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中魅(校对)第25部分在线阅读
她回身看他,“你还有心思想吃的?”
他连头都没抬一下,“我也很着急啊,不过已经有人在找了嘛。”
因为看不见他的脸,所以无法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刚才明明要死要活的……她重新坐回去,觉得自己皇帝不急太监急。思量再三,鉴于他有骗她的前科,她试探着问,“其实你的藏臣箭根本没丢吧?”
他立刻否认,“当然丢了。”
“你都没有亲自找一找,就这么笃定它丢了?”
他嗯了声,“因为它和我精魄相连,我知道它不在城里了。”
时不时犯傻的人,撒谎都前言不搭后语,“那你刚才又怕贼没有离开?”
他愣了一下,恼羞成怒,“看破不说破好吗,我已经饱受打击了,你还要往我心上插刀。”
可是他的样子,一点都不像饱受打击。无方垂着嘴角束手无策,他还有兴致把菜码得整整齐齐的,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她在殿里绕室踱步,似乎有些东西是她忽略了……她忽然明白过来,站住脚道:“既然藏臣和你精魄相连,你是可以感知它在哪里的,对么?”
灯树映照的帽兜下乍然露出了微挑的唇,那嗓音终于有了出处,“近来总是丢东西,先是人,后是箭,不该有个说法吗?藏臣有定国之力,不是谁都能使的。在我手里能发挥作用,别人偷去只能用来弹棉花。”
无方有点恼了,“你既然心里有底,为什么不早说?”
“我在做戏啊。”他说得毫不做作,然后仰唇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衬着那红唇,浓烈炽热,比她更像邪煞。
又看见了,她无法不为自己感到哀伤。令主时不时刷一下脸,她好像连否认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这算什么呢,找了一次若木,游了一回边春山,就这么坠入情网了,是不是太好骗了一点?哀己不幸,怒己太笨,接下去她该怎么办?一不做二不休起来,很想一把拽掉他的帽兜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鬼。可是不能,要是被他知道了,那更加了不得,下一步就该自荐枕席了。
她蹲下来,努力想从斜切的角度看见他的全貌,可惜除了那丰艳的唇,这回连鼻子都窥不见。她不由灰心,刚叹了半口气,他扭过身拖篮子,就是那一瞬,露出了乌浓的头发、白净的半边颈项和耳朵。她甚至在他的耳垂上发现了一个金色的环,环身布满繁复的梵文……她惊骇不已,再想细看,一切又都隐匿了。可是三次的惊鸿一瞥,足可以拼出个大概。黑袍底下的身体绝不是她想象的那样,非但不老,还不朽。
“白准,”她语调茫然,“你到底……”
他还是给人一种呆滞的感觉,“娘子怎么了?”她却开始怀疑,所有的不可理喻是否都是他的心计。长成那样,怎么会是个二傻子!
她慢慢站起来,有些惆怅,他的长相现在不能提,看见也只当没看见吧。她说:“你认为带走振衣和偷走藏臣箭的是同一个人,所以想放长线钓大鱼。藏臣在哪里,振衣就在哪里,是不是?”
他答得没心没肺,“那可不一定,万一偷走藏臣的正是叶振衣呢。”
谈话通常就是这样难以为继的,她寒着脸瞥了他一眼,“令主成竹在胸,我也就不必瞎操心了。那我先告辞,如果有了消息,烦请派人知会我。”
她要走,他忙站起身追了过来,摊开两臂拦住了她的去路,“这么晚了,路上遇见坏人怎么办?我告诉你,梵行刹土虽然奉我为主,但疆土太大,我也不能保证每一只妖的心术都正。这里早和五千年前不一样了,说穿了已经沦为秽土,秽土滋生妖孽,我不说你也明白。现在是多事之秋,何必犯险呢,还是和我在一起最安全,我可以保护你。”
然后呢?明知行踪却在这里傻等?她推开他,“我不需要你保护,过去独活千年都好好的,以后也一样。”
她是负气,走到今天总觉得命运被人操控着,她不喜欢这样。
她一身寒冽,不过打不倒令主。他觍着脸说:“好什么,无情无爱,和咸鱼有什么分别?以后有我,我们可以互暖,还可以生一堆孩子。你知道孩子多可爱吗,等你当了娘,就再也不会想上吉祥山了。”
无方满心郁郁,真像他说的一样,千年修为不都打水漂了吗。这老妖就是修行路上的绊脚石,极端可恶。她正了脸色道:“我不愿意枯等,令主如果能说出藏臣箭的位置,我现在就去追回来。”
未婚妻是个急性子,再故意卖关子,恐怕会招来一顿暴打。令主磨磨蹭蹭装好野菜,拍拍袍子道:“在万象涧,距此四百由旬。正好那地方离酆都入口不远,先去追藏臣,如果那个凡人不在,我们再下酆都……娘子带若木了吗?”
