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4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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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个之人闻言,大笑道:“说得好!好一个上下同利。还是要感谢适的矛盾利益之说,我们去了秦地,那你说可以依靠的人,是哪些人?一部分人得利,另一部分人的利就要受到损害,想要变革,必须要知道谁能得利?谁的利益受损?谁能支持我们?谁能反对我们?”
  “若我们连这个也不知道,也枉为叛墨了。所以说,道理这东西,是对的,关键看是谁用!”
  “那你说,我们的敌人是谁?”
  索卢参淡然道:“你们迁都换地,变革法令,这敌人自然是秦地旧贵。”
  高个之人点头道:“没错,所以我们需要借助民众的力量,来对抗那些旧贵。如你所言,要做到上下同利,才能够上下同义,但是利只能利一部分,不能说既利旧贵、又利百姓。”
  “所以,我们的政策,就是奖励耕战,战功和土地、家庭奴隶的数量有关。”
  “如此政策之下,商人不能得利,做工多在作坊,那么民众想要得利,只有两种办法。”
  “一种是学习文字,熟记律法,与上相同,成为官吏。”
  “另一种,就是战功。公子连在魏地多年,深知晋人何以善战,其根源便是当年赵简子的军功之法。”
  “昔年赵简子迎战三卿,战前曾言:克敌者,上大夫受县,下大夫受郡,士田十万,庶人工商遂,人臣隶圉免!于是军心大振,由此而胜。”
  “世卿贵族之下,民众征战不能得利,他们缘何要战?如你们所言,他们不知道为何而战,又怎么能够善战?”
  “于是奖励战功,使民众敢战,勇而受赏,使民众得利,这样就能做到上下同义,便又同利。”
  “君上需要战争获胜,以此得利。民众需要战争获胜,以此得利。双方的利不同,但想要得利都需要战胜,这就是上下同利。”
  索卢参想了一下,便问道:“具体如何呢?奖励什么?土地?哪有那么多开垦的土地呢?”
  对面笑道:“不是奖励开垦过的土地。地广人稀,缺的不是土地,而是人。”
  “授田制下,一户百亩已是极限。打压商人,禁止土地买卖,那么土地本身并不能得利,必须要有人的劳动才能得利……”
  说到这,索卢参哼哼笑了一声,正是笑这人说的“劳动才能得利”的说法,那人也知道这又是自己之前那些话的漏洞,也佯做不知,反问道:“假使一户,给你一千亩地,你不能买卖,也没有雇工,这一千亩地有什么用?”
  索卢参点头道:“这个道理你不必跟我说。那对于获得战功的人,你们奖励什么?”
  那人道:“奴仆!授予更多的地,如果没有奴仆,那么就算不上奖励,因为你耕种不过来,土地也不能买卖,所以怎么能算是利呢?”
  “奴仆,才让二百亩地真正变为二百亩地,而不是一百亩的耕地和一百亩的荒地。”
  “获得最低级的战功,奖励奴仆一人,授田二百亩。以此类推。”
  那人说完,冲着索卢参笑道:“你也不要觉得这样不好,其实这和宋国靠近泗上的那些地方的变革,也没什么不同。”
  “我们是以律法规定他们奴仆的身份,你们喊着天帝之下人人平等,却放任富者兼并,贫苦无依者不逃亡泗上授田垦荒,为了生存就不得不在宋地那些新贵的庄园里做工。你说,有区别吗?就在于一个嘴上喊的天帝之下人人平等?”
  这话正骚到了索卢参的痒处,七年前在巴比伦塔墟下,他理解了很多事的根源,甚至开始思索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但他不觉得和这两个人能够辩论清楚,于是不谈,也不反驳,而是正色问道:“秦君三县,如何能有那么多的奴仆?”
  那人道:“律法严苛,犯罪之人贬斥为奴仆;这是其一。谋反旧贵本身所有的奴隶、秦君本身拥有的奴隶,这是其二。其三嘛……”
  嘴上露出了一抹笑意,说道:“其三,便宣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既说上下同义同利,那么秦国就是秦君与授田农夫的秦国,而不单单是赢秦和那些世卿的秦国。如此一来,便可宣扬秦人与别族不同,以此掠夺奴仆。”
  “你不要忘记,秦地地处西陲,羌人、义渠、翟戎、和夷……这些难道不都是奴仆的来源吗?”
