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2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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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他僭越,水门不算。说他不僭越,却又为了防止被人指责少修了一处水门正好少于十二门。
  柏举之战后迁都于此,大量的民众和贵族跟随一同迁都,几十年来这座新兴的城邑就发展起来。
  北面是富庶的南阳盆地,有鲁关防线守卫,有襄阳作为最后的依托,附近又土地肥美,有水运之利。
  巴蜀的盐,南阳和江汉的粮食,云梦泽的水鸟羽毛,源源不断地汇聚到这里。
  依靠着江水和西高东低的地势,楚国控制着原本不可能控制的广阔东部领土。
  只是城墙修建的水平太差,比起久经战火的中原,尤其是商丘城,在城防上差的太远。
  楚人清楚,真要是被攻入了郢都,哪怕是突破了南洋盆地的鲁关长城防线,以楚国的封君制度可以直接等待复国而不需要打首都保卫战了。
  夯土城墙不算高大,城门却依照礼制可以并行三辆马车,将近两丈半的宽度,来来往往的商人不断进出。
  楚王的宫殿在都城的东北角,这是与周礼不合的,算是小小的任性,但是内城的建设却依旧合乎礼制。
  天子内城五门:皋门、库门、弟门、应门、路门。
  除了特殊的鲁国之外,其余诸侯只能有库门、弟门和路门。楚国遵守着这种礼仪,又在礼仪之外颁布了许多法令。
  短暂的庄王雄起王权集中的时候,对于上朝的重臣规定了许多原本没有的法令,连同储君都不得乘车过弟门,违者斩首。
  只是这是庄王时代的法令,只是因为惯性还维持着,之后的楚王无论威望还是掌控力,连颁布一条这样的法令都难做到。
  当年伍子胥为了践踏这条律令,甚至还亲自引弓怒射库门。
  如今这律令的存在,只能证明楚王曾经有过强大的权力,但对比现在,刚刚即位一年的熊疑只能长叹。
  父亲横死,死前还在商丘大败,贵族刺杀之后连幕后指使都找不出来。
  弟弟逃亡,郑国暂时放弃了与韩国的血仇,郑魏韩三国联合声明支持王子定即位。
  跟随先王出征的陈蔡等地县公,因为墨家那些讲清楚的王权和贵族矛盾,对于有变法可能的自己极为不支持,只能依靠强大的惯性和暂时没有被三晋击败而让他们暂时安稳。
  贵族分权,即便支持他的那些贵族,依旧在讨价还价,希望他坐稳王位之后给予更大的特权和封地。
  如今阳城君败于榆关郑人背叛,上任楚司马被墨家阵斩族人不满,对外战争还需要和贵族们扯皮先把利益讲清楚。
  一个又一个的封君,算起来都是自己的亲戚,公族王族分支的力量越来越大,越来越臃肿。
  守卫北方的鲁阳公,是当年平王之孙分出去的司马子期的后人,叶公平定白公胜之乱后,让贤子期为司马,子期的儿子公孙宽便被封地。原本封于大梁,可是大梁太危险,处在三晋南下的必经之路,公孙宽拒绝之下,楚王也只能转封他地。
  首代平夜君当年是昭王之子、首代阳城君是平王之孙、首代叶公是庄王曾孙、右尹昭之埃的氏族源于平夜君昭王之子的昭氏、景氏源于平王子嗣一支因为楚王双谥平王谥景平、屈氏一直为莫敖即便削权依旧作为北方县公……
  家族繁衍至今,各个大族早已经对王权产生的极大的威胁。
  外患之下,这种不稳固带来的危机感也更深。
  可是熊疑却无可奈何,不是不想改革,也不是不知道怎么改革,而是不敢改革。
  先王父亲想要改革,遇刺。
  自己如今的局面,比之父亲当年即位的时候更加不如,现在不要说改革,就是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君位都是未知之数。
  已死掉的父亲圣桓王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死,也就没有交代太多的后世。
  兄弟相争是楚国自共王之后的传统,熊疑靠着商丘之战自己留在郢都的经营,获得了王位。
  对于父亲的一些决定,他也逐渐明白其中的用意。
  五百名工匠送到沛县为贺,参加与墨者的会盟,一切的一切,都让熊疑看明白了一些父亲的想法:父亲想要依靠引入墨家的力量来对抗国内的封君贵族。
  熊疑想起父亲死前,自己曾和父亲游于大江之畔,见岸边芦苇丛丛,父亲曾感慨过:“李耳曾言,根深蒂固。这些芦苇怎么才能够去除呢?”
  “若种蒲草,在芦苇没有了,蒲草却又铺满,到时候依旧是根深蒂固。”
  “所能依靠的,只是江边渔樵,以刀切割,才能去除。”
  “刀兵在地上,并不能切割这些芦苇,但是握在人的手中,就能够切割了。而且,刀不会生出根,也就不会根深蒂固。”
  “天下间,有这样锋利的刀吗?”
