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错(校对)第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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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浅眠,睡得浅的人身上像按了机簧,微微一点触动都会蹦起来,怎么可能打呼噜。他说不会,“我会留神的,你只管踏实的睡。”
她嗯了声,小小的身体蜷起来,无形中筑起一道墙,把他挡在她的世界之外。
枕上铺满了她的头发,丝丝缕缕蜿蜒着,在身后泼洒成一幅水墨画。他伸手轻触,唯恐惊动了她,自己知道心思还是不堪,她在身旁,他就如坠炼狱,即便是发尾的一点清香,都会让他想入非非。
动不得,他懂得拿捏分寸,开始默默背《清静经》,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那窄窄的背脊,却又把他的思绪拉回来了。他一点都不想睡,这长夜漫漫,恐怕比昨晚还难熬。她的体香直往他鼻子里窜,挡也挡不住。他觉得应该背过身去,可是舍不得,不时看她,希望她能转回来,可她没有动静,也许是睡着了。
怎么会这样……他捧住了脸,脑子昏昏沉沉,神思半明半昧。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观察过帐幔上的绣线,这回算是看清了,几股线,阵脚的疏密,都研究得十分透彻。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叫她:“婉婉……”
她不言声,肩膀颤了颤。
“你不和我说话吗?”
她的声音都闷在褥子里了,“说什么?该睡了。”
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安静下来他就胡思乱想,这是男人最大的毛病。他开始挖空心思:“一般夫妻同寝,女人是不用枕头的,嬷嬷告诉过你吗?”
她大惑不解,转过头问为什么,“那我怎么睡呢?不用枕头怪难受的。”
他笑得十分无害且具有深意,“你可以枕着我的胳膊……如果夫妻间没有隔阂,都是这样的。当然若是貌合神离,那就没这个定规了,不同床就是了。”
婉婉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嬷嬷怎么没和我说过,当真有这个规矩吗?王爷不会是在蒙我吧?”
他语气坚决,绝对没有。
那怎么办?睡在一起就得搂着吗?大夏天不得捂出一身痱子来!
她又在考虑小我和大我的问题,为了顾全大局,原本连圆房都已经豁出去了,枕一下手臂又怎么样呢。
她果真是单纯,支起身子,一双琉璃样的眼睛看着他,把枕头抽掉了,“既然有这个说法儿,我也不能驳你的面子,意思意思就成了,过会儿再睡回去。”
他立刻伸手过来,她尝试着把耳朵贴上去,他说不对,移动一下,垫在了她的脖子底下。
男人的肉皮都是硬梆梆的,隔着中衣也像石头。婉婉不明白这样有什么好,一点都不舒服,碍于场面上的交代,勉强忍住了。不过靠得这么近,两个人几乎贴到一块儿了,让也让不开,委实难耐。
佳楠伴着体温,香气暾暾经久不散。因为亲密只是例行公事,四肢都是僵硬的,分外别扭。他叹了一口气,“殿下这么着,往后怎么处?一些事情总得有个开头,现如今的盲婚哑嫁多了去了,别人夫妻都能好好的,咱们还见过,说过话的,怎么就不成?我一心要和你过日子,大婚之前我照镜子了,长得也算齐头整脸,不至于叫你见了我就怕。咱们慢慢儿来,一天一点儿的,时候长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心里愿意,否则我剃头挑子一头热,也不是长久的方儿。”
她没见过人家夫妻,但是见过肖铎和音楼,他们彼此相爱,连眼神都如胶似漆。自己想尝尝那种滋味儿,这辈子也不知能不能。眼前这人她已经嫁了,要学音楼那样,也只能和他。她曾觉得他和肖铎很像,虽然有些可耻,但是悄悄把他当成肖铎,应该没有人会知道的。
真难过,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可怜,总在稀图别人的东西。自怨自艾着,满心都放在委屈上,便忘了要抵触了。不抵触,自在起来,她还真把他当枕头了,又转个身,找个舒服的睡姿,眯瞪去了。
这臂膀,要是肖铎的多好。她吸了吸鼻子,透过一层薄薄的泪雾看,匀称的肌理,修长的指节,好看的男人都好看得差不多。
然而她的这种态度,实在和他起初设想的差得太远了,他已经准备好了张开怀抱迎接她,谁知竟是这样的结果。
他郁卒不已,伤感地嗳了一声。她听见了,迟迟回头瞧他,“又有哪里不对了吗?这不是已经枕上了……”
“殿下得和我面对面啊。”他愁眉苦脸,“叫我看后脑勺,也不是过日子的意思。”
过日子就得大眼瞪小眼吗?她皱了皱眉,“怎么睡个觉都这么麻烦!都像你说的那样,别人床上还备两个枕头干什么,可见你是在蒙我!”
