的公子朝。
  这件事之后,赵侯多次前往公仲连宅邸,每一次都会带来重大的消息。
  或是魏国出兵、或是楚国伐陈蔡而分担了魏国的力量、或是中山国反叛、或是中山君派人来中牟与赵结盟一致对魏……
  或好,或坏,公仲连见惯了大事,总还可以承受。
  原本那些或好或坏的大事,在赵侯来到之前,公仲连也都能知晓,或是听到风声。
  可这一次,公仲连不知赵侯为何而来。
  床榻之上,无需多礼,公仲连见赵侯一脸怒色,手中持有一封书信,不解道:“君上何以怒?”
  赵侯咬牙道:“怒民众贪婪无厌、怒墨家趁火打劫。我在邯郸,已经做得够好了,民众竟然还不知感恩,竟还想要更多。这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发怒。”
  公仲连不知道民众要求了什么,但看赵侯发怒,沉声问道:“君上希望民众怎么做呢?或者说,君上想要什么呢?”
  赵侯道:“我想要邯郸不失。若邯郸失,赵国必乱,贵族大夫必多投魏而亲公子朝。”
  公仲连咳嗽一声,喘息一阵道:“如此,您想要邯郸,而民众想要利,以此交换,这就像是商人买卖,又有什么值得气愤的呢?”
  赵侯苦笑摇头道:“我怒民风不古。君主难道是可以和民众做交易的吗?我在邯郸,已经授田分田赎买,也行仁政,不欺商贾、善待百工。如今让他们守城,竟然还要提出条件。您知道我在邯郸的一些变革,比起当年晋阳来说,更加仁义。”
  “可当年韩、魏、智三族围晋阳三年,民无叛心,至死而战。智伯掘开汾水,使得城中悬釜而炊、搭棚而居、浸入水中而生恶疮者以千计,群臣多有欲逃者而民众却无叛心,皆感恩先公襄子之德,尽愿效死。”
  “如今魏人欲围邯郸,大军未至、城邑未困、河水未决、薪柴未尽、粮草未空。邯郸之民却要提条件,并不感念我的恩德,变本加厉,刁蛮求利。如今赵地的民众的德行沦丧,不知感恩,无分善恶,只求私利,却无国心。今年的赵民,不如当年晋阳之赵民,我难道不该发怒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下)
  晋阳之战,是赵襄子之后的赵国国君谈论国事所绕不开的一个地方。
  公子章的父亲,得以被封为赵侯,赵氏的强盛就源于晋阳之战。
  之后赵襄子无恤认为自己的继承违背了宗法制,从长远的角度考虑赵氏的存亡,将国君之位传给了自己兄长的孙子,而赵侯之父赵籍正是赵襄子兄长那一脉的。
  当时赵国的情况只怕比之现在还要复杂几分,赵武侯临死之前,想要封公子朝为代君,也正是出于当年事的考虑。加上原本历史上赵武灵王想要将赵国一分为二利用代国的法理这些事,都和当年赵襄子灭代而封伯鲁之子于代扯不开关系。
  如今赵侯所怨怒的,正是出于当年晋阳一战和现在邯郸被围的区别。
  按他所想,邯郸作为自己的封地,论及自己所实行的政策,比起当年晋阳来说,要仁义的多。
  可是自己做了这么多,邯郸的民众却不能和当年晋阳的民众一样,这让他极为不满,尤其是如今胡非子组织民众,将民众的请求传递到中牟之后,更是如此。
  当年晋阳,民众没有任何的请求,只是效死而战。
  如今邯郸,民众却学会了趁火打劫,简直是一群刁民。
  既说起了晋阳之战,公仲连咳嗽几声后问道:“臣以为,当年晋阳之战,先公襄子有三可依,最终得以战胜智伯。君上可知那三处可依?”
  晋阳之战,既是赵氏的立国之战,也算是决定了之后战国数百年命运的一场大战。如果韩魏两家不反水,智伯干掉赵氏,晋也就不存在三分,三晋合一,天下无敌。
  这些都是赵氏之孙所熟知的事,赵侯回道:“这我是知道的。”
  “居首者,唇亡齿寒之语。此四字,使得韩、魏背盟,军中杀死了智伯。”
  “居次者,晋阳城坚固无双。城墙有米、宫室有柘,城高墙固、武备充足。”
  “居末者,于晋阳行仁政,使得民不叛赵,纵悬釜而炊,亦无怨言,三年不能破城,终于等到韩魏背盟。”
  公仲连原本在床榻上休息,即便赵侯走进来也不曾见礼,此时听到赵侯的话,竟然奋力从床榻上爬起。
  赵侯大惊,起身相扶,连声道:“这是何故?难道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需要您这样来劝谏吗?”
