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娜王朝(校对)第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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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玉书道是,“审明白了,案情始末详细写在供状上,人证物证俱在,请皇上定夺。”
  怎么定夺呢,天大的丑闻。皇帝回想自己这些年走过的路,祖辈开创了基业,自己虽没什么建树,总算克己守成,没有辜负祖宗。清白一世,临了在这上头颜面扫地,情何以堪呢。
  圣颜似有抱憾,太子瞧着,轻声道:“皇父息怒,眼下最要紧的是结案。坊间传闻甚嚣尘上,再拖下去,恐怕真的不成事了。”
  人多嘴杂,七个葫芦八个瓢,按下这头起那头,看好戏的人多了去了,尤其是帝王家的好戏。
  皇帝长叹一声,靠着靠垫捏眉心,“依你看,应当怎么了结才好?”
  昏昏的暖阁里,太子两肩的金银丝团龙醒目而狰狞。他脸上的神气,是作为皇朝储君不容置疑的决断,一字一句铿锵道:“驸马案案发至今半年有余,一直悬而未决,臊声布于朝野,丑音被于行路,一日不断,则社稷一日受人指点。高氏兄弟相残,其中又牵扯公主,对外是不宜声张的,一切私下解决为好。这案子交由儿子处置吧,皇父也消消火。既然事儿出了,一径回避是不成的,看看有没有什么迂回的法子,尽量挽回体面。”
  皇帝依旧恼怒,拍着炕几道:“京里传闻铺天盖地,现如今就是再拉个替罪羊出来,也遮不住这丑行了。朕养的好闺女,身为公主,德行操守全然不顾,真是丢尽祖宗脸面。”
  在场的官员们愈发呵下了腰,帝王家的家务事不像政务,至多一听,出不得主意。星河拿余光悄悄扫视,皇帝大怒之后疲惫不堪,不管这案子到底真相如何,再也没有精力去追究了,潦草摆了摆手,对太子道:“你再亲自审一回,倘或没有错漏,赐酒一杯,在狱里结案就是了。”
  这样的案犯拉到大庭广众之下处决,才真是丢不起那个人。皇帝终究护短,只下了对高知崖的裁决,关于暇龄公主,连闭门思过都没提一句。星河倒是能够理解,皇帝也如世上所有父亲一样,最偏疼的儿女犯了再大的错处,终究还是会包涵。反正这起案子尘埃落定,她的目的也达到了,至于暇龄公主成全的那三巴掌,留在以后慢慢清算也行。
  太子领了命,和众人一道从暖阁退出来,看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明天就是冬至,拉拉杂杂一堆事儿,该办的今天就办妥吧。”回头瞥了星河一眼,“你就别跟着了,杀人什么好看的,回东宫去吧。”
  他去牢里,所谓的“亲自审问”不过做个形式,最后还是这样结果。当初高仰山尚主,因暇龄公主的缘故,高家父子在朝中地位水涨船高,明里暗里叫板太子的地方不少。三年前京城出现乱贼,太子别业他们敢设府兵把守,连左右春坊的人,驸马都尉也是说搜身就搜身。那个小个儿的左庶子可怜,被他们从官轿里拖出来,磕断了牙齿满口鲜血。马上的人哈哈大笑,猖狂如斯,半点没把太子放在眼里。仇怨一点一滴积累,攒到一定程度是要拿命来还的,还完了,也就两不相欠了。
  他不叫她去,星河也乐得不在场,打打杀杀的戏码儿,真没什么可看的。太子由金吾卫护卫着出宫了,她要回去,打太极殿往南走,穿过门下省回东宫,道儿能近一些。可她没有,兜了个大圈子向北,进甘露门后,沿金水河溜达。那地方密密匝匝宫殿林立,有左昭仪的凤雏宫,还有右昭仪的温室宫。
  挨了打就不再相见么?不的,日后还要往来,赌这份气,真显得要和简郡王府为敌了似的。她摸了摸脸皮,脚下拐个弯儿,绕进了凤雏宫。
  年太监看见她来,愣了半晌,“宿大人……您怎么有工夫串门子?”
