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校对)第98部分在线阅读
他垂下头,吻了吻她的肩,还有那颗血一样的宫砂。很奇怪,他看见宫砂就冷静下来,仿佛得到了验证,知道她还在那里。他替她将中衣拉好,怅然说:“对不起。”只是觉得很困顿,转身背对着她,蜷缩起来,双手捂住了脸。
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犹豫很久,还是贴了上去。
他对她不是没有感情,在某一个时刻,这种感情也许极深重。他爱很多东西,权力、江山,还有她。只不过并排放在一起让他挑选时,她永远排在最末一位。
不管先前有多少曲折,只要她触碰他,他态度立刻就会软化。重新转过身来,托起她的头,让她枕在他手臂上。他说:“你累了,睡吧!”
她闭上眼睛,恬静的脸,没有充斥愤怒和绝望的时候那么好看。
女人天生惧冷,即便躺在被窝里,腿也不由自主往上缩。他察觉了,问她,“冷么?”
她不说话,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他把她的脚勾过来,让她踩在他小腿肚上,那脚真像冷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把他冻得一激灵。他抽了口气,又去摸她的手。手也不暖和,便揭开自己的中衣塞了进去。
男人阳气盛,他又常练武,暖和得像个汤婆子。她渐渐缓过来,有些昏昏欲睡,朦胧里无意识地摸了摸,摸见他壁垒分明的腹肌,一块一块,坚硬得像石头。
他嗡哝了声,“别乱动。”
她吓了一跳,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他制止了。他低下头,和她靠得很近很近,睫毛刮在她鼻梁上,梦呓似的说:“把不愉快都忘了,至少今夜忘了。”
他闭着眼睛,眉心紧蹙,大概从未像今天这样心情大起大落过。她也乏透了,还想为明天考虑,可是脑子里模糊一片,侧过去,昏昏便睡着了。
梦里果然又见到了春渥,还是临出门时候的样子,脸上带着笑,手里提着一个竹编的篓子。她说:“我去买羔儿肉,给你炖汤补身子。冬天吃羊肉好,吃了手脚不发冷。”
她
匆忙走过去想拉住她,她一晃眼已经站在院里的梧桐树下了,遥遥冲她回手,“进去吧,进去吧,别冻着了。我走了,你要好好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缘分尽
了,想留也留不住。记着我的话,不要为别人活,要为你自己。人生苦短,再长不过百年,别叫自己留下遗憾。我很好,你别惦记我。就是今年新添了个孙儿,昨晚
做梦梦见他喊我,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她说着,垂头丧气往宫门上去了。
她急得没法,哑声哭起来,“娘,你别走……”
然后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揉揉她的脸,“做噩梦了?”
她还陷在梦魇里,哭个不休,他只得尽量安慰她。她绷紧了身子,抽泣着说:“我错了,不吃羊肉了,也不吃洗手蟹了……到底是谁害了你……”
他听来很觉得凄凉,她们在这里过得艰辛,都是他造成的,是他一个人的错。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狠心,可以把西挟布置成涌金殿,为什么放任她在瑶华宫里自生自灭。原想再等上一阵子,谁知等着等着,等出了纰漏。
她慢慢平静下来,他替她抹了眼泪,她蒙蒙看他一眼,把身子背转了过去。她还是抗拒他的,肩头颤抖,大概在偷偷地哭吧!春渥的死会成为她心头的刺,拔不出来,永远是个暗伤。
次日清早起身,她还和以前一样恭勤替他穿戴。他看她精神不济,搀着她的手肘道:“跟我回去吧,不要留在这里了。”
