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错(校对)第3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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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在步摇和凤簪上轻抚,颇有追忆往昔的味道:“这是我三十岁做寿那年,太王爷送我的,我一直舍不得戴,说将来要传给儿媳妇。昨儿是你们的喜日子,我知道了高兴得了不得,这套首饰虽不入你的眼,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你收下。从今往后当真是宇文家的人了,将来等你有了儿子,娶了媳妇,再传给她,是咱们娘们儿的意思。”一面说,一面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你受累了,辛苦我都知道。不要紧的,养上两天,往后就好了。”
婆婆那么开明,体己话当着爷们儿说,实在叫人难堪。她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像水一样,几乎把她淹没。她颊上发烫,低声说:“谢谢额涅,往日叫额涅担忧了,是婉婉的不是。”
太妃正打算宽慰她,边上二愣子似的澜亭站了起来,“额涅早就和阿玛大婚了,太太怎么说现在才算宇文家的人?”
这话把他阿玛和婉婉都弄僵了,太妃却笑起来,“阿弥陀佛,这孩子什么时候能改了这缺心眼儿的毛病,也算我烧了高香了。你还不懂这个,等你有了媳妇儿就知道啦。”
澜亭看了澜舟一眼,“那大哥哥就快知道了?他要有通房啦。”
婉婉愕然,澜舟恨澜亭多嘴,踹了他一脚,然后垂着脑袋,胀得满脸通红。
太妃哦了声,“对了,今儿就是为了澜舟纳通房的事儿,叫大伙儿来商量商量。这是他阿玛的意思,说早晚都得学的……”太妃咳嗽了两声,其实至今也想不明白这当爹的在琢磨什么。让八九岁的孩子干这个,就像往庄稼地里倒卤水似的,别害了孩子。
太妃巴巴儿看婉婉,“殿下的意思呢?良时叫他儿子学本事,我是劝不住他的,只有你说话了。”
简直哭笑不得,世上哪有这么不靠谱的爹,让孩子学那本事!只是她不便多说什么,招招澜舟,让他过来,见他腰上香囊歪了,替他重新正了正,和声问他:“那件事儿,你愿意吗?”
澜舟不说话,眼里涌起了泪,半天才道:“儿子还小,不愿意叫那些女人盘弄我,我嫌她们脏。”
婉婉转头瞧良时,“这也忒早了点儿,还请王爷推己及人,别难为孩子。”
是啊,自己扭扭捏捏的,只差没绑着和人行房,现在当了老子,对儿子的要求简直不近人情。太妃斜眼乜他,充分对他表示了不满。
良时一肘支着圈椅扶手,摸了摸鼻子道:“我是瞧他闲得慌,早早儿找了房里人,也好有个知冷热的贴身照顾他。”
澜舟不屈地梗脖子,“阿玛是不愿意儿子打搅额涅,有意的惩治儿子。”说罢摇婉婉的手,用哀告的口气说,“额涅,儿子以后会听话的,绝不给您添麻烦。您替我求求情吧,天底下也没个九岁就找通房的道理,儿子会被族里其他兄弟笑话的。”
他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望着她,这眼神,任谁也不忍心拒绝他。
她在他丱发上抚了抚,和煦道:“你母亲不在跟前,有什么事儿找我来,不是应当的吗。你放心,我会劝你阿玛的。八岁就找通房,将来娶福晋的时候,屋里岂不是要装不下!”
所以女人就是好打发,良时蹙眉看澜舟,他回了个飘忽的眼神,这一役他凭借出色的外表蒙了事儿,果然青出于蓝。
“罢了,既然都是说情儿的,那就缓缓再议吧。我让你找通房,也是为你好,早成家,早立室么。”他站起来转了两圈,“这事儿暂且不提了,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说着向太妃作揖,“额涅用了饭,也早早儿歇着吧,儿子告退了。”
婉婉起身一肃,跟他退出了太妃的院子。
“你这阿玛,当得真贴心。”她笑道,“我活长了这么大,没见过你这样的。”
她哪儿知道,澜舟那腻腻歪歪的臭德行,叫他看得十分不顺眼。那小子政务上是把好手,可糊弄人的本事用到宅门儿里来,那就不好了。他不就是想找个年纪大点儿的姑娘陪着他玩儿吗,正好,纳个通房,现在陪玩儿,将来还能生孩子,一举两得。
他背着手长叹,“爷们儿先要心定,定了才能成大器。”
“万一他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呢?你现在逼他,将来又是另一个你。”
他怔了下,抚着额头失笑,“也是的,怪道你让我推己及人呢。不过他喜欢上合适的,娶进门就是了;要是不合适的,痴人说梦,那还不如早早断了他的念想,以免害人害己。”
婉婉想得没那么深,和他手牵着手走在落日里,只知道夕阳无限好。
两个人都喜欢在岸边散步,不过坝上铺着细小的石子,一不留神就钻进她的绣鞋里。她赖住了,拉着他的手,撅着屁股抱怨:“我脚心里硌了石子儿,不能走了。”
他蹲下高高的身子,向后圈起两臂,“上来。”
她高兴了,笑着一纵,纵到他背上,箍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悄悄说:“咱们一直这么好下去,成吗?”
