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中魅(校对)第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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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旁的草地簌簌作响,她转头看,他躺在她身旁,似乎很惬意,两手枕着后脑勺,袖子落到肩头,手臂上暗纹发出微光。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伸手戳了一下,“是梵文吗?”
  他唔了声,“不是好东西,是我的封印,但愿一辈子没人能解开。”
  他身上有很多秘密,就比如这封印,无方试探着问:“解开就要给人做碎催了,是吗?”
  他忽然变得很惊喜,“娘子,我说过的话你一直都记得,还说你不爱我!”
  她嫌他总是东拉西扯,“我在跟你说封印的事。”
  封印么,就像他说的,不是好东西,因为一旦有人解开,他就得入世了。他把胳膊送到她面前,“其实也不能算碎催,不过是命运捆绑,相互扶持,相互倚仗的关系。不过我就想在梵行刹土上当土霸王,不大喜欢换环境……娘子你试试,看能不能解开它。”
  无方抓着那条胳膊研究了半天,“我来试试吗?怎么试?”
  “以口为鉴,以心辔之。”
  “直截了当一点。”
  “亲它一下。”
  无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翻完后自己也觉得怪诞,一个恶人真可以催逼出所有表达不满的肢体动作。以前她不会翻白眼,跟他混久了,不由自主变得粗豪了。
  亲一下,不过是拿口唇当钥匙,这么理解心里就踏实多了。只是她仍旧纳罕,为什么他身上会出现所谓的封印?不会又在胡诌吧?
  她犹犹豫豫,看了他一眼。他仍旧躺着,臂弯那头隐现一个完美的侧脸,高深的鼻梁和眼眸,恍惚让她想起吉祥山千佛像上的空居天①。
  逐步逐步看见他的脸,从一部分,到整个侧面的轮廓,虽然心里五味杂陈,却不会像起初一样,再感到惊讶了。可能是宿命吧,无方这么安慰自己。宿命难违,现在盼望着自己是这个有缘人,她不愿意老妖怪被人牵着鼻子走。他这种脾气,只适合在这片秽土上当个土霸王。
  在那荧荧发亮的纹路上擦了擦,她吸了口气,“我要亲了。”
  令主闭上眼睛,陶醉地说:“娘子不必客气,不光这条胳膊,为夫的全身上下都是你的。”
  她低下头,温柔的唇瓣,果真印在了那片皮肤上。令主心头疾跳,咚咚地,一声接着一声,几乎击穿他的耳膜。真没想到,这么聪明的姑娘居然上当了,她亲他了!主动亲他了!
  令主霍地翻身坐了起来,她以为他要起变化了,瞠着一双妙目紧张地盯着他,“怎么样?封印解开了吗?”
  他喉头咯咯地响,抓住她的手,“娘子……”
  她回握,握得紧紧的,“怎么样?”
  “我的胸口好难受。”他哀嚎,又无骨地瘫软下去,只剩下哧哧的喘气,临终宣言似的一手指天,“我白准——生是艳无方的人,死是艳无方的鬼,老天为我作证。”
  无方起先很担心,害怕他会变身,变成一只九个脑袋十一条腿的怪物。结果他装腔作势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气得她踹了他一脚,“你这瞎了心的黑狗精!”
