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娜王朝(校对)第33部分在线阅读
星河心里咬牙,这算盘也打得太精了,她在外头累死累活的,回来还得伺候他。他要是没那么多事儿,像以往那样光服侍吃喝,她倒也觉得没什么。可现如今他的那份躁动,连她都看出来了……太子爷是真的缺女人了,既渴,又不肯将就,所以动起了打窝边草主意的心思。
她眨巴着眼睛,无奈地看看他,“主子爷,今晚臣给您侍寝好吗?”
太子正闲闲翻着文书,随意嗯了声,脑子忽然转过弯来,愕然看向她,“你说什么?”
她说的是侍寝,不是上夜,这忽然的神来一笔,简直叫太子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她倒是很平静,“臣说给您侍寝,您想要女人吗?上回的青柑您看不上,我呢?横竖我闲着,伺候您一回得了。”
太子脸红起来,不是轻飘飘的红霞拂过,是实打实的红,红得包石榴树的绸子似的。
不是没想过,但她这算什么?给他泻一回火,像伺候他穿戴那样寻常?他吸了口气,“你这是自荐枕席?进了幸可是要充后宫的,你知道吗?”
她又为难了,“不充行不行?我还得上控戎司当官儿呢,那是我的正经职务。”
既然不肯跟他,胡乱有一腿是什么意思?他心里慢慢攒起了火,“这么着算你睡我,还是我睡你?”
星河说:“算您睡我。其实上回您喝醉了酒,我就觉得您挺不容易的……”
她这么说着,太子忽然有种被掀开了小衣的难堪感。他醉后的举动,是不是终于让她看出端倪了?这么说来她也不算榆木脑袋,有时候就是装糊涂蒙事儿,她对他的观察还是很入微的。
是啊,太子觉得自己都做得这么明显了,她怎么还能瞪着牛眼视若无睹?他有些羞涩,希望她说下去,多说一些,最好说出对他的爱意,她也是心仪他的。
可她随后的话,让他有了天堂落入地狱的挫败感,她善解人意着:“您确实老大不小了,敏郡王的爱妾下个月都要生孩子了,您还是童男子,这说不过去。我知道您,眼界高,一时遇不见合适的,心里也愁苦。但是人年纪大了,有了需要不能硬憋着。您是酒后吐真言,平时不好意思说的话,到这会儿才说出口。您说憋得疼,臣心里怪不落忍的,臣不能让主子疼着。主子您要是愿意,拿我疏解疏解,横竖我这辈子名气坏透了,也不好嫁人,就是坐实了,也没什么关系。”
一个姑娘,就这么豁得出去?太子忽然对自己感到灰心,好不容易醉一回,心里一直惦记的话一句没说出口,就说憋得疼?
他不能接受,自己居然是这样肤浅又一根筋的人。谁让他疼,为什么不寻根究底?一个女人愿意陪你睡,有多种原因,有的为财,有的为名。星河倒是为情,她为的是发小的情义,是比男人和男人之间更真挚的哥们儿义气。
太子悲伤地看着她,“多谢你这份肝脑涂地,你愿意这么干,我领你的情。可我不能白睡,赏钱,你不需要,册封,你又不愿意,让我怎么还得清这笔债。谁的小妾生孩子都不重要,反正老大家里妻妾一堆,一个儿子都没生着,我不着急。再等等吧,等哪天尘埃落定了,总会有个说法的。”他朝外看了看,“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他微微侧过身去,不再看她了。星河遗憾的站了会儿,想起来他说过有喜欢的人了,她虽没套出他的话来,但那个人一定不是她。好心都落进沟渠里了,既然这样那也没法子,她向他肃了肃,却行退出了前殿。
晚间在哪里睡觉又成了难题,她走进光天殿就看见兰初正忙收拾,发现她回来了,嗳了一声,“大人您瞧这屋子真气派,屏障后头是金红小平床,地上铺的是细簟,上头覆了厚毡……那边的柜门都贴着金花呢……”
她不耐烦听下去了,吩咐她收拾起来,仍旧回命妇院。
“可这是太子爷的示下……”
她说:“你知道逾越是什么罪过?要杀头的!不想明儿上掖庭局受审,就赶紧回去。”
兰初直吐舌头,慌里慌张把小件的东西归置起来,和星河一人一个包袱,夹着往命妇院去了。
命妇院离光天殿不远,本来就是候着召幸的地方,脚下赶得紧点儿,很快就到了。
进屋重新点上油蜡,随身的东西都被搬空了,空屋子格外冷清。兰初仍旧一点一点从包袱里掏出细软铺排回去,嘴里喃喃着:“大人也忒揪细了,太子爷吩咐的还怕什么?掖庭局敢过问您?借他俩胆子……咦——”
星河回身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兰初在那三层的首饰盒子里翻找,“您那支被撅了须的喇喇蛄簪子不见了。”
星河凑过去看,因上回太子的不厚道,她的虾须簪基本已经不再用了。本来想着去如意馆,请银匠把须重新打上的,后来因事忙就撂下了。如今遗失了,找了一圈没找着,这种贴身的东西丢了终归不大好,便和兰初一起折回光天殿。可是寻了很久,那簪子像长了翅膀似的,说没就没了。
兰初团团转,“怎么办呢,会不会叫谁拾去了?”