他偏过脸,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则天长地久,此心不变。”
她心里思忖着,老古话说得有道理,女人把身子给了谁,心也就给了谁。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她的驸马,属于别人的她抓不住,只有这个是可以期待的。以前说他城府有多深,野心有多大,现在全不觉得了。对她来说他是个好丈夫,如果能长久这样下去,她大概会成为大邺朝婚姻最圆满的公主了。
慢慢往隆恩楼走,她心里欢喜,踢踏着双脚,他趁机问她:“身上还疼吗?”
那两只脚果然安分了,她犹豫了下,迟迟道:“我泡了药浴,还上了点药,已经不疼了。”
他笑得很含蓄,自言自语着:“那就好。”
进门的时候,跟前侍立的人早就识趣地让开了,他装模作样抱怨:“那些奴才就是这么当差的,真不拿主子当回事儿!怎么办呢,今儿我伺候你吧,更衣、洗澡,都有我。”
她脸上一红,别过头嗔怨:“没的叫人笑话。”
谁会笑话?伺候她,和伺候自己是一样的。
千里之外的人托着手书,在一片香烟缭绕里踱步。
“南苑王待长公主,果真如珠如宝啊。朕之皇妹,天下独一无二,宇文良时沦为裙下之臣,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皇帝笑声朗朗,笑完了又响亮地咳嗽,崇茂在旁边抱着唾盒承接,一面道:“瞧这模样,南苑是不必担心的了,倒是云贵那边儿,还得派人加紧盯着。”
“王鼎这老贼,可别叫朕拿着把柄,否则八王之中,头一个削藩的就是他。”皇帝昂首阔步光脚腾挪,忽然长叹,“长公主出降多少时候了?朕有些想念小妹妹了。”
崇茂道:“将近四个月了,主子要是惦记殿下,可招殿下回京来。”
皇帝唔了声,“他们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怎么忍心叫他们分离呢,再等等罢。”
内侍送香片茶来,他摆了摆手指支开了,插起腰,对着空旷的大殿吊嗓子,然后憋足了劲儿,洪声唱起来:“可恨陈宫作事差,不该留诗叫骂咱。约会诸侯兴人马,拿住了陈宫我不饶他……”
第50章
梨云梦冷
澜舟的生日在端午,其实这个日子并不好,据说这天是恶月中的恶日,五毒生发之时,落地的孩子恐怕和父母有刑克,所以古来端午出生的孩子被弃养的事,时有发生。
每逢过生日,澜舟就不快活,一般王侯府邸里都指着主子的寿辰好热闹热闹,大人们搭戏台办寿宴,小孩子至少有一场皮影戏。然而他不乐意,每年都是悄悄地过,他奶妈子给他滚两个水煮蛋,吃了就算齐全了。
婉婉举着风车,和他并排坐在台阶上,“你小孩儿家家的,心思也太沉重了。哪天落地又不是你自己能挑拣的,端午怎么了?宋徽宗还是端午生的呢!”
澜舟怏怏看了她一眼,“宋徽宗有什么好,最后那副狼狈样儿,儿子才不要像他!我问过太太,说端午生的孩子,将来不是自害,便是害父母,儿子想想,心里真是难受。阿玛和太太倒不计较那个,只是儿子自己抬不起头来,这么个倒灶的日子,又是庶福晋养的……”
嫡庶之间,确实有条跨不过的鸿沟,庶子再了不起,终究是小老婆生的,对于他这样心气儿高的孩子来说,实在是长久的煎熬。
婉婉安慰式的在他肩上拍了拍,“你这么聪明,谁敢瞧不起你,我头一个不饶他。你读过《宋书》吗?东晋名将王镇恶就是生于五月初五,家里人要把他扔了,可他祖父说了,‘此非常儿,将兴吾门矣’。后来养大,真成了个了不起的人物!”她打量了他两眼,“怪道叫澜舟啊,其实你阿玛是想给你取名叫龙舟吧?不过我觉得你的小字叫镇恶也挺好,宇文镇恶,看看,多么威风凛凛!”
澜舟看她高兴得大笑,反复掂量那几个字,实在不敢恭维。不过发现她有句话说得很对,他阿玛可能当初就是想给他取名叫龙舟的吧,妾侍生的孩子,哪里会那么上心!
他有点失望,“额涅,您什么时候生弟弟?”
婉婉说:“我也不知道,这种事,着急也没用。”
“那我……永远没法给您当儿子了吗?”