  令主呜咽了下,被踢出去一丈远,但一点都不恼火,反而四仰八叉哈哈大笑。笑过了看未婚妻的脸,她的表情堪称精彩,以前的佛性超然已经破了功,显露出最真实的,姑娘家的本性。
  他拍了拍身边的草地,“娘子过来,到我身边来。”
  她怨怼地死瞪了他半天,再想和他理论,遥遥有鸡啼传来。回身望,东方金乌升起的地方浮起了蟹壳青,幻境里的时间和金钢圈外一样,天要亮了。
  他还赖在地上,唤他他也不肯起身。她不再多言,扬袖一挥,把金钢圈收回腕子上。低头看,令主躺在地板上,像个满地打滚的无脑患者。
  她从他身上迈过去,打开了卧房的大门。门一开便看见两个突兀的脑袋探在面前,她重重咳嗽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听壁脚的瞿如和璃宽茶收势不住被拿个正着,十分尴尬,“我们起得早,晨跑跑到这里……”璃宽见他家令主躺在地上,顿时咋咋呼呼,“主上,您这是怎么了?这一晚上您不会打地铺了吧?酆都这么冷,您会着凉的。”
  在璃宽看来这事确实太怪异了,昨晚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万年没有碰过女人的令主佳人在侧,能忍住不搞小动作?可以预见会被魇后臭骂、暴打,反正这晚肯定不太平。退一万步,就算得手,这么高兴的事,不得摇床呐喊一下嘛,结果什么都没有。他和三足鸟偷听了整整一个时辰,他们房间里静悄悄的,连说话声都不闻。刚才终于有动静了,没想到魇后直接开门,然后令主躺在地上,不知是在撒泼还是被打得倒地不起了,璃宽看到简直忍不住一阵心疼。
  无方重重叹气,心情灰败,瞿如悄悄扯她衣袖,她摇摇头,因为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酆都的天比梵行还暗几分,她走出去,空气里有硫磺的味道,据说是城里每日一行的消毒开始了。向下俯视,蜿蜒的石阶尽头有盛装美人款款而来。忽而仰头,看见她,绽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令主起身了吧?十八狱已开,我来接他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①空居天:佛典谓居住于空中之天众为空居天。
第41章
  真是可惜,如果来得稍早一点,就能看见令主躺在地上的丑样子了。无方遗憾地想,看向冥后的时候,脸上挂着同情的笑意——她也是个妙人儿啊,认识了白准这么些年,居然还能对他产生好感。冥君除了脸色苍白一些,好像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难道比不过一个没脸的老妖吗?妖界什么都好,就是思想太开放不好。既然已经嫁作人妇,为什么不守着她的夫君和她的城安生过日子?白准到底有什么讨喜,值得她念念不忘?
  无方性情内敛,心里想得再多,也不至于做在脸上。冥后步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她甚至体贴地相扶了一把,“我们冒昧来酆都,给冥后添麻烦了。天刚亮,害冥后起得这么早,实在是对不住。”
  冥后却是很高兴的样子,“魇后客套了,酆都看着天天热闹非常,但来往的大多是奔着投胎的中阴身,我与我们主上的朋友,很少有人愿意踏足这里。我算了算,距离上次地藏王菩萨莅临,已经过去两千年了,这两千年,只有昨日无岸殿才算有了生气。您与令主能来,我们很是欢喜,所以那点小事,务必要为两位办妥,不枉你们千里迢迢走了这一趟。”
  无方含糊笑着,冥后口才很好,说出来的话也很识大体。只是不知道她对令主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一大清早赶来,想必昨晚都没睡好吧!