  “但是,我们的做法,还是可以让奴仆得利的。奴仆只要肯战,立下战功,也可以获得秦人的身份,授田分地。再说,那些夷狄在那里生存,也多艰苦,与秦人为奴仆,依旧是得利,你说对不对?”
  索卢参闻言暗生警觉,墨家一直谈的,都是天下的概念,九州之内皆是天下。如今胜绰等人在秦地如此做,上下同利,那将来总有一天在秦人眼中,洛水之东便是魏族、赵族、韩族、郑族……
  利益一旦生成,不可能说只对什么夷狄贬为奴仆的,这是必然的,不是道理可以约束的。
  此时对方只说羌人、义渠,难不成将来真就不过洛水、不取西河?
  高个之士并没有察觉到索卢参眼中流露出的警觉神色,便终于引到了这一次会面的真正目的上。
  借着之前奖励军功的话,便高声道:“如此七年,军阵已成,民众人人敢战、肯战、求战。”
  “于是胜绰领军三万,过甘泉、石门,入义渠两战全胜,得奴仆一万,军心大盛。又夺乌氏阴密、城共,迁民万五,授田分土,奖励出征。”
  “四战全胜,由是国内旧贵颤颤,不敢违令;民众欢喜,欢呼万岁,多有年岁已过者也要从军出征的;夷狄臣服,不敢南觑。”
  “去岁君上欲取蜀地南郑,不想蜀地有变,蜀王封造篾启岁于南郑……墨家驻守,这……终究你我有旧……如今秦人为得利,民心好战,君上与胜绰虽念旧情,可民众想要战功得利,这南郑地……总要说服民众不打。”
  “墨家既说,以利而导人为上,民众不能得取南郑之利,总需要别的利益交换才行。于是君上遣我来此,先行商议,再去泗上详谈。”
  “之前墨子常言,天下有好战之君,是为不义之战。可现在,不是好战之君,而是好战之民,民好战而得利,得利则为义,我觉得,这是义战。民心,不可违啊!”
第二十九章
条件
  索卢参大笑,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威胁,作为一个善于耍诈善用威胁行路数万里的人,他听出来对方的意思。
  心中虽警觉于秦地如今的变革可能带来的思想改变,但索卢参清楚,现在天下各国都处在守旧与革新的争斗之中。
  既是革新,便无经验可循,不法古圣王,自然也就变得千奇百怪。
  笑过之后,索卢参问道:“你们虽然叛出墨家,但是墨家的规矩你不是不懂。和我谈有什么用?这些事,该去泗上。”
  矮个之人叹息一声道:“我们不能直接去泗上。一则过于显眼,天下注目。二则……现如今禽子已老,天下人都知道适大约就是墨家的下任巨子,当年他诛我们的心,我们只怕直接去了泗上,只怕会引动一场场争辩,很多事需要有人接触先行露出风声。”
  这两个原因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想办法将吴起送入秦国。
  索卢参这数百人从极西之地返回,这件事各国君侯至少都会以礼相待,也不会阻碍,若能将吴起混入其中,只要到了泗上,那么归秦之路就算是走完了大半。
  要是不想冒险从西河走,除此办法外也就是从林胡北地沿着黄河走,这一条也需要索卢参的帮助。
  高个之人又道:“你也知道,墨家有一个‘利天下’的总纲,我们若是找别人,这件事必然会引起邯郸一地墨者的讨论。有些事不宜讨论,至少不宜在邯郸讨论。”
  “再者,你以私人的身份听我们说完,可以在私谈中先行了解彼此的交换,直接反馈给泗上那边。而且,你我算是故旧,你只需要看到我,就可以知道我可以代表秦君,无需大动阵仗。否则的话,我们就必须以秦使的身份和墨家接触,魏国怕是不许我们借路。”
  “借路之事,若是平时也无所谓,但真要是想找问题,你也知道当年申舟被杀楚庄王投袂而起的故事。宋昭公可因不曾借路而杀申舟,魏侯一样可以以此理由杀我。”
  “况且,现在三晋纷乱,赵公子之争已是明面事,这时候我们以使者的身份出现在赵国、与墨家接触……”
  高个之人摇头道:“就怕我们没有参与三晋之争的心,却防不住魏侯这么想。”
  如今邯郸间谍遍布,他们出现在邯郸,魏人不会不知道。当然,秦国也有心让魏国知道,让三晋的浑水更乱。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以使者的身份公开出现又是另一回事,使者不问诸侯而过境,是为侮辱国君,是可以找理由杀死的。
  索卢参又刚刚从极西之地返回,又是威烈王时代的老墨者,以私人身份会面,级别也足够高,正可以直接把问题传达回泗上。
  索卢参自然不傻,想了一下问道:“既说换利,那我就要说,墨家的头顶,终究有个利天下的规矩。任何事,都必须符合这个最大的规矩,秦人求利,天下人也求利。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你们说的这些,而在于怎么交换才能让天下人也能得利?”