她摇了摇头,“我现在回去,会叫官家难做人的。所以再等等,有了好时机再回去不迟。”她往外看了眼,雪依旧在下,泼泼洒洒,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她替他整了整大带道,“把班直也撤走吧,原本就有几十个禁军把守着,再加上班直,真把瑶华宫弄得牢房一样了。”
他皱了皱眉,“我怕你不安全。”
她轻轻一笑,“我来这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要出事早就出了,何必等到现在!倒是你回去,只怕要面对诸多盘诘。这是入罪宫妃修道的地方,在这里过夜,会掀起轩然大波。”
“我自会妥善应对的。”他说着,转头四下打量,“命秦让过来侍候你吧,这里的坐卧铺陈也要换,像西挟一样,照着涌金殿的样子布置。”
他
是打算她到哪里,就把涌金殿搬到哪里,这份心倒是真切的。可她不能受,低头说:“有金姑子和佛哥照顾我,不用麻烦秦让了。他在你身边伺候惯了,到这里来也
是受苦。我眼下过得不错,就是天冷,让人多送些炭吧。至于铺陈,这里是清静地,妆裹得太隆重了不像话,就算了。”
可他总要为她做些什么的,想了想道:“我得了闲就来。”
她抬眼看他,碧莹莹的一双妙目,勉强笑道:“还是规避些,免得让人说闲话。你常来,太后知道了必定要发怒,到时候将我贬去做营妓,那就全完了。”
他被她说得一怔,不知她怎么想起这个来。营妓是最下等的妓女,他不覆国,怎么叫皇后做营妓?
他再要说话,她到门前探出身去,招呼录景道:“时候差不多,请官家移驾罢。”
他脚下踟蹰,又怕再耽搁下去来不及视朝,只得横下心往宫门上去。走了几步回头看,隔着风雪,她道袍翩翩站在殿前,清冷孤寂的样子,有种遗世独立的出尘况味。他突然忘了挪步,可她略略停顿了一会儿,转身回殿中去了。
☆、第66章因为她的再三坚持,他勉强答应不往瑶华宫增派戍卫。
连着下了三天雪,到第四天才放晴。秾华裹着道袍坐在檐下晒太阳,阳光
融融的,没有风的时候晒在身上,很暖和。院子里积雪两尺厚了,小道姑们拿锹和簸箕来铲,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正是玩性浓的时候。起先忌讳她在不敢放肆,后
来看她和颜悦色,便打闹起来,雪球来去,一片笑声。
她抱着膝头看天,天是湛蓝的,一场风雪后,把天幕都洗刷干净了。人心如果也是这样多好,可惜不由自己。今天加一点快乐,明天加一点悲伤,再加一点攀比和欲望,最后就成了笸箩里的乱线团。
佛哥给她送了一杯红枣茶,“公主有打算了么?”
她
捧着茶盏,手心里一阵辣辣的烫。低头饮了口,调转视线看别处。那天放火,烧毁了柴房和毗邻的半边无量宫,天一晴就要开始着手修缮。瑶华宫和外面不同,运送
砖头木料都靠坊间妇人,男子是不得入宫的。她倚着抱柱算计,待过两天,禁军放松了警惕,也许可以混在她们中间出去。
“最好能同那些做活儿的妇人攀上交情。”她说,“收买一个,请她给我弄身衣裳。你们借着采买先出去,我一个人好办。”
佛哥听了说好,“世上没有钱做不成的事,交给婢子,婢子去办。”顿了顿问,“我们走,可要知会崔先生一声?”
她摇了摇头,“让他安稳当他的直学士吧,他和我们没牵连,官家也不会难为他。等他知道我们走了,自然也会离开的,到时候就天各一方吧,其实也很好。像春妈妈说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教导我十来年也尽够了,往后的路我要自己走,不想再依靠任何人了。”
佛
哥有些哀伤,只是觉得她和以前不同了,现在很怕给人添麻烦,遇见了困难都要自己扛。原先她们和她算不得一条心,她们奉太后之命,除了保护她,更要督促她。
但是现在局势变了,最近发生的种种,促使她们更加团结紧密。无论如何都要相携着回到绥国去,哪怕战火连天,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国土上。
“可惜春妈妈回不去了。”佛哥背靠着抱柱喃喃,“她是舍不得你,如果那天不是为了出去找崔先生,她也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