  她回头看了眼,令主在门前探了一下身,很快又缩回去了,她抱歉地微笑,“他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洗漱。昨晚上城里喧闹,他睡不安稳,所以今天脸色有些不佳。”
  冥后眼里闪过惊异的神色,但转瞬又平复下去,“酆都就是这样,天天鬼哭神嚎的,难得住一晚的大多不习惯。”说着顿了顿,复一笑,“魇后刚刚说起令主的脸……我记得刹土早年流传一种说法,说刹土有三大不可测,一是阴山妖精洞的数量,二是马王爷的眼睛,三是魇都令主的相貌。我们夫妻和令主认识好几千年了,从来未见过令主的真容。”
  听她这么说,无方顿时有种松了弦儿的感觉。如果当真喜欢,如何看不见他的脸?想来是冥后和冥君做了三千年夫妻,做得百无聊赖了,刹土上又没有其他妖能和冥君比肩,只有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准,尚且能够满足一下女人对爱情的幻想。
  “他不爱显山露水,几千年来已经养成习惯了。”无方随口应付了两句,“冥后里面请,怕要劳烦你稍等一等了。”
  冥后说不打紧,坐便不坐了,等是很有耐心的。
  磨磨蹭蹭的令主终于出来了,他有了新的提议,“还是你俩去十八狱吧,我和冥君上第一殿。”
  可是这个意见很快便被否决了,冥后道:“十八狱是炼狱,里面多少锯腿晾心肝的,令主不怕魇后受惊吗?况且她的体质不适合去那里,万一招惹邪祟就不好了。至于第一殿,秦广王是个认死理的人,我去又怕他不卖面子,因此只好让我家主上陪同魇后了。”一面说,一面笑得温婉贤良,“都是自己人,不兴避嫌那一套。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去得早一些,正赶上百鬼点卯,方便问话。”
  冥后的理由无懈可击,实在没有别的方案可行了,令主只得走出门槛,经过无方身边时低声嘱咐她:“小心那个冥君,他可不是什么好鸟。要是他敢对你动手动脚,你就给我狠狠打他,专打他的脸,不要怕,为夫给你撑腰。”
  无方冷冷看了他一眼,人家的夫人不也在他身边吗,不明白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这目光,搞得令主提心吊胆,他说:“你放心,我们双管齐下,他敢对你不尊重,我就打他老婆。”
  无方觉得自己真要败给他了,其实她担心的不是他会对人家冥后如何,反倒是怕,怕冥后一不做二不休,中途把他给糟蹋了。于是她转头叫瞿如,“你随令主一道去,他没见过振衣几面,怕认不出他来。”
  瞿如得令,扑腾上前,夹在了冥后和令主中间,“师父你放心吧,有我在,保证出不了错。”
  于是冥后寒着脸,领他们去了,想必和令主独处说两句悄悄话的计划宣告失败,心里老大不情愿吧。
  无方牵了下唇角,对璃宽茶道:“冥后是个周到人,看样子同你家主上交情不浅。”
  她轻描淡写,可惊着了璃宽,他立刻说:“主上对魇后一片真情,是任何人都破坏不了的,您一定要相信主上啊。”
  可惜她对这种公式化的回答一点都不满意,凉声道:“我想知道他们之间的渊源。”
  璃宽咽了口吐沫,脖子也跟着伸缩了下,仔细斟酌再三才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属下也不太清楚,毕竟属下只活了八百年,对三千年前的事只知道个大概。当初主上号称玉树临风刹土第一美男子,又因消灭九妖十三鬼一战成名,很多不明真相的姑娘都喜欢上了他……冥后就是其中一员。这世上最无奈的事有两件,一件是肚子饿了必须吃饭,第二件就是被人追求反对无效。主上多次明确拒绝,连冥后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他都没有被感动。后来冥后发现希望破灭,就嫁给了多次丧偶的冥君,但退而求其次,肯定不如一手的好。多年来冥后对主上还是很关心的,不过这种关心仅限于道德能接受的层面,从来没有任何越轨之处,您千万不能误会主上。”
  这蜥蜴的表达水平,无方听得直摇头,有这样的手下,令主其实是不幸的。不过总算弄明白了,至少白准对冥后没有非分之想。也是啊,他如果有这头脑,也不会打一万年光棍了。
  那边冥君已经出现在石阶上,无方收回视线又问:“我常听说金刚座前守灯小仙,她悔婚后,究竟去了哪里?”
  璃宽老老实实说:“跟一个地仙跑了,应当去中土了吧,具体在哪里,主上和属下都没有打听过。人家都不要你了,管她去死呢。主上虽然因为被甩难过了很久,但那种难过只是因为男性尊严受到打击,不算真正的情伤。对您可就不同了,要是您现在不要他,他可能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其实有一颗柔软的心,您要好好呵护他,不要让他受到伤害啊。”
  无方听后不置可否,只是视线往他离开的方向眺望。那九幽十八狱不知在什么地方,每一处都跑遍,应该要花不少时间吧。
  璃宽迎来了冥君,十分热络地行礼,“属下恭候多时了。”
  冥君四下望了望,“你家令主已经往十八狱去了?”