  高个之人早就料到这一点,虽然索卢参狡猾善辩,但是在大问题上,墨家做事都是有规律可循的,这个利天下的规矩不变,就必须要证明这场交换是对天下有利的。
  一开始他与索卢参谈及农业是为了让天下财富总和增加的话题,是想釜底抽薪证明自己这些人在秦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天下”,但这个辩题被索卢参轻而易举地破解,便要说些别的。
  于是从怀里摸出一卷丝帛,轻轻展开道:“这是褒谷之南的秦六邑,户口两万余,都是小邑。”
  “墨家既经营南郑,想来墨家的政策一定可以让南郑民众得利,那么这六邑的人口若是归属墨家管辖,他们也能够得利。”
  “墨家与秦,以褒谷道为界,互通有无交通商货,但彼此不攻不伐,以八百里山岭为墙锅、以终南山为城垛,岂不正好?”
  “秦人如今开垦荒地,所最缺的,就是铁器。铁器转运不易,若是洛水泗水相连,我们自然也可以从泗上购买,然而间隔西河、蜀地又隔连山,所以还请传授冶铁术。”
  “这也是为了百万秦人的利益,他们有了铁器就能耕种更多的土地、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们不论西羌和夷算不算天下之内,可秦人是伯益之后,总不能说秦人非是天下人吧?既要利天下,墨家总不忍看到秦人以铜石耕种,连年饥馑……”
  “适也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这样的道理吧?而且秦地远离泗上,就算交易,又怎么把交换铁器的货物运送过去呢?再说秦地苦寒,只有马匹尚能交换,马匹转运不易,又要经过魏地……”
  他将各种利弊都说清楚,但句句不离对天下有利的说辞,这是在秦地就和秦君、胜绰等人商量好的说辞。
  之前所说的那些让索卢参觉得不快的政策,那是天下都会知晓的,墨家不会不清楚在秦地发生的变革,然后以适的性子也必然会说这些变革最终都是对谁有利,所以也就根本不需隐瞒。
  索卢参看着那张丝帛图,他没有去过汉中南郑,但是也知道一些大致的山川地理,知晓南郑欲望秦地,道路险阻,攻守不易。
  他也不太知道墨家在南郑那边准备的南北相隔的战略布局,但却知道必有深意。
  秦地的变革,让他颇为警觉,如果这种变革成功,那么天下将会陷入更大的混乱。秦人的身份,赵人的身份,就会成为这种混乱的根源。
  只不过他也只能考虑自己的建议,这样的大事他不能做主,按照墨家的规矩必须要经过集重义的讨论集体决策,适和禽滑厘都不能单独做决定,况于他。
  看着丝帛图上用贱体字写的几座城邑的名称,想着这件事到底是利是弊,片刻后道:“既如此,我就将你们的想法传达一下。”
  “照你们的意思,若是那边传来消息,你们是要跟随我一同回泗上?”
  高个之人点头道:“是的。这是最安全也最不容易被人察觉的路线。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泗上?”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索卢参无法回答。
  在他抵达高柳之后,先行的信使已经星夜兼程,利用墨家沿路的据点将消息传回了泗上。
  在他抵达邯郸之前,泗上那边已经传来消息,让他暂时先在邯郸,不久之后就会派人来邯郸主持这些事务。
  信上的内容,索卢参也算是看明白了,配合他这几年在外的见闻,看出来泗上的意思是希望利用舆论,将阙与君这件事坐实,将赵国公子的矛盾公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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