那绵绵兰胸和一捻柳腰令人心猿意马,令主的目光飘过去,没敢多作停留,很快别开了。眼梢还在留意着,她从心衣里抠啊抠的,抠出了那截木疙瘩,“我一直随身携带。现在就上路,还需要预备别的吗?”
令主摸了摸后脑勺,“就这么大剌剌赶赴万象涧,目标好像太大了,万一打草惊蛇多不好。伪装一下吧,别让那贼起疑。”
他说得有道理,无方并不反对,只问:“你想怎么伪装?”
这么可遇不可求的时机,不加利用不是傻子吗。他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羡慕过一样东西……他难掩兴奋地搓了搓手,“娘子一向素净,这次可以换个装扮。你见过太珑的老板娘,那婆子把自己打扮得花孔雀似的,你就照那个样子幻化。”
就是浓妆艳抹嘛,这个容易。她摇身一变,换上了碧色缭绫的罗裙,镶金丝的袒领如云般承托,托出了隐约凝脂。乌发松松绾起,斜插步摇,涵烟眉下秋水两翦,一张檀口因为白粉的对比,红得腥腥然。
她转了一圈,“这样可以吗?”
令主的脑子里忽然蹦出一句“二八佳人体似酥”来,就是妆太厚,他家娘子的真容几乎看不见了。他卷起袖子替她擦掉一些,左右端详,“这样就好多了。”
她准备得差不多了,问:“你呢?”
他捏个诀招来狸奴,狸奴抬着一顶玲珑小轿,转了两圈停在她面前。令主自己有妙招,化成一道光直扑她怀里。无方大惊,正想扔他,发现他变成了朏朏,仰着一张讨喜的脸,一面摇尾,一面在她的抹胸上亲昵地蹭了两下。
第34章
四百由旬,如果靠腾云,须臾便至。但现在是由狸奴抬轿,轿子在肩头颠啊颠,像浪尖上的船,抛久了简直浑身酸痛。
两旁群山环绕,万象山脉的气势很雄浑,虽然没有月,山体掩映在夜色下,照样将天顶挤成了狭长的一溜。谷底平坦的通途上,有精致的小队人马行过。狸奴穿大团花的坎肩,小轿是红色的,四角挑着四盏琉璃灯。轿门上珠帘半垂,轿子里盛装的美人怀抱解忧兽,两颊拢着喜庆的红晕,像出嫁的姑奶奶,星夜赶着回娘家省亲。
成精和没成精的山兽们,听见狸奴嘿呦嘿哟的号子声,纷纷探头看过来。无方手势温柔地在朏朏的背毛上抚摸,一面小声抱怨:“难道我很重吗,用得着它们打号子?看热闹的妖多了,恐怕让那个贼起疑。”
化成朏朏的令主舒舒服服趴在她臂弯里,半眯着眼道:“太低调不是狐狸精的作风,越是张扬,越不会让人起疑。”
无方到现在才弄清她扮演的角色,原来是只狐狸精。她不满地皱眉,倒也没有说什么。就是觉得他别有用心,为了制造蹭进她怀里的机会,故意拖延时间,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他一向如此,真是没办法。她压着嗓门问:“万象涧有狐狸洞府吗?”
他说没有,假装转身,小小的蹄子在柔软的山峰上踩了一下。
无方红着脸弹他的脑袋,愠怒道:“没有狐狸洞,你让我扮什么狐狸精?”
令主没敢说实话,因为狐狸精美艳,他可以借机轻薄。怕她还揍他,只得说:“这样可以大大方方的漂亮,再说夜里不吐纳,到处乱跑的只有狐狸精了。”
好吧,还算有理。无方按捺了,可他又在蠢蠢欲动,她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你再敢乱来,我把你尿路割了,不信你就试试。”
这下他忌惮了,哼哼唧唧说:“不行,我要留着洞房的。”
无方失笑,语气里带上了嘲讽的味道,“你整天想洞房,洞房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这么隐晦的问题,放在台面上讨论不太好吧!令主略显扭捏,遮遮掩掩道:“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毕竟活了万把岁,精通世故好吗。就算没有经验……没有经验可以研习,反正就是你死我活,四仰八叉。”
她的两手不受控制,慢慢掐住了他的脖子,“又在胡说!”