纯银的簪子不甚贵重,可她仍旧长了个心眼儿,“明天回禀大总管,叫他派人仔细找找。找不回来也不要紧,上掖庭局回禀掖庭令,就说我丢了根发簪,在他那儿报备一下。”
兰初糊里糊涂的,“报备了恐怕也找不回来,要是让哪个眼皮子浅的拾着了,越是闹得大,越不肯归还。”
她不懂,星河在控戎司这么久,有些事就得防患于未然。你的东西有时候代表了你的人,丢了不能由他去。贵不贵重是次要的,万一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那事儿可就不好收拾了。
“叫你办,你照办就是了。”雪还在下,密密拍打在脸上,冻得肉皮儿都麻了。
回到他坦的时候,小太监已经重新烧暖了炕。星河随便擦洗过就躺下了,明天事儿多,一桩一桩的,实在是不得闲,连太极宫要下封后诏书都顾不上了。
次日起身,雪倒是停下了,可天还是阴沉沉的,压在头顶上,叫人喘不过气儿来。
她进了控戎司衙门,直上牢房里去,昨晚千户们一夜辛劳,已经把那十处宅子都掏挖干净了。她坐在长案后头翻阅笔录,上面粗略写明了房产田地和家奴人数。一条一条看下来,每一处分派得倒是很平均,想来这曹瞻还是个一碗水端平的人呢。
正要问夜审的情况,听见一个尖利的嗓门不住叫骂,“咱们什么罪过,就是官府拿人也得给个罪名儿。咱们是妇道人家,带着孩子安生过日子,犯了哪点王法?查咱们家产,那些都是祖上留下、朝廷抚恤,让咱们孤儿寡母吃饭使的。你们是强梁不成,凭什么不给人留活路?”
一个女人带头叫嚣,牢里霎时儿啼女哭,乱成了一锅粥。
星河寒了脸,“怎么回事?怎么又成了孤儿寡母?”
金瓷摸了摸鼻子道:“这个曹瞻,收了几房凉州卫平乱时战死士兵的遗孀,这些女人是吃朝廷俸禄的,大约也是为了要紧时候拿出来顶缸。”
她狠狠拍了下桌子,“混账!”
