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中魅(校对)第6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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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说话,只是冷冷盯着她。
  她心里没底,觉得那目光没有一寸不在算计,他大概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你想留着我引师父上钩,别异想天开了。就算她愿意,令主也不会答应。”她站起来,朝外面看了一眼。鸟儿被关进笼子,是最悲惨的境地。她原本还打算弄个皇后或者贵妃当当呢,现在这个念头是完全打消了。只要离开这里,什么都好说。没有了明玄,她还有魇都满城俊小伙儿,她的世界并没有非谁不可。失一回身,涨了点经验值而已,她这个年纪还不通晓人事,说出去也不光彩。
  或者他想明白了,真的会就此放了她。瞿如知道这事可能性很低,却依旧带了一点期望。他的眼睛里折射出幽幽的光,把视线停在她脸上,半晌忽然道:“连你也要离开我?你不是我的女人吗?”
  瞿如愣了下,心说又是唱的哪出?她可没忘他刚才掐她脖子时的咬牙切齿,忽然把自己放在弃夫的位置上,这种角色转换难道很好玩吗?
  她觉得为难,“我从来不认为和谁睡就属于谁,我是只独立的鸟儿。”
  “所以决意要走?”
  留下让他再掐她一回吗?她点点头,“往事一笔勾销,前两晚的事,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他抿起唇,冰冷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瞿如看着那张脸,隐隐感到心惊。现在的明玄,五官其实在一点一点慢慢变化,有时乍一看,甚至不能把现在的他和以前的他联系起来。以前的振衣,有一张清秀端正的脸,目光深邃坚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虽然有时候一根筋,但并不让人觉得不可测。现在的明玄,眉眼改变得潜移默化,他在逐渐向另一张脸靠近。那张脸,她在他神魂颠倒的时候看见过,美而妖邪,一闪而过。她有种预感,这具身体正在被另一个灵魂支配取代,也许真正的振衣早就已经死在刹土,这个仅仅只是行尸走肉罢了……不敢想,越想越恐惧。最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她能做的,就是离开这里,把她的发现告诉师父。
  本以为他不会答应的,这个要求说了也是白说。没想到他略踌躇了下,居然同意了。
  微微抬指,无形的网顷刻便化成了一缕清风。他唇角含笑,“现在可以走了,走吧。”
  没费什么周章就做到了,有点不可思议。她将信将疑迈了半步,“你说真的?”
  他嗯了声,“门不是大开着吗,你想走就走吧。”
  她又往前蹭了半步,回头看他,他眉眼安然站在那里,仿佛真的已经看开了,放弃了。
  这样最好,不要伤筋动骨,毕竟往日的情义还是有一些的,大家撕破了脸,就连朋友都当不成了。瞿如放下心来,鼓起双翅打算起飞。两脚刚离地,忽然砰地一声如重拳击中她后脑,她来不及收回脸上的震惊,便着实摔在了地上。
  依稀还有一丝神识,狭窄昏暗的视线里,一双黑舄踏了进来,上方的人凉薄地哼笑,“果真走么?真是一点旧情都不念。你这鸟儿,不单愚蠢冲动,还淫荡无耻。”
  他五指如钩,罩在她脸的上方,在她愤恨的瞪视里,把她的神魂从七窍吸了出来。鸟的精魄是褐红色的,一拳就能握住。现在的三足鸟总算安静下来,在他的掌上漂浮着。他仔细看了眼,原本可以捏碎的,到底没有这么做。随手一抛,抛进了他随身的法囊中,然后弯下腰,把那具躯壳提溜起来,拖进了殿宇深处的内寝里。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孩子大了,要嫁人了,不管多不舍,都得放手。
  角虎和孰湖来中土参加人皇的登基大典,事情已经过去了,各自族中的族务都不能放下,必须得返回阎浮去了。