她躺着就没那么精明了,确实好蒙。他垂眼看,光致致的额头,纤长浓密的睫毛,他的心瞬间就满了,晕陶陶随口一应:“不枕在头下,还可以垫在腰里。”
真是心尖打颤,一种钝痛涌上来,直到堵住嗓子眼儿。他不敢直接拿另一只手搂她,委婉地覆在被面上,把她背后腾空的地方塞紧,顺便停在那里不收回来了。
婉婉觉得这人不甚可靠,说的话也混乱,本来还想和他再做计较,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落进他怀里了。
空气一下子变得稀薄,好像呼吸都很不顺畅。他的胸膛温暖,雪白的缎子交领下露出一片皮肤,作养得那么好,全不像个赳赳武夫。婉婉听见自己隆隆的心跳,那种无措的感觉又来了,和他靠得过近,看来是做错了。
怪自己幼稚,他可能使了什么美男计,自己糊里糊涂就上套了。中途想反悔,想挣出来,他却不答应,温柔拥住她,嗓音几乎滴出蜜来:“我等了这么多年,你终究到我身边来了。西华门上是咱们第二次见面,照理说过了十来年,你的样子早就变了,可是我看见那个小太监,一眼就认出是你,多奇怪!我曾经害怕,怕错过就是一辈子,所幸老天爷待我不薄,你还是嫁给我了。”
她知道答应让他留宿,总免不了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事先在心里准备了一千遍,临了还是一样惊惶。他到底提起西华门,还问她是不是专程去瞧他的,她脸上滚烫,“不是,是因为太后忽然不让我赴宴了,我不甘心,才跑出去的。”
他低低一笑,“分明是去看妖怪的……宫里没人告诉你,宇文氏美貌名扬天下吗?”
她简直要被他臊死了,笨嘴拙舌地狡赖着,却不防他温热的嘴唇,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第33章
轻失花期
仿佛一声闷雷劈在天灵盖上,婉婉浑身僵直,差点尖叫起来。他竟敢动嘴,谁答应他动嘴了!
她又气又急,憋红了脸,“你怎么……”
丈夫亲妻子,总是天经地义的吧!虽然她出身非同一般,但在床上讲身份,就失了情调了。他脸色红润,分外羞赧,“不能生气,做人媳妇儿,少不得要叫人亲的,嬷嬷应该告诉过你吧?老规矩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话用在夫妻之间不成。相敬如宾只在白天,夜里再那样,世子打哪儿来呢?”
婉婉很郁闷,“你不要世子长世子短的,还没到时候。”
她气咻咻鼓起腮帮子,倒竖的一双柳眉,俨然怒发冲冠。也许吻一下,令她有了被轻薄的羞耻感,可只是额头而已啊,他也怕她抗拒,才决定循序渐进的,谁知还是碰了一鼻子灰。
不过仍旧很高兴,至少肖铎今生是没有机会了。他把脸往前凑了凑,“殿下实在气不过,就亲回去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个鬼,他想得倒美!她面红耳赤,“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先哄我枕胳膊,后又……刚才那书上奸佞说的分明是你,你竟还有脸看,王爷果真奇才也!”