  如果只是说到这,也就只是一个隐喻,可是熊疑却记得当时父亲在感慨之后,仿佛只是无意中提及道:“墨家所制的铁镰,锋利耐用,又倍贱于铜。若是楚农夫皆有此物,倒是很好……”
  当时熊疑只当是父亲感叹那些从商丘带回的墨家赠与的铁器礼物,如今异变陡生,自己成为了楚王,一些当时没有听懂的话竟然逐渐清晰起来。
  父亲好吃鱼,尤喜鱼生,也曾在商丘之战回来后感慨过:墨家是一条美味的鱼,只可惜刺太多。世间谁能有太和公切脍之艺?
  太和公在楚地极为名声,因为当年专诸就是为了刺杀专门跟随太和公学过厨艺,而之后的一系列事件导致了楚国郢都被烧等等大事。
  熊当此时感慨太和公,所说的只是太和公善于切鱼片的精湛技艺:一如他所盼望的,把墨家的鱼肉吃掉,吐出遇刺。
  也如后世韩非子所说的君王对墨家颇想要“买椟还珠”。
  熊疑记得当时父亲感慨完之后,还趁兴念了两句《六月》,饮御诸友,炮鳖脍鲤……或许只是忽然想吃这两道菜肴,亦或是有所指。
  熊疑想到这些,并不是因为忽然想到,而是昭之埃从沛县派回来的人将墨家的一些条件写在了纸上,陈献给了他。
  他念叨着详细繁复的内容,喃喃道:“这里面……我只看到了肥美的鱼肉,鱼刺在哪?”
第二九二章
渴极贻醴酒含鸩(六)
  一樽醴酒被宫人端到了熊疑的面前。
  轻啜一口,微生物分解过淀粉后的糖分让这樽不一样的水有了微微甘甜。
  墨家提出的交易内容都在放置酒樽旁的几张纸上,上面的内容经过楚人的摘抄已经写作了楚篆,实际上即便是墨家的贱体字熊疑也能看懂一些,在墨家到处宣扬的时候这些文字也就随之传播四方。
  他想到父亲给出的鱼肉和鱼刺的比喻,面露疑惑。
  一如昭之埃不能够理解适的这些提议隐藏了怎样危险的钩锐一般,楚王也看不出这些内容有什么不妥。
  他不是笨,只是不能够理解远超时代的思潮,正如后世一国人杰只能面对先发国家的小小使节一般。
  熊疑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头,将酒樽放下,不再去看墨家给出的这些条件,而是想到了下午自己和重臣之间的一些对话。
  下午时候,他试探着说了说墨家多才之类的话语。
  这一点,他不能够明说,只能大致说说墨家的贤能,这一点楚国重臣倒也没有反对。
  毕竟商丘一战,楚师战败。而墨家在楚国的名声也颇高,与鲁阳公、阳城君之流都有交往。
  甚至于司马执痈两爵战死于商丘城下,依旧不能让楚臣认为墨家没有才能,只能借此生事反对墨家。
  他们反对的,熊疑心中很清楚。
  商丘之战他没有参加,但是适在楚王面前军帐之内的话,他还是听过的。
  一针见血。
  这就是熊疑对于那番话的评价,而那番话也只是站在了楚王和贵族两方的角度去考虑,所以熊疑很喜欢适提出的楚国衰弱根由的说法。
  知道病痛,方能医治。
  当他提及墨家的才能,并且看似无意中提起墨家众人的才能集结一心堪比昔日仲尼的时候,众臣没有反对。
  然而当他提及墨家众人一如魏之吴起,德行有亏而能力充足,可以强兵富国的时候,众臣却立刻提出了反对的声音。
  令尹便直接说道:“魏之吴起,一如魏斯之犬。虽贪而好色,贪恋权力,然而不管是贪还是好色,都是可以满足的。之于权力,亦可为令尹上卿。他想要权力,只是为了光耀自己,做出一番大事。这样的人,是可以利用的。”
  “墨家众人,不贪不色,尤其墨翟之辈若不用其义则封地不取。墨家众人所谓的‘利天下’、‘平等’、‘尚贤’、‘世卿蠹虫’的说法,便是他们眼中的‘贪与色’。他们想要的,和吴起并不一样,他们想要权力,是为了抵达他们所谓的乐土。这样的人,是不可以利用的。”
  “吴起杀妻,所求者己为将相。墨者死不旋踵,所求者世人平等不需世卿。难道王上真的认为这些人的道理是对的吗?”
  这种事的道理没有对不对,只有符合各自阶层利益的道理才可以认为是正确的。
  令尹为首的重臣既然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楚王即便站在君主的角度认为应该集权削弱封君,此时此刻也只能斥责墨家的想法“不守礼而乱人心”。
  至于重臣信不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楚王表明了这个态度,意味着对于贵族的投降。
  现在不得不降,他若不降,那么贵族们大可以换个更为“守礼而重亲族”的君主,如今他的弟弟可就在郑国呢。
  略微试探,熊疑也清楚自己的处境。
  然而,当墨家给出的条件递送他面前的时候,熊疑却忍不住心动。
  不只是那些借款、武器的支持,还有这几张纸上表现出的墨家众人足够的大局观。
  至少,在熊疑看来,墨家若为一人,足可以胜任令尹、司马一职。
  一些内容,看的熊疑拍案叫绝,不得不佩服。
  墨家送来的纸张上,除了那些交易之外,还有为了防御而建设两座都城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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