  她笑着,笑里藏刀,“我来瞧瞧年谙达。”
  年世宽白了脸,摆手不迭,“不敢、不敢……大人要见昭仪娘娘不是?奴才给您传话去。”
  左昭仪依旧稳如泰山坐在殿里,刚结了仇怨又来见,想必没存好心。昨天打了她几巴掌,她转头就撺掇太子告御状,这儿自己正满肚子火气没处撒,她又送上门来了,来得好!
  昭仪娘娘面似寒霜,“怎么?想不明白,又来讨教?”
  星河一脸惶惶,“娘娘别误会,臣才从太极宫出来,南玉书今儿预备了奏疏和状子,送到御前裁决去了。”
  左昭仪这头是得了南玉书入宫的消息,但御前究竟怎么个说法,连她设下的耳报神都被打发出去了,因此详情不得而知。星河来报,不论之前有什么过结,听听也无妨。她正了正身子,暗握紧了双手:“皇上是怎么个说法儿?”
  星河满面愁云,哀声道:“皇上震怒,命太子复审,查明后不必回禀,在狱中了结此案。不过娘娘大可放心,皇上毕竟疼爱公主,话里话外没有申斥的意思。”
  左昭仪忽然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没有申斥,没有问罪,越是平静,就越无望。她倒情愿皇帝来兴师问罪,可惜从昨晚到今天,她想尽了法子,连圣驾的面都没见着。深宫锁闭,有什么比冷落更叫人生不如死?暇龄肆意妄为,是谁惯的?到头来受牵累的除了她这个当母亲的,没旁人了。
  左昭仪恹恹靠向背后靠垫,调转过视线来看她,“太子入控戎司结案,你怎么没跟着一道去?”
  星河垂手道:“臣不忍心,也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来向娘娘通禀此事,请公主节哀,通知高家侯时收尸。”
  左昭仪听得拍案,“你如今是投了新主子,来这里说这一车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揖手道:“臣对娘娘忠心耿耿,就算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臣也不敢怨恨娘娘。只是娘娘视我为仇雠,正给了太子大做文章的时机,眼下走到这一步,娘娘还是觉得错在微臣吗?”她一面说,怅然长叹,“娘娘这么做,实在令亲者痛仇者快。上回皇上夜访东宫,臣在外侍立,亲耳听见皇上说要册封娘娘。臣如今只愿冬至大典后,娘娘的封后诏书能如期颁布,也不枉宿家上下这些年,为娘娘和郡王殿下肝脑涂地了。”
  封后……现在还指着封后吗?左昭仪呆呆歪在引枕上,半晌说不出话来。星河长揖行礼,缓步退出了正殿。
  心下痛快,就连十二月呼啸的北风都不那么令她厌烦了。隆冬的金水河边,红药早冻烂了根,来年开春只能被拔除,再也没有重开的机会了。
  沿河向北,不远就是安礼门,她掖着两手漫步,将要到头时,看见对岸有人站定向她看过来。暮色渐渐合围,天上还余些微晚霞,对岸的人面貌不那么清晰,但辨身形和打扮,知道是右昭仪。
  一向不受人重视的宫妃,位分虽高,这八年来被打压得太多,籍籍无名。可她似乎从来不显得焦躁,有是如此,没有也是如此。星河隔岸向她满满行礼,她微颔首,什么也没说,转身朝她的宫室去了。
  回到东宫,还有些零碎活儿等星河指派,里外布置妥当,天也黑得透透的了。太子回宫比她预想的要早,这回结案没耗费多久,照着太子呈报皇帝的话说,“人犯对行凶经过供认不讳”。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自然但求速死。太子没留到最后,看着人断气不是他的作风。回来后在暖阁坐了好久,假模假式问星河:“我这么做,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星河没答他,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走在这条路上,你不残忍,别人就对你残忍,是杀人还是被杀,你怎么选?