  大管家要走,大家都很伤心。当初令主创造他是无心插柳,那批偶人中竟然能出一个数字天才,从所有单字为名的偶人中脱颖而出,拥有双字名,就可以看出令主有多看重他。
  照柿,来历不复杂,不过源于广场上那棵永远不结果子的柿子树。开大会的时候灯笼没处挂,全都挂在了枝桠上,灯火荡来荡去,令主忽然灵感爆炸,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这些年来,大管家这个称呼几乎成了他的代名词,但他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没有忘记令主慈父一样对他的殷殷期盼,希望他想办法创收,带领魇都脱贫致富。现在他有了人家,得跟孰湖一起回不句山去。会计一走,财政都得瘫痪,就算令主没有几个大子儿要他盘算,但想起以后帐房里没人,就充满了无限的感伤。
  他唏嘘不已,“照柿啊,你三天之后回不回门?不句山的气候可能不太适合你,那里比较潮湿,呆久了会骨质疏松的。”
  从不句山到中土太遥远了,三天肯定是回不来的。大管家心里也很不好受,他说:“主上,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您就放心吧!等有机会,我一定回来看您和魇后。虽然我一走,您就等同残废,但不要紧,还有璃宽茶,他会帮您拄拐的。”
  令主的眼泪裹在眼睛里,有点愣神。
  “您欠我那六百八十年的工资,等您手头上宽裕了,派个人给我送过来。利息就不算了,谁让我们是自己人呢。”
  令主眨眨眼,眼泪终于风干了。
  “咦,天色不早了。”令主抬头看看朝阳,“路很远,再耽搁下去来不及吃午饭,快上路吧。”接过家丁手里的包袱,胡乱塞到大管家怀里,他笑了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愿你们夫妇和谐,早生贵子。没事不用回来,我们在中土挺好的。想我们的时候朝天上喊一声,我们会听到的,连写信都可以省了,多好。”
  大家对令主态度转变之快,感到瞠目结舌。还没等大管家说话,他嘱咐孰湖:“我把照柿交给你了,你看着我的面子,要对他好一点。他修为太浅,基本没什么法力,你要罩着他。如果哪天厌倦了不想要他了,就给我还回来,我终身回收,知道吗?”
  然后孰湖也没来得及说话,他鼓起两袖一扇,直接把他们送上天了。看着渐渐远去的朋友和儿子,令主心中泛起一阵温柔的牵痛,他回过身来,冲无方泫然欲泣,“娘子,你说我们以后要是生了女儿,女儿嫁人的时候,我会不会哭得死去活来?”
  无方无言,心想应该会吧。他的泪腺这么发达,几乎一个人能哭完两个人的份,也就没她这个当娘的什么事了。见他还伤怀不已,只好来安慰他,“大管家辛劳这么多年,应该有他自己的生活了。你都知道娶亲过日子,难道他就不知道吗?”伸手在他眼皮上抹了一下,“你怎么又哭了?那么舍不得他吗?”
  令主抽泣着说不是,“我是伤心,他临走还在惦记那几百年的工资,做这个偶人,当初还不如做根棒槌。”
  无方的嘴角抽了下,果然令主的脑回路不是常人能理解的,她和他混在一起这么久,到现在也没能完全适应。
  转头看璃宽茶,他痴痴望着空荡荡的天幕,满脸哀戚。
  这么多人里,其实最伤心的就数他了吧!面对令主时,心里自觉有上下级之分,只有和照柿在一起,才是平等的,可以无话不说。仔细算算,自从照柿上岗那天起,他们俩就架起了长达六百多年的友谊桥梁。他们一起摘小偶,一起抽烟叶,一起看妞儿,多少个不眠夜,都是照柿陪着他。如果他是个女人,自己一定会娶他。现在他跟孰湖姑妈去了,成了姑妈的男人,往日的交情很快就会转淡,再相见肯定也没有那么熟络了。
  当初小鸟离开,璃宽都没有感觉那么寂寞。以后怎么办呢,令主有魇后,自己彻底落单了,想起这个心里空落落,和失恋是一样一样的。
  令主知道他难过,在他肩上拍了拍,“活着总会经历不同的阶段,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人相伴。比方你以前老是溜出去和母蜥蜴约会,照柿不也一个人在城里忙活吗。两个取向正常的男人,总有一天是要分开的,你千万别咒他夫妻感情破裂,要祝福他。”
  璃宽被令主说得一愣一愣的,等反应过来才道:“我只是有种失去战友的悲伤,没有您想象的那么缺德啊主上。”
  “那就好。”令主慈祥地笑了笑,“中午我们吃什么?”