令主的小短腿胡乱划拉,“我没胡说,我有教程,里面的妖就是这样。娘子你别乱来,我现在现形会打草惊蛇的。你不相信我可以拿给你看,我们一同学习,你要是愿意,还可以实际切磋一下。”
无方将信将疑,把手松开了,“什么教程?”
令主从皮毛下掏出了他的乾坤镜,镜面一晃,里头出现了两只龟,公的使劲往母的背上爬,虽然滚下来好几次,最后应该也成功了。反正好半天听见如泣如诉的低吟……还真印证了哭爹喊娘的说法。
令主的爪子捧着镜子,得意地说:“你看,我没有骗人吧!”
无方起先以为会有一场天人大战,居然还抱有一点小小的兴奋和期待,结果就是这个?
她淡然把乾坤镜推开,已经看透了一切。拿龟做教程,令主这辈子都搞不懂什么是洞房了。
他还在盛意相邀,表示这段不好看,可以换别的,无方没有搭理他。透过轿门上的珠帘看外面,似乎离山口越来越近了,“出了山谷,应当快到万象涧了吧?现在能感觉到藏臣的踪迹吗?”
令主老老实实拢起了前爪,“就在不远了,娘子快抱着我,别让人看出破绽。”
无方只得重新把他揣在怀里,令主枕着玉山不停吸溜鼻子,害怕自己受不了这份幸福,当场血流五步。想想以前真是蠢,如果把那只朏朏干掉,自己冒充它,岂不是早就可以和未婚妻亲密无间了吗。不论人还是妖,对弱势群体总是充满关爱,解忧兽不能化人,在妖界可算是惨到家了。不过越惨越容易博得同情,连无方这样冷的性格都能和它打成一片,果然寸有所长啊。
小轿颠荡,一摇三晃,美人腰上的鸣玉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轿子转过一个大大的弯,前面出现一片湖,湖水翻涌不休,因为上有瀑布,激起了漫天细碎的水雾。
“万象涧到了?”无方感觉水气穿透门帘,扑打在她脸上。那粉敷得厚,皮肤遇水像舒张了似的,有些痒。
令主从山谷间拔出脸,扭头看了看,“这是伏龙潭,顺着小溪走,前面才是万象涧。”
无方深吸了口气,“已经到这里了,你便宜也占够了,可以一鼓作气寻回藏臣箭了吗?毕竟是自己的兵器,让它流落在外,你不心疼吗?”
令主这人一向没什么脾气,有些事当时可能还会着急一下,过去了自己立马就看开了。
偷走藏臣的人真是不应该啊,不知道这种东西自带血煞,利用不好会反噬吗?他的宝贝当然像他一样大智若愚,如果这么轻易就被人俘获,它也不配在干戈台上称王称霸了。
他劝她别急,“它好着呢。”抬起一爪指挥狸奴,“从石坝子上走,底下太湿有蛇虫,别吓着我娘子。”
于是移形,就像凭空出现在魇都八十里外的旷野上一样,倏地一闪,轿子上了石廊。水一重,树一重,越走越暗。前面隐约有一片光,照亮了周围的景致,无方停下抚摩的手趋身,“那是藏臣吗?”
令主说不是,“你再仔细看看。”
原来光带的中间是一只青羊,蹄子在石缝间刨动,发现这边有动静,转头看过来,满把羊胡子,五彩斑斓。
好多东西无方是进入梵行刹土后才见识到的,钨金刹土上的妖是大众妖,不及梵行刹土光怪陆离。令主见她疑惑,很殷勤地为她解答:“千岁树精为青羊,万岁树精为青牛。那是一棵老树,在埋它掉落的树叶。”
不过青羊出现,附近势必有傍树而生的妖怪,偷走藏臣的大概是草木成精吧。
令主从轿中一跃而出,落地身形还原,精美的黑靴踏上巨石,和青羊眈眈对望。青羊眼里立刻涌出惊讶的光,前肢驯服跪地,低头向他行礼。好奇怪啊,会说话的几乎没谁拿这位令主当回事,还是不会说话的比较老实,知道尊卑有别。
令主对插着袖子问它,“今晚万象涧有妖携神刃而来,是吗?”
青羊点点头。
“来者是男人?”
结果青羊摇头。
“一男一女?”
还是摇头。
无方提裙走出轿子,低声道:“看来那贼是个女人,恐怕不知道藏臣和你灵力相通,更没有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追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