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校对)第16部分在线阅读
这算是意外的收获么?没有第三双眼睛监视,相处的时间多了,机会自然相应也增多。她心里当然十分称意,嘴上却要佯装,“娘子们一直在禁庭,鲜少出内城,再说太后也愿意散散心,还是一道去的好。官家记得贵妃吧?就是琴台公主,她生性活泼,被圈久了恐怕闷出病来。”
今上专心摆弄棍上的丝线,随口道:“我只输你一人,福泽全后宫就没意思了。她们想去,命内侍省安排,或去那里小住也可以,未必一定要同行。”
她窃窃欢喜,咬着两腮不叫笑容扩大,勉强扮得矜持,太过矜持就有点迟迟的,说也好,“人多太乱,官家喜欢清静,就依官家的意思办吧!”然后起身,掖着领口一笑,自往后殿去了。
入夜的时候来了几位尚宫,进殿里又换簟子又换锦被,说是太后派来的,伺候官家与圣人安置。
这算什么呢,洞房都过了,绸帕也拿去了,怎么还来这套?帝后并肩站在一起,脸上显得十分尴尬。
陆尚宫福了福身,笑道:“喜日子要连过三晚,这是禁庭的规矩。官家和圣人是夫妻,夫妻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皇嗣要紧。天色不早了,官家和圣人早些歇下,婢子们也好向太后复命。”
今上不太自在,寒声道:“这是叫我和皇后在你们面前宽衣解带?”
几位尚宫有些怯,交换了下眼色嗫嚅:“婢子们是奉太后之命,不敢不从,请官家恕罪。”
秾华知道靠硬来没法把她们轰走,便道:“官家和我都不习惯这样,陆尚宫带另两位退到帘外,我为官家更衣,睡下就是了。”
殿里的纱幔很薄很轻,后殿里又点着灯,隔了一层不过朦胧些,大致也能看清。尚宫们不是一根筋的人,官家已经不快了,既然皇后发话,就顺着台阶下罢。赶紧应个是,却行退了出去。
秾华有她的算盘,肩上的守宫砂不能让她们看见,官家手臂上的伤口也不能露相,把人远远打发开,能掩则掩了。既然做戏给她们看,便顾不得他乐不乐意,替他脱了大袖,自己把长衣也褪了,两个人一头躺下,才见那几位尚宫熄了外间的灯,福身告退了。
虽然相看两相厌,到底是活人,昨晚糊涂着,一张床上睡就睡了。今天都很清醒,再躺在一起似乎不大好。秾华再三斟酌,打算去外殿,反正现在天热,睡贵妃榻也可以。但他动作比她快,没待她开口,不声不响起身走了。
☆、第
14
章捉虫闲过了头,日子很难熬。秾华简直说不清自己是怎么过的,吃了睡,起床后无聊便去他那里看看,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帝王的威仪靠数不清的臣子和奴仆来烘托,那些都没了,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今上的脾气还不错,虽然话里话外总夹带一种奇异的试探。抛开这些看,他可以算得上是个温和的人。禁中长大的孩子,无论心思深浅,血液里天生有种优雅和高贵,即便静静坐在那里,也令人觉得不容冒犯。
她害怕独处,有时找不到话题,不知道怎么搭讪,就一个人在寝殿里走动。柔仪殿很大,从南走到北五六十步,她背着手踱过去,只要瞥见他还在,心里就安定下来。
太后真是金口玉言,说关三日就整整三日,放他们出来已经是第四天的傍晚。柔仪殿的大门开开的那一刻,殿外侯了好些人,一见他们就俯首长揖,弄得将军凯旋一般。
秾华有衣穿,已经万分感激了。她心满意足地整整浣花锦衫的衣领,重新摆出了典雅端庄的姿态。别过脸看今上,他意态闲闲,负手而站。经过三天相处,多少已经熟络了,她临走向他福了福,“臣妾回宫去了,官家莫忘了来看我。”
他没有正面回答,目光挪向远处,“去吧,好好歇着。”
春渥和正宫殿的尚宫上前搀她,她提裙下丹陛,走了两步,慢回娇眼,又呼官家,“我那唱词可别忘了。”
今上终于转过头来,“知道了,走吧!”