  璃宽道是,“属下和我家魇后随您前往第一殿。”
  冥君眨巴着眼睛觑魇后,天光下看佳人,风味更独到。魇后的美是沉静的美,不像冥后的飞扬跋扈,她有润物细无声的魔力,如果对你一笑,那脉脉温情能够穿透你的心。
  冥君蹭过来,带着一点羞涩和怯意,今天他特地穿上了最美的华服,来见她时的心情,就像见初恋的女朋友似的。
  “嫂夫人,不知现在可方便啊?马车已经在城下候着了,请嫂夫人移步,本君为嫂夫人引路。”一手比着,请她下台阶,一手在她背后拦住了璃宽茶的去路。这蜥蜴实在讨厌,魇都里横行无忌是白准纵着他,到了酆都,一切可由不得他了。
  冥君带着假笑,很抱歉的样子,“尊使,第一殿不容外人随意进出。魇后和我酆都不冲突,她去就罢了,你是血肉之躯,入殿会坏了酆都的法度。秦广王可是只认人头不认脸的,万一不小心伤到你,那多不好意思。”
  璃宽完全置生死于度外,讪笑道:“小妖的使命就是护我魇后安全,至于人头,小妖不在乎,秦广王要杀我我不怕,只要冥君不想杀我就好。”说完嘻嘻冲他龇了龇牙,绕过他,追赶魇后去了。
  第一殿在酆都之下,这里衙门排列的顺序就像万象山上那条九泉一样,是倒着来的。酆都为检阅一切鬼事的终站,但地位最高,必须离地面最近。至于那些典狱,当然没有资格谈论环境,头顶哀鸿遍野,脚下业火沸腾,就是各司的现状。
  从地面赶往第一殿,马车得走上一阵子。冥君是个有心人,他在车里供上了一炉香,和一幅天界神众的画像,因为知道魇后向佛,这么做算投其所好。
  无方坐在车里,听见车门上传来笃笃的敲击声,打起竹帘往外看,一大束彼岸花从窗口塞了进来。
  “送给你。”冥君脸颊微红,“这是我们酆都都花,外面花钱都看不到。”
  他送花给别的女人,不知冥后看到后作何感想。这刻无方有些庆幸,好在令主手笔大,送起来就是满山。十八狱刀山火海油锅滚滚,他想送也没有天时地利。
  她并未接,满含歉意地微笑,“我碰到花粉就流眼泪,恐怕要有负冥君美意了。”
  冥君失望地哦了一声,“本来鲜花配美人……可惜了。”随手一扔,把彼岸花扔下了万丈深渊。想了想又搭讪,“嫂夫人的徒弟,就是和令主成亲那位,是什么机缘收入门下的?他不是凡人吗?凡人一向胆小,不像妖魅能够自保,按理说他本不该进刹土的。”
  细说起来,委实有很多不合理,她垂首道:“他是我救的一个奴隶,到我门下时受了重伤,我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把他医好。后来他就一直跟着我,我入梵行,他也跟着一起来了。”
  冥君点了点头,“一个凡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实在匪夷所思。”
  正因为匪夷所思,查阅堕落生册的时候,就越加谨慎小心。不过工作量有点大,这册子不光记载身前身后事,甚至有具体的人物画像。看似薄薄的一本,翻起来却是无止无尽的,三千世界的一花一木都在其列,要找到一个人,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秦广王在中土篇里翻了很久,喃喃道:“籍贯不详,几百个州县一一对照过去,不花个三五天,很难找全。中土姓叶的共八千七百三十三人,小王每个都看过了,其中并没有叫叶振衣的。会不会是弄错了名字?”小老头儿一边嘴角叼着烟斗,一边嘴角烟雾袅袅。因为两手不得闲,没空扶烟斗换气,硬生生熏出了两炮泪,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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