他不想和她斗嘴,反正人在怀里,这才是是实打实的。遂淡淡道:“书本来就是从殿下桌上找着的,不是我带来的。其实细说还真应景儿,你说我是奸佞,书上正有驭奸之术,殿下只管驭我就是了。”
他口齿伶俐,婉婉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对手,愈发的恼羞成怒。
他还是和颜悦色看她,“别这样,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你还小,大约不懂,深爱一个人,才会时时刻刻想和她亲近。外头那么多女人,也没见我胡来,亲你是发自肺腑的,难道爱自己的福晋,有错儿么?咱们夫妻要一辈子在一起的,多亲昵都不为过,你要是为这事闹起来,回头真要叫人笑话了。”
闺房里的事,当然不能弄得人尽皆知,可是实在很让人气愤,她本来就疑心他欺她年少,没想到他果然越来越不要脸了。
她推他,可是他就像块石头,任她怎么使劲都岿然不动。她咬着牙说:“放开,我不要枕着了,你满嘴没有实诚话。”
他慢慢点头,带了一点自嘲的笑,“我明白了,你大概要我把心剖开,才能相信我。想想宫里的人,总有几个是真正关心你的,要是让他们得知你在南苑过得不好,他们能舒坦吗?我刚才亲你是情不自禁,你要是觉得过了,挑一个信得过的嬷嬷进来,请她评断评断。”
他双管齐下,她果真偃旗息鼓了。宫里还有谁是关心她的,想来想去也不过区区两三个罢了。皇帝荒唐,但是疼爱妹妹的心还是有的,余下的就是厂臣和音楼,音楼知道她的秘密,要是让她知道她在这里诸事不顺,她一定会自责的吧!至于叫嬷嬷来,他是不是疯了?这种事怎么让人评断?
他佯装要下床,她忙把他拉住了,“你别去,没的叫她们说嘴……”她楚楚的样子,憋着一口气牵过他的胳膊,很自觉地枕在了脖子底下,“别闹了吧,我不要你剖心,剖开我也看不懂。我没和人这样亲密过,一时不习惯,也没什么错处,你说是不是?”
她的语调是那种不紧不慢,细水长流的味道,可能自小生活的环境造成的,不大自信,你要是坚决一些,她会觉得一定是自己错了。
她这么纯质,对比出他的不厚道。可是这种时候太厚道了,他要真正过上琴瑟和鸣的日子,恐怕还得再等两三年。这两三年里,谁知道又会出什么变故,前头有肖铎,坑得她魂不守舍,后头再有人横插一杠子,他就算空占个驸马的名头,也是有名无实。
害怕被她抛弃,惶恐不安,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简直就像宫里的后妃们。果真慕容氏惯常主宰,在感情方面,他们任何时候都是王者。
她认命了,刚才被亲了一口像掉了一块肉,这会儿已经消停了,安安静静在他身侧躺着,垂眼面对着他,颇有豁出去的架势。
“婉婉……”他叹息,“你一点不喜欢我吗?如果真的不喜欢,在潭柘寺为什么要给我希望?”
她心头一动,这个问题她也问过自己,自己对他,究竟有没有过感情。
“中秋大宴,你拔刀相助,让我免于受辱,我很感激你。潭柘寺那趟,你冒险来见我,也是我始料未及。要说喜不喜欢你,我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你这人不讨厌,可以结交,但是……”
但是音阁的嘴不严,让她知道他为了尚主不择手段,所有的好感便烟消云散了。本来就不深的感情,怎么能在初初萌芽的时候就遭受严寒?