  太子仰在宝座上,闭着眼睛养神,边上传来衣料摩擦的轻响,一盏茶搁在了他身侧的炕桌上。他以为是星河,心里安然,结果她的声音从垂帘外传来,说:“主子您累了,臣找了个精于推拿的宫人伺候您。您好好睡一晚,明儿事多,养足了精神,好随侍皇上。”
  太子知道不妙,悚然睁开眼,果然边上站着个有了岁数的宫人。也不知是她从哪儿掏挖出来的,大概头一回进东宫,结结巴巴说:“主……主子爷,奴……奴……奴婢给您松……松筋骨……”
第32章
阴伏阳升
  松什么筋骨!宿星河,她是恨他打算给楼越亭做媒,有意的报复他!
  太子猛地翻起身,光着脚追了出去。她刚想迈门槛,被他一把揪住了,他气得脸色发青,“你要干什么?是当差当久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吗?随便往东宫填人,问清是什么来历没有?万一是刺客,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星河回头看他,安然道:“主子您别怕,这是清茶房里挑选出来的,我把她祖宗十八代都摸清了,书香门第出生,虽然家业不大,但胜在温婉。”
  温婉?就那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拢的样儿?
  太子狞笑,“宿大人是做大事的人,怎么想起来过问这种风月事了?”
  星河知道万事开头难,看了青柑一眼,她臊眉耷眼站在落地罩下,两手无措地绞着,脸上神情黯淡,几乎要哭了。看来今天不成事,就算留下,太子也幸不了。原本她也没指望一击即中,太子是个细节上矫情到家的人,政务忽然有变,他可以轻松化解,但生活上的不行,必须先给他时间适应。否则他反应不过来,精挑细选出来的青柑,可能会有性命之虞。
  星河和颜悦色对彷徨的人微笑,“你先下去吧,回头再传你。”
  青柑肃了肃,匆匆退出了前殿。
  星河耐着性子道:“主子爷,您上回和臣说的话,您都忘了吗?皇上给您送了上官侍中来,您觉得她太小,不配您,您喜欢年纪大点儿的,说大点儿会疼人。所以臣让总管把东宫花名册子送来,好不容易找了这个,一准儿靠得住的,您还是不喜欢吗?您这样可不行,太挑拣了,莫说皇上,我都替您着急。要不我把人叫回来,您再细看两眼?这宫女确实很好,脸盘儿周正,身条也满不错。年纪上呢,二十六岁,还能生养,主子您看……”
  他错着牙,连吃了她的心都有,“你把爷当什么人了,不三不四的都敢往我床上塞?我不娶太子妃,你不用着急,横竖我心里有谱。将来子嗣的事儿你也别操心,不生他十个八个,我名字倒起写。”
  她听得纳罕,“主子您这么说,臣都要以为您有喜欢的人啦。”
  太子说是,“我就是有喜欢的人了,不过这会儿还不能娶,我就远远儿看着她折腾,等她非我不嫁的时候,我就把她弄过来,狠狠的收拾她,让她给我生孩子!”
  看看这咬牙切齿的模样,说到最后像在谈论十世冤家。这果然是爱吗?那谁叫他爱上,也怪倒霉的。
  不过星河仍旧点头,“那也成,可您瞅准了一个,让她生那么多,会出人命的。臣的拙见是,不妨先收两个在房里,您将来是要当皇上的人,皇帝三宫六院,不差那两个位分。您可以不喜欢她们,就让她们给太子妃分忧,替您生孩子,这样不也挺好吗?”
  太子开始觉得自己看不透她了,“你也认为世上所有男人都该三妻四妾吗?你在外廷当官,我以为你的眼界应该更高才是。”
  星河认真考虑了他的问题,“臣当然不认为男人应该三妻四妾,凭什么一把茶壶配四个杯子,按我的意思,一个杯子配四把茶壶才好!可大势所趋,没法儿变,这个风气维持了几千年,谁也不会听我的。男人不愿意优待减免,女人不愿意背妒妇的名儿,怎么处?况且就算天下男人都只娶一个媳妇,皇上也不能,皇家子嗣最要紧了。”
  他愈发阴冷地盯紧她,有些咄咄逼人,“将来你也给你男人找小妾,和几个女人轮着伺候他?”