  所以大管家一离职,所有的日常事务都要压到璃宽茶身上了。他艰难地想了想,“不如下碗面吃吧……”
  令主说好,正想问娘子要不要加葱花,忽然听见璃宽惊喜地大喊:“啊,小鸟回来了!”
  大家仰头朝天上看,空中一只滑翔的鸟,不知怎么好像翅膀运用不善,忽上忽下难以保持平衡。难道是在宫里几天养胖了,翅膀负荷不了体重吗?大家半张着嘴,见她直线下降,一个猛子砸在了前面的月台上。
  璃宽茶几乎泪流满面,缺什么来什么,老天爷真是待他不薄。刚才还在羡慕照柿先他一步娶了媳妇,这不小鸟回来了,看来她一定是和明玄闹崩了,他的春天终于要来了。
第79章
  璃宽茶连蹦带跳过去看,小鸟脸着地,把鼻梁上的皮都蹭破了。
  宫里出来的鸟儿,就跟笼子里出来的没什么分别,璃宽茶看出了满心的不舍。他上去搀扶她,伸着脖子问她,“你这回不会再进宫了吧?皇宫里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吗,你看上去怎么瘦了呢?明玄没有好好待你吗?”
  瞿如别开脸,抽出了被他架住的臂膀。
  她一瘸一拐走到无方面前,怔愣着两眼看她,看了半晌扁了扁嘴,“师父,我回来了。以后我不会再进宫了,就一直陪在师父身边。”
  无方觉得奇怪,“怎么忽然回来了?明玄放你回来的?”
  她点了点头,“这个负心汉,说好了要给我当皇后的,现在左一个妃子右一个妃子,根本就没打算履行承诺。既然如此,我还留在那里干什么?干脆回来,还是和师父在一起的好。”
  无方怅然点头,一旁的令主看着,迈前一步隔开了她和瞿如。
  “你现在回来,照理说明玄不会答应。他和我们闹得很僵,这事你知道吗?”
  瞿如说知道,“不就是他对师父垂涎三尺,转过头来对付令主吗。又不是什么秘密,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令主不说话,一双眼睛在她周身盘桓,像要把人凿出洞来似的。她干涩地说:“您这是干嘛?难道觉得我是假的吗?”
  她这么一说,令主反倒笑了,“不是,本大王就是觉得你比以前丑了很多,难怪明玄会答应让你回来。你刚才是怎么回事啊,翅膀不会用了吗?砸坏了本大王的花盆事小,摔伤了事就大了。”说着一把掐住了她的手腕,“我和你师父学了点医术,正好派上用场。来来来,本大王给你把个脉,看看你有没有怀孕。”
  大家都僵在那里,对令主的不按常理出牌感到匪夷所思。瞿如结结巴巴说:“这……才几天光景,怎么可能怀孕!我虽然是鸟,也没有那么快吧。”
  令主只是笑,拽住她的手腕根本没打算松开。他当然不会真的给她把孕脉,一个医盲懂的屁个医学知识。他就是想探她的根底,从表面上看这壳确实是瞿如无疑,但里面会不会有人搭便车,他不敢确定。明玄诡计多端,他不想小鸟睡了他一场,把命都睡丢了。
  麒麟有浩然正气,五指扣住瞿如的手腕,像烧灼的炭火。她不太舒服,但又不能反抗,强装镇定问无方,“师父,有现成的屋子让我住吗?”
  无方还没来得及开口,璃宽茶的笑脸从底下冒了上来,“大管家不在了,以后这里的内务由我接班。我看过了,没有空屋子,不过不要紧,你可以和我睡一间房。”
  把人当傻子吗?那么大片亭台楼阁,没有空屋子?这蜥蜴心术不正,瞿如一阵唾弃,“我对男人没兴趣……”一想不对,又补充了句,“我是说经过和明玄的一番爱恨纠葛,我已经心力交瘁了,你别想打我主意。”然后用力把手从令主的钳制下抽了出来,兜天翻个白眼,扭身就走,“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三人看着她的背影,感到一阵迷茫。原来感情经历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现在的瞿如看上去怎么怪怪的?