婉婉鼓着腮帮子吹风车,听他这么说便一笑,“你管我叫额涅呀,就是我的儿子。”
口头上的承诺一向那么容易,他别开脸,对着广袤的天空扯了扯嘴角。
他虽然不庆生,王府里的欢聚还是少不了的。端午节,女眷们聚在一起打五色线,吃粽子。太王爷的那些儿子们分府而居,但是一到过节,福晋们就过府来,陪着太妃一块儿玩乐。
澜舟问:“额涅不上前院去吗?那些婶子们早来了。”
她说知道,“晚到才显得我尊崇嘛。”扭头看更漏,觉得差不多了,站起身向他伸出手,“过去打个照面吧,回头传两台戏,给你唱《大闹天宫》。”
澜舟顺从地牵了她的手。
其实八岁的小子,个头已经不算矮了,和她在一起像姐弟似的。澜舟有时候很羞涩,有点畏首畏尾,她却从来没往心里去。到了人前受妯娌们肃拜,她自己坐下了,也让澜舟跟着一块儿坐。
女人们在一起,难免东家长西家短。老五的福晋和他一样是个碎嘴子,一屋子女人里头,数她话最多。婉婉听她说宇文氏远房族亲的故事,说一个格格嫁了个多不好的姑爷,上庙里进了一回香,和年轻住持攀搭上了。后来怀了孩子,生下个小和尚,横竖姑爷也不管,格格干脆常住在寺里,和住持做起夫妻来了。临了感叹:“我要是生了这样的闺女,怎么有脸子见人呢。铁荣那媳妇儿可好,走亲戚半点不含糊,别人问起大格格,她说好着呢,比在温家可舒称多了。瞧瞧,这哪像个当妈的,不狠狠教训闺女,还直乐。”
大伙儿啧啧称奇,“铁荣的媳妇儿是营房里的穷家子出身,上不得台面。在她眼里可有什么脸不脸的,受用就成了。”
五福晋有感而发:“要不说闺女养不好,祸害别人家呢,闺女比小子更得尽心。”说了半天想起还有位长公主在呢,一时住了口,笑道,“尽顾着咱们说话,也不知殿下爱不爱听。夜里叫小桂香唱堂会吧,爷们儿不在,咱们自己取乐。唉,说起爷们儿,我们爷昨儿捎信回来,说京城这会子还穿夹的,北方比咱们这儿凉多了。六爷那儿也是的,早晚在校场上练兵,夜里雾重,得好好留神,仔细年纪大了冻出个老寒腿来。”
她这番口没遮拦,把在座的都吓出了一身汗。就藩的氏族进出京城有严格限制,谁要是蹦出个入京来,呈报上去必须审查核实,这点长公主是知道的。再者江南除了水师,面上是没有任何兵马的,老六练兵,练的又是什么?
太妃不好喝止她,迂回澄清着:“老五是奉他三哥的命,进京面见皇上的吧?去了二十来天了,没准儿这会儿在回来的路上了。老六呢,办事忒揪细,那百十来个兵,有什么可操练的,横竖就那样了。”
婉婉不说话,搁下筷子,接过铜环的手巾掖了掖嘴,“豆沙的这个甜得起腻,我还是爱吃白米的,蘸糖多好!”
澜舟忙站起身叫人准备,她笑了笑说不必了,“一气儿吃了半个,怕要积食呢,得活动活动才好。”对太妃道,“今儿是大阿哥生辰,我也给他点两出戏。额涅和福晋们先瞧戏折子,容我消消食儿,回头开锣的时候再来。”
她这么说,没人好强留,大伙儿打着哈哈应了,她扶着铜环的手,慢吞吞走出了银安殿。
“五福晋的话,你都听见了?”走得够远了,她偏过头问铜环。
铜环道是:“听主子的示下。”
“让余栖遐打发人上徐州瞧瞧去,要是真的……这一家子可就没一个好人了。”
这种时候她还能保持清醒,叫铜环很意外。原以为年轻姑娘做了媳妇儿,一心都在男人身上,她和南苑王又是才顺当起来的,听见这个应当担忧或是回避,就算存疑,也没有勇气刨根问底。可她却不同,仿佛随时能把自己择出来,一旦发现风吹草动,毫不犹豫,竟让人觉得她委身南苑王,似乎也不全是真心的。
铜环去外面传令了,她一个人在园子里散步,看看树,看看鸟儿,孑然的身影,但愿看上去不显得彷徨。
澜舟站在垂花门后远观,隐约觉得大事不妙。长保在边上呵腰听命,瞧小爷眉心打着结,便冒失地说了自己的想头:“怕是要兜不住了,练兵的地方可不止一两处,万一叫人查出来,往京里一报,事儿就大了。依着奴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没等他说完,小主子回身狠狠瞪住了他,“怎么个一不做二不休?你再说一遍!”
长保打了个愣蹬,“就像上回对步娘娘似的……”
他扬手就给了他一嘴巴子,“你当这是谁?叫王爷知道,非活剐了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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