他找到她的手,紧紧把她的五指包在掌心里,态度诚恳,语气哀致,“我不希望流言影响你我之间的感情,也许你现在还不了解我,但日久年深,你自然能看见我的心。我说过,十年前就注意你,不是因为你的身份,是因为咱们之间的那段渊源。你只要信我,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都是假的,我待你一心一意,那才是真的。”
他不说破,但字字句句都在解释,婉婉听着,态度有松动,但也还是存着顾虑。就比如他知道肖铎和音楼的事,肖铎那样狠辣的人,为什么会放他入潭柘寺,这点叫她一直耿耿于怀。音楼说过,只要她下降的不是南苑王就好,赐婚后肖铎也曾和她暗示过,要她多提防南苑王,可见在他们眼里,他并不是个多可靠的人。
婉婉脑子里一团乱麻,如果当真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偏要这样打哑谜?想到最后不由伤情,对他们来说她终究是个外人,他们才是生死与共的。
她不说话,眉心拧了个小小的疙瘩,看上去很不快乐。他微微往下缩一点,和她视线齐平,“不信我的话?”
她点头过后又摇头,“我希望自己能相信你,你先前说得没错,我下降南苑,日后你我当是最亲的人。以前的恩怨是非,暂且不去提它,从今往后请你实心实意,千万不要骗我。”
他自然无可反驳,垫在她颈下的手臂拗起来,终于能够紧紧抱住她了。她的个头相对于一般女孩子来说属于高挑的,但是在他怀里,依旧显得娇小脆弱。
他不停叫她的名字,一声声婉婉,在他舌尖变得出奇的软糯。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这么称呼她了,父母在世的时候还稀松平常,他们过世之后只有大哥哥和二哥哥,也是小妹妹居多,极少叫她的闺名。她本以为会很排斥他故作亲密的套近乎,可是听他这么唤她,她又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平实,原来她对幸福的追求只是这么简单。
隔着两层亵衣,彼此能够感觉对方的身体,这一步迈得着实大,到现在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很紧张,害怕他接下去会有过分的举动,他的胸膛越来越热,仿佛拢着火盆,下一刻就会灼烧起来似的。男人总有一种攻击性,就像她在西苑豹房看见的虎豹,浑身充满力量,随时蓄势待发。她不知道别人新婚是怎么样的,自己总是生怯,尤其这人说生不生,说熟又不熟,像现在这样被他抱在怀里,实在感到害怕。
然而两个人,却有截然不同的感受。暖玉温香,不心动的大概只有死人。窗外狂风大作,身上热得蒸笼一样,他没想到自己陷得这么深,一直渴慕,最后成执念,刻在骨头上,到死还是个溃疡。
他的自制力,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熬得油碗要干,神思几近昏聩,一手在她背上轻拍安抚,“别怕,不要怕我……”可不知怎么鬼使神差,一个恍惚,已经覆在她身上了。
她骇然望着他,眼睛里的恐惧无限放大,颤着嘴唇说:“你要干什么?”
他连自己的呼吸都控制不住,在她看来,可能就像个吃人的兽。他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他低下头想吻她,她别开脸,嘴唇落在了她耳畔。她因为恐惧大声抽泣,胸脯急速起伏,细细的脖颈几乎承载不了那么激烈的呼吸,看上去叫人心疼。
他有些晃神,她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猛地把他掀翻了,然后飞快跳下床,光着脚冲出了卧房。
铜环和小酉还没睡,因为上房不用伺候了,闲散地坐在灯下描花样,纳鞋底。忽然门被撞开,哐地一声锐响,两人俱吓了一跳。忙站起来看,长公主从外面进来,衣衫不整,满面泪痕。铜环大惊,“殿下怎么了?”
她哆嗦着嘴唇,牙齿磕得咔咔作响,半天才说出话来,“叫人备车,我要回长公主府。”
这般模样,显然已经不必再问了。铜环给小酉使眼色,令她出去准备,自己拿了大氅来包裹她,拉她在榻上坐下,倒水给她定神。
婉婉气哽不已,摇着头说:“我还是不能,实在是做不到。我再也不要来这藩王府了,我要回去……”
她单薄的肩头颤得厉害,铜环只好上来抱她,喋喋安慰着:“好、好,这就回去,别哭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您去前就有准备的,这会子反吓得这样。”一面说,一面上下检查她,“南苑王弄痛您了吗?他伤了您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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