  公仲连的手臂被年轻的赵侯搀起,却仍旧用力,说道:“君上前几日说,魏人出兵干涉,我不以为意。君上前几日说,公子朝反叛、阙与君等众人皆反,我亦不以为意。”
  “然,君上今日说起晋阳之事,我作为臣子,不能够不劝谏您的错误。”
  “君上以为,晋阳之战,行仁义之政民之效死为三依之末,这是我不能不劝谏的。”
  赵侯用力搀扶,公仲连这才起身道:“君上,若当年晋阳不能守三年,韩魏可有机会听先公襄子唇亡齿寒之言?”
  赵侯摇头,公仲连又道:“当年晋阳宫室四周遍生蒿、柘可做箭矢,城墙砖石中藏有粟米可为粮食。若没有民众拉弓,箭矢可能飞到智伯军中?”
  赵侯又摇头。
  公仲连道:“如此,行仁义之政使得晋阳之民三年而无叛心,此为三依之首。您现在作为国君,我的时日也已无多,您却认为这是三依之末,这是我不能不拼死劝谏的。”
  赵侯搀扶起公仲连,低头道:“您说的对。可是,我在邯郸实行的仁政,难道不比先公襄子在晋阳的仁政吗?”
  这一点公仲连没有反驳,而是称赞道:“我听闻君上在邯郸实行的政策,便认为君上如当年襄子之有晋阳。您在邯郸的仁政,是比当年襄子在晋阳的政策更加仁义的。”
  赵侯苦笑道:“可是,邯郸的民众,却不再是当年晋阳的民众了。我的政策比之当年的襄子更加仁义,然而邯郸的民众却不能够如当年的晋阳民众那样效死。”
  “我有亲近侍人曾进言:民众不可以让他们过得太好,否则他们将不能效死。民众家中有余粮、房中有妻子,他们怎么能够不顾生死呢?当时我斥责了那个人,而现在看来,他的话竟是对的。”
  公仲连大喝道:“谁人为君上进此言?当诛之!”
  赵侯摇头道:“可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这难道不是正确的吗?”
  公仲连沉声道:“君上,昔年襄子之政的仁义,比之智伯如何?”
  赵侯道:“智伯善养士,因有豫让漆身吞炭之行,然而论及仁政,不及襄子。”
  公仲连又问道:“襄子纵仁义,论及治政利民,比之如今邺地的西门豹如何?”
  赵侯只好如实道:“西门豹治漳,农兵数万屯于邯郸、中牟之间,使得赵不能南下。漳水臣服,灌溉万顷,亩收百五十斤,人民皆颂其德,其仁义未必及得上的襄子,然其有铁器、牛耕、三禾之利,民众富足又胜于昔年晋阳。”
  公仲连便道:“就是这样的道理。如百年前,赵有瓷器而别人皆是陶器,那么,是赵氏更为贵重还是别家贵重呢?”
  赵侯道:“是赵氏。”
  公仲连又道:“百年后,赵有黄金而别人有随侯珠、和氏璧。那么,是赵氏贵重呢?还是别家贵重呢?”
  赵侯道:“是别家贵重。”
  公仲连拜道:“如今,君上拿着黄金而别人手中有随侯珠,您却说,当年赵氏有瓷而别家只是陶,所以赵氏比别家贵重,而赵氏手中的黄金自然也比别家的随侯珠贵重。这难道不是可笑的吗?”
  “您在邯郸所做的一切,固然比起襄子当年在晋阳更加仁义,可也不过是从瓷器变为了黄金。”
  “而别家如今也在向前走,从手中的陶器变为了现在的随侯和氏,您却认为您的黄金比襄子手中的瓷器更贵重,所以理所当然比别家的贵重。”
  “这便是墨家众人所言的楚人刻舟求剑之意。”
  “您要比的,不是昔年的襄子,而是如今的魏、韩、秦、墨、楚等……”
  “与您争夺天下的,也不是昔年的智伯、韩虎、魏驹。而是现在的行变法的赢师隙、有文侯遗泽的魏击、变革制度以致屈宜咎逃亡的熊疑、废姜齐而行政的田和……”
  “如今有墨家的铁器之利、牛耕之法、三禾之嘉,天下民众的生活比起之前都好了,难道天下的民众都如同当年文王之西岐、勾践之残越、襄子之晋阳吗?按您所言,这天下的民众都该效死而战,昔年文王、勾践、襄子的时候那么艰苦都可以效死,怎么如今反而不行了呢?”
  赵侯闻言,叹息道:“您说的对。可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现在实行的政策比之昔年襄子更仁义、如今邯郸的民众衣食比之当年晋阳更好,怎么就不能够如当年那样效死呢?”
  公仲连正色道:“人皆求利。”
  “上者,上下同义、上下同利,上之心便是为民求利、下之心便是求利,以此上下相合。此为泗上之墨家。”
  “中者,上有其利、下有其利,利不相一。而上者与下交换交易,让下得利而谋上之欲。”
  “下者,上有其利、下有其利,利不相一。而上者以夏桀商纣之暴迫下者弃己利而死上之欲。”
  “最下者。上有其利、下有其利,利不相一。而上者幻想为下者不求利,以教化道德约束人人君子,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下者为道德教化而无私欲,一心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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