  无方问令主,“探出什么来了吗?”
  令主摸了摸鼻子,“这鸟肚子里装着乾坤,我想找她的魂魄,怎么都找不着。”
  每一样上古妖兽,都有一定的生存技能,否则早就灭了种群,收录进绝迹古兽帖里了。三足鸟其实和吞天有点像,什么都吃,什么都敢往嘴里塞。据说瞿如在遇见她之前也是这样,后来因为消化不良吐了三天三夜,就改吃田鼠和五谷杂粮了。她的肚子里有个无边的食囊,加上鸟魂很小,藏在哪里不好找,探不出虚实来也是正常的。谁让这种鸟有缺陷呢,不管是体格还是智商,飞禽相较走兽,总要稍稍逊色一点。
  令主还在为她最后那句话耿耿于怀,“自己遇人不淑,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什么叫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不是好东西吗?”
  无方冲他笑了笑,“受了情伤的人,总是比较偏激。”
  璃宽茶咧着嘴,一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那我怎么办?我还打算接盘呢,她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无方觉得孩子们的感情比她和令主的要复杂,我爱你,你爱他,形成了一个古怪的圆。不知是谁说的,彼此相爱不叫爱情,那种别扭而错综的,才能称之为爱情。
  令主拍拍璃宽的肩,“我为你的博大胸襟感到骄傲。主上我活了一万岁了,很多事都看得很透彻。天下没有一个女人能抗拒得了英俊帅气又多情的男人纠缠,比方我。”他比了比自己,“用点手段让你家魇后感动,不过是小小的调剂,本大王的脸才是王道!你的长相还行,稍微打扮一下,好好穿衣裳,别老袒胸露乳,小鸟早晚会喜欢上你的。”
  璃宽茶斜眼睃他,他当初的爱情经历,搞得别人不知道似的。追不到就回来趴在床上哭,这事连照柿都瞒着,作为顾问的他却在边上看得清清楚楚。现在婚姻有成就可以大谈经验了,也是,令主福气很好,魇后宠起男人来,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刷脸吗?”他摸摸自己的下巴,“我和小鸟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多少回了,这脸她都看出茧子来了,凭这个肯定不行。再说主上当时也不算刷脸成功,您靠的是脸皮的厚度。”
  令主张口结舌,眼巴巴看璃宽摇着头,跟在瞿如身后进楼里去了。
  “娘子……”他郁闷地冲无方嘟囔。
  “怎么了?”无方笑得无可奈何,“阿茶也没有说错,当初你靠的是你深刻的内涵,不是你惊人的美貌。”
  这么一解释,令主顿时高兴起来。一捋自己漂亮的大犄角,“看来璃宽是没心情做饭了,咱们回去抻面吧。早点吃完午饭,好上楼睡午觉。”
  胸无大志的令主,最理想的生活状态就是一日三餐合胃口,吃饱了搂着娘子高床软枕,做一些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动。无方曾经和他说过,时不时也应当在朝野露一下面。这江山不单是明玄的,好与不好,直接关系到上面对他的绩效考核。
  令主毫不在意,“全优也不过上去当个护法金刚,我不想当官,就想回魇都捏泥偶。娘子,现在我很有自信,一定能捏出最完美的女偶。我的那些孩儿们光棍到今天,想想真可怜。等这里的事办完,我就回去给他们一人配一个。等他们能自己繁衍后代了,我这门手艺才能彻底放下。”
  没有理想的人生,其实也可以活得很有纹理。无方笑了笑,打算再过两天等风平浪静了,要重开她的医馆。中土鱼龙混杂,现在看来妖魅不比钨金刹土少。令主无事可做可以帮着捉妖,积攒功德对他有益处。顺便赚点钱,数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业余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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