金瓷和几个千户面面相觑,待再要呈禀,她霍地站起来,转身便朝女监走去。
一行人风风火火,急促的脚步声回旋在铁桶似的甬道里,扩张得无限大。星河赶到牢门前时,那女人还在哭骂,她厉声叫来人,“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如狼似虎的番役一脚踹开门进去,都是些粗人,下惯了黑手,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怜香惜玉。麻绳系起葡萄扣,掰住了那女人的脑袋横向一绕,结实把嘴绑了起来。边上人见了,惊慌失措抱作一团,上了刑的女人奋力蹬腿,这回再多的怨言都说不出了,只剩长长短短的呜咽,像戏台上的低吟浅唱。
星河迈近一步,看着粗砺的麻绳勒紧粉嫩的面颊,勒得鲜血淋漓,她咬牙一笑:“控戎司办案,从来不听狡赖,只看事实。案子还未查明,你急什么?要是清白的,自然放你们回家,绝不有意刁难你们。”一头说,冷冷的目光从众人头顶上扫过,“听说,你们之中有阵亡军士的遗孀,原都是受朝廷褒奖,吃着朝廷俸禄的,倘或和外男有染,那名声败坏了不说,连性命都难保。这么大个宅子,仆妇小厮一大帮子,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有孩子,究竟是你们先夫留下的,还是和别人私通所出,进了我控戎司,自然有法子叫你们说实话,都别忙。”
本以为男人的暴喝如雷霆,没想到女官无情的语调也有万钧之势。勒嘴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就是让抽肋挖肝,死了就死了,谁要翻案,有一百种法子叫死人死得理所当然。
星河看着这群女人,长长叹了口气。再瞧孩子,大大小小好几个,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甘为外室,和一大帮子女人共享一个男人。
人活得没气性儿,连神仙都救不了。她不耐烦在这臭气熏天的地方久留,回身吩咐番役:“好好看住这些人,不许她们出声儿,不许私下议论。若有违反者,就照着那个榜样处置,只要人不死就好。”
身后一声齐整的是,她拿手绢掩住口鼻,快步出了昭狱。
还是外头好啊,就算乌云蔽日,也比底下那炼狱强得多。她偏头嘱咐徐行之,“先从老妈子和护院入手,不张嘴就拿出你们的手段来,给我好生着实审问。先前南大人派出去的千户打城外回来了,走访了一整夜,那些兵卒都说没有拖欠,细问之下才知道,北军发放军饷不是逐月的,向来两月一发放,最迟不超过三个月。可这么一来曹瞻手上滚动的现银就多了,拆了东墙补西墙,让他好有周旋的余地,指使手底下人放印子钱。”
毕竟几百口人等着养活,一个卫将军,年俸四千两百石,虽然不低,但要应付那么多张嘴,也是杯水车薪。果真现在的世道,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朝廷官员放起了阎王账,明堂高坐的皇帝老爷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番子送马鞭来,她接过手扬了扬,“我这就上枢密院,后头的事你们先支应着。”
叶近春追上来,切切道:“大人,还是坐轿子吧,这么大的雪,没的迷了眼。快要过年了,万一受了风寒怎么好。太子爷千叮咛万嘱咐的,叫出入用轿,奴才要是办不好差事,太子爷该收拾奴才啦。”
星河见他哭丧着脸,无可奈何。算算时候,自己的月事也就在这两天,真要是着了凉,也十分耽误事。
重新把鞭子扔回去,她笑道:“这小叶子,见天儿怕我冻死,哪里那么娇贵。”
金瓷也赞同叶近春的,“大人不像咱们,咱们十来岁从军,腊月里赤条条跳进结冻的河水里长本事,遇上眼下这样天气,玩儿似的。姑娘到底体弱,还是多留神的好。”
这头说着,那头蓝呢小轿出了轿房,停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她披上斗篷,抱起珐琅手炉坐进去,轿子开上门外长街,摇摇曳曳向枢密院而去。
枢密院的规制很高,毕竟曾经执掌过大胤全部兵权的衙门,即便如今分散成了若干部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门庭照旧辉煌,门禁也依然森严。
她从轿中下来,仰头看了看,开国时太祖御笔提匾高挂着,枢密院三个烫金大字,看着真是磅礴大气。门上站班的禁卫也同控戎司不一样,人家是正头的御用亲军,不像那些番子一个个老鸹似的,人家是兜鍪护甲,一身堂堂的打扮。见了来人,瞧她这身官服就明白身份了,虽然没有刻意刁难,但按例拦阻还是必须的。
一名中尉上前来,抱拳行了一礼道:“可是锦衣使宿大人?”