她笑了笑,挺起胸膛,被一帮人簇拥着踏出了宫门。
夜里春渥同她睡,细声问她,“你和官家怎么样了?”
她躺在床上,高擎着两手看她新染的蔻丹,听见春渥问话,唔了声道:“没怎么,我们没有圆房。”
春渥支起了身子,“真的么?那绸帕又是怎么回事?”
“是他划破手臂染的。”她缩了缩胳膊,左肩从领口拱了出来,“你看。”
她的守宫砂还在,灯火下红得鲜焕。春渥有点庆幸,又有点怅惘,喃喃说:“官家是怎么呢,果然身子不成么?你这样的容色,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三天什么事都没发生,真叫人纳罕。”
她意兴阑珊,十指交缠扣在腹上,皱着眉头说:“娘,他比我想象的难对付。我以为百般开脱就能撇干净,其实一点用都没有。这禁庭,或者说外面的世界,遍布他的探子。比方我和云观书信往来,还有孃孃当初入宫的原因,针尖大的事他都知道。”
春渥满脸紧张,“那他为什么还要封你为后?他不怕你害他?”
秾华淡淡挑了挑嘴角,“连皇帝都有可能被废,何况皇后!我觉得他总是胜券在握,并不担心我对他不利。他这人真怪,脑子同别人长得不一样。回头和金姑子她们知会一声,让她们万事小心,可别叫他拿住了把柄。”
春渥长长叹了口气,“官家有很远大的志向,这种人本来就深不可测。你同他为敌,我担心你最后会害了自己。”说着顿下来,迟疑道,“不过我觉得……他可能有点喜欢你。”
“嗯?”秾华侧过身来,“为什么这么说?”
“你那天喝了酒起疹子,是官家替你擦的药,你有没有印象?”
她顿感讶异,脑子里飞快回想,可是茫茫一片。她摇摇头,“我那时候醉得厉害,不记得了。”心里七上八下吊起来,低头看看抹胸,抱着春渥的胳膊问,“疹子起得严重么?满身都是?”
春渥往她胸前指了指,“很严重,到处都是。”
她吓了一跳,那他给她擦药,岂不是全看见了!她不敢想,双手捂住了脸,哀哀呻吟:“怎么办……”
春渥咳嗽两声安慰她,“不要紧,就算官家脱了你的抹胸也不丢人,你长得又不难看。”
秾华沮丧地看她一眼,不是难看不难看的问题,是她愿不愿意让他看。她先前还靦着脸在柔仪殿和他攀谈,他暗中大概要笑死了。想到这里双颊滚烫,怏怏把脸贴在了玉枕上,“我有点生气。”
春渥愣了愣,“别生气,不是我们丢下你不管,是官家接了药,把人都赶了出去。所以我觉得他可能喜欢你,否则大可不管你,对不对?”
一点都不对,春渥总是这么善良,把别人想得很美好。她说:“他就是喜欢抢云观的东西,皇位啊,女人啊,什么都想要。太后催得紧,他又想拿我当借口,明知道我仇视他,就不会真的同他洞房。”她手卷喇叭搁在她耳朵上,“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也许真的有龙阳之好。你想办法替我打探,看他有没有宠信的小黄门,咱们可以许以重金,收归己用。”
“你还没有死心么?”春渥拧眉道,“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握中。”
“我有耐心,总会让我抓住机会的。”她闭上眼睛喃喃说,“防人能防一辈子么?我先对他好一些,让他放松警惕,然后再给他迎头一击……明天想办法让金姑子传话给崔先生,建安的所有事官家都了如指掌,那么崔竹筳是李府的西席,他也一定知道。他现在进宫不是明智之举,恐怕官家正举着竹竿等他上钩呢。还是在城中等消息吧,过阵子再决定是去是留。”