  “那不能。”她一口回绝,“别人可以三妻四妾,他不能。不光不能,连想都不许想。”
  明白了,他终究还是在“别人”的范畴里,所以她尽心尽力为他的房中空虚操心,替他四处搜罗合适的人选,以便让他勤勉地生孩子。
  他怅然说:“宿星河,你将来不会后悔吗?”
  两个人琢磨的不是同一件事,星河还停留在不许她男人纳妾上,笃定地说:“我为什么要后悔?就算我生不出孩子来,也不许他纳妾,要不这男人我就不要了,这还不成吗?”
  太子想再和她理论,发现这个榆木脑袋不到捅破窗户纸那天,是开不了窍了。该说点儿什么呢?他冲她指了指,“不许你再瞎胡闹,免得将来太子妃恨你,到时候连我也救不了你。”
  可是星河听完了有点想发笑,嫁进帝王家,难道还想椒房独宠吗?就算太子愿意,将来朝臣们愿意?试图联姻的周边诸国愿意?她叹了口气,太子爷这上头果然还是死脑筋。她看着他落寞地转身进内寝,边上又没人随侍,只得跟了进去。对那位只闻其人的太子妃感觉很好奇,便一面侍奉他安置,一面追着喊他:“主子爷,主子爷……”
  太子裹着被子戒备地看她,“干什么?”
  她放下了半边帐幔,觍脸问:“您喜欢的那个姑娘,我认识吗?”
  太子简直不想搭理她,“和你有关系吗?”
  她讪讪笑了笑,“早点儿知道人选,我好早点儿攀关系。”
  太子神情冷冽,拉下脸来有种天威难犯的距离感,储君就是储君,再熟悉,他还是高坐云端上的人。星河讨了个没趣,嘴里嘟嘟囔囔的,把两边帐幔都放下来,塞进了垫褥底下。
  床上的太子茫然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很想问一问,她是不是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之间的事。不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吗,他这儿天天把手泡在水里,那月亮还是离他要多远有多远。他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有意欲擒故纵,要说她也是个聪明人,难道是自觉配不上他,才刻意疏远他?抑或是篡权之心不死,没准还想着将来等她当权,让他当面首——她不是惦记着一个杯子配四把茶壶吗。
  伤心、伤情……太子看着帐顶,看得眼睛发酸。帐外静悄悄的,想必她已经走了。戳在眼窝子里生气,走了心头又发空……
  对阖的帐门忽然动了下,太子心头一惊,定眼看着那净面布料轻轻颤动,然后分开小小的窟窿,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到底是谁,您告诉我吧。”
  太子气不打一处来,“就不告诉你!”
  “何必这么见外呢。”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您告诉我,我替您看着她,不让她嫁人。”
  太子根本不上她的当,“你放心,她嫁不了人,我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那她到底是谁?”
  “和你不相干。”
  “您就告诉我吧。”
  “告诉你做什么?万一你妒极生怨,暗害她怎么办?”
  星河目瞪口呆,“在您眼里我是这样的人吗?”
  太子哂笑一声,拒绝作答。
  她尤不死心,“那她到底是谁?”
  是谁……是谁……告诉我吧……嗡嗡吵个没完。他这才领教到了女人啰嗦起来到底有多可怕。真想把她拽进来为所欲为,让她知道二胡不是白拉的。可是再看看那只伶仃半挂的脑袋,忽然什么兴致都没了。赶不走,吓不跑,太子的挫折感变得空前大。最后气得没法儿了,自己拽起被子蒙住了头,这下好了,她总不至于把脑袋伸进他被窝里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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