星河道是,“请代我通报,宿星河拜访枢密使霍大人。”
中尉请她稍待,脚下匆匆进衙门回禀去了。星河心平气和等候,朝里看,晦暗的大门内立了好大一面影壁,把里头的景象都遮挡住了。
等了不多会儿,中尉出来回话,恭恭敬敬道:“霍大人请宿大人进衙门叙话。”一面说,一面退让到一旁,躬身比了比手,“请。”
星河把手炉交给叶近春,自己提起袍角进大门。绕过那面泰山影壁,后面是极大的一片校场。枢密院和别的衙门不同,武职出身,偶尔担负皇帝出行警跸等事宜,所以经常有大小各式的操练,必要准备这样一片场地,以备院使检验之需。
校场中间有条柳叶砖箭道,长而宽,有些像太极门前的御道。冰天雪地里,两旁被分割开的校场上铺盖了一层雪,雪天没有操练,积攒得又厚,白茫茫棉絮似的。然而那箭道,却打扫得零星雪沫子不剩。青的斧刀砖浸湿后,颜色变得尤其深,对比两旁白雪披盖的校场,像一柄又直又硬的利剑。
星河踏上去,抬眼前望,箭道上站了个人,很高的身量,穿月白袍子,罩金色轻甲。她知道枢密院正副使的打扮不同,星海是红袍银甲,正使是眼前这穿戴。本以为星海的那身已经尽显英武了,但见了这位正使,莫名就生出不可转移的挫败感来。有的人哪怕只是静静站着,也会让人忌惮。
她扮出了个笑脸,远远向他拱手。霍焰不动如山,只看见紫金发冠两侧鲜红的组缨随风轻扬,这样冰冷的一个人,周身上下唯有那发带是活的。
真如传闻中的一样不好相与,星河暗自琢磨,硬着头皮上前。箭道有些长,将近五十步远,越走越近,才逐渐看清他的脸,这位武将是战场上历练过的,却没有控戎司那帮千户的满脸横肉丝儿,生得眉目匀停,颇有儒将的风范。也可能是回京多年,早就作养好了,太子说他三十七八,但瞧模样似乎并没有那么大,至多三十出头些罢了。
然而凉薄是真的凉薄,不笑也不说话,就那样冷冷看她走近。待她到面前时,才拱了拱手,“宿大人。”声线也是冷的,像青铜相击,透着凛冽之气。大概觉得这样拒人千里不大好,勉强道,“曾听星海提起过,家里还有个妹妹,今日一见,不枉平生。”
第40章
万里天低
有时候人和人的相遇,充满了神奇和不确定。仅仅因为一句话而对某人改观,这种情况就切切实实发生在星河身上。
照说她经历过那么多的阿谀逢迎,遇上也该一笑而过,可霍焰的这一句客套,竟让她觉得那么新奇。
今日一见,不枉平生……倒像是早就有过念想,久别重逢似的。也只这一句话,很快断定同出霍家的他和太子,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太子面上和善,心机颇深;这位枢密使呢,不苟言笑,却还能说两句讨巧的话。
她笑得愈发温婉了,“下官也常听哥哥说起大人,只因我一直人在宫中,就算对大人仰慕已久,也没这机会拜访。”
霍焰对这种好听话表现出了该有的风度,“宿大人有心了,外间风大,里面请吧。”言罢朝正堂引路,那一转身的风雅,褪尽了少年的浮夸,显出庄重的、静水深流的底蕴来,引得星河莫名惘然——再过十年,太子应当也是这个模样吧!
她跟他入堂室,枢密院以前常要召集各路武将议军务,所以办政的地方尤其宽深。天气不好,室内昏暗,再加上抱柱座椅都是乌木的,白天不点灯,便昏昏看不清人的面孔。左右两侧的廊道上燃了两排蜡烛,疾步走过,人影幢幢的。堂室深处尚有几名官员在场,霍焰微抬了抬手让他们退下,只道:“宿大人来时,衙门里恰好有件军务要办,他们都是来议事的……”说着面向上座比手,“请坐吧。”
也或者因为她是女官,又仗着太子的排头,终归是得到一点优待的。霍焰亲自出门相迎,这是自他执掌枢密院起,从来没有赏过别人的大面子。杂役上茶,他客气同她让了让,一头喝茶,一头问:“锦衣使上任多久了?”
一个没什么资历的官员,跑到这里来盘问权臣,听起来像个笑话。
她站起来,躬身回话:“下官入控戎司任职,方一月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